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观生:脊梁,从屈辱中挺直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3/28 22:13:22
                             脊梁,从屈辱中挺直

                                                                         
       季节的车不可抗拒地朝你驶来,这一站:春天,2006年的春天。
      “清明”时的春天妙不可言。天忽然高了,远了,蓝了。地忽然醒了,动了,绿了。你那小轿车的窗外,朦朦细雨轻吟悄唱,枝头的蓓蕾欲说还休……
      打开车窗,深圳至黄州沿途的风景鱼贯而入。你耽心拥挤的风景挤坏了眼睛么?不然为什么把眼睛闭了起来?也许,你是想让春天一点一点地走进心里吧?
      走到父老乡亲的面前,你泪水长流。是该渲泄一下自己的情感了。在那漫长的冬季里,在那饥寒交迫的日子里,你用疲惫和坚强把自己的屈辱裹得很深很紧,一遍又一遍地滋生着理想和渴望,试图在积蓄足够的能量之后,将低垂的头高高地昂起!
      走到先人的坟头,你长跪不起。是该用自己不屈地抗争而创下的业绩来告慰先人了。在熬过了那些寂寞阴郁的天气,在经历了那些漂泊流浪的岁月,你抹去冬天在脸颊上留下的泪印,笔直直地挺起那曾经弯曲的脊梁! 
      走到我这个中学时期的同学为你接风洗尘的席间,你一瓶“干红”下肚,一肚子的辛酸、痛苦,一肚子的哲理、感悟,随着“干红”一起向我吐了出来:“你看今天我阔气,我潇洒,我风光,是吧?你可知道我曾经的落泊、寒碜、屈辱吗?你我都是奔向五十岁的人,你没感觉到人这一生有太多的忍辱负重?人,好像一生下来就是到世间受苦的,要经受悲伤、难过、泪水,才知道什么是幸福、快乐,而每一次的忍辱负重又是下一次快乐与幸福的开始,你说是吗?”
                   
                            上篇:从“临时工”到“流浪者”

      1990年隆冬,一个天寒地冻的傍晚,万家灯火荡漾着千般温馨,宁静昏黄的街灯照着一个孤单飘泊的梦。你挣脱拥抱你的妻子,挣脱拉你裤腿的儿子,登上了开往深圳的列车。                
      在列车启动的那一刻,站台上瘦弱的妻子瞅着窗边的你挥着手流着泪跟着列车舍命地往前跑,你6岁的儿子扯着他妈妈的衣服哭喊着拼命地往前跑,你却狠心地关上了车窗拉上了窗帘!你是怕妻子、儿子的泪传染给了你,还是怕他们看见你此刻也涌着如泉的泪?
      你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真的赞美“告别”,也没有人会真的愿意说“再见”。但有时候我们无可奈何,别无选择,不得不向生我养我而魂牵梦绕的地方说“告别”,不得不向人生的某个阶段说“再见”。当然,这肯定会被感动,也肯定会伤心,可我们必须明白:要拥有某些东西,就必须彻底告别另外一些东西。
      所以,你毅然告别黄州!
      此前的1983年,也是一个隆冬的傍晚,你提着一件你从青岛复员时带回的青岛啤酒,走进了黄州的一个亲戚家里。你的这个亲戚是一家工厂的一把手。
      “……打电话的,写条子的,上门的,还有这局长的姨子,那科长的外甥,总而言之,要进厂做临时工的少说也有一个连。难啦!”亲戚的眼光落在了啤酒上:“听说你在青岛当的是海军,你能不能回青岛弄一艘部队退役的舰艇?厂里购原料、销产品,一般都走水路,需要一艘趸船。这事儿如果办成了,你来做临时工那就是瓮缸里捉鳖,十拿九稳。”
      苛刻的条件!      
      你说,苛刻并不可怕,它像与终点一岸之隔的河水,看上去波涌涛翻,深不可测。退回去,前面所做的一切都将为零,而终点也将成为美丽的泡影。前进,则会激发所有的智慧和不为己知的潜力,或是下水涉过,或是乘船摇浆。等过了河就会发现,不仅到了终点,还学会了游泳或划船。
      你返回呆过6年的部队,向培养你入了党的领导,向给你颁发过三等功勋章的首长“嘻皮笑脸”、“软磨硬缠”。首长板着脸骂道:“你这个臭小子!当初在提干、转志愿兵的的事儿上,如果也有这种粘劲缠劲,哪会成为今天撵也撵不走、赶也赶不跑的獭皮狗?”
      你暗暗地笑了。因为你在部队时就对这位首长的脾气了如指掌:当他笑着跟你说话时,你想他办的事儿十有八九办不成;当他虎着脸骂你时,你想他办的事儿十有八九办得成。
    一年后,你如愿以偿:一艘只花了3万元的700吨“破”工程船从青岛启航,一路劈波斩浪,驶进了黄州境内的长江,停靠在你亲戚那个厂的进出货码头。你那个亲戚服了,你亲戚的手下更服了。有的向你那个亲戚献媚:“不错不错,到底当过兵,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有的向你亲戚献计:“有这么强的攻关能力,当厂里的供销科长,只怕还是高射炮打蚊子。”
      当供销科长?你说你“命里只有米八角”;干供销业务员,你以诚实、诚信,年年为厂里“走遍天下争满升”。于是,你年年戴上厂里“劳动模范”的大红花。
      时间的风在转瞬间穿过日月的缝隙飘走了,岁月的流水在不经意间淌过时光的河床远去了。你看着花开了一季又一季,草长了一春又一春,叶落了一树又一树,雪盖了一地又一地后,时间毫不客气地把1987年推到了你的眼前,当初厂里作出的“3年内给你转商品粮、转正式工”的承诺,也像风一样在你眼前飘走了。
      东方不亮西方亮。原黄冈地区一个地直事业单位的“伯乐”相中了你:“你有这样的能力,这样的贡献,到我们单位,我保证你1年内‘农转非’,并提拔为国家干部!”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跳槽了。
      你回忆到这儿,给我讲了一则历史上的政治笑话: 邱吉尔上任伊始,有记者采访:什么是政治家?邱吉尔微微一笑:政治家必须能预见未来,并据此制定施政纲领和目标。又问:如果预见的未来不能实现,怎么办?邱吉尔面不改色,坦然回答:那要事先编出一个理由。此事被记者报道了出去,社会一片哗然。你说,又一个3年过去了,那个“伯乐”成了“邱吉尔第二”。因此,你抄下了戴望舒的一首诗——

