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之宣告本子下载:王财贵:经典、儒家与读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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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儒家、与读经
二00六年九月二十八日 王财贵讲于北京人民大学孔子文化月讲座 第一讲
各位领导,各位教授,各位女士,各位先生,大家下午好!
 人民大学以学术和党政界的龙头地位,每年秋季,从九二八开始的一个月,选定为「孔子文化月」,热烈地举办各种文化活动,来表示尊重民族圣人,宣扬民族文化的心意。这个活动,对学生乃至于社会的影响力,应该是很巨大的,其用心令我敬佩。两年前,也是在「孔子文化月」中,我第一次来到人民大学,作了一场演讲,并接受了人民大学的好意,应聘为本校「孔子研究院」的研究员。很惭愧,两年来,并未曾尽过什么力,今天又是今年的「孔子文化月」活动的第一天,我恰好在北京,校方让我来作系列讲座的第一场演讲,也算是一种报答了,人民大学可不要说我接了聘书没尽责,炒我鱿鱼,让我下岗哦!(笑)
 今天是九月二十八日,孔子诞辰纪念日,早上,我参加了北京四海经典教育推广中心所举办的「全球读经──论语一百」的发起活动。我深深感受到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是一个轻蔑圣人,忘记经典的时代,因而我们这个民族,也成了缺乏智慧,丧失信念的民族。凡是一个有良心的知识分子,一个爱国家爱民族的年青人,都应对此问题做深入的反省和自责。所以我今天临时订了一个题目:「经典、儒家、与读经」,用这三个观念,试图来反省我们民族的处境,指出时代的方向。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愿以这三个观念,和大家共勉。
 首先让我们认识什么是「经典」。什么是「经」,什么是「典」,为什么有「经典」,我们为什么要尊重经典,更要在这个时代重新提倡经典?我们对一个观念的了解,往往可以从它的字义了说起。我们先看「经」这个字:有文字学家认为,「形声必兼会意」,就是读作什么声音,是与其意义有关的。如「江」「河」就是形声字,一半是形,一半是声,形代表本质,声指示读音。「江」「河」的形符是三点水,代表与水有关,它的读音一个是「工」,一个是「可」,「工」和「可」两个声音和意义有什么关系呢?「江」、「河」都是大川大水,大河流动的声音就是「可可可(HoHoHo)」,大江流动的声音就是「工工工(KongKongKong)」,所以借用「工」和「可」的声音,这声音也表示了相当的意义。更典型的,譬如论语的「论」字,从「言」,「仑」声。「仑」的本义是「集册」,「编集简册」,而引申为凡是有次序有文理的事物,所以如果加「言」为形符,就成为论说的「论」,整顿丝线,加「纟」作形符,成为经纶的「纶」;指水中的纹理,成为沦涟的「沦」,而安排人世的关系,便成人伦的「伦」,这些字都以「仑」作声符,而都与「文理次序」有关,可证「形声」之「兼会意」了。
那么,看「经」这个字,其形符是个「绞丝旁」,我们就知道与丝线有关,其次,看其声符「巠」,中间有个「川」字,是水,而「巠」就是水脉,山有山脉,水有水脉,就像人身上有血脉一样。脉是从这里通向那里的轨道,所以「巠」和交通来往有关。如果形符是双人旁,就是「径」,路径,也就是你出入的道路,这样也有通往的意思,把形符换成「走马旁」,写成「径」,更有直通的意思了。所以「经」这个字,从形符看,和丝线有关;从声符看,则有「直通」的意思。
  「经」字的本义,在《说文解字》上说:「经,机纵丝也」,是说织布机上的直线、纵丝。布本是由纵线横线交织成的,直线叫做「经」,那么横线呢,就叫做「纬」了。经纬同样是织布机上的丝线,只是方向不同,就成了两个概念。两相比较下,「经」这个直线就显出某些特色来,首先,它比纬先摆上去,有了「先在性」;而既摆好了经线,便决定了这匹布的质量,所以经有「主导性」;再来,经在织布的时候,几乎是不动的,由纬来动,因此经有「不变性」,也就是「永恒性」。它先在,它主导,它永恒。因为经线有这几个特色,把它抽象化普遍化后,就有「经常不变,天经地义」的意思。进一步,凡是记载人类永恒的智能,是天经地义不可改变的著作,就渐渐称为「经」了。
 而「典」字,是个会意字。会意字就是由两个字合成一个字,而字义也是这两个字的合义。「典」字的上半部是「册」,下半部是「几」。「册」是个象形字,像竹简用线穿起来,是古代的书籍模样。其下是「几」字,也是个象形字,是高脚的桌子的图像。「放在高几上的简册」,应当是贵重的文件,所以有个成语叫「高文典册」。引申为所有贵重的事物,如「典礼」、「典藏」。所以「经典」合辞,就是永垂不朽的高文典章。
 中国至少在春秋时代就有称为「经」的书,首先提到「六经」的是庄子,庄子不是儒家,是道家,既然道家的学者都把孔子的教材——诗、书、礼、乐、易、春秋,这六部书称为六经了,可见在春秋时对「经」用法已经非常确定,就是把人间非常基本的、很高明的有代表性的著作叫做「经」。春秋以后,一直到汉朝,又有所谓「纬书」,就是辅佐经书的书,每本经都有纬书,称为「六纬」。后来,几乎只有儒家的书才称为「经」,从六经到五经到九经到十三经,都只算儒家的书,而且是环绕着孔子所传的「六经」的书,才称为经。所以,我们应该注意,一本书之称为「经」,有它特别的意义。
 纵使是中国人对外来书籍的翻译,也对有特殊的含义的书,才叫它做「经」,有特别尊重的意思。中国的四库全书里面有所谓「经史子集」,「经」摆在最前面。我们翻译印度传来的大藏经,里面含有三部分,叫三藏——经、律、论,也是把「经」放在第一位。我们要知道,这个次序不是一时的好玩,乃是有意的排列,把价值性最高的排在前面。
可见整个学术史当中,大家有个共同的观念——「经」有特别的意义,并不是任何书都能称为「经」,在中国只有儒家的基本著作称为「经」。其它纵使很重要很有名的书,也不能称为「经」。譬如在唐朝,皇家信奉道家,尊崇老子,就把老子的书称为「道德经」。老子的道德经并不是宣扬「道德」,我们常有这个错误的观念。老子这本书之所以称为「道德经」,因为它有五千言,如果写在竹简上,就很笨重,因此把竹简分成两卷,第一卷的开头「道可道,非常道」,第一个字是「道」,因此就把这一卷称为「道经」,下一卷开头「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但不能称为「上经」,因此取第二个字,就叫「德经」,合在一起,就是「道德经」。老子就「成经(成精)」了(笑)。道家的第二把交椅人物庄子,我们也不能忽视他,因此他的书,升格为「南华真经」,庄子也「成经」了。
                                                                                                                                                                                                                                                                                                                          
