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读伤悲 林忆莲 网盘:落魄陈独秀与潘兰珍的忘年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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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少妻:落魄陈独秀与潘兰珍的忘年恋

http://book.sina.com.cn  2011年10月08日 14:13  新浪读书微博   文章摘自《陈独秀一家人》
  作者:吴晓   出版社:人民日报出版社
  本书简介:该书以陈独秀为中心,描述了从他祖辈到孙辈五代几十个人近百年的奋斗和坎坷遭遇。陈独秀四次婚变,扑朔迷离:元配高晓岚,文武攀亲强结姻缘,婚礼过后,一生落寞;妻妹高君曼,才貌不凡,而与姐丈自由恋爱,志同……[连载内容]
陈独秀与潘兰珍

  “民惠”轮上的一对逃难夫妻

  位于山城重庆上游的江津,原本是一个不太出名的偏僻小山城。然而1938年,由于日本军队进逼武汉,形势险恶,武汉告危,国民政府从武汉迁都重庆后,这个小山城,顿时也热闹起来,避难者蜂拥而至,社会名流也从四面八方逃难荟萃于此。

  中国人决不会忘记,1937年芦沟桥事变后,“八一三”淞沪战争一声枪响,侵华日军速战速决,大举进攻,上海失守;接着跟踪追击,合围南京,兵临城下,国民政府仓皇迁都武汉;继而南京沦陷,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几十万同胞惨死在日本军人的屠刀之下,尸体遍城,血流成河,染红了滔滔长江水。1938年,疯狂的日军溯江而上,侵犯芜湖、安庆、九江……扼长江之要塞,直逼武汉。日军所犯之处,烧光、杀光、抢光,一片瓦砾灰烬,陈尸街头,血水横流,触目惊心。“同饮一江水”的长江沿岸人民,陷入了苦难深渊,扶老携幼,背井离乡,纷纷入川逃难。一时间,陪都重庆,机关、学校林立,大批流离失所的难民,蜂拥而至,把个山城挤得人满为患,物价暴涨,供应奇缺,要想觅得一席栖身之地比上天还难。随之,日机空袭轰炸频繁,尤其是1939年5月初,连续两天大轰炸,炸得山城一片焦土,破烂的屋宇,倾圮的电线杆,荒冢一样的瓦砾场……抗战大后方,也成了屠门,成了新坟,一片凄惨,一片恐怖……于是,机关、学校和难民,不得不纷纷向重庆周围疏散,以躲避日机的空袭轰炸,这样,与重庆毗邻的江津便成了疏散地“小重庆”。

  1938年8月3日,自重庆开往江津的“民惠”轮,挤满了到江津逃难的人们。这天,赤日炎炎,天气燥热,热得人们汗流浃背而不可忍耐,纷纷走出舱外,透透闷气,沐浴江面那丝丝清风。这时,一位面容憔悴,颧骨高耸,疲惫不堪,身着白色对襟褂,年近六十的老人,在一位个子不高,四方脸膛,胸脯丰满,身着一件褪色旗袍的年轻女性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走上甲板,默默地凭舷凝视着那滚滚流逝的江水。他时而点燃一支烟慢悠悠地吸着,时而抚摸那随丝丝清风吹拂的山羊胡须,脸上掠起几丝惆怅、茫然的表情,显得思绪纷繁。他不时与依偎身旁的年轻女性窃窃私语,脉脉相视。他们满以为,从此可以结束颠沛流离之苦,离开那熙熙攘攘的城市,避开那人世间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到江津这个僻静的山城,可以避开日机的轰炸,也可以休养生息,恢复昔日那挥毫写作、安逸平静的生活……想到这些,这位老人脸上不禁浮现一丝饱含希望的微笑,抬头向轮船前方眺望,盼望那江津城早点跳入眼帘,早一刻踏上那陌生的异乡之地,开始他那“隐居”的寓公生活……

  这位老者正是被蒋介石提前从南京监狱释放的陈独秀,身旁那年轻女性,正是狱中相伴,紧随陈独秀的少妻潘兰珍。那么,出狱而获得自由的陈独秀,为何与少妻不远千里,从长江下游大城市溯江而上,几经飘泊流落而来到江津这个偏僻的山城呢?这就要从他出狱后说起了。

  拒当劳动部长

  1937年8月25日,南京金陵大学理学院数学教授、陈独秀同乡好友余光烺先生(陈独秀关押在南京监狱初期,余先生偕同夫人常到监狱探望陈独秀,并特意做些可口小菜给陈独秀调剂生活,帮助他洗涤衣被),突然收到陈果夫和陈立夫兄弟二人联名的请柬,邀请去赴家宴。余先生对他们兄弟俩的约请感到不解和为难,平时与陈家兄弟素无来往,怎么突然来邀赴家宴呢?余先生思前想后,不知葫芦里装的什么药。陈家兄弟都身居高位——蒋、宋、孔、陈四大家族主要成员之一,与蒋介石同出于陈其美门下。靠着这种关系,陈果夫当上了国民党中央党部的组织部长,陈立夫担任了蒋介石的英文秘书。二陈又是中统特务组织的创始人,一直党权在握,且根深蒂固,当时流行“蒋家天下陈家党”的说法。提起陈家兄弟,谁不退让三分。靠教书为生的余先生,岂好拒绝陈家弟兄的邀请呢?于是,余先生偕同夫人,忐忑不安如约前往。

