股动力私募内线:士兵突击人物随笔(二) 史今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2 08:51:26
沐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 史今,史今
“古木阴中系短蓬,杖篱扶我过桥东。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和尚释志南在一个春日踏青的时候,写下了这首小诗。那后面两句,看似写天气,但读来却更像是在写他自己的心情。
其实天气最会影响一个人的心情。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真愿意生活在一个气候总是“沾衣欲湿” ,而又“吹面不寒”的地方。
假如找不到一个那样的地方,我就会寄希望于结交一个那样的知己,一个润泽静谧如春雨,又温和洒脱如春风的人。呆在他的身边,就恍如永远生活在释志南和尚的诗里。
所以我只要一听人说史今像雷锋就生气。
不是说雷锋不好。只是雷锋其人,早已很不幸地被变成了一个符号:他被我们伟大的媒体抽空了所有的人格和个性,然后赤裸裸地泡在福尔马林里,就这样在全国范围内展览了几十年。
他或许曾是个很可爱的少年,一个鲜活的、独特的、爱哭爱笑的少年,然而有谁会去关心呢?人们看到的,只是他一丝不挂地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样子。那尸体显得既空洞、又虚假,而且和其它任何的尸体没有两样。
于是他在“永垂不朽”的那一刻就彻底地死了 —— 死去的是他曾经的真实,流传下来的是我们永远的虚伪。
因为这个原因,我讨厌把史今和雷锋并提,就像我无法忍受在吹面不寒的杨柳风里,闻到福尔马林的气息一样。
实际上,史今是《士兵突击》这个故事里最独特的一个人。他是一个不能用任何已经被世俗的眼光所熟悉了的形象,去套用的人。
我还记得,这部电视剧的第一集,他甫一出场,就给了我这种感觉。那时他穿着军装,站在一群乡下人之中,到下榕树来招兵。你闭上眼睛,想一想自己假如没有看过这部电视剧,在你的心目中,对这样一个场景会做怎样的联想?
或许你会发现,无论你的想象是怎么样的,都无法和史今当时的形象沾边儿。
他有一种从内而外,慢慢渗出来的安静和羞涩。一群村民围拢了他不断地问问题。有的问题让他好笑,也有的让他为难。但是他竭力忍着笑,更是没有露出丝毫的轻蔑与不耐。
怎样解释坦克为什么比拖拉机复杂,才能既满足了乡民的好奇心,又不伤害他们的面子?这使得他十分为难。于是他脸上的神情越发羞赧不安了起来,倒好像眼下这个尴尬的场面,不是村长的错、不是乡民的错,而是他自己的错一样。
连人家抛给他的、落在了地上的香烟,他都一根根儿地捡了起来放到桌子上,仿佛这样折己侍人的动作,能弥补他因为回答不了他们的问题而感到的愧疚一般。
然后他被带到了许三多家的院子里。
首先,迎面他就被痞子二和给了个下马威,连张椅子都不给坐,而他用以自卫的只有惊诧和错愕。继而一乐开始炒辣椒,顿时把他呛得涕泪横流,喷嚏打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可是即便如此,他从头至尾,连一句“我不吃辣”的话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好容易熬过这些,接下来就是许百顺“突刺刺”的即兴表演。而他竟然还有足够的涵养去夸奖对方的身手。回报他的,是猛的一个突刺刺,戳得他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脸上露出微微疼痛的神色。
这个来招兵的士官,浑身上下流露出一种儒雅、文弱、羞怯谦和的态度,一股十足的书卷气,与他身上穿的军服真不协调。可是那不协调之处,却有一种古怪的美感:一种浑然天成、不落窠臼的美。
他的书卷气简直比吴哲有过之而无不及 —— 吴哲穿上军装,都不会给人那样一种奇怪的不协调感;而假如换了吴哲在他的位置上,去一个偏僻的山沟招兵,我想也未必会有他这样的腼腆和斯文。
而他的学历,偏偏只是初中毕业。他曾经告诉过木木,自己很爱读书。但是因为家里穷,他连上到初中,都是靠每买一个作业本儿就挨父亲一扫帚这样扛过来的。
可也正是这学历的匮乏,给他优雅的风度里平添了一份自然和纯真 —— 那是许许多多自命清高的读书人,一生都没有的心境。
所以他的美,是矛盾的、生动的,不落成规。
561的高傲、老七的刚强、吴哲的文雅、成才的伶俐、袁朗的神秘,这些都非常迷人,但也都是为世俗的审美标准所期待着的美 —— 大学生就应该文雅;军人就应该刚直;于连·索菲尔自然伶俐,老A的头领自有他的神秘。
只有他,给人以难以将其归类的错愕,给人以眼睛一亮的惊奇。
他的面容也是这样的。那五官不符合任何一种定义的“英俊” ,甚至都算不得清秀。但不知为什么,一旦他说起话来、笑起来的时候,就给你一种过目难忘、又形容不出的印象。那是一种并不张扬的美,静静地落在常规之外的某个地方。
他的微笑非常动人。
那天他和连长力争留下木木,最后这场争执以老七大发雷霆告终,而木木,总算勉强留了下来。那大概是他当兵9年第一次这样顶撞上司,他从连长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心里既害怕、又烦恼。