 在中国,圣人所说为「经」,后世学人对经的解说,称为「传」,所以《春秋》是经,而有左氏、公羊、糓梁等传,虽然后世也把这些重要的传升格为「经」,故有了「十三经」,但所有学者都知道,它的价值毕竟是次了一等的。这个观念是非常重要的,这也是很实事求是,很现代化的。千古之下,凡是有思考的人,在心里都要有这种分类的习惯,现在我们说国家最高的典范叫「宪法」,以下的各种规范叫「法律」,宪法模拟于「经」,法律模拟于「传」,宪法和法律的层级本来就不一样,法律不能违背宪法。那么中国的子史集和传不能违背经,佛教的律论不能违背经,其中有大道理在。
 如果我们读书人没有这种认识,就代表我们对于价值层级的分别模糊了,所以,我们重新要提醒「经」字的原始意义,摆好它在人们心中和文化史中的位置。
 这样提倡是不是封建了呢?就是反动了呢?是不是又定于一尊了呢?我们且先来考虑一下:我们现在不是敬佩西方人吗,西方人很多是信基督教天主教的,他们的教里最高教义在《圣经》,后代不论有多么伟大的神学家,着了多少书,产生了多大的影响,他们的著作,都不足以称为经,所以基督教天主教只有一本永恒的「经」,叫做「Holy Byble(圣经)」。可见西方人并不是胡涂的存在,他们的强盛是有相当道理的。
 我们不是要现代化吗,我们不是要学西方吗,这是我们需要学西方的地方,而西方人的这种精神,恰好符合中国的传统,可见这是全人类共同的一种价值观。唯独到了「现在」的中国,这个价值观模糊了。我们常感叹现代中国人价值观的混淆,不需要从其它的地方看,你光看对于书籍分类观念的漠视,就可以判断这个国家的子孙必定价值混淆。
 心灵是有层次的,生命是有境界的。但我们受五四以来的宣传,他们不相信有圣人,他们不尊重经典。他们所提出的理由是:我们不可以随便接受古人的思想,我们不可以受古人的欺骗。现在先不说古人有没有骗我们,我们先看「不可以随便接受任何思想」,这种观点却是好的,是对的。我们不可以道听涂说,这也是孔子的思想啊。
 什么叫「道听涂说」?就是在路上听来一个道理,你还没有把听来的道理好好搞清楚,甚至你还不知道这个道理是真是假之前,就来现买现卖,传播这种道理,这种人孔子骂他是「德之贼也」!这种人在孔子看来是小人,一个不长进的生命,伤害品德的人。可见孔子也是实事求是,也是追求清明的认识的人。
 所以五四以来所提倡的,教我们要重新衡量经典的价值,要我们重新把中国的古书、中国的传统都要拿来掂掂他有多少份量,不可以蒙着头,听到古人说——儒家的书是最有意义的——就平白接受。这种怀疑的心态,我认为是健康的。
 但是我们追究一下,五四的人为什么要提倡这种思考模式——不可以随意接受古人既成的思想——他是不是要鼓舞我们的国民,都要有清明的心,都要去研究,然后才来判断我们的传统有哪些思想是值得继承宣扬的,又有哪些书籍是不值得尊重传习的?他是不是这样想的呢?现在,据我看起来,不是!
 如果他讲任何思想都需要经过我们自己的判断,那是好的,可以让我们国民清醒。不过他们说「要对传统、对古来学派重新估价」的用意,事实上,是想要从根上去打掉我们对于经典对于传统对于儒家的信念。让我们远离经典、放弃儒家、打倒传统。他们提出的理由表面上好像光明正大,但暗地里,他们的心态却是别有用意的,狠毒的。
 作为年轻人,当代的知识分子,我们首先要把这个问题理清楚,我们才能真的不受古人的欺骗。古人有没有欺骗我们,我不知道,但至少我们是受了五四那帮人的欺骗了!假如你不承认,那我问你,我们对儒家了解多少,我们对经典了解多少,在我们心中现在还有没有「经典」这个观念存在?假如你认为任何学术都是平等的,诸子百家都一样值得研究,假如你这样认为,那你就是被欺骗了,被欺骗的心灵而不知道反省,你将一辈子胡涂,你将对中国文化没有深刻的了解。
 也许有人问,我为什么要对中国文化有深入的了解?中国文化并没有使中华民族富强!假如这样想,你又被欺骗了。因为一个文化一个传统一种智慧,它并没有保障你随时一定富强康乐,但是他答应你,假如你一直照着这样做,你将富强康乐。
 中华民族到了近一百年来,清末民初以来就一直衰颓到现在。请问中国的衰颓是因为孔子、老子希望你衰颓吗?还是因为这些圣贤之书本来是保障你的光明的,但是人性总有堕落的一面,这些经典还没有能够把人类堕落的一面完全的教化好,尤其在已经渐渐丧失了经典智慧的时代里,人心会更加的败坏。中华民族自从满清入关,军事恐怖统治两百多年,早把中华民族的活泼生机扭曲扼杀殆尽了。清朝一代是违反儒家的时代,是不行仁政不爱民的时代,是压迫知识分子思想的时代,所以到了清朝末年,日本人还能以中国的汉学为本位,正常的吸收西方文化,中国人遇到西方文化,就不行了,不会思考了,急切了,激烈了,没有百年千年的眼光,完全动物性的反射反应,一面倒,一刀切。到了民国革命以后,五四文化运动,不但不知返本归根,而且变本加厉,以为彻底打倒经典,打倒传统,打倒孔子,中国就可以得救。将近一百年了,中国得救了吗?所以如果你不满于今天人性的败坏,你要仔细想想,是经典使你败坏呢,还是正因你丢掉了经典才导致了败坏?
 一个民族的衰颓,一个时代的腐败,为什么要怪罪于经典呢?为什么不怪罪于我们违反了经典的教导才这样的呢?这是一种颠倒。所以我常说,五四的思想是一种颠倒的思想,到处都表现得颠倒,今天我们要重新接受经典,就要把这个时代的风气重新反省洗炼一下,不然,我们喊文化先进、文化复兴、和谐社会都是假的。我们要清楚的知道,经典是什么,我们到底应该放弃或继承经典,都要有正当的理由?这也是圣人的教导啊,孔子叫我们「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我们可以随时检讨,随时调整方向,调整步调,我们不可以有固执,我们一定要开通啊!
 所以我现在重新再把经典之所以为经典的意义讲一遍,希望我们对经典有特别的情感。这种情感不是由于我们一定要复兴文化,也不是由于我们一定要尊重古人,如果只能举出这样肤浅的情绪化的理由,那你也不是一个清明的人,正好是五四以来要批评的那种「封建」心态。
 那我们要以什么心态面对经典的价值呢?其实很简单,刚才说经典之所以称为经典是因为它天经地义,它永垂不朽,它历久弥新。而为什么它会永垂不朽呢,只有单单一个理由,就是它合乎人性!它是开发了人类理性的结晶!所以只要人性不变,人还是人的话,这些已经开发的成果,就永远成为人类生命方向的指标,凡有眼睛的人就会看到,所以每一代必定有有智慧的人来提倡。(鼓掌)
 经典可以开发人性,协助确立人生态度,有了健全的人生态度,就有了端正的人品,并有求知的热诚,而成就个有德有才的人,这个人就可以运用他的德性和才华来面对新时代。如果一个人遇到时代的变化,就慌了手脚,好像近代的中国,不从人性的层面来思考中西文化的问题,他就只是看到眼前的西方是富强的,我们中国是衰微的,只用这种标准,就下结论:「我们应该学习西方」,是的,好学本来就是孔子的理想,大方的人应该见贤思齐,要我们努力学西方,是没有错的。但如以为只要学习西方,中国就能得救,就有些天真了。不只如此,进一步认为我们如果要学西方,就一定要打倒中国,也就是说如果不打倒自己的传统,就不能学好西方。一推论两推论,推论到这里,这种头脑就不仅是愚昧,而且狂妄!
 西方固然可学应学,但如果学得太认真,把其它方面疏忽了,忘记了,也不是恰当的,所以老子警告我们:「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举一而废百,已经是很愚昧的了。而居然为了学西方,认为必定要打倒东方,那不是发狂吗?因为这两种情况都违背了人性,不了解人性的全面性。什么是人性的全面性?我们设想,一个中国人,能不能够一面承受中国传统文化,又博文广识,去学习西方文化?这是很简单的问题,一个正常的小学生就可以明白的问题。但是如果你把人性扭曲了,就会认为人和物一样,什么是物呢,就是物质性的存在,比如现在我面对各位,就不能面对墙壁,如果我面对墙壁,就不能面对各位,因为人的身体是物质性的存在,只能选择一边。如果现在认为人的心灵也是物质性的存在,你面对西方就一定要遗忘东方,转过头来看东方,就不能学习西方。「假如要学习西方,就一定要把东方打倒」,这样子的推论,合理吗?小学生都知道,不合理!因为人不是「物」,人是活的!
 但是整个中华民族,自从五四到现在,已经经过八十八年,整个中华民族都笼罩在这种不合理的思考模式中,我们现在应该赶快猛然惊醒的。我在这里发出这样的提示,虽然道理非常浅近,但是非常重要,我们不知不觉就会模糊了。所以我们现在如果想要重新提倡中国文化,应该有清醒的认识,也就是说,要先明白:为何要复兴中华文化?
 有些人认为,我是中国人,我的中国文化丢掉了,不行。如果这样说,也是一种偏见。那我们应该怎么想呢?我要复兴中华文化,因为我认识到了中华文化的价值。而这个价值是怎么规定的呢?是不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比如有的人倾向于中国传统,有「思古之幽情」,而有的人去西方游学之后,他就不须要有这种关怀了吗?所以我们一定要知道中华文化的价值所在——就是它符合人性。世界上有哪一种学问是合乎人性的,都是值得尊重的,有哪种学问比其它的学问更加符合人性,它就更有永恒普遍的意义。不论它到底属于哪一民族,哪一学派。
 所以我说要复兴中华文化并不仅仅因为我是中国人——当然,我作为中国人更有一种义务——而是经过五四的提醒,我们应该突破这道防线,就是我不应再是一个民族主义者,我不应再是墨守成规,被古人牵着鼻子走的人。所以现在讲复兴中华文化有其更深的意义在,如果它是人心之所同,人性之所在,它就是永远的智慧,这些书就是永远的经典,我们应该随时接触经典,研读经典,实践经典,这是人性之必需。而不单单为了我们要脱困,也不是为了我们民族要复兴给人家看,更不是为了中国要起来领导世界。
 所以一个君子,一个读书人,一个受孔子教导的人要知道,孔子不会为了这个时代没落了我才要担当,也不会因为时代没救了,我就去归隐。所以孔子周游列国,有些道家之徒就为孔子感到惋惜,有时候难免讽刺一下,说「天下滔滔,江河日下,我告诉你,你这样努力是没有成果的,你还是跟我们隐居好了,过无忧的日子」,孔子说什么,他说「鸟兽不可与同群,我不跟百姓在一起,我还跟谁在一起呢?」,他说「道之不行,已知之矣」,道已经不可挽回,这我老早就知道啦。孔子既然老早就知道「道」不可能挽回,你为什么还要周游列国,他不是愚笨吗?所以有人就评论他说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的人。
 各位,孔子行道,是为了应当行道,还是为了看到他的道可以挽救世界?当然,道是为了挽救世界,假如道可以挽救世界,那是孔子的期盼。但是孔子经过一辈子的努力,社会还是从「春秋」一直没落到「战国」。孔子成功了吗?没有!那你说孔子「天真幼稚」吗?朱熹说:「没有不晓事的圣贤」,所以我们要认清智慧的本质,认清什么叫「有道者」,什么叫「知德者」,如果我们可以认清这点,就不会像五四时代的人那么偏激,那么功利。
 现在中华民族的自信心已经日渐恢复,请问民族自信心从哪里来,难道是到处和人家说:「我是中国人,我要有骨气,我不怕你洋人」?如果只是这样,那这种骨气可能是意气、傲气。所以我们应该以圣人为师,应该回归经典。回归经典就是回归人性,以圣人为师就是我应该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做一个真正的自己,孔子所谓「古之学者为己。」如果我们的国民都能这样,那不仅是中国文化的复兴,也将带动全人类理性的复兴、全人类智慧的复兴。这就是我所说的「经典」这两个字的原意,我们应当这样来认识经典,接受经典,传承经典,并立志做一个经典人物。(鼓掌)
接下来我们讲什么是儒家。
为什么只有儒家的书我们才奉为经典?首先,我们须明白,什么是儒家?「什么是儒家」,这本来是不需要讨论的观念,因为纵使你不是很支持儒家,你也很熟悉。但,这么熟悉的词语,到底我们对他有多少认识?甚至,现在自认为是儒家之徒的人,是真正了解儒家吗?而那些反对儒家的人,果真的了解你所批评的儒家吗?所以不管你发扬它还是反对它,都先要清楚明白才好。
 当然要计较起来,有各种的说法,可以写一本大书,但还是有一些基本的认识方法。所谓基本的方法,有两个特色:第一,就是它很简单明了,第二,就是它是一个基础、一个根源。如果不这样认识,不管写多少书做多少解释,你还是不了解儒家,所以我们现在讲儒家的基本认识法:
 我的老师牟宗三先生是这样说儒家的,他说:「诸子百家都是家,只有儒家不是家,它只是跟着诸子百家的惯例称之为『家』,叫做『儒家』,其实不可以把它当一个『家』来看待。用比较通俗的讲法,可以说『儒家无家处处家』。」
 什么叫做「家」呢?「家」这个字的构成,是上面一个盖顶,下面一只猪。因为古时候家里都养一些畜生,畜生住在楼下,人住在楼上,当然不是很卫生了。所以,「家」就是说养畜生的地方,当然也不是说人是畜生。(笑)总之,这个「家」就是指人住的地方,或者说是一个家族住的地方,所以这个「家」就是指有人,而且可以有父子、子孙传承的地方。而这血缘性的家也可以引申为思想界的「家」,所以每一个「家」原始的时候,一定有一个「子」,「子」是对男子的尊称,有学问有思想能够教导人的人称为「子」,用现代的话,叫做「老师」或「先生」。
如果这个「子」真的学问大、影响大,他所教的学生又能发扬他的学问,继续传授,数代不绝,那他的徒子徒孙就会奉他们的原始师尊为宗师,这样就从一个「子」衍生成一个「家」了。所以孔子开创了儒家,所谓儒家就是奉孔子为宗师,以孔子的思想作为基本思想传授不绝的这批人。另外,有道家,有法家,有墨家等。道家以老庄为宗师,法家以韩非集大成,而墨家当然以墨子为宗师了,有一个墨子就有一个墨家。这样所以有了诸子,之后又成了诸家,就称为「诸子百家」。
 这样来看,所有的「子」都有自己的学问和思想的人,孔子、孟子、老子、庄子、韩非子、墨子,统统是,都称为子,后来他们也都成了家。但在诸子百家之中,依照中国读书人的惯例,一向都把儒家摆在第一位,而且往往对于儒家的评判有不同于诸子的地方。若以各家流传的书籍来看,儒家的书特别叫做「经」,其它的,都叫「子」,如《老子》、《庄子》、《韩非子》、《墨子》、《孟子》等,到了宋朝,《孟子》和《论语》两书晋级为「经」。
 刚才说「经」有永恒不变的意义,现在我们就检查一下,其书号称为「经」的儒家这个家,是不是也有特别的地方?它是不是和诸子一样,发出某一种思想,面对某一些问题,能够引导某一个时代,有某些人代代习传?如果是,那么大家都是子,你往东边走,我往西边看,大家的价值应都是平等的,你为何特别呢?但是儒家是不是这样呢?这是我们现代人应该做的功课,就是我们应该读遍诸子百家后,来做这个衡量,看看古人将「经」跟「子」区别开来,是有道理的还是没道理。只有经过这样自我的抉择,我们才真配称得上一个中国的「读书人」。千万不要轻易被五四迷惑了——当时他们告诉我们:经典之所以称为经典,儒家之所以特别受尊崇,乃是因为汉武帝接受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所以自从汉武帝后,经典才变成中国读书人必读的书,而儒家就一家独大了。
 各位,五四时代的知识分子很聪明,有学问,会思考,这点是我们可以暂时承认的。但是他们认为自从汉武帝之后两千年,中国的读书人都那么笨,都不会思考,都不会怀疑,都被董仲舒牵着鼻子走,唯有到了五四,才会思考,才会怀疑。像这样的论点,我们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接受呢?但是现在的中国人就都无条件接受了,我就感到很奇怪很纳闷,为什么现在的中国人这么愚昧?为什么五四那些人为了表现他们聪明而否定了两千多年来的聪明,那种心态之是非,为什么现代中国人不好好去思考一下?为什么不质疑一下,那里面可能有很大的误区!