  这天晚上,余光烺夫妇走进陈家公寓富丽堂皇的厅堂一看,正中向外是总理遗像和遗嘱,旁边配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的对联;墙壁上画着彩色图案的小方块,镶着镀金的、华丽的框子,角上刻着精红的花朵;天花板饰有淡淡图案花纹,装在天花板上的灯球射出明亮柔和的光线;墙壁上还装饰有华丽的壁灯闪光耀目;打蜡地板,发出微红的光亮,十分典雅气派。再仔细瞧,厅堂中间几张红木四方桌,白桌布上金、银、玻璃器皿闪闪发光,桌上摆满各色菜肴,宾客围坐,谈笑风生。他们夫妇俩迈步走近再一瞧,剃了新头,身着一身洁净衣服的陈独秀及他的夫人潘兰珍,竟赫然在座,令他们一惊。陈立夫见余光烺夫妇来到,便笑盈盈地迎上前来,说道:

  “今天是家兄和鄙人给陈独秀先生洗尘,请余先生夫妇作陪。你同陈独秀先生同是安徽人,又是世交,今天,请你陪陈独秀先生多喝几杯。”

  噢,是这么回事,余光烺夫妇顿解心中疑惑,向陈立夫笑了笑,便入座。

  陈独秀见好友余光烺及其夫人入座,忙上前握手,并顺手举起酒杯,十分高兴地说道:

  “余先生及夫人,谢谢你们夫妇对鄙人在狱中的热情关照。鄙人平生滴酒不进,请允许我敬你们一杯!”

  余光烺边摆手,边说:

  “且慢!独秀先生,鄙人应先敬你一杯才是,你从狱中出来既是新人,又是喜事,值得庆贺,岂能让你先敬我一杯呢?”

  “好了。在座的诸位先生和各位女士,同独秀先生都是难得的好友,还是让我们共同敬独秀先生一杯,为他洗尘。”陈果夫举起杯,以东道主的口气说道。

  “好!”诸位宾客异口同声。顿时,宾客举起酒杯,一同与陈独秀碰杯。陈独秀其乐融融,一饮而尽。他放下酒杯,连忙双手抱拳,向诸位一拜,并说:

  “谢谢果夫兄弟和诸位对鄙人的盛情款待!鄙人无罪坐牢五年,吃了五年的白饭,这就要多谢蒋先生了。”说得诸位笑了起来。

  笑声中,陈果夫从座位上站起来,笑声朗朗地说:

  “诸位,我要向大家报告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在座的不约而同地问道。

  “鄙人受蒋先生委托,他十分赞赏独秀先生渊博的学识和爱国精神,想聘请独秀先生任劳动部长,为中华民国效劳。独秀先生,你意如何?”

  “果夫先生,请你转告鄙人对蒋介石先生的谢意。不过,他要鄙人当劳动部长是假,为他装点门面,当他的走卒是真。这真是异想天开。”陈独秀说完,不禁幽默地笑了起来。

  “独秀先生,鄙人也受蒋先生的委托,要请独秀先生组织一个新共产党,并供给十万元经费和国民参政会五个名额。独秀先生,你意如何?”在座的循声一看,说话的正是国民党中央秘书长、教育部长朱家骅,他与陈独秀多年前曾同在北大任教,两人过从甚密。朱家骅本想为此给刚出狱的陈独秀找一条出路。然而,陈独秀不领他的情,他听了朱家骅的一番“好意”,当即拒绝道:

  “蒋介石杀了我许多同志,还杀了我两个儿子,关了我五年牢,我和他不共戴天。现在要我组什么新共产党,则更是异想天开,我陈某决不干这种事。”停了一下,陈独秀摸摸山羊胡须,换了换语气说:

  “请朱先生转告蒋先生,现在大敌当前,国共二次合作,既然国家需要我合作抗日,我不反对他就是了。”

  陈独秀一语道破了蒋介石的“天机”,弄得陈果夫兄弟和朱家骅十分尴尬,家宴不欢而散……

  余光烺等暗自称赞陈独秀的骨气,不奴颜婢膝,光明磊落,仍然是一条硬汉子,老蒋也奈何他不得。

  不去美国做“寓公”

  陈独秀出狱后,他每时每刻都在思索着何去何从。无家可归,寄人篱下,靠人施舍,总不是长久之计。俗话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幸亏他朋友多,名气大,帮他找出路的人也多,但由于他的古怪脾气,条条路又被他堵塞,朋友也无计可施。

  在他拒当国民政府劳动部长后的一天,曾经得到陈独秀赏识、时任美国大使的胡适,获悉陈独秀提前释放出狱,便隔洋托人传话给陈独秀:

  “美国一家图书公司,慕独秀先生之名,邀请独秀先生去美国写自传。一切安排妥当,盼往。”

  陈独秀听了传话,顿时把他记忆的长镜头,追溯到创办《新青年》杂志那个时期。

  1915年,他在上海创办《新青年》杂志,擂响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战鼓时,胡适正在美国留学。那时,他与胡适并不相识,只是从同乡好友汪孟邹口中得知,他有个小同乡,名叫胡适,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研究院跟杜威学哲学。于是,他叫汪孟邹写信给他的小同乡并向他约稿。1915年10月6日,汪孟邹写信并寄《青年杂志》一册给胡适,他在信中写道:

  “这个《青年杂志》,是皖人陈独秀先生主编,深受国人欢迎。陈独秀先生向你约稿,尤其望你能在文学革命、白话文体等方面赐稿。”

  同年12月13日,他再次叫汪孟邹写信给胡适,重申他约稿之恳切。1916年2月3日,大洋彼岸的胡适写信给陈独秀说:

  “今日欲为祖国创造新文学,宜从输入西欧名著入手,使中国人士有所取法,有所观摩,然后乃有自己创造之新文学可言也。”