他萎顿不堪地垂着脑袋,手里揪着自己的帽子,在长长的走廊上缓步而行。忽然一抬头,看见木木穿戴整齐地侯在走廊边上,见到了他,立刻露出两排森森的白牙,绽放给他一个没心没肺的傻笑。
这时候他脸上的表情,从苦恼、萎顿,变成了惊诧、放松,最后慢慢变成了慈爱、温柔,却仍然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隐忧。他就这样给了木木一个复杂至极的微笑。
这个微笑之后,他就选择了和最重要的上司作对、和最好的朋友疏远、把自己扔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去陪伴这样一段又沉又蠢的木头 —— 他愿意吗?他不愿意。你从他那身心俱悴的神态、烦躁莫名的举止,和那无奈之极的微笑,就能看出,他非常不愿意。
可是他没得选择,因为,“我和他已经有情分啦。”
那段情分的最开始,是在许百顺的小院儿里。这个年轻的士官,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魔术,只是把目光温和地放在别人身上,还没说什么话,就让一个自闭自卑如木木的男孩子对他敞开了心扉,告诉了他自己为什么不愿看杀猪。
“我不是怕咧,我就是,我就是,那个什么,就是……”
“不忍心?” 史今问道。
“对,就是不忍心。”

一句话解开了木木心中因为成才离开的心结,木木欢跳着正要往门外跑。
“哎,顺便告诉你一声啊,我那个好朋友同桌,她是个女孩儿。”
笑声中,木木跑出了门去。而他,在木木离开后,仍然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他脸上那温和散淡的微笑慢慢消失了,转头看向窗外 —— 他这时已经猜到了自己要复原的消息。
那一段场景,真的把我看得痴了。
一时间我有种忘却今夕何夕,此身何身的感觉,更忘记了这是一个讲士兵的故事。我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含蓄如一篇童话,优美如一首诗歌,澄澈如一泓秋水,看似清澈见底,实则神光离合 ——
你琢磨不透他。
可那不是一种让你不安的琢磨不透,那种幽深是像美玉里的絮棉一样,可以让人惊叹、好奇、捧在手里,对着日光,终日观赏,爱之不尽。
我不知道史今在复原之后,是不是与他那个“一月不见,如三秋兮” 的同桌重新相遇;是不是一步从天南,跨到了海北她的世界里。
我只是想起了《楚留香》里写爱情的一幕:
当楚留香和张洁洁一起,在垂杨拂地的堤坝上散步的时候,她望着他,忽然间有一种凄凉的感觉。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样一种感觉。那是她唯一一个真心爱过的男子,那是他和她在一起的第一次散步,她不觉得高兴,怎么竟会觉得凄凉?
她后来明白了,那是因为他们之间太投契的缘故。一个人如果真的遇到了那样一个知己,那样一个聪明之极,而又豁达之极的知己,你跟他之间的一切都变得心照不宣,那么你就反而会有这种心情。但这不是因为难过而生的忧伤 —— 而是真正的满足、安宁之后,体会到的淡淡的凄凉。
假如那个被史今牵挂的女孩儿真的和他生活在了一起,那么她的日子,必不是袁朗这样的人所能带给她的风光,也不是老7能给她的独挡一面的保障。
她和他在一起的生活,应该就有如这杨柳堤上散步的凄凉。
我前面说过,自己讨厌把雷锋和史今并提。可是很滑稽地,我竟然在写史今的时候想起了孔子,觉得他们俩之间竟然有些相似。
孔夫子有一天问他的学生:假如能给你们几个月的时间,让你们各自去干自己最想干的事,你们的选择会是什么?
子路最先说话了,他说,我会去找一个小郡,到那儿去当一个郡令,不消几个月就把那儿治理得井井有条。
可是孔子对他的回答只是笑了笑,很不以为然。
其他的学生以为子路说得太小了,去当个县令,真没有雄心大志,于是乎纷纷开始吹牛,有的说,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能去治理一个州;有的说,我能治理千乘之军;更有的说,我要去辅佐万乘之国……
孔子等他们都说完了,回过头来,发现有个叫曾皙的学生一直在弹琴,没有说话。于是他问曾皙的志向。
曾皙想了想,沉吟道:
“暮春者,春服既成。引童子五六人,冠者六七人,沐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 晚春的的天气里,春衫已经裁成。等到那时,我就携着五六个小孩子,伴着六七个长者,到沂水中去沐浴,在舞雩里歌啸,然后一路吟咏着回家。
夫子听了叹道,只有曾皙和我的愿望一样。
夫子也曾是一个“因材施教”的人,也是一个可以为了自己的理想、不惜终身奔波、贫病而死的人。可是他对曾皙这闲散无争的愿望,却给予了最大的肯定——
一个人心怀大志固然很好,有一番作为固然很必要,可是那“沐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的境界,才是儒者追求的终极,才是那所有的“作为”和“大志”的目的。
史今的世界里,就天生的是这一派沐风舞雩的恬然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