         有时,我想或许我该是一头牛
      艰难地耕耘着泥泞
      或者,隆起肩部
      拖着满载新禾的车辆
      一步一喘地行走
      不在乎赶车人的喝斥和鞭影
      不在乎流汗和疲倦
      也不在乎超载
      但能不能在劳作之后
      让我在水池里静静地躺一会儿看看水里的云影飘向何方
      或者,让我自由地漫步在草地
      随我自由地选择细长或肥大的草叶进食
      随我以沙哑的噪音唱温暖的三月
      唱我的惬意
      别在乎我们在异性前的欢愉和失态
      因为,这一切都不过是劳作间的间隙
      这间隙越来越窄
      挤在两吻合得很好的石块里
      吁,请给我们一段长长的呼吸吧!上苍

    为了呼吸,为了生存,为了张扬个性、体现价值,你变卖了家产,破釜沉舟,把妻儿托咐给姨妈,告别父母,告别家乡,来到了深圳。
    深圳,你在做临时工跑购销业务时曾数次来过的一座现代化开放都市,有你先前做生意时结交的许多朋友。然而,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你落泊了。高楼林立,却没有你立足的一寸之地;朋友众多,却一个个对你回避。很快,500多元钱所剩无几,一天5元一顿的饭吃不起,10元一夜的招待所住不起。一连5个晚上,你坐在深圳剧院门前的台阶上,望星星望月亮,望着对面摩天大厦的璀灿灯光,心里想:“如果我有这大厦的一砖半瓦……”
    生命是完美的,而生活是遗憾的。生命是悬挂在空中的花园,那里有完美的鲜花在次第绽放,它描摹着美好的过去和向往的未来;生活却是蛰伏在地面的蛇,面对着现实的存在,嘁嘁而响地吞噬着梦想的花开;完美是那明澄的弯月,遗憾是那涌动的潮汐,二者构成了一个永恒的斥引,澎湃在冰冷的光阴之间……


                          下篇:从“高级男佣”到“阳光男人”