  当时,他对胡适的意见十分赞赏,并写信给胡适,请他在“功课之暇”,为《新青年》翻译像《决斗》那样的短篇名著,“以改良文学之先导”。这样,他和胡适虽然远隔重洋,一个在东半球,一个在西半球,但都在思考中国文学改良的问题,一经“两地书”往来,便不谋而合,成了好朋友。后来胡适常投稿《新青年》,得到陈独秀的赏识。1917年胡适回国后,到北大任教授。这时,陈独秀也应蔡元培先生之聘,任北大文科学长。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小他12岁的胡适一身西装革履,风华正茂,一表人材,彬彬有礼地向他深深一鞠躬,给他留下良好的印象。他后来邀胡适参加了《新青年》七人编委,每人一期,轮流编辑。再后来,尽管两人在观点上分道扬镳,一个走到复古派梁任公、林琴南一边,帮蒋介石做事;一个传播马克思主义,创建了中国共产党。但他们的私人感情仍然笃深,陈独秀被捕入狱时,胡适和他的美国老师杜威,都向蒋介石致信呼吁释放他,还来狱中看过他,后又要与他人联名保释陈独秀出狱,被陈拒绝。后胡适写信给汪精卫,请政府释放陈独秀,迫于当时抗日的形势与日机的频繁轰炸南京,汪精卫与蒋介石商定减刑提前释放陈独秀。今天,这位远隔重洋的旧友,仍在关心着他。从私人感情上说,陈独秀应该感谢他,答应他的邀请,但陈独秀不愿接受去美国写自传的邀请,于是,他婉然谢绝,对传话人表示说:

  “鄙人生活很简单,没有什么传奇的东西,不用去美国写自传。我是一个中国人,若是写自传,在中国也能写,同时,鄙人也厌烦见生人。”

  传话人力劝陈独秀说:

  “胡适大使对独秀先生一片热心,希望你再好好考虑一下,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请你转告胡适先生,我是决意不去。过去一些大军阀官僚垮台后,都跑到国外当寓公,这是一件十分可耻的事。我陈某是不会干这种事的。”陈独秀直言不讳地说。

  其实,陈独秀内心还有一种明智的想法,像他这样的人物,要获得国民政府的允许去美国,那是十分困难而不可能的,何必去干这不“明智”之举?

  在场的陈独秀的弟子北大学生陈钟凡,听了陈独秀这番话,感叹万分,不禁赠诗一首:

  荒荒人海里,聒目几天民?

  侠骨霜筠健,豪情风雨频。

  人方厌狂士,世岂识清尘?

  且任鸾凤逝,高翔不可驯。

  陈独秀见了,当即挥毫和诗:

  莫气薄大地,憔悴苦斯民,

  豺狼骋郊邑,兼之征尘频。

  悠悠道路上,白发污红尘,

  沧溟何辽阔,龙性岂易驯。

  陈独秀出狱后,偕同其夫人潘兰珍住在南京中央路傅厚岗傅斯年家中。此时,日军大举进犯上海,南京告危,国民政府迁都武汉,日机频繁轰炸南京。不久,傅家住宅附近被炸,主人傅斯年不告而别,避难他乡。陈独秀无奈,只得寄居南京阴阳营金陵大学中文系教授、陈独秀弟子陈钟凡家。各方人士探望慰问者甚多,并赠送礼品钱物。然而,朋友的好心相助,却使得一贯清高廉洁的陈独秀心感不安。他以为朋友送钱送物,虽是好心,却如同针刺他心,把他视为施舍的对象和末路的落难者。因此,他除酌收北大学生和旧友的赠送外,其他概不受礼,即使有的收下,他往往又接济别人。他多次劝说前来看他的朋友:

  “古人说:‘人生贵相知,何用金与钱?’朋友来看我陈某,已是不胜感激,切切不可送钱送物,‘无功不受禄’,受之有愧也,友情已高于一切。”

  上海虽好不能去

  陈独秀1932年10月被捕前,曾是中国共产党左派反对派(即托派)总书记,办有《火花》、《无产者》等杂志。同时,与被苏联驱逐出境的托洛茨基保持联系,但陈独秀主张坚持抗日,反对国民党不抵抗主义。然而,他及托派常委几乎被国民党一网打尽,实际托派已瓦解。不过,上海一些与他政治观点不一致的托派,希望他回上海,能重整托派,即“拉虎皮作大旗”。所以,“上海虽好”,他不能去。

  1937年9月,南京战局日趋恶化,国民政府告危,迁都武汉,日机狂轰滥炸,石头城惊恐,人心惶惶,扶老携幼,纷纷逃难他乡。此时,寄人篱下的陈独秀心急如焚,一听到日本飞机的吼叫声,他血压剧升,心跳猛烈,张着嘴大口喘气,不断呻吟难受。夫人潘兰珍见此,除了安慰和流泪,束手无策。同时,陈钟凡一家也在收拾行装,急于避难他乡。就在此时,一天,突然有一位上海来客拜访陈独秀,并转给他一封上海托派的信:

  “总书记,你德高望重,上海的朋友殷切地希望你回上海,重振党的组织(即托派),已筹集了资金,在法租界为你租好寓所,隐居下来,比在南京安全。总书记,我已给你和夫人买好了火车票,火车到上海有车接你。总书记,你意如何?”

