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潭山:华尔街和交易广场的距离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3/29 19:53:46

文:许煜

 

十月一日,我从伦敦回香港的归途中,在飞机上看了 Ma Part du Gateau(《我的那份蛋糕》),电影说的是法国北部小镇 Dunkirk 育有三名年幼女的单亲母亲 France ,因为工厂倒闭导致小镇人口大量失业,而不得不走到巴黎做家务工,刚好雇主是来回伦敦以及La Défence 的金融界人士 Stephen。当两人的关系愈发亲密的时候,France发现这个家住大屋、花天酒地的 Stephen,原来便是当天炒起她的工厂令致其倒闭的人……结局悲哀而无奈,令人慨叹的是,原来几个跟企业没有直接关系的人,在键盘上按几个键便有几百甚至几千人失业。

 

着陆后,我第一个看到的新闻,是占领华尔街的示威者,游行到布鲁林大桥,警方拘捕了七百多名示威者。截稿前,已有五千人占据华尔街,人数不断上升,全球各地有行动者响应。另一方面,也有一些人抄着像唐英年一样的口吻「不要怪大银行,怪你们自己,找不到工作」。我们生活在这样的一个矛盾年代,周围充斥着无数隐形暴力,我们所受的剥削在严重地加剧,而这一切看起来都是合法而且符合逻辑。

 

从五月马德里的「占领街道 Toma la Calle」、「占领广场 Toma la Plaza」运动 ,到七月伦敦的暴乱,那些当权者已经没有借口再说类似「阿拉伯之春」这些革命的源头主要原因是「不够民主」了,问题是资本主义已经走到倔头路。欧盟经济濒临瓦解,连最强的德国也已经有一段时间实行经济零增长,欧洲已有不少提议将希腊踢出欧盟的呼声。而在美国,人们可以发现在这个「民主」国家,原来百分之一的人控制了百分之九十九的财富(或曰命运)。全球发起的响应,标志着这个矛盾的普遍性和迫切性。

 

在媒体上,我们普遍见到的是示威者抗议金融业的规管有问题,或者是行内人的操守不良,金融业变相成为了一个「犯罪」的乐园。有趣的是,就连以投机致富的索罗斯也说他能理解示威者,因为没有理由政府要用纳税人的钱补贴银行,同时让银行获利。但事实真的只是管理不善吗?这些传媒口中的「新无产阶级」难道只是没有钱、没有工作而已?这样的分析根本无法了解当前危机。

 

我们不要忘记,金融业的发展是资本主义的一个突变,这个突变几乎彻底地改变了社会关系的生产(production of social relations,当然以及生产的社会关系)。如果我们按照马克思的分析,资本主义的运作机制是提取价值(value),也即是将以(用金钱)购买的劳工来从事生产,然后生产出同时有实用价值及交换价值的商品,再在市场上赚取工钱及交换价值之间的差额。这个价值还只是基于「劳工」(labour power)与「商品」之间的互动,「商品」和「金钱」在市场上的流通(circulation)。

 

不过,今天我们的经济已不单纯跟你玩这个游戏,金钱变成了一个直接操纵的、贸易的物件。在结构上,我们可以想象,在原本的生产模式上面,增生了另一层面的经济,而这新的经济(也即是我们今天所说的)金融业变相成了主导者。上层并不能清楚地和下层分开,事实是,我们见到一个很有趣的逻辑:它将下层的劳动生产完全吸纳进去,一个最明显的例子便是上世纪后期,率先在美国开始实行的退休基金(pension fund,香港称「强积金」),也即是将劳动生产巧妙地(或无可奈何地)整体化。在这样的一个经济体系里,我们见到一种新的无产阶级化(proletarianization)。

 

在马克思的词汇里,无产阶级并不是劳动阶级(working class),而是被去技术化(deskilled)的劳动者。当传统的工匠进入工厂之后,他们渐渐地失去了技术,因为取而代之的只是和机器之间沉闷的配合(并不是互动)。即是说,在这种生产模式面前,一个手工技术超卓的工人和一个刚成年(或者未成年)的新手没有很大的分别。

 

在这个新的生产模式,我们似乎学会很多技术,最明显的是学会操作很多(很快又要更新)的电脑软件。这些不断被取代的技术,并没有找到发挥余地;在社会生产几乎全面地财务化(financialization)时,年轻人已经很难有实践的空间。他们被剥夺了任何实践的机会,变成只成为了上层经济的附属品;就算是找到实践机会的,也只是一个被双重剥削的对象── 在劳工经济加上金融经济:一个辛劳地谋生的人,一夜之间发现自己的成果完全蒸发。

 

金融经济变得愈来愈猖獗,在香港,我们屡见不鲜:借壳上市,或者以其他手段用一些毫无价值的公司变成金钱吸石;各种各样的贸易如算法贸易(algorithmic trading)、噪音交易(noise trading)已凌驾在交易者有限的理解之内(也即是「失控」);那些擅长狙击的投机者(speculator)我们称之为股「神」。我们察觉不到这种愚昧吗?法国哲学家Bernard Stiegler称之为黑手党资本主义(Mafia capitalism)最为恰当,它的特点是短期主义(short-termism),也即只是考虑当前的利益而无顾整体的经济发展;而同时,当权者──也即是这种短期主义的得益者,也只能以短期主义去解决当前的危机:例如承诺加强规管。

 

占据华尔街,作为马德里示威、伦敦暴乱,甚至是「阿拉伯之春」的延续,告诉我们:必须重新检查在这种生产环境下的脆弱的社会关系,以及一切被合法化的剥削。在美国,予人超卓位置的华尔街,今天被占据、被声讨,它同时也给我们一个新的想象:我们需要这种资本主义吗?我们需要这种金融经济吗?这种否定(negation)似乎超越了我们以往的想象,特别是在共产主义相继破产而新自由主义崛起的年代里,一种类似于革命性的否定。

 

这些运动,在香港能找到回应吗?在这个城市里,不少「马克思主义者」每天都在盯着外汇汇率和股票价格,而大部分从事金融业或者至少涉足金融业的人,能在这场运动里察觉到我们早被扭曲了的社会现实?我们能想象一个没有金融业的香港吗?要留意的是,这并不是一个左或右的分别,而是一个关于想象的课题。

 

当「一切坚固的事物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事物都被亵渎了」,我们不得不去发现以及实现一种新的想象了。而事实上,我们必须醒觉:华尔街和交易广场,并没有距离。

 

刊于10月13日《明报》

 

图片来源:维基百科—交易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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