 难道中国的古人就没有聪明人,没有有骨气的人吗?我们只要读读历史,只要读读哲学史,就可以发现,那些历史上文化界的标竿人物,他们的聪明才智,他们的怀疑精神,都不下于五四的这批人。所以各位,今天的中国百姓不知道儒家为什么有特殊性了,也不知道什么是经典了。我认为,现在的知识分子应该做一个功课,就是静下心来,先博览群书,读破万卷了,然后才来下自己的判断。是这种自己的判断比较可靠呢,还是你就宁愿被这个时代的言论所笼罩?甚至连对你洗脑都不用洗,只是处于愚昧中,因为没有任何人告诉你要重新思考问题。
 我们中国人就在五四的笼罩中,忘记了自我的尊严,所谓「数典忘祖」。甚至我们连「数典」也不够格了,根本「典」在哪里也不知道,又怎么有「祖」可以忘呢?这是最不负责任的态度。现在我们读书求学,应该负点责任,至少为自己负责,所以从现在开始不要随便批判漫骂,因为你没有真正知道过,我们不要再作应声虫,不要再作五四的应声虫,这样我们才有机会开启我们的智慧,才有余力讲到文化的复兴。
 让我们先认真的来看儒家吧,儒家真的就是这样奇特的家吗?它真的不只是为了某一个问题,某一个时代而产生的思想吗?要了解儒家的特殊性,我们必须先这样问。因为,如果它是为一个问题而产生,为一个时代而说话,它就不能解决另外的问题,不能适用于另外的时代。但是我们读论语,就可以感受到某一种情怀,体会到某一种人生态度,我们愈深入其中,就愈能感受到这种情怀与态度,真的不同于其它的诸子百家,乃至于不同于世界古往今来的任何学问。
 不要说得远,只说论语第一章第一句话就可以了。「学而时习之」,请问,诸子百家哪一家有告诉我们这样的?孔子一生的教学行谊,由弟子们记录下来,编成《论语》,特意把这句话放在第一篇的第一章的第一句,应是有其代表性的。什么是孔子所说的「学而时习」?遍读论语,会不会得到一种感觉:孔子教我们学而时习,原来是要我们学习孔子自己,有没有这种印象?应该不可能有,因为孔子绝不可能讲这个话。他的弟子称赞他为圣人,孔子说「若圣与仁,则吾岂敢」,孔子不敢做圣人,孔子也不会教人只学他就好。各位!这不是已经大大不同于任何诸子,不同于世界上任何宗教了吗?
 那么「学而时习之」到底学什么呢?这是我们要思考的。现在,依照我的理解,我们不可能罗列出人间所有的学问,所以孔子没有说哪一种学问你该要学,也没有针对哪一个时代哪一个问题要你去学。这就是圣人之言,这就是经典之所以为经典,它的涵盖性是无缘无界的,它只是一个方向的指引。这种方向,叫做「智慧的方向」。作为一个人就是要「学」,「学」,本来就是人性深度的要求。一个想要对人性的深度有所开发的人,他必定是个好学的人,因为我们的生命需要充实,我们的境界需要提升,我们就需要「学」。至于学什么?以我对孔子儒家的了解,凡是人类理性的东西,都是我们应该学习的内容,这是无限深远无限宽广的内涵。假如用这种观念面对人生面对学问,我们就没有限制,面对任何问题,我们都应该有新的观念,面对任何时代,我们都应有守又为的志气,总之,即是以「理性」作为人生的指标。所以,只要知道一个「学」字,我们就不至于像五四以来那样面对西方和面对自己的传统了。所以五四以来的思维,明明违反了孔子的教导——「学」。
 本来,如果善读论语的话,只一「学」字,就包括了实践,就尽了德性的全幅,甚至就涉及了人生乃至天地的一切内涵。而论语的这一章,说了「学」之后,更进一步,还讲「时习」,那意义就表示得更为完整了。有关「时习」,也有几种解读法,其中有一种是比较通用的,就是应该「随时去实践」!吾人所学的不仅是知识上的了解,还要成为生命真实的表现。西方马斯洛讲人生最高的要求最高的价值是「自我实现」,他从心理学角度说一个人若能自我实现,是最大的幸福。而孔子在两千五百多年前说的「学而时习之」,无非就是要一个人自我实现,而且是深度的自我实现!这是人性本然自然的要求。假如谁说我没有这种要求,孔子会说你可能不是人,或者说你还没有真正了解做人的意义。
 接着,孔子又说,「不亦说乎」,人的真正成长,必须从「人性」而开发,能够透悟人性,透悟了人生还有某些更深层的意义,所谓「下学而上达」,下学学「人事」,上达达「天理」,从人事而达天理,那当然会触及更深的原理,进入更高的境界,而有日渐深刻的自我充实自我满足之感。所以,只要我们对于自己的生命有了清楚的方向,能对自己的生命负责,日新又新,层层递进,那是很可喜可悦的,所以说「不亦说乎」。而且,孔子说「不亦说乎」,我认为我们要特别注意「乎」这个语气词。孔子并没有说「学而时习之,必说!」如果孔子这样讲,就不是至圣先师了。「不亦说乎」,你不是会感到内心无限的喜悦幸福吗?最后那个「吗」?很重要。他是问你,要你自己感受,自己回答,不是给你一个标准答案。生命没有标准答案,他给我们指出方向,然后问:「你这样做了,不是会有这种感受吗?」所以假如说我们「学而时习之,不亦苦乎」,你真认为学而时习很苦,孔子大概也不会责备你,因为这是你自己的感受。但是孔子问我们,等于是提醒我们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又问:「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最后再问「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就是要我们「深刻反省」「切己体察」,在我们生命深处,有无这些现象发生。因为人性是「心同理同」,四海本是一家,有朋自远方来,以文相会,以仁相辅,当然是人生之大乐。而「古之学者为己」,学习,本来就为了自己的生命,不是为了表现给人家看的,因此不会为了别人了不了解而有「愠」。这个「愠」字,用得很好,孔门弟子文学成就很高,如果仔细看论语,每个字都用得很「精当」,刚才说的那个「乎」把孔子说话的语气神态写活了,所以这个「虚字」是不可以省掉的。而人不知而不愠,用「愠」字,是指内心里的「郁闷」之感,连一点「郁闷」之感都没有,才可以称得上「不愠」的「君子」。现在不是很多人都有抑郁症吗?「忧郁」,是从「愠」开始的,如果他是一个君子,应该是不会得抑郁症的,我们现在有许多中小学生就有忧郁症的倾向,有大学生想不开就跳楼的,劝他们赶快去读《论语》吧!(笑,鼓掌)
 这是何等光明何等积极的生命!孔子只是教我们,我们的生命要尽量清澈明朗,我们的生活要尽量积极进取,而这个清明积极,本就是人类本性之自我要求。我们按照本性去做,就对得起自己。而且我们可以这样推论,假如我们时时刻刻都能实践我们的本性,就是圣人,圣人也就不过如此而已。这不是很简单吗?但它又最难,孔子自己都说不敢当圣人的称号,甚至连君子之名也敬谢不敏,孔子说「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就是君子有四种表现,我连一样都做不到。连孔子都做不到的是哪四种了不起的德行呢?「所求乎子以事父,所求乎臣以事君,所求乎弟以事兄,所求乎朋友,先施之」,就这四项,就是说,用要求儿女孝敬我的心来孝敬我的父母,用要求属下事奉我的忠诚来事奉我的君上,用要求晚辈尊重我的态度来尊重我的长上,用要求朋友对我的情份,我先对它如此。孔子说,一个君子之人应该做到的这四件事,我连一件都做不到。
 这是一种怎样的学问呢?这是一种「说来简单,做来难」的学问,那就是生命的学问,实践的学问。而所以实践的基础在哪里?它的基础并不是任何人强迫我们的,甚至也不是来自于圣人的教导。而是要以自己的生命去感受圣人何以有这样的生命。圣人怎样而有的呢?只不过是「从理性而行」!也就是王阳明所说的「从良知而行」,只不过如此,论语每章每节讲的都是同样的道理。如果世界上有一门学问,是要我们把人做好,有一种学问,是要开发我们人性,那么这种学问你还去反对它做什么呢?它妨碍了我们什么呢?它不正是任何学问的基础吗?
 何况,从「理性」「良知」而行,依理性和良知的本质,不只要求成就德行,也要求成就知识。举例而言,现在,我们不是要科学救国吗?你要学科学,先要了解为什么学科学,然后了解如何学科学,进一步了解科学这种学问在整个人性中占什么地位。这样我们整个国家民族才能把科学学好,假如连这样的反省都没有,科学是没有根的。所以,我们学科学,首先应该确定它合乎不合乎人性,如果科学是合乎人性的,又在人性中占多少份量,要用多少比率的人生力气去努力,这样才是合理的,也才容易学成功。如果只是一味叫喊「我们要学科学!」,「非把科学学好不可!」全国学童把百分之九十的力气都投在科学上,请问这样是合理的吗?这样的国家是有前途的吗?所以,孔子说「见贤思齐,见不贤内自省」、「三人行必有我师」,我们要有以开阔心胸,向我们认为是贤者的人去学习,这种学习精神是非常健康的,他不会只定一尊。
 反而五四以来的教育,就定于一尊了,但不是定于孔子,也不是定于先秦诸子中的哪一家,而是定于以「科学」之尊,这就不合乎儒家的思想标准了。而不合乎儒家的思想,你科学就真能学好吗?我看,不但科学没学好,平白把其它的学问也丢弃了。如果我们跟从孔子的思想「见贤思齐焉」、「学而时习之」呢!就可以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有其深刻的反省和恰当的应对。如果科学真是人性之所在,则西方有科学,我们中国照常可以有科学。但又必须知道西方的科学成就从哪里来,它从科学的教育来,所以我们对科学的教育应有相当的了解。至少我们应该跟着成功的人来学,所以我们应该跟着西方的科学教育,来教我们的国民。至于西方所没有的呢?西方没有中国儒释道三家,我们是否也要跟着西方,看见它没有,我们就该放弃呢?这不是很值得思考的问题吗?所以,「学而时习之」这种儒家的基本人生态度就已经奠定了立于不败之地的基础,人都该面对他自己,面对他的时代,以理性的态度来面对,他就可以日新又新。
 所以,儒家并没有规定你的学问内容是什么,只是定下一个方向,而这个方向又是一切学问的「本」,至少是一切求学的「正当态度」,孔子只给我们立下一个态度,没告诉我们具体的内容。如果论语中有些章句,只是当时特定事件的记载,我们也该从那些特定内容去体会背后的原理。所以假如记载的是道理,那么这个道理必日异常新,假如记载的是事件,这个事情固然有它时空因素,但我们可以从表面的事件去得到生命的消息,于是我们就可以从事件当中解脱出来,我们就可以「因事见理」,这样,古事亦可以为现代所用。
 如果我们认为孔子是两千多年前的山东人,他讲的两千多年前的事,现在用不着了,这样的读书法,古人叫做「死于句下」,把书读死了。这样切断历史时空,我们就丧失了被提醒的机会。孔子只是指点出你的智慧,指点的虽是孔子,但觉醒还是要靠自己。所以学圣人并不是墨守成规,如果一味墨守迂腐,也不是圣人之道。因此,孔子的思想并不限于一家,不限于一个时代,它只是一个「合理性不合理性」的考虑,于是,儒家就具备了永恒的生命力,在任何时代都是新的,都以新的面貌出现,除非人性没落了。
 我们说儒家在新的时代有新的表现,这可以从中国的历史来了解、来印证。儒家在春秋时代,孔子当然是最早的民间思想家,其后的诸子百家几乎受了孔子的重大影响,只是他们的思想没有达到这样的空灵,这么样的笼罩性,也就是说他们对人性的开发没有达到这样的深度,但他们只要得到孔子的一个面相,也足以成家了。儒家在先秦时代出了孟子和荀子两位大师,合称「孔孟荀」,这是「儒学第一期的发展」。
后来中国其实也不尽然依照儒家内圣外王的的理想去为学治国。如汉朝虽然推崇儒家,但是东西两汉并没有达到高明的境地,汉朝的儒家只停留在典章制度上,甚至汉宣帝说刘家是「杂霸而用之」,是儒家掺杂了法家,连「王道」都称不上。到了魏晋时代,是道家的天下,出了许多名士,也不是儒家发扬的时候。隋唐佛教盛行,最有光彩的是佛家,所谓天台宗、华严宗、禅宗,都在唐朝开的花结的果,儒家方面并没有什么精彩的人物。纵使唐朝号称盛世,有贞观之治,开元之治,明显地用到儒家,但那仅是用在政治上起作用,至于在思想上,唐朝的儒家也没有新的开创。一直到宋明,才确实是儒家发展的时代,号称「宋明儒学」,西方人称之为「新儒学」,以别于先秦儒学,我们现在称它为「儒学的第二阶段发展」。
 这第二阶段主要针对什么问题呢?就是面对印度的佛教。印度的佛教也算是「西方」的文化,因为印度在我们西边,至少它是外来文化。我们中国文化本来自有传统,即以儒道为基础,环绕着诸子百家而成的一套传统,这叫中华文化的根本传统。但到了汉朝,佛家传进来,佛家不仅是印度高明的思想,现在看起来任何人都要承认它是人类高度智慧的成就。这些从印度来的和尚,确实有智慧有学问,那么我们中国读书人如何面对这样外来的有智慧的人呢?这本来是很简单的问题,但在我们现在这个时代却变成复杂的而没有正当态度面对的大问题。什么意思?本来,我们对于不是本族的人,但又明明知道他有学问有智慧,请问我们如何面对他们?这个问题不是很简单吗?何况中国古人早就做对了。
汉朝以来的中国读书人遵从孔子的教导,所谓「见贤思齐」、「三人行必有我师」、「学而时习之」,所以,中国人以外来和尚为师,跟他学习。怎么学习?一个很关键的方法,就是我们直接面对经典,怎么面对经典,我们翻译经典,研读经典,讲习经典,实践经典,并且自己造论。刚才不是讲过吗,佛家经典有经、律、论,我们都尊重,统统翻译,深入研究,讲习传授,这样累计了五六百年,才把佛学──尤其是大乘佛学,吸收进来。不仅吸收,中国人还自己开宗立派。刚才说佛教是人类高度智慧的表现,这样深入的浸润这么久,请问中国有没有变成佛教国家?没有!中国思想的主题还是儒家道家,但是我们有没有排斥佛教?也没有!它虽然是不同民族不同的思想,甚至某些方面与儒道是相反的,但在中国古人的心灵中,并没有看成是抵触。我们既没有全盘印度化,也没有用「以夏制夷」的心态排斥外来文化,于是中国文化就从儒、道两家发展为儒、释、道三家。
 这是人类很伟大的文化融合运动,而且很成功,可以作为人类文化互相激荡的一个模板。它在我们中国发生,过程不仅很和平,而且非常有意义,给中国文化带来很大启发。这对中国人来说,应该是一个很基本的文化史常识,但是这种常识在现代人的心里,是漠然的,茫然的。
 不过佛教虽然带来中国文化的启发,毕竟还有一些冲突的地方,到了宋明儒家就开始反省这个问题,想办法解决这个人类的大问题。原则上,要解决此类问题,可以有有两个方式:一是排斥,排斥佛教,同时也排斥道教,叫「辟佛老」。一是接受其启发,充实自我。宋明儒者兼用此两种方式,所以儒家到了宋明的时候,对于「内圣之学」,尤其是对于儒家的「形上学」,讨论得比先秦更加清楚明白。并不是先秦没有形上学,先秦孔孟往往从粗茶淡饭的「下学」开始说起,隐隐透露着「上达」的可能,但上达的部分在先秦还没有开发得透澈,只是蕴涵了这样的方向和境界,如《易传》和《中庸》就表现了形上学规模。到了宋明的时候对这方面有特别深入的开发,乃至于使儒家的天道论、形上学可以对比于道家佛家而不逊色,这就是儒家在宋明时代有第二次高度的开发。
 到了近代,我们又受到外来文化的冲击,即所谓西潮东渐。这是我们大家所面对的事实,不管你同意不同意,你都要被迫面对这个问题,所有知识分子尤其是大学生,都应该有这个问题意识,都应该有这个时代的担当。假如我们不能认识这个时代的问题,你怎么能有担当呢?如果没有这种见识,你的学问是不够扎实的,如果没有这种担当,你是愧对「知识分子」这个称号的,是愧为中华儿女的。
 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化基本问题,现在可以很明确的指出来,就是:我们如何面对西方文化。我们已经面对了一百年了,还要再讲吗?本来,以中国人的聪明,和现代化的信息功能,加上西方文化本来就不是太深沉、太高明而太难学,如果我们一开始就走对了路,一百年了,已经可以顺理成章的水到渠成了,不用再讲了。但是我们中华民族面对西方文化一百年,路走得到底对不对?路走得对不对,如在一百年前,除非你有圣人眼光,是很难看出。不过,已经将近一百年了,纵使还没有能力从理论上做根本的反省,总可以从效果上看看,如果一百年已经证明是失败的路,我们是不是要一直照着一百年前的老路走下去。如果不是,那就要想想我们到底应该照着什么样的方向走才好,这不是一个国家民族很基本很重要的问题吗?不是任何一个爱国家爱民族的年轻人都要好好思考的问题吗?不仅是学文的,纵使学科学的,通通有责任!(鼓掌)
  