  潘兰珍给来客沏茶,听说去上海,心中倒有几分高兴,上海离老家南通不远,又可把养女小凤仙接到上海,免得她心中惦念,她多想劝说老先生去上海。可是她一切都得听从老先生的,岂好开口劝说。这些年来,她已熟知老先生的古怪脾气,一旦触怒他,发起脾气来,可真叫人受不了,好在她已经习惯这些了。出狱后的一天,凉风骤起,气温下降,她好心拿来衣服,对正在看报纸的陈独秀说:

  “老先生,天凉了,侬把衣服穿上。”

  陈独秀不仅不领她的情,反而大声斥骂道:

  “你没看见我正在看报纸,我哪是三岁伢子,冷了我不晓得穿!”

  骂着,从潘兰珍手中抢过衣服,一甩老远,还瞪着一双目光逼人的眼睛,吓得潘兰珍低头站立,不敢吭一声。陈钟凡夫人在后院听见陈独秀的斥骂声,以为他们老夫少妻吵架了,立即跑来欲劝架。见此状,女主人又回转后院,因女主人对陈独秀的脾气也有所闻,若是他在发火时,任何人劝说都是无济于事的。待他气消时,他会很快“转阴为晴”。

  潘兰珍在一旁听着客人与老先生说话,满以为陈独秀会同意去上海。从平日言谈中,她知道他对上海有着特殊的感情,对上海的生活依然留恋,现在朋友请他回上海,岂不是为他所愿吗?可是,潘兰珍万万没想到,老先生不仅拒绝去上海,而且还声色俱厉对客人说:

  “你们放明白些,我陈某不是三岁小伢子,现在国难当头,民族危亡,联合抗日,乃是头等大事。你们还要‘拉虎皮作大旗’,搞这种宗派是没有出路的,我决不去上海,日后你们不要再来找我!”说完,他大声喊道:

  “兰珍,送客!”

  这位上海来客被陈独秀这厉声拒绝,弄得狼狈不堪,扫兴而走。

  来客走后,陈独秀愁眉紧锁,心力交瘁,在房间里踱步不停,苦苦思索。南京局势日趋恶化,纠缠者太多,特务暗中盯梢,随时可能生出是非,此地不宜久留。家乡安庆也不能回,只有溯江而上,去武汉避难,离上海、离南京越远越好。于是,他又带着商量的口气对夫人潘兰珍说:

  “兰珍,我知道你想去上海。上海虽好,但不能去,那里不仅有日本人,还有人来纠缠。南京太危险,我们到武汉去避一避再说,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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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先生,阿拉听侬的。去武汉也好,那里离南京远,安全些。”

  9月9日,陈独秀偕同潘兰珍,在朋友的帮助下,好不容易购得船票,乘轮船离开南京前往武汉避难。

  路过家门不得归

  南京位于长江下游,轮船逆汹涌江水而上,如同爬行,那蒸汽机吃力的喘息声震耳欲聋。陈独秀在客舱里,感到心烦意乱,坐卧不宁。潘兰珍紧紧依偎着他,安慰着他,给他温馨,倒水给他按时吃药,不让他乱走一步。可是,潘兰珍哪里知道,此时的陈独秀,心胸郁闷,思绪繁杂,矛盾重重。上水轮船,次日就要经过他阔别多年的故乡安庆。那里是生他养他的地方,又是他开始革命生涯的摇篮;那里还有他双目失明的养母和三子陈松年及其一家。他多么想轮船路过安庆时,能踏上故土,回去看看那阔别多年的家,看看那双目失明的养母,看看小儿陈松年及其一家,哪怕是一分钟,哪怕是看上一眼,也可了却他那思念故土之情。然而,现在路过家门而不能归。国难当头,民族危亡,安庆也在告急,安徽省府也已搬迁至六安,家乡父老也在纷纷外出逃难,小儿陈松年来信也告知,准备逃难他乡。不过,更令他烦恼的是,身边还有陪伴他度过那五年寂寞监狱生活,感情笃深的少妻潘兰珍,且年龄悬殊之大,三子陈松年还比她长几岁。这老夫少妻又怎好跨进家门?亲朋挚友又将怎样看他?这些苦衷,又怎好对少妻潘兰珍讲呢?想到此,他又害怕轮船经过安庆,恨不得插上翅膀,一下飞到武汉,好解脱这难以言状之苦。此时,他真是百感交集,愁肠百结……

  想当年,风华正茂,雄心勃勃,从反袁“二次革命”开始,为寻求和宣传真理,他远离家门,大江南北,四处奔波,五渡东瀛,历经艰险;五次被捕入狱,险丢脑袋,铁窗生活尝尽,谁不知他的赫赫大名。昔日的五四运动轰轰烈烈;创建中国共产党,开天辟地;而今天,却是无可奈何花落去,“半生所做的事业,似乎大半失败了”,连个归宿之地也没有,英雄末路,一片茫然。更令他寒碜的是,为了革命,四处亡命,对于家庭无所顾及,也未曾享受过家庭天伦之乐。他的结发妻高晓岚和他曾一度相亲相爱的第二位妻子高君曼,皆因他的冷落,相继过早离开人世间。他的长子陈延年、次子陈乔年,又惨遭蒋介石杀害,连尸骨都不让收殓。他的长女陈玉莹,为陈延年兄弟俩奔丧,而暴死于上海医院。为此,他曾悲痛万分,多日不语。一个封建大家庭,也因养父去世以及他祸及家门而破产冷落,人去财空,又如当年的“陈家剖屋”……想到这些,他忧郁悲伤,痛彻肺腑,感慨不已,一时间备觉凄凉、茫然。这时,他只得躺在铺上,紧闭双眼,辗转反侧,似乎连看一看那故土,瞧一瞧那神奇古塔,跨一跨那阔别多年家门的勇气都没了。正是心绪繁乱,“理还乱,剪不断”。