      “先生,想找个工作么?”有人在你背后拍了一下,你回头一看,是一位少妇,打扮很职业的那种。
      “是的。你能帮我找一个吗?那你就是观世音转世!”你很客气又很幽默地回答。那少妇嫣然一笑,露出白白的两排牙齿:“进来谈谈吧,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你随她走进了旁边的职业介绍所,虽然你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和将要怎么做,但是你想看个究竟。          
      她递给你一支烟:“先抽一口,平静一下。”你微笑着摇摇头:“不会。” 她自个儿点燃了一支,用和蔼的语气说:“我见你在这儿转了几天了,我猜你心里是矛盾的。找工作不单单靠勇气,有时候也要运气。”
      你开始观察她的像貌和表情,她微笑的脸正对着你,渐渐地你闻到很幽雅的香水的味道。你说:“我没有钱付中介费,所以我不想在这儿找工作。”      
      你决然的态度使她有点意外:“你放心,我不会骗你什么,我看得出来你是个有知识和自尊的人。”
      她长长的吐出一口烟气,右手食指敲了敲桌面上她的名片:“如果你愿意,就到我家做保姆。我不强求,你想好了给我打电话。”
      保姆,男保姆?
      佣人,男佣人?
      你猛然冲门外,任冰冷的雨水抽打在脸上全无感知,全无。清冷的目光,紧咬的嘴唇,几乎咬碎的牙,要活吞了自己被人侮辱的“屈辱的人格”!
      也许是雨水的抽打,暂时淋息了你心头的火山,清醒了你的头脑,你想起战国时期的伍子胥因父兄之仇的屈辱,一夜白发,带着幼主逃奔吴国,帮助吴王夫差灭了故国,战胜之时,仇人已逝多日,还要挖出骸骨鞭尸。这是屈辱的力量!你又想起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在灭国之恨、敌人羞辱之中苟且偷生,最终复仇灭国,成为战国最后一个霸主国家。这依然是屈辱的力量!你还想起韩信甘受胯下之侮,司马迁忍受腐刑之辱,想起了司马迁的那段话:文王被拘而演《周易》,孔子困厄而作《春秋》,屈原被放逐而作《离骚》,左丘失明而作《国语》,孙子腿残而作《兵法》,吕不韦迁蜀而作《吕览》,韩非子被囚而作《说难》、《孤愤》………你终于想通了:历史上成就大业者,哪一个没有忍辱负重的痛苦经历?
      第二天,你拨通了她的电话,走进了她家。你要借助她家暂时栖身,要利用她家的电视、电话、电脑收集信息,联系业务。你说,人生并非一盘棋,人生是由无数盘棋局组成的,这局输了就让它过去,然后集中精力下好下一盘,每一盘都有每一盘的价值,而每一小盘的胜利,积累起来,就会成为骄人的战绩。
      买菜,做饭,洗衣服,冲卫生间,擦地板,是你的“日常工作”;主人家小孩上学、放学,要安全地送去,安全地接回,是你的“头等工作”;女主人的母亲生病住在医院时要送饭、喂饭,再把她的脏衣服带回来洗净晒干,是你的“重要工作”;男女主人夜里完看完了电视,或是打完了麻将,或是工作到深夜回来,要准备好他们俩洗澡的衣服,冲好牛奶,这是你的“特殊工作”……大、小主人都睡了,你才倒在客厅的沙发上,与主人家的宠物狗结伴而眠……
      你说,在人生的每个十字路口,既存在着遗憾,也同时存在着机遇。春日苦短,夏日苦长,秋季萧瑟,冬风凛冽,一年四季无时无刻不在演绎着遗憾,但春孕育,夏繁衍,秋收获,冬积蓄。
      寄人篱下地 “积蓄”了8个月的你,终于联系上了一位香港老板,并以“带着老板到生产厂家看货,1米只提2分钱手续费”的“老实、诚实”,终于做成了到深圳后的第一笔生意:推销了8万米5147亚麻棉布,赚了1600元钱。
      “有初一,便有十五。”生意接二连三地来了,进而由小到大了,空瘪的荷包开始装钱了。卢梭说:“我们所追求的金钱,是使自己当奴隶的一种工具;我们手里的金钱,是保持自由的一种工具。”有了钱,你在千谢万谢主人之后,到外面挑了一间40平方米的房子租住下来。从此,你重获做人的自由,重获人格的尊严!这时,你又抄下了北岛的一首诗——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冰川纪过去了,
    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
    好望角发现了,
    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竞?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
    为了在审判之前,
    宣读那被判决了的声音:
    告诉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
    那就把我算做第一千零一名……
                                     
      人生路太短,你无暇停下来去品味屈辱的痛楚和泪水,因为回首时已青春不在,要去追求人生的真谛,怎能懈怠?为了明天不再有屈辱,为了挺直象征人的尊严的脊梁,你掌着自己的舵,鼓起创业的帆,将胆怯和脆弱抛下船,迎着日出的东方,启航!
      岁月的车轮飞快地奔驰,你的事业越滚越大,继创办了经销纺织产品的公司后,又一次性投资3000万元收购了一家纺织厂。那款式新颖、用料考究、质优价廉的纯棉、化纤、涤棉,和弹力、牛仔、牛津、麻棉、天丝、灯芯绒、竹纤维、床上用品等系列产品,集员工之智慧精心打造,走俏国内,远销欧美、日本、东南亚等地。
      如今,耸立在交通便利、景色宜人的深圳市深南大道旁边的那栋楼房,就像一艘远航的巨轮。轮上,载着你数千万元的资产,2000多名科研人员及员工,还有1年1.6亿元的产值和1000多万元的利税。你独资的这一民营企业,在当地被人誉为“纺织、印染两龙舞,内营、外贸双翅飞”! 
      ……你与我吃着、喝着、谈着,不知不觉已夜半三更。迎着春夜柔和的风,你开着你的小轿车送我回家,又开着车去你下榻的黄冈宾馆。分别时,你握了我的手又把我紧紧地拥抱。你说:“岁月就是过程,它衡量着记忆;心情就是支柱,它衡量着灵魂;经历就是创造,它衡量着心酸;屈辱就是力量,它衡量着脊梁!”
      杜国兵,你不愧大写的男人!
      杜国兵,我敬佩你这位同学!
 
                                                                                                         (写于2006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