 有人说,我们不正从五四以来就在想办法救国救民吗?不正从五四以来就努力地学民主学科学,甚至不惜倾全力要「全盘西化」吗?难道我们没有认真面对西方?没有负起责任?而问题可能就出在这里,你太认真了!孔子说:「过犹不及」呀!如果我们做一件事,因为怠惰而失败,那还不太伤感;但如果是因为太认真了,而把事情做坏了,那真是愚昧到极点,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了」。
今天不讲民主,只以科学为例:科学是西方人发明出来的,我们刚才讲过科学到底我们应不应该学,把它摆在人生的哪个地位,我们要用多少力量来学,这三个层次的问题,是在学西方之前,就要思考清楚的。首先,如果科学是人类理性当有的学问,当然要学。其次,我们要学他的科学,到底是学他的成果比较重要,还是学他面对科学的态度比较重要?如果学科学的态度对了,科学对中华民族来说,还那么困难吗?
另外,如果西方人发现发明了科学,他们却成为了科学的奴隶,他们并没有站在更高一层去反省科学在人生宇宙中该站什么地位,那我们中国人难道就因为西方人不反省,我们也就不反省了?还是如果有能力的话,我们应该帮西方人反省反省,这样的学科学会不会学得更好?我看从五四以来,没有人做这类根源的反省。西方是不是有人在反省?或许有,但不是主流。他们的主流还是为科学而科学,这些反省科学的思想家还不能对科学做一个规范,也就是说这些思想家还不能成为西方科学发展的一个参考要点,也就是说西方的科学很可能是盲目而泛滥的,这是很危险的。
 为什么说它是盲目的?就是科学并不属于智慧,它是没有方向感的。只有智慧的本质是方向感。所以我们现在学西方,最主要是学科学,但整体的西方文化,除了科学,还有别的东西来起平衡的作用,比如他们的宗教和艺术。请问宗教艺术科学吗?标准答案是:「宗教艺术并不科学,凡科学的就不是宗教或艺术。」西方人不是以科学作为他近两三百年民族的成就吗?他们为什么不打倒宗教,毁灭艺术?所以我们对于西方文化应该全面来衡量一下,我们要吸收西方的文化,西方,除了科学与民主之外,还有宗教与艺术。而我们并没有吸收西方的宗教与艺术。所以我常讲,五四的全盘西化其实是不全盘的,他们只知道科学与民主,他们不知道西方还有艺术与宗教。这样我们吸收人家的文化不完全,又把自己的文化全部打倒,请问没有了自己,对别人也不能完全吸收,那中国人像个什么样子!所谓邯郸学步,新步未成,又失其故步,中国的前途在哪里?只好匍伏而行了!
 所以,八九十年前,有见识的人就老早明白的看出,中华民族将要遭受浩劫了,因为你丧失了智慧,你丧失了人性。到了现在,老天保佑,中华民族还没有灭亡,只是他是一具空壳,没有文化生命的内涵。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是不是还要这样胡里胡涂下去?所以,我们又回归到原来的讲法,中华民族要复兴,必须是中华文化的复兴,那样才是有根的发展。而中华文化在哪里,只恢复传统够不够?这就是我们当代儒家的课题,也就是「儒家第三期的发展」的主要课题。
 儒家并没有死亡,儒家也不会死亡,儒家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只要是有人性的地方,只要是有良心的人,他的所作所为就是儒家,不管他站在什么样的角度,他生长在什么时代,他从事哪一种行业,做哪一种学问,只要他为了人类的理性而奋斗,他为了良心而奋斗,他就是儒家。他的学问可以不广博,才华可以不很高,他只为理性而奋斗,他就有了儒家的精神,他就是儒家!所以我们现在说儒家,应该是整个民族和起来,成为一个大儒家。因此,儒家并没有规定你要学什么专业,他只是说你要顺理性而行,要尽情开发生命的内涵,你不要对不起自己,不要以情绪来判断事物。总之,一个依理性而行的人,就是儒家。一个依理性而行的时代,就是儒家的时代,也就是积极光明的时代。
 那么当下,我们用什么样的态度来表现理性呢?我们学问上可能不广博,才华可以不高,但我们在心态要开放。好比两条直线组成的角度很重要的,你的角度是15度,虽然也可以由于线条的延伸而包括的范围愈来愈大,但终究还是局限在15度的范围内,而如果你的角度是180度,甚至360度,那么范围就是无限大了,你能不能拥有整个世界的内容?不一定,但是你的心态开放的话,这个可能性就大,至少你的希望是无穷的。如果整个民族都有这样开放的心灵,那我们就能够互相欣赏,互相体谅,携手共进,这不是很简单易行的道理吗?那么现在,我们应该以怎样的内容来展现我们是一个开放的心灵?
 现在凡是有儒家志气的学者,以儒家的心态做学问的人,他想为当代民族乃至世界文化负责任的人,这种人,我们称为「当代新儒家」。当代新儒家有哪些代表人物?根据条件的严格与否,有不同的人可罗列进去,我们在这里就不做罗列。不过以我自己的认知,我的老师牟宗三先生,他是一个当代新儒家重要的代表人物之一,这是所有学者公认的,牟宗三对当代儒家的使命做了一个相当精简的展示,非常经典的提醒,可以做我们的参考,他提出当代新儒家志业的三个面向:
 第一,「道统的继承」,也就是「传统智慧的继承」。如果人性是相通的,而人性的内涵是无穷的,则某一个民族一时间之内,原则上只能对人性的某一方面有所开发,而其所开发出者,必将被全人类所接受。那中华民族对于人类理性是有相当广度和高度的开发的,我们不敢说中华民族已把人类的理性完全开发,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中华民族把人类理性的实践学问,开发到非常高明的地步,肯定人类的无限心,有一套可以成圣、成佛、成真人的实践工夫,一套实践的形而上学的建立,已经是对得起整个人类整个世界了。所以我们对传统的继承是一个当代儒者、一个要替民族负责的人所首先立定的志向。我们不是说你一定要达到先哲的高度,但你应该有这种志向,纵使你是学物理化学的,你要有这种意愿,你这辈子做不到,也要支持别人、赞赏别人做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这也是儒家的精神。所以儒家支持你去做科学家,但一个有儒者精神的科学家,不会认为只有科学才是学问,其它都不是学问,他可以不学其它学问,但他有对其他学问必有尊重的态度。所以对传统文化的继承是每个人都有的心愿,我们就一起立下这个心愿吧。
 第二,「学统的开出」。就是「对西方学术消化和会通」。刚才说过,人类理性的内涵是无穷的,我们或许开发了它的某个部分,但西方人也不是睡觉的,他两千多年来也有许多的聪明才智之士,也对人类理性另外某些部分有相当的开发。譬如明显可见的是他们对人类的认知理性方面,有相当良好的开发成果,而人类的认知能力是本然的,是天性。所以对认知理性的开发,也是任何一个人都应该有的心愿,一个民族也应该有这个志气,我们中国古人五千年来虽然没有向这方面显精采,但是看到西方人的开发,我们也是人,我们本来有这种理性能力,我们现在也可以开发,尤其是学习的开发,更是非常容易的。西方哲学家兼科学家罗素在民国初年说:如果让中国人有三十年稳定的社会,给他一笔足够的经济资源,三十年之内中国的科学可以与西方并驾齐驱。
可见依照西方人的经验,学科学并不是很困难的,只要三十年。可是,我们的近代文化史已经过了九十年了,三个三十年了,我们的科学还没有赶上西方。请问,是中国人不用功,还是愚笨,还是中国人并没有走对学习的道路?这不是我们应该痛彻反省的问题吗?中国人不用功吗?中国人非常用功。中国人不聪明吗?中国人很聪明,至少不比别人笨。而居然九十年来,还不能学成三十应该能学会的程度。因此,我判断,教育一定有问题,尤其是科学教育有问题,而科学教育的问题,原来是出在背后的文化思想就有问题,文化思想的问题,又根源于对于人性的认识出了问题。
所以如果不从人性的本源深入思考,中国的科学就只好永远跟着西方后面走。因为西方人把握到科学的原理了,而他们的科学教育是真正的科学教育,而我们没有把握科学所以成就的原理,顺带的,科学教育也减低了功效。西方人是真正从人类理性中开发出认知的精神,以成就科学。而我们不是,我们还是一直从功利的角度着眼。所以,他们的科学教育注重思考,我们的科学教育注重技术。他们的科学提倡,在为人类思辨能力作证,而我们的科学提倡,在想「迎头赶上西方」,在「科学救国」。
的确,我们热切想要赶上西方,我们有诚意要救国,但,须知,科学不是救国用的,科学是用来开发用来完成人类理性的!假如不从这个角度去调整心态,我们就永远在实用的阶层做科学的仿冒。所以我们对于学问对于教育应该有追根究底的反省。要有信心,科学不是从西方移植过来的,而是中国人自己顺着人类的理性开发出的。学问自有它的统序,称为「学统」,我们应该注重从逻辑数学开始训练,数学应用在物质上叫物理,应用在化学上叫化学,这是我们人类的基本能力,我们不要那么恐惧和着急啊,我们可以自己开发出来的,而自己开发出来的和西方是一模一样的,这叫做「开出」。
「学统由自己的心灵开出,中国人的认知理性就开发了,中国人理性的开发就更完整了。所以「学统的开出」是新儒家的理想之一,也是我们整个民族任何一个读书人都要有的志愿,所以当代新儒家并不是那几个学者在做,而是中国所有有良心的人都应该有的心量。
 新儒家第三个面向是「政统的完成」。亦即「民主建国理想的实现」。政治之清明,社会之安定,是人类千古以来共同的愿望。我们的道统里本有「内圣」、「外王」两头的实践。刚才「学统的开出」是以科学为核心,用这种认知理性又配合着对于人间的悲悯,我们应思考怎么安排社会的次序,政治制度怎么达到理想的境界,即考虑「政统」的问题。这个「政统」不是哪个朝代传给哪个朝代,而是合理的政治统序为何,政治的智慧在哪里,我们怎么样把它实现出来?以安百姓,以治国平天下。以上,道统是说「继承」,学统是说「开出」,而政统是说「完成」。
 现念以来,我们已经接触到了政治制度的大变化,已经从专制走出来,但是还没有把人间安排得十分合理,政治还没有走上轨道。这方面不成熟,一个儒者何能心安?因为这是「治国平天下」的事,这是关系到天下苍生幸福的事,不管我们是不是学政治的,我们是不是对政治有兴趣,都是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应该关怀的。而这种关怀应该用人类的理性,人类的良心,人类的悲天悯人的情怀来关注。而且不止是理想,还要落实下来,按照思考的系统,有一个合理的安排,时时看他的成果,时时加以修改,这样才能成为一个现代化的国家。
 所以当代新儒家是真正能继承儒家的精神在现代的表现,而且当代新儒家心量更加开阔,至少比起宋明儒家来,当代新儒家并不排斥佛老,当然,也不可能排斥西方文化。认为这些都是人类智慧的表现,不仅不排斥,还要尽力吸取消化,发扬光大,这是何等的心胸!像这样的人生,不值得我们敬佩和追求吗?像牟宗三先生,自己就做了表率,不仅对儒家有深入研究,写出《心体与性体》煌煌大着;他还对道家做了深入研究,写出《才性与玄理》这本书,他对佛家更有独到见解,他以天台宗为标准,反省了中国佛教的各个系统,当然,也从此顺便深入到印度佛学的智慧,写出《佛性与般若》两巨册,这三套书就是儒、释、道三家义理在当代的理解和推进。牟先生用当代哲学语言来重新表彰中国传统儒、释、道的学问,就使中国的哲学能够稳立国际地位。对于这样的的心愿和成就,不仅作为他的学生要衷心推崇,就是任何一个知识分子,都要给予很高的评价。甚至每个中国人要立下志愿,这辈子有机会的话,也要读读这些书。
 康德是西方哲学的集大成者,康德之前的哲学汇聚到康德这里,之后的哲学从康德开出来,西方人曾这样说:「通过康德不见得有好的哲学,但不通过康德必定是坏的哲学」,因为你连基础都没有,你连行情都不知道,怎么能有哲学的创建呢?仿效这句话,我也有个看法,这也不是我个人这样看,应该每个人都明白的,只要我们真正了解新儒家,了解牟宗三,完全可以这样说—「牟宗三以前的中国哲学汇聚到牟宗三,牟宗三以后的中国哲学从牟宗三开出来,所以通过牟宗三不一定有好的现代中国哲学,但不通过牟宗三一定是坏的或者说粗浅的中国哲学。」
也许这句话有些人听来是逆耳的,但是没有关系,我们是用一种开放的心态来讨论学问,如果赞成,也不可以随便赞成,要亲自走一趟再来赞成,如果是反对的,也不可以只冷笑一声,认为哪有这种人。刚才不是说了吗,人类的心灵确实有他的高度,生命确实有他的境界,怎么可以冷笑一声就置之不理了呢?所以如果不赞成的人,我首先会敬佩他,因为他是实事求是的人,他有怀疑的精神。但是这个怀疑一定要解决,要不然他的生命就处在蒙昧当中,所谓大惑终身不解,而这个解决一定要透过自己真实的见证,也就是反对我的说法的人,请你也要好好读牟宗三,也许你读的时候就有了心得,之后也赞成了这种讲法。
 再说,姑不管牟宗三是不是真有这么高的地位,至少我认为刚才讲的牟宗三所立下的新儒家的三个心愿,中国文化的三个面向,是我们当代中华民族所必须慎重面对的问题,而且要尽快走上正途,要不然中华民族真要成为没有方向感的民族了。
 这三大志业,我再说一遍,第一,道统的继承;第二,学统的开出;第三,政统的完成。先秦的儒家就有「内圣外王」的全幅理想了,如果把第一志业视为「内圣」之学,则第二志业是内圣之扩充。而第三志业,则纯属「外王」之学。但牟先生认为现在的外王,应为「新外王」,新外王不能只由古人所说的「内圣」直接推出,要加入思辨理性的运作。所以,第二大志业是一个重要关键,这应当是此一时代的任务,也是新儒家之所以为新的特性所在。完善这三大理想,才对得起我们的民族,对得起我们的时代。其实这样的志业,也就是中西文化的会通和融合。这样的会通和融合,本来是世界性的工作,但是这种工作比较难以寄望于西方人。因为,一来,近三百年是西方文化当令,对于学习中国文化,他们较无迫切感。二来,由于学问的特性之不同,中国人要了解西方是比较容易的,西方人要了解中国,是比较不容易的。所以贯通中西、融会古今,是中国人的责任,是新儒家的终身奋斗之所在。我愿意以这三个志业,来和各位共勉。各随机缘,做多做少,皆可珍惜。(鼓掌)
 我自己之作为当代知识分子,当然是不成材了,但是,我在这个不成材的质量中,也想尽些心力,以贡献于国家民族历史文化。所以我近几年来在社会上,在海峡两岸,乃至于在全世界华人社会,就我的所能推展读经教育的理论和实践的活动。所谓「读经教育」,最主要的是「儿童读经教育」,就是让儿童及早接受经典的教育。「儿童」就是教育的时机,「经」就是教育中使用的教材,而「熟读」就是教育的方法。
现在儿童所读的「经」,比我们刚才说只以儒家的书为「经」的这个意义扩大一些,凡是人类有高度智慧呈现的书籍,都以「经」看待。儒家的基本典籍,以及诸子百家的精华,和史学文学的名作,乃至于佛学的经论选要,都是我们读经的范围。而且我们不仅要儿童熟读自己传统的经典,为了尊重人类全体智慧,走向世界,我们要求儿童「外文读经」,熟读外文经典著作,如英文,就以英文读莎士比亚和圣经等教材。整个教育的设计是非常奇特的,只是多读多背,不必让他了解;甚至也不一定能读的时候才读,而是从胎儿开始,就可以多听多接受,到最后能烂熟而背诵。只要能够背诵下来,就成为一生学问的基础,有了这些经典作基础,它会源源不断供给生命的热力和活力。
假如从小没有经过这样的训练,越长大感觉学问越艰难,小时候经过这样一种酝酿,长大后就越发用越广大。只有在十三岁之前才是语文学习的关键期,而高度语文学习之要领,是将最深刻的文章趁早囫囵吞地留在心中日渐酝酿。
 有人认为这是违反教育原理的。我现在要说,这是违反「现代中国五四以来的所谓的教育原理」。而五四以来中国人所知道的教育原理是不是教育的本质呢?这是我们要反过头来思考的。难道教育就只能是五四以后所知道的这些原理吗?假如不仅仅是,那么你就不能立刻说读经教育违反教育原理。你应该去了解了解、去观察观察、去实验实验。
 各位,五四以来推广所谓白话文教育,把中国人害惨了。白话文是不需要学的,我们现在居然在学校里,用学校这样富丽的设备,用老师这样尊贵的地位,用学生这样宝贵的时间,在学校里学了几乎十几年的白话文。学了这十几年白话文,请问我们国人白话文又到了什么程度?而古文又到了什么程度?胡适之没有学过白话文,鲁迅、老舍从小不读白话文,钱钟书、沈从文根本没有上过小学读过小猫小狗,但是他们都是白话文大师,这是为什么呢?而且他们不仅能作白话文,他们能读经史子集,如果不是因为时代的限制,他们还能成为中国文化的标竿人物,为什么?很简单,他们从小背诵了许多有用之书,成为一辈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智慧源泉。当他们还不懂事的时候,私塾老师就在他们生命中埋藏了一个宝藏,将来想要取多少,都可以拿出来。而我们今天埋藏的都是一堆稻草垃圾,一辈子没有用的东西。结果你的白话文又在哪里?文化教养又在哪里?而且,现代的人品在哪里?现代化的知识又在哪里?
 所以白话文不需要学,会读经史子集,白话文读得更好,会讲话会写字,就会写白话文。而要学会读经史子集是很简单的,只要我们不固执科学的教育观念,认为懂才能教,语文教育的禁锢就解放了。因为语文是不懂也可以学的,学久了就会懂。有人认为教育应该「学以致用」,而把「学以致用」解释为「现学现卖」,依照学校的阶段性,幼儿园只教幼儿的学问,小学只教小学的东西,初中就应付中考,高中就应付高考,像这样的学习,说是「学以致用」,其实是不合乎人性的。「幼而学,壮而行」,先前为将来储备,才是「学以致用」的真义。
 各位!教育是人才的基础,如果我们连自己祖先的四书五经都不能读,光一点道统的继承就出问题,怎能出现国际性人才?当年吴稚辉说:「我们要把经典丢到茅坑里去,三十年之后再捞起来」。好了,他们是把经典丢到茅坑里去了,吴稚辉讲这话的时候还是民国初年,现在已经经过三个三十年了,你把经典捞起来了吗?所以,民国初年五四时代那些人都是妄人,虚妄的人,他们的主张是虚妄的主张,而这种主张居然影响整个中华民族,我为此痛心!我为之不平!
在此中华民族转机的时候,我们的语文教育,尤其是文化教育,应该怎么作,不是应当反省反省吗?所以我提出一个教育模式,一个新的模式—读经教育。你可能说它类似古人的私塾教育,但我不是因为古人这样做而这样做;你说它违反西方,我也并不是要反对西方而要这样做。而是作为一个人就应该这样学,老师就应该这样教,所以我们就这样来提倡,叫「儿童读经教育」,这种教育已经流传到两岸以及全世界了,全台湾超过一百五十万儿童,大陆超过两千万儿童,正在接受读经的教育了,相信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参与。假如各位还不了解,我希望你有机会一定要了解,假如现在家里有孩子的人你要赶快实施,假如年轻人,你要立志,以后结婚了,要从胎教的时候实施。这样我们的教育才顺理成章,我们的民族才有前途。
 如果已经是大人了,可以自由参加今天早上我们在「四海儿读经推广中心」所发起的「论语一百」的读经活动:每个人自己立志在最短的时间内,譬如六个月之内,把论语从头到尾读一百遍。想要增强自己的中文程度,想要得到修身养性的启发,想到探求中华文化的精髓,都应该从论语读起。而读经的方法,就这么简单,拿起书来,就读,所谓「辞熟而后义透」,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现」,从头读到尾,一遍再一遍,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到得一百遍,自有不同的境界。
 大家多读几句经典吧,不要被五四的人笑我们被他骗了,笑我们已经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八十八年,还不知觉醒。
 今天的演讲就到这里,至于读经教育的详细内容可以到网上查找,有一个「全球读经教育基金会交流网」,只要在搜索引擎打四个字「全球读经」就可以搜索到,已经有上千页数据,讨论的非常深刻,广泛的问题都被提出,都被解决。至于这个网之外,有许多相关网站来也在推广在讨论,各位可以自己去接触、去研究,如果有意见也欢迎在网站留下来,我们可以讨论。
祝福我们的国家,祝福我们的民族!祝福各位!谢谢各位!(鼓掌)
 