  然而,他毕竟是闯荡沙场的“老斗士”,还是从苦痛中解脱出来,从繁乱中镇静过来。人说“故土难离”。今日路过家乡,虽不能归得家门,哪怕瞧一瞧神奇的宝塔也好。于是,他理了理思绪,关照潘兰珍:

  “兰珍,轮船明天就要路过、停靠安庆,我已二十多年没回安庆了。事先没想到,打个电报给松年,在码头与他见一见,顺便问问家中的情况。现在迟了。”

  “老先生,当时阿拉想同侬讲的,又不好讲。”

  “你当时提醒一下就好了,还有什么不好讲的。”停了一会儿,陈独秀又吩咐道:

  “兰珍,你明天留心一点,看见江边有一座宝塔,那就是安庆。你叫我一声,出去看看宝塔。那个宝塔,很有趣,有许多门,进去找不到门,转来转去,才能找到。我年轻时,常去登宝塔,现在老了,怕登不上去了……”

  “好的,明朝阿拉一看见宝塔就叫侬老先生,侬现在安心地睡觉吧。”

  次日下午,一声汽笛长鸣,安庆到了。潘兰珍透过船舱玻璃看到了那神奇的宝塔,忙叫正在午睡的陈独秀:

  “老先生,阿拉看见宝塔了,安庆到了!侬快快起来。”

  陈独秀听说安庆到了,—骨碌从床铺上爬起,潘兰珍忙帮他穿上长袍,戴好礼帽,扶他走出舱门,登上甲板,凭栏而望,那巍然挺立的宝塔顿时映入眼帘。他默默地眺望,没有开口,只一个劲儿地看那宝塔。古塔依旧,江水滔滔,而他的心际,与他当年离故土时,却迥然两样,往事一幕幕,从他眼前闪过……

  那是1913年,反袁“二次革命”失败后,他被通缉,幸亏有友人事先告知,他装扮成商人,连夜乘坐民船,携高君曼及幼小的儿女,潜离安庆,逃往芜湖。那民船在汹涌澎湃的江水中,颠簸着顺流而下,一阵浪来,船高数尺而又落下,妻子儿女吓得哇哇哭叫。他心惊肉跳,心想没被袁世凯抓住,若是小船沉没,那一家四口岂不葬身于这江水之中?他忙向船老大塞去几块大洋,希望船老大把稳舵,小心驾驶,而船老大婉然谢绝,出乎他意料之外地说道:

  “陈先生,我若是爱钱,你一上船,就向官府报告,何止得你这几个大洋?陈先生,你放心,在我船上,包你平安到达芜湖。”

  陈独秀听了惊恐失色,心想船老大已认出了他,太危险;而又惊魂一定,世上还是好人多,幸亏遇上这个不爱钱的船老大。谁知,到达芜湖后,又被叛军捉去,出了布告,要杀他的头。算他命大,幸得友人保释,才死里逃生。

  陈独秀苦苦思索中,船已靠上安庆码头。码头依然破旧,搭着条摇摇晃晃的木跳板,岸上挤满了逃难的人群,一片慌乱。然而,这毕竟是他的故乡,他多么想登上码头,踏一踏那片故土,看一看那狭窄的石板条街,尝一尝家乡的小吃,可是往事不堪回首……

  陈独秀长长吁叹了一声,触物伤怀,惨目心酸,他不忍心再看再想,催促潘兰珍扶他进入舱内,依然躺在铺上……

  黄鹤楼下愁肠断

  上水轮船,越往上行,江水越是惊涛骇浪,狂澜乱涌,轮船只能缓缓而行,有时还得躲避日机的空袭轰炸扫射。身在船上的陈独秀夫妇及逃难的人们,冒着生命危险只盼轮船快行,早点到达武汉。经过三天多的航行,轮船总算平安地抵达了武汉。

  地处南北交通咽喉的武汉,也是陈独秀的故地,武汉在他脑际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他在潘兰珍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登上武汉码头,回民街那座临街的三层楼洋房,就闪现在他眼前,乳白色的墙壁,红色的屋顶,半圆的大门,西洋的风格,别具特色。这是中共在武汉的临时中央局机关所在地。他清楚地记得,1926年底,北伐战争胜利,国民政府从广州迁到武汉,他曾在武汉主持召开中央政治局特别会议,决定在武汉成立临时中央局。1927年4月初,他离开上海再次来到武汉,主持中央工作,他作为总书记而住进了这座洋房三楼中间的一套很讲究的房间,他的左邻为彭述之夫妇,右舍为蔡和森夫妇。那时,他也够有气派的,有专门的办公室,任弼时的弟弟任作民为他的办公室主任,任弼时妹妹任秀兰为他的事务管理,还有他的秘书黄玠然,从生活到工作都有人给他安排妥当。出门有汽车,秘书作陪同,又兼作警卫。那时,他48岁,年富力强,身体壮实,精力充沛,经常身着一身毛料西服,系着蓝底白碎花领带。圆圆的脸光滑而红润,腮帮子刮得泛着青光。鼻子上架着一副黄褐色的眼镜,手里总夹着雪茄烟,不时地轻轻吸一口,又轻轻吐出来,派头十足。黄褐色的眼珠,目光灼人,双眉紧蹙,面容严肃,少有笑容。他犹如“白胡爹爹”,特别好洁,他室内的文件、材料和办公桌上的用具,整理得有条不紊,不准人乱动,一动他就知道,就追问谁来过,谁动过。他还记得有一次,他从外面开会回来,发现案头的一支毛笔被动过,不问清红皂白,怒容满面地责问秘书:

  “小黄,我的笔谁动过?我不是再三说,我的东西不准动吗!你给我问问,谁动的。”

  秘书黄玠然见他发火,吓得胆颤心惊,但又不得不答道:“总书记,请息怒,这支笔我用了一下。当时机关送文件来,我顺手用这支笔签了个名,我又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处。总书记,你记性真好,下次不动你的东西。”

  他还记得,他对身边的工作人员挺严厉,尤其说话训斥确有些家长式的味道,开口闭口,不是“小”字,就是“你这个伢子”。中央机关数他年纪大,大多为青年人,就连周恩来,也是他儿子陈延年、陈乔年的同辈人,这就难免他唯我独尊,得罪了不少人。其实,他这个人还是挺重感情的,秘书黄玠然生病,他掏钱给他去医院看病。谁家中一时有了困难,他也会掏钱资助。与他日子处久了,关系还是亲密的。身边的工作人员深有感触地说:

  “总书记俨然像个孔夫子,其实是菩萨心肠,对青年人严格也是爱嘛。”

.blkContainerSblkCon p.page,.page{ font-family: "宋体", sans-serif; text-align:center;font-size:12px;line-height:21px; color:#999;padding-top:35px;}.page span,.page a{padding:4px 8px; background:#fff;margin:0 -2px}.page a,.page a:visited{border:1px #9aafe5 solid; color:#3568b9; text-decoration:none;}.page span{border:1px #ddd solid;color:#999;}.page span.cur{background:#296cb3; font-weight:bold; color:#fff; border-color:#296cb3}.page a:hover,.page a:active{ border:1px #2e6ab1 solid;color:#363636; text-decoration:none}他还记得,他在武汉时,还得罪了不少同乡和朋友。他们投奔他找事做,他忙于党的工作,又不愿接见这些人,就给好友潘赞化一笔钱,苦着脸说:

  “这些人真要命,你越忙他们越是给你添麻烦。赞化你替我挡一挡,买船票劝他们回去,叫他们以后不要再来。”

  1927年4月27日至5月10日,他在武汉主持召开了中国共产党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他没有忘记,在五大召开的日日夜夜里,他心情沉重,十分苦恼,夜不能寐,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常常到深夜凌晨,心情不安,愁眉苦脸,实是难熬。会议期间,尽管他受到与会代表的批评,他还是被选为总书记。然而,时隔不久,以汪精卫为首的武汉国民党中央,于7月15日悍然叛变举行“分共”会议,正式宣布与共产党分裂,像蒋介石在上海发动的“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一样,大肆逮捕和杀害共产党员和革命志士。汪精卫咬牙切齿地叫嚣:“宁可枉杀千人,不使一人漏网。”顷刻之间,武汉充满了白色恐怖,大街小巷弥漫着血雨腥风,到处贴满布告,四处刀光血影,罪恶枪声此起彼伏,仅国民党武汉市党部就有一百余名共产党员和革命志士被杀害。陈独秀作为头号要犯被通缉,悬赏一千五百元捉拿他,瞿秋白、张太雷、毛泽东、周恩来等也在通缉之列,脑袋标价为一千元。在这白色恐怖下,陈独秀不得不化装成苦力模样,同秘书黄玠然隐藏在武昌一个偏僻的工人住宅区内,后又转移至地下党开办的一个纸行里。此时两人默默相对,一个人在深沉思索,另一个想问又不便开口。陈独秀心情沉重,愁肠百结,如同生了一场大病。身在武汉“火炉”内,却闷在房子里,不能到外面纳凉,如同在蒸笼里,热得实在难熬,他几次准备偷偷溜到江边去,跳到江里洗个痛快,往往刚欲出门,就被秘书拽住,劝道:

  “总书记,外面实在太乱太危险,万万不能出去!你还是老老实实地遵守纪律,在屋里熬着。”

  “什么纪律不纪律,你这小黄伢子,少跟我来这一套!”陈独秀火了,说道,“你这伢子,存心要把我这老头热死在里面;到外面是死,在里面也是死,我宁愿死在外面来个痛快,也不愿在里面活活闷死。”

  “总书记,你必须听从我的,不能出去,求求你了,不然我给你下跪……”

  他见黄玠然要下跪,忙上前挡住,说:

  “万万不可这样!你这伢子,我是吓唬吓唬你的,闷得虽是难受,但总比死要好。好,好,我听你的,也不能叫你为难!”

  武汉“火炉”名副其实,烈焰烤人,身热如焚,大汗涔涔,确实热得他难受。然而,党的“八七”会议没让他参加,还撤了他的总书记职务,这比火炉更热,更令他难受、难熬了,他从此便一蹶不振。“八七”会议后的一天,当瞿秋白、李维汉来到他隐居的那条深巷里,告诉他“八七”会议情况时,只见门口一张竹床上,赤膊躺着一个面孔朝里的人,肩上搭着一条粗布大围布,手里拿把芭蕉扇,不停地摇着,活像一个拉大车的车夫。黄玠然见瞿秋白、李维汉到来,忙对陈独秀说:

  “总书记,秋白、维汉来看你了。”

  “你们来了。”他脸向外一转说。

  这时,瞿秋白、李维汉才认出躺在竹床上的这个“苦力”,是他们昔日的总书记,心里不禁一阵心酸。在告知陈独秀有关“八七”会议情况后,他们劝他接受共产国际的要求,到莫斯科去。他还记得,当时他语气坚决,坚持不去,并出乎瞿秋白、李维汉意料之外地说:

  “我的错误共产国际有责任。”

  事后,黄玠然问他:

  “总书记,你为何不到苏联去学习?”

