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底有多美?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3/29 00:43:10

我们到底有多美?

作者:朱伟一 


  
  按孩子的说法,盛世就是“近者悦,远者归”。来了,你看,他们不是来了吗!世界著名法哲家德沃金先生到中国一游。并在几所著名法学院巡回讲演。但也有不够风雅之处。许章润教授所著《德沃金教授及其中国之行》有一段备忘:
  在法大讲演后,与学生们青春激扬的问答恰恰相反,有一个蠢货突然发问:“你对我们这所大学如何看?”他到这个学校,准确地说,到这个梯形教室,只有几十分钟,始则略有诧异,继则笑笑,充满理解地笑笑。说:“这是个极好的大学!”——他还能说什么呢?!
  是的,他还能说什么呢?有朋自远方来,而且是一位遐迩闻名的国际大师,不亦乐乎?大家正与大师切磋,谈棋论道,雅趣无穷,不防有人插进来问:“大师,你看我们的棋院水平如何?”实际上是在问:我看我师父棋艺如何?也就是在问:你看我棋艺如何?扫兴不扫兴?
  外国友人又能说什么呢?你请人到家中做客——不,就算是别人自己死皮赖脸要来的吧,你非问客人寒舍可是好山好水好地方,那客人也只能说你很美,说你这里是好山好水好地方。他还能说什么呢?总不能指着和尚骂秃子吧?可悲的很,别人言不由衷地赞扬几句,我们有的同志就亢奋起来,奔走相告,向全世界庄严宣告,中国人民又站起来了(已经记不清楚,我们站起来过多少次了)。
  的确,很扫兴的问题。但这也是时下的一种通病。我们的有些同志见到洋人,尤其是见到欧美来的西洋人,便非要拉住人家的手问长问短,亲热地发腻,非要请教别人自己美不美,非要请教别人我们这里是不是好山好水好地方。
  国内电视实况转播过清华大学学子的提问,向美国总统布什提问。学子问布什总统:你愿不愿意让你的女儿来清华留学?这是逼人表态,不好回答。上文提到的德沃金教授是学者,大家风范,充满善意——尽管德翁对本国的领导人并不客气,如章润教授在文章中所述,“在清华第一天吃饭时,他的辩锋犀利,毫不让人,当众通斥伟大祖国的副总统切尼是美国‘最坏的人’,口气果断而决绝。”相比之下,布什总统就没有那么客气了,他告诉清华的学子,上什么学校是他女儿自己的事,由她们自己决定。
  问题是不太高明,即便美国青年愿意或是必须来中国取经,他们也没有必要非来清华。中国名校(我们自己标准下的名校)也不止清华一所。近有北大,远有复旦和浙大等。清华学子由自大而糊涂,而且糊涂到这种地步,居然请美国总统来干涉我们的内政,对中国的大学做个取舍。据说出席布什总统讲演并提问的同学还是学校精心挑选出来的一流学生,而且是经过名师辅导的。是一流的学生吗?我不太相信,经过名师点化和调教的名校学生会提出这样有伤国格和人格的问题?我想不会。章润先生也是清华法学院的教授。或许章润先生这样的教授在清华并不占主导地位。
  真的不懂,我们的学子从幼儿园起就接受爱国主义教育,居然仍旧如此不自信。但有些事情别说青年学生不懂,大家都不懂。毛泽东酷爱读书,床上、桌上都是书,但为什么“文革”要关闭大、中、小学,关闭图书馆。几年内,学龄青少年不仅失学,而且想自学也无处去借书,只能反复背诵最高指示,反复学习大批判文章。其中道理我们不懂,也想请教一下国际友人,问问他们那里有没有这样的伟人?如果有,我们也就释然放心了。
  真的不懂,国人爱说素质问题,说是因为素质不高,我们许多事情办不成。但我不懂了,中国五千年光辉灿烂的文化,我们怎么就会素质不高?宣传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的时候,吾人从来就不说自己素质不高。恰恰相反,我们要说自己的素质高得很,反而要嘲笑美国人素质不高。还有,先前说我们是地大物博,是块大肥肉,列强都要来争食这块大肥肉。现在又改口说我们人口多,底子薄。但放眼望去,大城市满街跑的都是豪华汽车。正是,凡有正常思维的人都会问:
  冰川纪过去了,
  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
  好望发现了,
  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竞?
  (北岛《回答》)
  欧美人说我们好怎么样?欧美人说我们不好又怎么样?其实,很多道理我们根本没有必要去请教洋人,请教洋人他们也不懂。比如,洋人怎么会知道我们人为地将大学裁为三截,一截作总部,一截为分校,一截送大学。大学世界,名校同此凉热。洋人怎么会知道昨天我们棒打鸳鸯,将综合性大学拆散,今天又拉郎配,把许多不相干的学校捆绑在一起。一树一菩提,一花一世界。大学是一种文化,需要日积月累,一点一点成长起来,不可能通过纸上兼并重组而壮大起来。
  真的,许多问题我们真的不必去请教洋人,鲁迅先生大多谈到了。先生说:“中国人向来有点自大。——只可惜没有‘个人的自大’,都是‘合群的爱国的自大’”。先生又说,“这便是文化竞争失败之后,不地见振拔改进的原因。”“合群的自大,‘爱国的自大’,是党同伐异,是对少数天才宣战;——至于对别国文明宣战,却尚在其次。他们自己毫无特别才能,可以夸示于人,所以把别国拿来做个影子”。
  但凡有人以中国特色为名,拒绝外国的时候,被拒绝的大多是比较先进的,也是比较合理的。相反,学习外国坏东西的时候,我们大多不谈中国特色,而且大多是一学便会,根本不问条件是否成熟?贫富差距是美国特色,但我们很快便开始赶超这种特色了。鼓励汽车消费时也不谈中国特色。养狗成风时也不谈中国特色。近年来中国兴起了养狗热潮,说是西洋人也喜欢养狗,因为狗是人类的朋友。但西洋人有导盲犬,我们有吗?没有。反正街上是见不到一条导盲犬。
  俄罗斯作家帕斯捷尔纳克在《日瓦戈医生》一书提到“一种贵族的平等感,对所有生灵都有平等感,而且有一种天赋,一眼便看出全貌,并能够表达自己的思想火花,不会让思想的火花失去其意义的火力。”所以,哈佛法学院首先谈到了动物权。中国也一样,梁思成说过一个故事,流亡途中,林徽音病倒,乡村僻壤,找不到象样的落脚处。此时梁、林夫妇听到了小提琴声。二人心喜,能在此拉小提琴者一定受过良好教育。二人随声寻去,找到了一批年青的国军飞行员。飞行员们立刻为林徽音腾出一间空房。清华这样的名校就应该培养有人文关怀的贵族。
  种豆得豆,种瓜得瓜。狼奶喂大的人,思维水准不可能太高。毛泽东早已批判过狭隘的民族主义和狭隘的爱国主义。如果继续灌输狭隘的民族主义和狭隘的爱国主义,怕是不仅会培养出蠢货,而且会培养出小人和暴民。                                        摘自《书摘》2004--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