王财贵:从良知而行
——2007年4月13日河南漯河技术学院演讲文字稿,演讲人王财贵,方芳整理

(掌声中上台) 谢谢,各位领导,主任,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各位朋友,包括我的男朋友跟女朋友:(众笑,鼓掌)大家下午好。(鼓掌)
我刚开始讲话,就有了三次鼓掌,漯河的朋友是这么热情?(鼓掌)如果我以后要移民——因为听说台湾已经不适合人居住——我一定移民到漯河来。(鼓掌)大家不要太高兴,我到每个地方都这样讲(众笑),不过我今天讲的是真的(鼓掌),虽然以前每一次讲的也都是真的(众笑),因为我最喜欢的就是人与人之间这样的和谐,这么相亲相爱、互相关怀,从刚才各位的掌声我就可以发现,今天我们的演讲一定非常成功。(鼓掌)演讲的成功不全是因为我会讲,而是因为各位也要会听,或许不一定真的会听,至少表面上会鼓掌(众笑),这样一方面让我心里高兴,另一方面我也觉得责任重大,我一定要好好讲,努力讲,认真讲,我要讲出我最好的献给各位!(鼓掌)
不过,今天所定的题目有一点问题,这个题目不是我定的,是别人帮我定的,让我来讲什么「传统文化和美德建设」。这个题目可能让一些人不想来听,所以今天只来了七八百人,如果题目换一换,可能会来七八千人。这个题目太形式了,太硬了,带点迂腐,带点封建。因为这个题意好像是说「我们应该弘扬传统文化来培养自己的美德」,或者「培养美德来代表我对传统文化弘扬政策的支持。」虽然这样也没有错,但还不是很精到。怎么样才算精到呢?须知:美德教育,培养一个人的美德,本身即是目的;培养美德不是为了要弘扬传统文化,更不是为了要配合政府政策。要有美德很简单,就是:「你应该怎么做人就怎么做人,你就是一个有德的人。」
这句话很经典,我再说一遍,「你应该怎么做人就怎么做人,你就是一个有德的人。」(停顿)听到经典的语言,应该鼓掌。(笑,鼓掌)而一个文化之所以称为文化,传统之所以称为传统,尤其是中国的文化传统之所以源远流长,就是因为他本来就教我们应该怎么做人,所以我们要做一个有德的人,不一定是要继承传统文化,不一定是要发扬传统文化,而乃是我们传统文化本来就是一个有德的文化,而这个所谓有德的文化也没有特别的地方,就是它教我们知道应该怎么做,鼓舞我们这样做去。所以这个题目最后也并没有错,也很精当。
 那我们怎么做,才算「应该」,怎么做才是有德呢?有德无德谁来判断呢?是不是遵照中国的传统文化来做就是一个有德者,如果遵照西方文化或者印度文化来做,是否就不算一个有德者呢?所以在这里,我们首先要探讨一个问题,什么叫做有德,如果我们不能判断什么是有德,你怎么知道自己这样做是有德,那样做是无德,又怎么判断别人哪样做是有德,那你又凭什么去修养,使自己有德?又应以什么态度来面对自己的文化传统?我们今天先从「判断有德无德的标准」谈起。

  我们说「有德」,就是「有道德」。「道德」这个词语,现代人听起来都很害怕。为什么会怕呢?因为认为它好像一个枷锁,一个拘束,好像让人不自在,是一种胁迫。甚至有人说,它是吃人的,它是一种摧残人性的东西。所以现代许多人对「道德」这两个字深恶痛绝,至少是不怀好意。因此,今天我们有必要先来了解「道德」的意义。照中国人用词的方式,我们可以望文生义,看到一个文辞就想到它的意思。所谓「道德」,就是「行道有得」。那么什么是「道」,「道」在哪里,你可以去「行」之而有「得」?

我们且先看「道」这个字的构造,有一个「首先」的「首」,就是「元首」的「首」,首就是头,本是指「人的头」。「首」是象形字,就是一个人的侧面,像我偏过脸来,上面几根头发,你画出来就是「首」,(辅以身体语言,问),像不像?(众笑,鼓掌)修辞学上的借代格就是以局部代整体,「首」就代表一个「人」。旁边加上一个走之旁,表示走路。所以「道」的意思就是「人行道也,人所行也」。人所走的路就是道,我们一般说「道路道路」,人所走的路叫做「道」,我们引申为「人应该走的路。」
为什么能够这样引申呢?因为「道路」原来就是从这里通往那里的交通管路,而这个「道」有一个特色,它是「一条通」的意思。如果是十字路、四条通,叫做「衢」,所以「通衢」就是交通要道。要是九条通,就叫「逵」。而「道」就是「唯一的路」。从现实的「道路」,引申为天下的事情,都有它从这里到那里的规则,而规则往往是有其固定的程序,我们就加上一个「理」字,叫做「道理」。什么是「理」?一个「玉」字旁,加上一个「里」字,这个「里」是注音,「玉中的纹路」叫做理。普通的石头我们看不到里面的纹路,只有玉是透明的,我们可以看到里面的纹路,那一种「清楚明显」的纹路叫「理」,所以我们也叫「理路」。「道」和「理」放在一起,我们就更加明白,任何事情都有它一定要走的路,都有它的「道理」。
说「行道有得」,既要行道,「人生之道」何在呢?中国的传统典籍中,有两种说法:一是中庸,一是孟子。
天下最高的的道理,我们称为「天地之道」,简称「天道」,就是宇宙的规律。人既生在宇宙之间,「天地之规则」同时也应是我们人生必须依照的规则,所谓「以天道规范人道」。所以《中庸》上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天地宇宙的最高的原理原则,在你生成的时候,已经放在你的生命当中,成为你生命的特质,这叫做「性」,所谓「天命之谓性」。率者循也,你遵循你的人性,也就遵循天性、遵循天道,遵循从天道而来的人性而行,就是「人之道」,所谓「率性之谓道」。但一般人往往不能按照广大的、客观的、光明的天道而坦然明白而自然实践,所以必须要「教」,必须要有所修养,叫做「修道之谓教」。所以「教」的最初意思,认为教育的最高目的,是要一个人能依照本性而行,回归天德。总起来叫做「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在这里,道是天理,是客观的,道是绝对的。依照绝对而客观的天理而行,谓之「行道」,德者得也,如果行道而有所得,那么就是有德的人。所以道德不是古圣先贤规定的,道德不是老师教的,也不是父母希望的,道德是如果他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就必须依照「天道之所命」「人性之本然」而走他的人生之路。如果不行道,没有德,我们就可以说他违背天理,没有尽到人生的本性,他就不能成为一个「人」。所以,道德是为自己的本份而做的,孔子所谓「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

「古之学者」意思就是理想中的学生、理想中的君子,是为了自己生命内在的本性而做而学而成;「今之学者」是指现在受教育的人,他不是为了自己生命的本性而做人,而是为了别人看,比如迎合师长的要求,迎合父母的期待,迎合社会的规范,想着别人一直在看着我,我就要做给他们看,这叫做「为人」。