  他带着教训的口气回答说:

  “你懂什么?莫斯科让我去学什么?学中国革命问题?中国历史是中国人懂得还是外国人懂得?你以为中国问题还要请教外国人,难道外国问题也要请教中国人,中国人能懂吗?”

  无可奈何花落去,面对风流云散的悲凉处境,他心灰意懒,忧心忡忡,愁肠寸断。何必还住在武汉呢?若是有人来访或碰上熟人,人家还称呼总书记,岂不是很别扭,弄得大家心里都不自在。早日离开武汉,大家也就都清静了,更不会自找烦恼了。于是,9月中旬,他在秘书黄玠然、中央出版局局长汪原放等人伴送下,装扮成病人,头戴风帽,胡子拉碴,乘英国“松和”号回上海。一上船,陈独秀心头一颤,他见船上贴着一张布告:

  国民政府如果在船上捉人,本船概不负责。

  他们包了一个官舱,陈独秀睡在上铺,铁板着脸,紧闭着嘴,很少开口,连吃饭都在舱里。船到码头时,他们紧闭门窗,装着睡觉。陈独秀清楚记得,船至九江时,正值中秋佳节,一轮明月高挂,半夜时分,甲板上行人稀少,他才悄悄登上甲板,无精打采地凭栏赏了会儿江月,嘴里喃喃自语:

  “中国革命应该由中国人自己来领导。”

  ……

  光阴似箭,岁月流逝,一晃十多年时光过去了。陈独秀更没想到,今天他又踏上武汉这块故地,又来到黄鹤楼下,驻足回头眺望那蛇山黄矶头上的黄鹤楼,思绪万千,百感交集。那时,他是作为党的总书记而来到这里,又因权柄旁落,成了通缉犯而秘密离开这里。如今,他又作为一个难民而来这里避难,彼时与此时,虽然不一样,昔日总书记那风采早已荡然无存,但同样是一个落难者,心地一样的凄凉,茫然惆怅。想到这里,他不禁暗自吟诵唐代诗人崔颢题《黄鹤楼》那传诵千古的诗句: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这诗正暗合陈独秀此时的心境。他吟完诗后,又顿生一阵悲戚。当年,他来武汉时,瞿秋白、周恩来、苏兆征、蔡和森、张太雷、邓中夏和他儿子陈乔年等,都到码头用专车迎接他,晚上又设宴为他接风洗尘。可是,“昔人已乘黄鹤去”,有的已被反动派杀害,他的两个儿子也成了蒋介石的刀下鬼……此地,正是“空余黄鹤楼”,“白云千载空悠悠”了。想到此,陈独秀不禁悲从中来,老泪纵横,感慨万分。

  这次,他重来故地,再也没人来接他,更没有车了,在妻子搀扶下,他步履维艰,一步一步地走出码头。可是他一挤出逃难的人群,却遇到令他意想不到而窝囊的事。他去武汉前,包惠僧给湖北省主席何成浚写了封信,请他照顾一下陈独秀,不要找他的麻烦。何成浚来信说他同陈独秀也算老相识,曾在北京见过面。何成浚交待武昌公安局长蔡孟坚照顾陈独秀,谁知蔡孟坚竟盘问起陈独秀来,弄得陈独秀很不高兴,说包惠僧办事不牢。陈独秀好不容易在附近找了个旅社暂居下来。住下后,他便联想到当年秘密隐蔽远离市区的武昌,倒是隐居之地,于是他便托人在武昌租居寓所。9月14日,陈独秀在给汪孟邹的信中说:

  “弟已抵汉,暂寓旅社,日内即移居武昌。”

  不日,他就移居武昌城内双柏庙街一座旧式平房宅院里。16日,他又写信给汪孟邹说:

  “弟于日前由南京来汉口,兹已租定寓所,来信望寄武昌城里双柏庙后街二十六号陈仲甫收可也。”

  总算有了安身之地 

  武昌双柏庙街这座旧式平房宅院,原是一个桂系军人的住所,古色古香,颇有几分庭院风味。经过多年雨淋日晒,院门已陈旧,砖石院墙却还结实,院子里青砖铺地,有房间,有客厅,有厨房,室内家具一应俱全。庭院当中砌着个大花坛,上面陈放着十几盆盛开的菊花,花坛旁植有高一丈余的红海棠树。庭院四周绿树成荫,随着习习秋风吹拂,树上黄叶沙沙作响,整个庭院显得幽静、清雅。几经飘泊辗转的陈独秀及潘兰珍,住在这个庭院里感到舒适满意,总算有了个自己的家,不再寄人篱下,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也可以安下心来研究文字学了。他对潘兰珍说:

  “兰珍,在大敌当前,民族危难之时,避难武汉,能住上这样的房子,确实不易,总算有了个安身之地。”

  “老先生,阿拉蛮喜欢这个地方的,能常住下去就好了。”

  这对老夫少妻住在里面,倒有他们的天伦之乐。潘兰珍手脚勤快,很会过日子,每天清早起来,就清扫庭院,给陈独秀烧好洗脸水,放好脸盆、毛巾,牙刷抹上牙粉,因陈独秀多年习惯于夜间挥毫弄墨,早上起得迟。然后,她提篮出门上街买菜,给老先生打碗豆浆,买上几根油条或馍馍,这是陈独秀最爱吃的早餐,有助于他消化。待她买好菜回来,正好陈独秀洗漱完毕,喝上豆浆,吃着油条,嘴里感到美滋滋的。潘兰珍如同千万个上海市民一样,习惯吃泡饭,弄点小菜搭搭就可以了。有时陈独秀见了心觉难过,就塞点油条或馍馍给夫人,夫人执意不要时,他就学着上海话说:

  “阿珍,阿拉今朝胃里向不适意,吃不下去,侬吃好了。”往往说得这对老夫少妻脉脉而笑。

  吃罢早饭,陈独秀习惯躺在椅子上,看潘兰珍买菜时给他买的报纸。他嘱咐潘兰珍:

  “菜可以少买,饭也可以不吃,但报纸不能不买。”

  于是,买报纸便成了潘兰珍每天早晨必须做的事。为了给老先生买报纸,她不得不省吃俭用,因陈独秀无正常的经济来源,除了少量的稿费,主要靠旧友和北大同学会的接济。不省吃俭用,哪来钱买报纸?