所以「道德」本来并不可怕,道德也不是来规范你,限制你,道德是让你的生命顺其本性很自由的自然的开展。假如你不能够认识道德的这种意义,那么一旦想成为有德的人,每个人都好像担了千斤重量一样,而且觉得绑手绑脚,只为做个好样子给人家看,像这样子了解道德是错误的。所以刚才我才说,我们要做一个有德的人,或者我们要弘扬中国文化,其实只有一个要点,就是我们按照本性,应该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鼓掌)
依照中庸所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如果我们遵照天性而行,就是我有德了。如此看来,要做一个有德者,岂不是很简单么?不过,这样讲,表面像是简单了,其实其中还是有不很透澈的地方。因为,我们的本性何在,我应该怎么做?我能够真切的知道么?我们的本性既来自天命,则我们必须了解「天道天德」,才能了悟人的本性,而天道高远,天命渺茫,如何了悟?不了解天道天命天性天德,你怎么走出你的人德呢?于是道德就变得非常困难,或者就可以因为猜想的错误,而走向不道德。大家知道西方有一位教主叫耶稣,有一次,他的门徒忍不住问一个难题,说:「老师,你天天要我们信上帝,到底上帝在哪里?我们都没有看见上帝,你怎么叫我们信?」这和刚才说中庸要我们要从人的天性而行,而这个天性是天之所命,如果我们都不了解老天,怎么知道老天命给我们的是什么呢?问题的意思差不多。所以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必须要很高的智慧才能解破这个难关——如果是你,你能回答吗?耶稣果然了不起,有智慧,他答道:,「你天天和我在一起,你还没有看到上帝吗?」(鼓掌)
如何而可以是自由自在为自己而有德呢?中国文化以儒家为核心,而儒家的教化可以说是一种「成德之教」——让人成为一个有德之人的教育,儒家的教育当然有相当成熟的道德理论。尤其到了孟子,他不走这从上到下的路,说「你应该信我们的人性和天道,你依照天道而行就成为有德者」,孟子不这样建立他的道德理论,因为这是建立不起来的。孟子对于人的「道德性」───道德的根据,道德的标准的证明,走相反的路,是从下到上的,可以让我们当下自觉自证,任何人只要一念自反,即可「挺立人德,上通天德」。因为孟子告诉我们,道德的根源是在你的眼前,在你的心中,你自己当下就知道应该怎么做,每个人都按照他知道的去做,天道天德就在这里,人心即是天心,人道即是天道。
我们都知道孟子的人性论是很特别的,是所谓「性善论」。但孟子怎么证明人之性善呢?其证明合理不合理呢?我认为我们如果对孟子论性的原典有真切的了解,就知道「性善」是不可以反驳的,人性就是善,没有别的说法。
在当时有个有名的思想家叫告子,告子说,性无所善恶,就好像水无所谓东西,一塘池水,你在东边决了堤就往东边流,在西边决了堤就往西边流,所以,人性没有所谓善或者恶;另有的人说,人性是环境决定的,你给他好环境,他就向善,给他坏的环境,他就向恶;又有人说,人性有两种,有的人天生是善的,有的人天生是恶的,即是有好坯子,有坏坯子。当时只有孟子主张「性善」。
孟子的学生也和刚才耶稣的学生一样,很会问问题,就问:「孟夫子啊,现在人们对人性的说法有这么多种,老师你却单单说性善,难道其它人都不对吗?」这个问题的意思其实是:「你说性善,可以不可以证明给我看看。」孟子的回答,并没有说「你整天跟着我,还没有看到性善吗?」孟子没有讲这话,因为孟子不是耶稣。所以中国人才没有成为宗教的民族。孟子伟大,伟大在哪里?他说:我说性善的意思啊,是「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
  孟子当然知道一般人会质疑:怎么可以肯定人性是善的呢?若从人性还没发出来时看,你怎么知道他以后是善人还是恶人呢?若从人性已发出来的结果看,人生的表现有那么多种,恶人一大堆,所以你怎么可以坚持说人性是善的呢?这些质疑当然都是有根据的,也是相当合理的,是不能反驳的。所以孟子不从这些「现实的」地方说话。他是从「超越的」「原本的」意义上看问题,说:「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若」者顺也,「情」者实也,意思是:如果一个人顺着他生命的实际情况,「则可以为善矣」,那么他是可以做一个善人的,「乃所谓善也」,这是我说的「性善」的意思。而「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若,如果,如果一个人居然成为不善的人,「非才之罪也」,这个「才」字这么冩,(比划),其实最后那一撇,原来是一点,就是一横一竖,中间画一点,叫做才,是个象形字。中间的一点是一粒种子,往下生根,往上发芽,超过土地,这叫做「才」。所以才是「刚刚发生的事」,「原来」的意思。也就是说,假如一个人为不善,并不是他原来的本意,即不是他的本性就有的过错。所以孟子并没有一口咬定人间没有恶人,孟子乃是说,「如果一个人能够顺着他真实的本性而行,他应该是善的,只是他违反了自己的本性,所以才成为一个不善的人。」
这样的理论可靠吗?如果你还不能了悟,孟子又提了一些事例来证明。其实一个理论的建立就这么几句话也够了,「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就完全可以建立一个性善的理论,而这个理论是天下少有,只有儒家这一家,由孟子完成。只这几句话,我们就不得不佩服孟子伟大,孟子了不起。所以好话不用多,我今天的演讲也不用讲很多,假如我讲的有道理,讲几句也就够了,但我还是要多讲几句,让我们更加明白,从今天开始,这一辈子,很清楚的认识,不可再疑惑:「人性是善的」!孟子的理论不可违背,因为他举一个例子来证明——
所谓「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接下去就讲,「所以无恻隐之心,非人也」,然后扩大来讲,「无羞辱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
我们把它解释一下,「乍见孺子将入于井」,这个「乍」字重要,乍就是忽然,忽然看到一个小孩子将要掉到井里去,「皆有怵惕恻隐之心」,这个「皆」字更重要,就是任何人一定有一种惊动不安的心理自然产生。你看,要掉到井里的是一个孺子,而产生惊动不安的人是你,这是非常奇特的现象,而这种现象是客观普遍的,不是一个人主观的,或者某一个时刻才有,是必然有,时时有,人人有。不管任何时「乍见」,一切人「皆有」。这个「怵惕恻隐心」我们今天叫「同情心」,它之所以生出来,不依赖任何外界条件,而是由于你真心真情的感动。孟子说「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就是说你这种不安和触动,不是为了你想如果去救这个孩子,孩子的父母会感谢你,也不是为了你计算救了这个孩子,邻居朋友会赞赏你,当然更不是为了倘若这个孩子掉到井里就会大哭大叫,你不喜欢听他哭叫,所以起了一个恻隐之心,想要援助他。孟子连举了三个「非」,从文学的修辞来讲,是以少代多,其意就是「非掉」一切条件。这种并不因为任何条件而来的真心的感动,这种真诚的而且带有行动力的决定,来自于哪里呢?不来自于任何你能像到的条件,这叫「无条件」的命令,这种发出「无条件命令」的意志,叫做「自由意志」。就是你不知道从何而来,很自然的由你内在生命而产生的一个感动,一个决心,乃至于一个行动,这种感动叫做「善的感动」,这种意志叫做「善的意志」,这种行动叫做「善的行为」。而这种善的感动的可能随时都在,顺着善之感动而行,即是德行。不只是救一个孩子要这样做,人生的任何事情你都依照心之自觉去行,时时有此德行,即是有德的人。如果有人说:「你有善的感动,我并没有啊,你叫我做一个有德的人,这不是我的天性啊!」也就是说:「如果我没有感动,你就不能证明我性善哪。」如果你胆敢向孟子这样抗议,他也没有办法,他只能叫你自己回去检查检查,只要不欺骗自己,顺着自己的真情而发,必能自已证明是有的,所以做个有德者是自己承认,自己愿意的,不是谁来设定的,谁来逼迫的,这叫做「逆觉体证」。人人要反回去自己的心,自己去体贴证实,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这不是靠辩论辩来的。这自明的心里的感动,孟子称为「端」,是我们道德本性的「发现处」,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四种自觉,孟子称为「四端之心」。何以会有这四端的呈现?如果要进一步追溯这些自觉的来源,会发现这它来源于我们生命内在很深的地方,我们只能自然地觉察这样做是对的,却不知道它的来由,只能说从天而来,可以说这就是人的「性」。孟子就这样由善的「心」之自觉,来证明人的本「性」是善的。说到这里,如果你还死硬坚持自己并没有感动怎么办?没关系,没有人能强迫你去做道德的事。比如我们面对父母子女兄弟朋友,一点感动也没有。又比如有些人说我是商人,我必须为恶,才可以赚到钱,我这样做不认为自己是错的,内心也不会觉得痛苦,那怎么办?孟子只能说,这种人「非人也,是禽兽也」。(鼓掌,众笑)。所以你不要死鸭子嘴硬了,你心底一直明明白白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人!一切不如此者,都是自欺欺人!
不过有很多人都好像真的不知道怎么做人,他浑浑噩噩怎么办,孟子又这样举例,说,一个人,在清晨刚醒来的时候,他还没有想到很多俗务的时候,心里是十分清静的,这叫「平旦之气」,这个平旦之气中,有一种清明的感觉,是很近乎人的本性的。但是等到他一醒来,面对他的生活环境,以前的习惯又来了,于是就开始为自己的私利而考虑,他明知道自私是不对的,伤害人是不对的,但是他借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所以他就改不过来了。就好像山上的树木,本来长得很茂盛,但是被人用斧头一回砍两回砍,只剩下树根,不过这个树根还是有生命力的,还是会长,长出一些芽来,可是又有人帯着一群牛羊,又把这些新芽给啃掉了。这样又砍又啃,久而久之,这座山就真的没有树了,于是有人说,这座山本来就长不出树的。是这样吗?不是!人类的善心是随时要发的,你让他好好的发出来,你就成为有德者,只要不天天去砍它啃它!所以要做一个有德者,是那么样的亲切自然,不需要外求,所谓「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有求就有,没有求就没有,「是求有益于得也」。至于名利富贵呢,名利富贵是「求之有道,得之有命」,虽然你按照一定规律去求升官发财,是「求之在外者也」,所求是外在的东西,这种求「是求无益得也」,你求不一定有所得。所以要做一个富贵的人,尤其是心灵富贵的人,就求自己吧,不要外求了,外求往往是求不到的。求自己做一个有德的人,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不仅能做到,一个有智慧的人是立刻可以得到,谁想要做一个有德者,是一转念之间,一秒锺,就可以脱胎换骨。只是,你愿意吗?
难道我们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合理不合理,安心不安心吗?假如你不知道,没关系,「先从你知道的地方开始」。注意!这句话很重要,你怎么成为一个有德者,你说我原来好像没有什么高尚品德,那我怎能改变成为有德者呢?刚才说过,你反手之间,就可以成为一个有德者。只要你从今天开始,所作所为都依照你内在的呼吁而行,你不要再管外在的利害,只管内在所涌现出来的一点精华,把握它,实践它,你就是个君子,甚至是个圣贤。这点精华后来王阳明叫做「良知」,良者「常」也,良者「善」也,你对于任何事情都有一个真实的感应,这个感应是很灵敏的,是「良的」是「善的」是「常在的」。如果你一时胡涂了,就说自己没有良知,王阳明会说,你是「昧了自己的良知」,不是你没有良知,一个人不可能没有良知,所以只要不昧着良心去做事,你就是一个有德者,而良知是每个人当下就有,而且一现全现,毫不欠缺的。(鼓掌)
但良知是要求自己的,不是要求别人的,每个人都要求自己按照良知而行,每个人就是有德者。你要求别人是没有意义的,别人要成为有德者,必须也要按照他自己的良知。在此,有人常常误会,以为:你说你有你的良知,他有他的良知,人人都按照自己的良知,若良知起冲突怎么办?大家思考这个问题,良知会不会起冲突?刚才说过这个善念,这个人性之端,虽然从某一个人的心底发现出来,但它所发出来的是一个「理」,「理」虽发自主观,同时又是客观的、甚至是绝对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人德之理的内容质量,是任何人都一样的,这叫做客观。而人德之理又是合乎是「天地之理」的,这叫做绝对。所以,假如我依我的良知而行,他依他的良知而行,结果两个人所想的会是一样的。假如所想的不一样,只是因为个人所在的情况不一样,他依照那个情况决定应该那么做,我依照我的情况决定应该这样做,这表面上看,好像是不一样。但这个不一样,不会是像两个自私的人起冲突一般,而是双方互相体谅、互相尊重、互相欣赏、互相协助,叫做「君子成人之美」。
孟子说「禹、稷、颜回异地则皆然」。大禹治水,当了天子,后稷教人种田,他当了大臣,颜回在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你看他们的地位差多远。但孟子说,把他们的地位对调一下,让颜回去做天子大臣,让禹稷在陋巷,让他们一箪食,一瓢饮。「则皆然」,他们的心境情状,他的的所做所为都一样。颜回也会为国为民人溺己溺人饥己饥,禹稷也会甘于在陋巷,一箪食一瓢饮。因为他们都依照良知而行,应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所以不要以为禹稷和颜回,当前所做的事情不一样,就认为他们有冲突。禹稷欣赏颜回,颜回欣赏禹稷,中国的《易经干卦》中,九二,代表民间的贤人,「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九五,是在位的大人,「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不论在朝在野,都是大人,而这两个大人互相利见。各位,如果我们的社会是如此的社会,这叫做有德的社会,不只是文明的社会,且是有文化生命的社会,这是令人喜悦的社会,这叫做天下太平!(鼓掌)
你交个朋友,大家都希望交到君子之人,一个有德之人,他用良心对待我,那多好。不过,我们应该这样想,刚才说过,有德是自己的事,我们应该让自己先按照良知而行,应该怎么面对朋友就怎么面对朋友。所以你不可以希望交到一个君子的朋友,而只能决定让自己成为君子,成为别人好朋友的对象。你成为这样的人了,才有权利,也才有机会交到一个君子做朋友。各位同学年纪还轻,假如现在男生还没有女朋友,女生还没有男朋友,我恭喜你,你今天遇到我,知道交朋友的方法,今后可以交到好的男朋友跟女朋友,你遇到贵人了,我的名字叫「王财贵」。(笑,鼓掌)
但是如果现在你已经有了男朋友或女朋友了呢,我劝你也要听我的话,今后才能有幸福,就是,你一定要去考察现在这个朋友,是不是一个君子,是不是所作所为都依照良心来做?如果不是,你千万不要再和他交往了。(鼓掌)「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女孩要是选择了一个不是君子的男人,你这辈子就活该受苦。(笑)男生也是一样,你要考察自己的女朋友是否依照良心来做,还是自私任性的,你不要以为她现在对我很好,她对你很好也可能是为了自己好。(鼓掌)这种人是不可以当爱人的。(鼓掌)再次提醒各位,你要想交到理想的朋友,你先要使自己成为别人交朋友的理想对象,所以男生要鼓励自己做一个男君子,女生要鼓励自己做女君子,男君子和女君子结婚,终身幸福。(鼓掌)
大家常常会说「施比受更有福」,真诚的善待人,本身即是令人感到幸福的,何况他人将亦以真诚回报你?而这些情况也来自于刚才说的「从良知而行」。可是一般人明明知道,却明明违反,所谓「明明白白一条路,千千万万不肯走」,到最后,你能够欺骗一时,能欺骗一世吗?你能欺骗一个人,能欺骗全世界吗?你欺骗得了自己,能欺骗得天地鬼神吗!(鼓掌)所以人生只有一条路,就是从良知而行,做一个有德者,其它没有路了!(鼓掌)你就不要管别人,只管好自己,如果每个人都能管好自己,你就发现这个世界是多么和谐,这叫做和谐社会。(鼓掌)不过,人总难免自私小气,有些习惯是由整个社会风气带领着你,让你的良知不能很自然的舒展开来,人经常会自己反省起来感到很污秽、很不安,会看不起自己,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自私?为什么不能勇敢的坦然的为善,做一个有德者?所以要成为一个有德者,说简单也简单,说困难还蛮困难的。那么今天首先就静下心来,第一,问自己愿意不愿意做个有德者,不要问别人,第二,从自己觉察到的那一点做起,自己感受特别深刻的那个地方做起,慢慢的你的德就日益扩充。
王阳明讲「良知之教」,他说我们只要从良知而行,就是圣贤。有一次王阳明带学生在街上走,听到有人吵架,他停下来转头跟学生说:「弟子们,听啊!那两个人在那边讲学哩!你不要只听我讲学,你也要听听这两个人的讲学。」弟子们笑了,说:「老师啊,他们在吵架,不是在讲学。」王阳明说:「他们不是在讲学吗?你听,他们一个说,你没有良心,另一个说你才没有良心!我在讲良心,他们也在讲良心,我在讲学,他们难道不也是在讲学吗?」(鼓掌)「只是我讲的学是问自己有没有良心,他们呢,只问别人有没有良心,于是就吵架了。」所以人与人要不吵架,国与国要没有战争,社会要和谐,国际要和谐,非常简单,只问自己有没有良心,不要问别人有没有良心!(鼓掌)
但是刚才说,一个人总是有一些习惯,总是有些自私,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叫你为善,你恐惧你害怕。现在假如你已经有了自私的习惯,这种不干净的心灵随时会从内心升起来,那种生命的污浊和恐惧,好像树根一样,深深扎在你的心中,难以拔除。其实,它的根并没有那么深,在它之底下,你心灵最深的地方,还是想要做一个光明的人,你终究还是不甘愿让自己做个卑鄙的人的。但是,你的现实生命往往会让你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把良知的呼唤故意压下去,这叫做「泯灭良心」,你只是把良知盖住了。就如孟子所说,假如你在早上睡觉醒来的时候,突然发现到一点良知,或者在走路的时候,忽然发现到自己的良知。比如说,想到父母亲恩德广大,我已经多久没有和他们问候,这一点的良知发现,你就赶快去问候一下;对于某个人我觉得需要关怀,你就想办法去安慰一下;对于某个人,我无心之中伤害了他,你就赶快去道歉;对于某一种学问,我必须去追求,这也是良知哦,所谓良知管一切,不仅仅是道德,也包括对知识的追求,对真理的追求,你认为我应该好好的努力,应该节省一下上网的时间,不要每天上bbs打游戏了,这也是良知,当你的良知发现,立刻把计算机关掉,拿起书来,这就是一个有德的人;当你发现自己的身体不是非常健康,恐怕将来承担不了大事,你就要想办法让自己健康起来,生活起居有规律,少吃一些垃圾食物,多做运动,让自己精神充满,这也是有德的条件之一。所以有德的意思,包括人生的一切,做最有意义的事情,做最光明的事情,做最坦荡的事情,做最自由的事,做所有人都欢迎敬佩的事,这叫做有德者!(鼓掌)
所以一转念之间,你从现在开始,立志一切事情从良知而行,马上就成为一个有德者你。如果良知没有升起来,我不知道怎么做,那可以不做,但假如一旦知道,我必定不要委曲自己,我必定要这么做,就是你只做知道应该怎么做的事情,也就可以了。你越做,自己的心智就越活泼,你也就越做越精致,越做越广大,这叫做「扩充」。所以孟子讲良知,讲善性,也讲扩充,所谓「扩而充之,可以保四海」,扩充就可以使你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鼓掌)
但是,一路扩充出去的根源在于你当下的提炼,每一刻的这一念,假如有人真的愿意从当下为自己负责,他的人生立刻「脱胎换骨」,这就是一个高度智慧的人。所谓高度智慧,就是知道应该做的事情,立刻能够做到。古今中外有一个模范生,叫做颜回,他之所以被人敬佩,是因为他「即知即行」,「不迁怒,不贰过」,这是高度智慧是很难得的。假如你不能够立刻做到这样,也要鼓励自己尽量做到,你的志气越高,成长越快速。假如你从今天开始就立志以如此不同的态度面对人生,就是以良心面对人生,你就在步步走上圣贤之路。一个有德者——不仅包含你的行为世界,也包含知识的世界——就是一个有高尚人德,而且有丰富学问、广大才华的人。假如你的智慧没那么高,或者有人个性已经养成,业障深重,不可能一悟就做,一做就成。没有关系,孔子说「过,则勿惮改」,从现在开始,感受灵敏些,发现错误,就尝试改掉它,不要害怕改错。所以最高智慧的人即知即行,按照他的本心去行,立刻就可以成圣成贤,第二种人是有过则改,改不过来下次再改,渐渐他的心智也清明起来。只怕是第三种人,浑浑噩噩,不认良知。这种人,这辈子或者掌控了全世界,他却丧失了自己的生命价值,又留下罪恶给子孙,他自己也早已知道自己不是人,历史上将会记载说他不是人,他轰轰烈烈折腾一辈子又有什么意义?或者是世界首富,苦苦赚得了全世界,但是他丧失了自己的身命,别人都说他不是人,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不是人,请问他赚那么多钱做什么?(鼓掌)
所以,我们必须有一种非常清楚的价值次序。最高价值是有德,其它的价值才可能实现。要不然,本来经济发达是一种人生价值,但是一个无德的的人、无德的社会让他去经济发展,就会成为可怕的人、可怕的社会。社会上的权势,本来也是一种价值,他可以用他的权势来为善,结果呢,他为恶,他不是人,这样高的权势地位助长他的恶,而且带给人间恶,这是反价值。只有有德的价值,才是真正的价值。孔子说「贫而乐,富而好礼」,一个有德的人,他可以处于贫贱的状态,也可以处于富贵的状态。贫贱时,就在贫贱中行他的道,叫做贫而乐,像颜回一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他如果处于富贵呢,就在富贵中行他的道,他可以尊德乐义,乐善好施,叫做「富而好礼」。这样不论贫富都是幸福的,所以要保证一个人幸福,就要成为一个有德者。
一个人即知即行,善于改过,你就成为一个有德的君子了,也就是继承了中国的文化传统了,这是非常容易的事,又是非常艰难的事。容易与艰难,就看一个人智慧的高低了。在座各位,你既然听我的演讲,听出兴趣,心中有所感动,常常鼓掌,我就知道你是一个有智慧的人了。(鼓掌)先从自己做起,先从简单的做起,先从你能够感觉到的做起,不要慌乱、不要急躁,这样你每天都会发现新的世界、新的意义,你的世界将日渐充实、日渐光辉!(鼓掌)
为了帮助你成为一个有德者,本来说你依照良知而行就可以了,但是如果你有师长和朋友随时来提醒你,帮助你,不是更好吗?所以我现在提倡「读经」的教育。什么是读经,就是研读经典,什么是经典,就是有德者流传下来的智慧之书。经典本身虽然已经从智慧转成是文字,但会读书的人,可以从文字里读出原来的智慧。所以我们读经的意思是要读出智慧,我们读出古人的智慧,并不是要依照古人的智慧来过我的人生,而是古人的智慧唤醒我们自己的智慧,所以你读懂了古人,原来就是读懂你自己!(鼓掌)
我们推广读经的教育,建议最好是从小开始,让他渐渐酝酿、渐渐成熟。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本来,不应该跟各位讲读经的时机,恐怕伤害了你,因为各位已长大了,错过第一时机了。但因为大家还年轻,你将来可能结婚成家,可能会生孩子,所以我要老实告诉各位,亲近圣贤的智慧,最好的时机是在胎儿!你以后要有孩子的时候,一定要做胎教。怎么做胎教?就是让他熟悉人间最美好的东西。方法很简单,只要准备三架CD机,一架放古今中外最好的音乐,我们简称「古典音乐」。一架放中文经典诵读,就是选取我们这个民族最高度智慧的文章,朗读出来。第三架CD放外文经典诵读,如果你想让自己的孩子好像在美国出生,就放英文的经典诵读,如果你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像在德国出生,就放德文的经典。(鼓掌)这种人间最美好的声音,一天24小时不断,因为你如果睡觉了,胎儿并没有睡觉,当然胎儿也没有醒来过,叫做半睡半醒,他将所有听到的声音都吸收到心灵的深处,存放着,这叫做「养圣胎」───培养圣人的胚胎(众笑),十个月,就可以教出一个聪明而有智慧的孩子,十个月就完成人生的教育,他的道德与才华,就顺理成章,水到渠成。(鼓掌)