  午饭之后,陈独秀必睡午觉,而且不让夫人与他同睡在一起,他好静静地美美睡上一觉。然而,晚间他却要和夫人亲昵一番,往往躺在床上,要夫人给他捶背,捶腿,说些笑话,或讲些故事,或者要她背诵教她学的诗词或文章。潘兰珍对他百依百顺,殷切地照顾,从无逆耳之言。而陈独秀也像长辈似的爱护着她,尽管他的脾气古怪,但很少对她施以“大丈夫”之威,遇一些有关两个人命运的事,他总是听取夫人的意见。然而,他对教她读书识字,却十分认真、严厉,毫不留情面。一天晚上,他叫夫人默写和背诵唐代诗人崔颢题《黄鹤楼》一诗时,潘兰珍一笔一画地把全诗默写出来,陈独秀逐字逐句地检查,发现“此地空余黄鹤楼”一句中的“此”字,被写成了“北”字,顿时严肃起来,板着脸说:

  “读书写字要精力集中,不可分神,写好以后要检查一下,有没有写错。你这默写检查了没有?”

  “阿拉检查过了,没啥子错。”

  “你再检查看看,有没有错?”

  于是潘兰珍边读边检查,还是没看出错,这下陈独秀可火了,手指“笃笃”地敲着那个“北”字,声色俱厉地说:

  “这里明明是个‘此’字,你倒写成个‘北’字,这成了什么意思?你背的和写的,怎么言行不一!罚你从头到尾,再抄三遍!”

  夫人仔细一看,真写错了,没吭一声,乖乖地伏案,工工整整地抄写了三遍。陈独秀看后,板着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学着上海腔说:

  “阿珍,侬写得蛮好嘛,可以拿去卖钞票。”

  见陈独秀笑了,潘兰珍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定了定神说:

  “老先生,刚才是阿拉写错了,老先生骂得对,下次要注意。‘严师出高徒’,日后阿拉再写错,侬打阿拉的手掌心好了。”

  “兰珍,我哪舍得打你,不过学习还是要严格些好。我那死去的‘白胡爹爹’,比我厉害得多,我小时候背书,不知被他打过多少回。”陈独秀幽默而诙谐地说。

  陈独秀是悄悄来武汉避难的,知者甚少,本想过“隐居”生活,不再出头露面。但由于“爱国情殷”,国难当头,民族危亡,他不愿袖手旁观,甘当亡国奴,于是总是寻找机会顽强地表现自己。到武汉稍作休息后,他不是写文章,就是四处讲演,一时间,在武汉各界中引起不小的反响,加之他本来就是有名的风云人物,这样,“树大招风”,吸引了许多新闻记者和社会名流,纷纷前来求见和采访。然而,他又古怪脾气,以身体不适,不愿见陌生人为名,闭门谢客,拒绝会见。尤其是新闻记者,总想从他那儿抠点新闻,但均是扫兴而走。他再三叮嘱潘兰珍,严守大门,不问清来者姓名和身份,未经他同意,不得让任何人进来。对此,潘兰珍不敢怠慢,尽心尽职,对来者均是细加“盘问”。她说的南通—上海话,怕别人听不懂,就裁了好些小纸条,来者无名片,她就从门缝塞出一张小纸条,让来者写上姓名和身份,然后再去通报,陈独秀说让进,她就放行;说不让进,任何人别想进门。

  陈独秀闭门谢客,“不愿见陌生人”,只不过是个借口而已。这时,他虽然获得自由,其实国民党特务仍盯梢跟踪,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在赴武汉的轮船上,就有不三不四的人闯进他的船舱。他刚在武昌住下,就发现有人在宅院外转来转去,有时还故意敲敲门。有一次,他外出演讲归来途中,有两个戴着礼帽和墨镜的陌生人,一直跟踪到宅院前,喊了声:“陈先生!”就扬长而去。

  他对此耿耿于怀,但不得不倍加小心,免生是非。平日,他除出外演讲外,总是在庭院内与夫人寻天伦之乐,或散步,或谈笑,或修剪和浇灌花草。他对花鸟虫鱼颇有兴趣,朋友送他几尾龙眼金鱼,陈独秀视作珍宝,每天饭后,他和夫人观赏一番,侃起金鱼来眉飞色舞,趣味盎然。夜间,他大都伏案写文章,一旦写起文章来,就不让夫人打扰他,夫人连走路都得踮起脚跟,小心翼翼,生怕弄出声响来。家务做完后,夫人就坐在他身旁打毛衣或做针线活相伴,不时给他磨墨或沏上茶水。她从不催他停笔休息,她知道老先生一篇文章写不好,你怎么催,他也不会上床睡觉。到时只要把夜点心弄好,住写字台上一放,就只管独自先去睡觉好了。夫人睡觉时,若是掀掉了被子,他就会放下笔,给她盖好,甚至摇头笑笑,或自言自语地说:

  “真像个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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