现在台湾大陆以及全世界,已经有成千上百接受读经胎教出生的孩子,我们叫做「读经宝宝」,如果来不及做胎教,出生以后,三岁之前的教育也非常重要,所以三岁之前让他听尽世界名曲,看尽世界名画,又让他多听熟经典诵读。大家都知道胎教跟婴儿的教育是有效的,只是一般人受了近代西方以知识为主的教育理论的影响,认为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就把他忽略了。他的心地非常纯洁,你不趁机种下好种子,它也会种下坏种子。譬如,你不给他听古典音乐,他也会听香港四大天王(众笑)。人类的耳朵一直在听,因为我们的耳朵是二十四小时三百六十度开放的,人类的眼睛一睁开来,就看到四周的风景和颜色。孩子的头脑和性情还在建构阶段,他从五官随时接受各种信息,构成头脑神经回路系统,以及心性的特质。你给他丰富而优美的东西,一生就聪明而优雅,你给他简陋不干净的东西,将来就愚笨而且深度污染。生命型态一旦成型,费大劲,也难以改善了。我在辽宁听到一个朋友说,他的朋友怀孕的时候心情不好,就每天带着肚子去打麻将,十个月下来,孩子生出来经常哭闹,后来发现有个办法,就是把麻将桌抬出来一打,这个孩子就笑了。(笑,鼓掌)你如果要培养赌神赌圣赌后,你就用这个方法吧!(笑)如果不是,怀孕时,父母亲诵读,或者播放CD「子曰子曰」给他听,出生之后,还是继续,等到他会叫爸爸妈妈,就会「子曰子曰」了,你一定要记得这件事。另外,孩子到了两三岁就可以教他真正「读经」了,真正的读经,就是看著书,跟着大人或CD念。反复的念,念到会背,念到一辈子不忘,打下终身学问的根基。这样教学,首先看到的附带效果是,他很快就可以认字,认字后,就能够开始阅读,及早养成阅读的习惯,及早博览群书,为卓越才华打下良好基础。等到一个人长大了,才想要多读书,已经来不及了。教育应该趁好教的时候赶快教好,当你长大了,才发现自己头脑不够聪明,就是脑神经不够发达,已经来不及了,当你长大了,才发现自己的心性非常鄙陋,情绪非常暴躁,要改善就要费功夫了。我们这辈子已经走到这个地步,才知道为时已晚,我们既然已经被牺牲了,只好坦诚面对自己的生命,从此依照良知去行事,尽力做去,能做多少算多少,也不枉此生了。但是对于下一代,千万不要再牺牲他们,我们应该让他们更平稳的更光明的长大!(鼓掌)
语文教育是非常重要的,具有笼罩性的一种教育,尤其语文教育要在十三岁之内完成,这叫做「学习的关键期」,超过十三岁,一个人的语文要进步,就「费力多而收工少」了,所以要教一个孩子语文,我们应该用最高度的语文来教他,让他熟读到背诵,也就是说人间最难的书,在他还不知道困难不困难的时候都已经背完了,放在肚子里面,经过十年八年,他就可以酝酿成熟,成为一个有高度语文能力的人。有高度语文能力,他才能进入高度的语文世界。所谓高度的语文世界,照中国人来讲就是「经、史、子、集」,一个人能够读「经史子集」,他所面对的都是圣贤豪杰,对他的心性涵养必有潜移默化的效果,能领会「经史子集」的智慧,他才能成为一个继承中华文化的人,中国人的人生本来就该这样好好成长。可是现在我们教育体制内的语文课程,却让我们读那些非常简陋、粗浅、无聊的教材。我们小时所读的书,其实都存放在内心深处,成为一生学问的背景。小时候你读的是经典,叫做「满腹经纶」,到时候要用了,就会「融会贯通」,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作诗作文就出口成章。李白号称「酒一斗诗百篇」,是因为他从小读有用之书,满腹经纶,所以喝了一斗酒,就有诗百篇。现在的人呢,从小读无用之书,满肚子是草包,给他酒一百斗,诗也没有一篇!(鼓掌)
所以不要怪自己为什么对中华文化认识那么肤浅了,因为你没有能力,你连读中国书的能力都没有。倘若长此下去,中华文化永将要断灭。所以今天谈复兴中国文化,第一步,就是让中国人恢复读中国书的能力,要让中国人能读中国书,一个很简单的方法,就是让他在十三岁之内,在语文能力正在成长的时候,就让他读经。不要问他懂不懂,他只要现在熟悉背诵,供他一辈子去懂,他就会懂一辈子,叫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鼓掌)
刚才一方面说自己良知的发现,一方面说要有文化的氛围,让我们全民族的人从小就接受圣贤的教化。而圣贤的教化原来也是要帮助我们良知的发现,所以如果你能够自我良知发现,不读书也可以,这叫做「六经注我」,六经里所讲的,只不过就是我的心,我不读书,也可能成为有德者。但作为教育工作者,我们不能希望所有人都能特立独行、壁立千仞,自己走上圣贤之路。尤其对于广大的群众,对于整个社会,我们必须营造一个很好的文化气氛,让民众在这个社会里,好好的成长,这种文化的氛围的营造方法,就是让所有的人都从他孩童时候,及早亲近经典亲近圣贤。(鼓掌)怎么亲近经典亲近圣贤?就是你只管让孩子去接触,至于懂不懂,不是你要管的。
这种教育的理论,不同于西方的知识教育,但它也是必要的。一个有良知的人,一个有德者,一个有智慧者,他既知道科学是必须的,学西方是应该的,也知道中国的文化是有智慧的,也是应该学的。总之,世界上只要有任何一种文化,任何一个系统,任何一个人物,可以供我们效仿,提升我们的道德质量,我们都应该去学习。如果一个人有这样清明的头脑,有公正的心态,开放的心胸,那么古代和现代是不会冲突的,东方和西方是可以合作的,我们的世界将来是可以大同的!(鼓掌)
从自己的良知而行,你会发现,正合乎圣人之道,你亲近经典,让圣贤来启发你,正好启发的是自己的良知,这个叫做「古人先得我心之妙」,这样你才能「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中国文化如果具有这样的特质,它所讲的是我们的良知和人性,那么中国文化就是永恒的。我们要发扬这永恒的文化,不仅是为了民族祖先,也是为了我们自己。所以我们要把发扬中国文化作为自己的责任,这个责任不是重担,乃是你诚心诚意喜悦的,如果你是诚心的喜悦,那么你就是个有德者,你成为有德者,就越发的发现中国文化的伟大!(鼓掌)
你成为一个有德者,你将会感觉到人间是幸福的,要做一个人是简单的,因为你只要诚恳而行,诚恳而行就可以继续走下去,所以前途是远大而光明的,假如这点信不住,我告诉各位,你还是依照一般现实的追求过活去吧,你不知人身难得,不知天地广大,只是小里小气,天天只知斤斤计较,一生和人斗争倾轧,到最后两败俱伤,通通与草木同朽!有人说做个君子会被人欺负,我就这样子比喻,这里有一瓶水,你滴下一滴墨汁,这瓶水就不能喝了,如果是一个池塘,你滴一滴墨汁下去,好像没有什么妨碍,如果是一个大海,就是用一车的墨水倒下去,也不会对它有任何影响。所以你怕做君子会被人欺负,你其实就不是一个君子,你还是一个小里小气的人,一个大方的人怎么会怕被欺负呢?(鼓掌)
孔子被欺负了吗?是的,有人百般欺负孔子。孔子伤心吗?他没有伤心。他被欺负以后,他又回来了。所以我告诉各位,孔子回来了,孟子回来了,老子庄子回来了,杜甫李白又回来了!(鼓掌)希望我们迎接他们,希望我们以他们为我们的老师,为我们的朋友!让我们大家都在传统文化的教养中完成自我,成为一个有德者,谢谢各位!(鼓掌)  這位年青朋友所提的「質疑」,本來就是些沒有深入了解的「誤會」,這些誤會,是很容易解消的。以上兩帖,已經足以說明了,原想不須再多做回應。但,因為看過這講座的人不少,恐有此等疑惑的人不在少數,故藉此機會詳答之,願更討論。如下:

一,云:「星期四老师给我们看了王才贵教授的讲座,确实感受良深。」

按:說是老師給看的,猜想此君可能大學或研究所學生,又就通篇議論言之有物看來,或是教育系所之學生。聽看講座有所感而興疑,是甚可愛的有思考力之年青人也。

二,云:「对“天地之间凡是合乎人性、顺其自然的,本来就是很简单的”这句话我是赞同的,但若以此为根据,来论证教育儿童时应顺应儿童的心理,儿童的心理发展到什么水平,就按照儿童目前的认知水平来教他。对此,我认为王教授在一定程度上低估了儿童的认知能力。」

按:我所有的教育理論,可概括為一句話:「該怎麼教,就怎麼教。」請以此意細思之,則將無那麼多的質疑。

此君對我讀經理論最大的誤區是:我極力分辨「科學理解的科目」和「其他薰習(浸潤)的科目」之不同,而此君又將之混同了,且猶是以「理解」為唯一之判準。我的意思是:科學的科目,以理解為標準,應到了真能理解時才能教,而且要教得真理解才有用。

而人類理解的能力,是天生的會與日俱增的,而理解後的自我表現,其興趣是自然很高昂的。也就是說:雖然沒有特別教導,人的理解力依然能自我提升,而且一個人果真能理解時,不會故意假裝不理解,或逃避理解。所以,在教育的工作中,有關理解力的開發,並不是很重要的。吾人應該多多用天之力,不必著急著用人工去求其開發(因為急也沒有用),這樣,教育工作就能省下許多力氣了。

故我並沒有「低估」兒童的認知能力,我只是想「合乎」他的認知能力,甚且,我提議,要及早及時培養「天才」型的兒童,讓他能盡其性的發展(這也是出於「合乎」他的認知能力的考量),則我國必能出許多科學家,而成為科學國度。至於一般百姓,其科學常識隨便學學,生活上就已用不完了,科學教育之能事畢矣。

但是,科學以外的學習,則應加緊。這一方面,我卻很「高估」兒童的學習能力。此君只看到我的「低估」,而沒看到我的「高估」處,是買吾櫝而還吾珠也。

三,舉苏联心理学家维果斯基之說,云:「在儿童智力活动中,对于所要解决的问题和原有能力之间可能存在差异,通过教学,儿童在教师帮助下可以消除这种差异,这个差异就是“最邻近发展区”。换句话说,最邻近发展区定义为,儿童独立解决问题时的实际发展水平(第一个发展水平)和教师指导下解决问题时的潜在发展水平(第二个发展水平)之间的距离。可见儿童的第一个发展水平与第二个发展水平之间的状态是由教学决定的,即教学可以创造最邻近发展区。因此教学绝不应消极地适应儿童智力发展的已有水平,而应当走在发展的前面,不停顿地把儿童的智力从一个水平引导到另一个新的更高的水平。故王教授那种消极地适应儿童心理的教学策略是不可取的。。。。我们要做的的不是简单地降低教材的难度,消极地使教育适应儿童的发展,而是从教育体制和教育方法上加以改造。」

按:此心理學家所言應是有道理的。但,近代的西方心理學,往往是「庸俗的學問」而已,蓋心理學研究者,限於其研究的「科學化」之方法,往把人當成了「物」來研究。故所謂「心理學家」,多是眼光短淺,見識卑微之輩,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能見樹,未能見林,只能報導,不能創發(這樣說,並沒有特別貶抑的意思,因為這是近現代以來,所謂「專家」的特質。若非如此者,反而不堪成其為「專家」之名。故「專家」者,非「通家」之謂也。他只負責他的那一部份,至於如何合理取用,則在乎有智慧者。用老子的話說,他們所作的,就是屬於「有之以為利」的學問,至於能否善用之,則是「無之以為用」的事此之謂「智慧」。所以,善用者,可生「有利」的效果。若不善用,則成偏見而反害事,這是是用者之過,非專家本身之過也。教育,是「通家」的事,非「心理學家」之所長也)。例如,以本文所引用這位心理學家的論點,其所注重的猶然只在「理解力」的範圍內,未能論及「全人格」之教育成長。現在,姑且只就理解力而言,他說:「教學之功在將學生從第一水平拉升到第二水平」,此意甚善。但,我們可不可以進一步這樣想:生命的意涵本來就是多向的,豐富的,在整體的生命表現中,有沒有別的路徑,可以將理解能力更簡易的不只拉到第二水平,甚至第三四水平?要拉高「理解力」,是不是只能在「理解力」範圍之內工作?又,要拉高理解力,是不是一定要以「教師辛苦的教學」來做?還是可以放歸給兒童自己來做?而為家長教師者,除了理解力的教導之外,還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以上這幾個問題,是哲學家才能看到的層次,一個沒有哲學素養的心理學家是看不到這一層的。他們的眼光常常是狹隘的短淺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

以上這些考量,以及何以會有這樣的考量,都在演講中,一再強調了,那是我講話的重要精神,何以反而忽略了。(這種與眾不同的思考模式,有的人可能須要多聽幾次,才會明白。泛泛而聽,即刻反應,難怪把珠玉視為頑石了。)

我的教學策略是:從人生的整體性來全面的考量,採取最簡易最高效的方法,而非「简单地降低教材的难度,消极地适应儿童心理」而已。

我也想從教育體制來改造當前教育,但這是很無奈的。所以只從教育方法來改造,希望水銀瀉地,四處開花,則體制不改亦已改矣。

四,云:「现在中国的教育制度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发扬,确是应该改变一下教育观念,抓紧对青少年尤其是对儿童的传统文化的教育。」

按:在此論點上,我還要再度聲明:我主要並非為「抓紧对青少年尤其是对儿童的传统文化的教育」而來,因為我不是「民族感情主義者」。乃是「該怎麼教,就怎麼教」,如果傳統文化應該教,就教,用經典教,意義最高,成果最好,就用經典教。如果只是背誦經典,能有涵蓋的效應,那就背誦。如果不認同以上諸理論,就不須,也不可以跟著我的理論教傳統文化經典。不過,不按我的理論教,而老實做體制教學的老師,也應自知他為什麼要教那些東西,而且要自知為何一定要那樣教。如果大家都能思考了,能明白自己所以施教育道理了,則大家都各行其是,我是都贊同的。如果那位老師思考過了,依然認為教小猫小狗是好的,則他去教小猫小狗,也是值得尊重的,不一定要教文化經典。我所擔憂的只是:當今有多少老師家長,自己思考過,明白自知為何他要教小猫小狗的?

五,云:「没有看到有那一位心理学家说过过了学习的最佳期,个体将没有任何学习的必要。举个对语言学习的例子。在对语言获得的研究中,心理学家J.Werker 发现,8个月是婴儿区分不同音位的关键期。这说明过了这个关键期,对言语的感知将会比较困难。但心理学家Jusczyk&Aslin 发现,6-7.5个月婴儿开始意识到重复的声音具有某种意义。这说明在个体的发展中,在很小的时候对语言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练习而获得的。大量的心理研究表明,对语言的学习,先天的因素与学习的关键期固然起着比较重要的作用,但是后天的努力与锲而不舍的练习所起的作用却是不可估量的。也就是说老天爷在关闭了一扇门的同时,却在同时又为我们打开了另一扇门。但王教授在论述对语文的学习时,完全没有考虑后天的努力,过分而绝对地强调先天的因素在学习中所起的作用。」

按:有些學習是可以終身的做的,譬如「思考」「理解」,所謂「科學」的學習,這種學習,「後天的努力」佔很大的比率,而且似乎愈長大愈容易學,所以就不要急。有些學習是有「相當關鍵期」的,也就是說,在關鍵期內,較容易,錯過了,較難而已;而有些學習似乎有「絕對關鍵期」,錯過了,一輩子絕無可能。這都要分開而論。我演講所說的,主要是針對「語文」,其實,「文」之學習的關鍵期,應是「相對的」;而「語」的學習似乎是有很強的「絕對性」,此君既學教育,應知「狼人」的故事,錯過語言學習期,則永不能再得。但,語言的學習,可以放歸日常生活,所以討論「語的學習」,意義不大。我演講中,最主要的是在說「文」的學習,而文的學習,確有其相對的關鍵性。我說十三歲以後,這種天生的大能力:「老天收回去了」,甚至說「沒救了」等等,是強調的語氣。並非排拒一切學習之功能也,希望善聽之。又希望更多了解一下讀經的推廣,我亦時時致力於「成人讀經」,所謂「全球讀經,論語一百」。話不能一時講盡,敬祈善會之!不要反應太快,把人看得太膚淺。。


六,云:「这种消极的教育思想,肯定会对许多来北师大深造的中小学教师,尤其是搞语言教学的教师在以后的教学上产生一定程度上的负面影响。」

按:此君多慮了,其思考亦太直接了。我覺得我的語意,只會讓老師家長對現在還有救的人,警覺而努力。並不會妨害及於那些「沒救」的一代。原因是:第一,反正他們本來也是這樣過日的,並不會因為我說他沒救他才沒救,故無所謂「負面影響」,因為本來他們就已經在負面裏了,何又來個「負面」?第二,我這樣的說法,是天地間本來的道理如此,如果有人接受了這個刺激,反而立志奮發,則亦可有一些「事倍功半」的成效,這也可以算是推廣讀經的功勞也,否則連理都不理已經八十幾年了。故我的理論是「立於不敗之地」的,只會產生積極的作用,絕無負面作用,請勿為此擔憂。而且,現實上,自從我推動此理論以來,已有成千上萬的青年成人都已開始讀經了,而且有意想不到的進步,人人自慶自幸,請此君上網看看,便可解憂也。但請勿因此又質疑說:「你看,成人不是也大有可為嗎?」須再往前一步看,這些讀經長進的大人,正個個深深後悔何以錯過最佳時機呢!

七,云:「我支撑他的这种教学方法的理论基础(1)还是有一定的道理,虽然不够严密。但是他后面的非科学就不一定按照科学办法了的教学方法,我就无法理解了。虽然对音乐与美术这样的非科学科目不按照科学的方法教还勉强的说得过去,但是像语文这样的语言科目,若不按儿童认知发展过程中语言发展的特点来教,确实很难让人信服他的这种教学方法的有效性。」

按:前文說過,此君把最重要的地方忽略了,或許不是故意忽略,乃是他「無法理解」。則我的演講對他的用處太少了,真是可惜啊!不過,這是「情有可原」的。因為在今日漫天鋪地而來的「主流」「教育理論」之下,一個學教育的人,要轉過頭來是比一般人更費勁的。既然已經說得那麼清楚了,還無法理解,恐怕再說也是多餘的了。只好請此君慢慢轉轉看。說到:「确实很难让人信服他的这种教学方法的有效性。」有效不有效,上智之人,可以從理論推知,中人以下,亦可以從「實踐」的結果察看,讀經之推廣非只一天兩天,已經十幾年了,受此教育影響之兒童,已有數千萬之眾,何不請從課堂書桌走出來,四處去看看,做個「田野」的調察,「數據」的統計,即不必「臆測」其是否「有效」了。

八,云:「若按照王教授的这种教语言科目的观点,教育技术学将无任何存在的必要性。举个简单的例子:像何老师搞的“小学语文四结合”根本没有任何实行的必要,因为非科学的科目是不必用科学的方法教的;更没任何教的必要性,因为个非科学的科目是不用教的,白话文不用教,儿童都懂,文言文虽然要教,也只要对学生说:“小朋友,跟我读”就能搞好教学。」

按:如果世界之事,本來應該如此,而且確實是如此。亦即:第一,理論講得通,第二,實施結果完全證實。為什麼還要依「主流的」「先入為主的」「大家都這麼做的」「我平常不這樣想的」等等理由來質疑呢?這樣的「心結」都打不開,怎能研究「學問」,怎能成為一個「教育家」呢?

並不可以直接就說:「教育技術無任何存在的必要」,也不可直接說:「何老师搞的“小学语文四结合”根本没有任何实行的必要」(我不懂何老師的教學法,今只就理論之形式論)。但,這不是「有效」「無效」的「是非題」。乃是「多效」「少效」的「策略」「選擇題」。請此君之思考範圍稍稍充拓一點,方可做出選擇,並參酌用之。

九,云:「综合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王教授“儿童诵经论”的理论基础是极不成熟的认知心理学观点(顺应儿童的心理发展特点来教学)和行为主义心理学观点(“小朋友,跟我读”是换汤不换药的行为主义做法)。」

按:說我的理論,「极不成熟」,此判似乎重了一些,不過,我還是笑納。誰又成熟了呢?如果成熟了,何必三天兩頭教改教改改來改去呢?我只是盡一已之誠,希望給教育界立一個「千年之人極」而已。

但把我的理論歸入「认知心理学观点」,則可能很有問題。基本上,我是反對「認知心理學」掛帥的,我主張將「認知心理學」應被圈在一個小起方(認知科目)應用之,不應任其氾濫。我的「順應兒童心理發展特點」是全面性的,故有的應淺就要淺,有的應深就要深,並不是什麼都淺化順應。又,我正是反對用「行為心理學」來全面解釋人生的,因為人不是動物,人的心理反應不只是刺激反應,人是有靈性的,是智慧的存在。「小朋友跟我唸」,只是語文學習的必要如此,這是順乎語文學習的特質的。

讀經,是先把具有「高度智慧涵量」的經文「糊裏糊塗」唸熟了,放在「心靈中」,日漸醞釀發酵去。這是一種尊重並應用「生命內在」的「活潑天機」的教育理論,這是最「不做科學順民」的理論。怎可把我歸入「以科學為祖宗」的「斤斤計較」的「以觀察統計」為主旨的「行為主義」行列呢?此君誤會大了。

十,云:「说实在的,虽然对王教授“儿童诵经论”的理论基础有一些疑问,但我觉得确实非常有必要响应王教授的号召,加紧复兴中国传统文化,只是复兴的方法要作一些改变。」

按:若此君響應的,只是「復興文化的號召」,則是小焉看王某人的讀經理論了。我們所做的是對整個人性的反省;所希望的是對全人類教育理論的總體改革;所在意的,是對各民族文化的承繼和重鑄。

故我並非只是「復興文化的號召」者,乃是因為我認為復與文化的根基在語文的復興,而每個民族都應先復興其民族的語文能力。因為我們是中華民族,所以才以中華語文的復興開始。

而若此君有更良好的其他方法,可以做好語文教育,可以復興中華文化,或人類文化,必請告知,我自明日開始,即不再說讀經教育,而是拜此君為師,終身跟隨此君,為真理奮鬥,又免得長坐「極不成熟」之名,豈不快哉!
附:对“儿童诵经论”理论基础的质疑

星期四老师给我们看了王才贵教授的关于“复兴中国传统文化,提倡儿童诵读古书”的讲座,确实感受良深。的确,现在中国的教育制度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发扬,确是应该改变一下教育观念,抓紧对青少年尤其是对儿童的传统文化的教育。
但是对王教授的“儿童诵经论”的理论基础,我却有许多不解与疑问。
以下是我在王教授的关于“儿童诵经论”讲稿中摘录的一些关键性语句。
理论基础:
(1)天地之间凡是合乎人性、顺其自然的,本来就是很简单的。我们教学法就是顺应着儿童的心理,然后依照教育的本质,应该这样教。
(2)依照人类心理的发展,人类脑神经的发展超过13岁之后,我们那种直觉的能力就消失了。我们那种深度学习的习惯没有了,老天爷所给我们那强大摄取的力量,摄取的这个功能就收回去了。
教育方法:
科学则按照科学办法教;非科学就不一定按照科学办法了。凡是不属于科学的科目,都不一定要按照科学的办法教,就是不一定要懂了才教,而是不懂就可以教,乃至于不懂也有用,甚至是不懂的时候一定要赶快教,等到懂就来不及了。
所以王教授认为:
对于像数学这样的科学学科,应该这样教:
数学、科学是不需要教的,谁教数学,谁教科学,谁笨,而且把孩子教笨。天下间,这么聪明的中国孩子,这么用功的中国孩子,人类的心灵当中,本来就有思考的能力,只要你好好引导他,让他玩数学,让他玩科学,好玩的,很有趣的,“你想一想,想得出来,很好,想不出来没关系。”各位,所有科学先进国家的老师跟家长都是这个心态,你想得出来很好,你想不出,老师是安慰你的,不是责备你的。为什么?因为你明年就想出来了,明年想不出来,两年之后就想出来了。
对于语文这样的非科学学科,应该这样教:
学校里面教语文的时候,如果所教的是白话文,就等于浪费老师的青春,浪费儿童的生命。为什么?白话文是不要教的,为什么不用教?只要认得字,就会读白话文,只要认得字,就会写白话文。教语文应该教文言文,怎样教文言文?就是读经教学的六字真经“小朋友,跟我念”。
让我们先从王教授的理论基础(1)看起:
对“天地之间凡是合乎人性、顺其自然的,本来就是很简单的”这句话我是赞同的,但若以此为根据,来论证教育儿童时应顺应儿童的心理,儿童的心理发展到什么水平,就按照儿童目前的认知水平来教他。对此,我认为王教授在一定程度上低估了儿童的认知能力。苏联心理学家维果斯基认为,在儿童智力活动中,对于所要解决的问题和原有能力之间可能存在差异,通过教学,儿童在教师帮助下可以消除这种差异,这个差异就是“最邻近发展区”。换句话说,最邻近发展区定义为,儿童独立解决问题时的实际发展水平(第一个发展水平)和教师指导下解决问题时的潜在发展水平(第二个发展水平)之间的距离。可见儿童的第一个发展水平与第二个发展水平之间的状态是由教学决定的,即教学可以创造最邻近发展区。因此教学绝不应消极地适应儿童智力发展的已有水平,而应当走在发展的前面,不停顿地把儿童的智力从一个水平引导到另一个新的更高的水平。故王教授那种消极地适应儿童心理的教学策略是不可取的。王教授还认为中国现在的数学教育是在残害我们的幼苗;他认为现在中国的数学教育是彻底的失败;他认为学生小学时数学学不好没关系,等到他上了初中,等到他的认知能力上升到一定水平,就能很不费吹灰之力将小学数学学得很好。的确我们应该承认中国的应试教育使得我们的学生从小就朝分看,视分为命根子,所有的学习都是为了分;使得我们的学生从小就是接受那种灌输式教育,使其缺乏学习的兴趣,相对于西方儿童缺乏创造性思维的培养。但所有的这些都不是仅仅由于教材的难度比国外的难造成的,我们要做的的不是简单地降低教材的难度,消极地使教育适应儿童的发展,而是从教育体制和教育方法上加以改造。
再来看看王教授理论基础的第二点。他说依照人类心理的发展,人类脑神经的发展超过13岁之后,我们那种直觉的能力就消失了。我们那种深度学习的习惯没有了,老天爷所给我们那强大摄取的力量,摄取的这个功能就收回去了。所有王教授认为像语文那样的非科学学科,绝对不能按照科学的方法来教,不管他懂不懂,先在他未满13岁之前疯狂地将中国传统文化,而且在灌输时要采用文言文版本,因为白话文是不用教的。
首先我们暂且认为某一生理心理学家曾经说过老天爷在13岁以后会将我们那种具有强大摄取的力量的功能收回去。事实上这句话无从考证,据我目前的了解,不少发展心理学家的确提到了“学习的最佳期”,如果脱离了学习某一技能的最佳年龄,从发展的观点看对个体的发展都是不利的。但是我还没有看到有那一位心理学家说过过了学习的最佳期,个体将没有任何学习的必要。举个对语言学习的例子。在对语言获得的研究中,心理学家J.Werker 发现,8个月是婴儿区分不同音位的关键期。这说明过了这个关键期,对言语的感知将会比较困难。但心理学家Jusczyk&Aslin 发现,6-7.5个月婴儿开始意识到重复的声音具有某种意义。这说明在个体的发展中,在很小的时候对语言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练习而获得的。大量的心理研究表明,对语言的学习,先天的因素与学习的关键期固然起着比较重要的作用,但是后天的努力与锲而不舍的练习所起的作用却是不可估量的。也就是说老天爷在关闭了一扇门的同时,却在同时又为我们打开了另一扇门。但王教授在论述对语文的学习时,完全没有考虑后天的努力,过分而绝对地强调先天的因素在学习中所起的作用。
另外,我觉得在理论上马虎一点,还没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因为大多数中小学教师和绝大多数家长是不会去研究你理论上的漏洞的。但王教授面对从全国各地来的中小学教师,竟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若他们的孩子或学生过了13岁,那他们学非科学的学科将无任何挽救的余地,他们所做的任何努力也将付诸东流。这种消极的教育思想,肯定会对许多来北师大深造的中小学教师,尤其是搞语言教学的教师在以后的教学上产生一定程度上的负面影响。
我们再来看王教授具体的教学方法:对科学的科目要按照科学的方法来教的教学方法我认为有一定道理的,毕竟支撑他的这种教学方法的理论基础(1)还是有一定的道理,虽然不够严密。但是他后面的非科学就不一定按照科学办法了的教学方法,我就无法理解了。虽然对音乐与美术这样的非科学科目不按照科学的方法教还勉强的说得过去,但是像语文这样的语言科目,若不按儿童认知发展过程中语言发展的特点来教,确实很难让人信服他的这种教学方法的有效性。若按照王教授的这种教语言科目的观点,教育技术学将无任何存在的必要性。举个简单的例子:像何老师搞的“小学语文四结合”根本没有任何实行的必要,因为非科学的科目是不必用科学的方法教的;更没任何教的必要性,因为个非科学的科目是不用教的,白话文不用教,儿童都懂,文言文虽然要教,也只要对学生说:“小朋友,跟我读”就能搞好教学。
综合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王教授“儿童诵经论”的理论基础是极不成熟的认知心理学观点(顺应儿童的心理发展特点来教学)和行为主义心理学观点(“小朋友,跟我读”是换汤不换药的行为主义做法)。说实在的,虽然对王教授“儿童诵经论”的理论基础有一些疑问,但我觉得确实非常有必要响应王教授的号召,加紧复兴中国传统文化,只是复兴的方法要作一些改变。
2001年王財貴老師暑期大陸巡迴講座 北京師范大學講演 
今天我之所以來這裏,就是要說明一件事情——請各位老師,這一輩子務必要記住——教育是非常簡單的事;教育是非常輕松愉快的事;要培養人才,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事。所謂的老師要有“愛心、恒心、耐心”,這些“三心二意”是不需要這麼強調的。我們只是不瞭解教育的本質——本來一個孩子,他就是那樣的純真純潔,他的品德,我們只要不破壞他,就很好了;本來一個孩子生下來潛能無窮,我們只要不障礙他,就不錯了。有許多老師,有許多家長,一直在殘害,在障礙我們的孩子。所以使我們國家沒有人才,從今以後,不要再那麼努力了。不要努力去障礙我們的孩子,千萬、千萬!拜託、拜託!要怎麼樣做到愉快輕松的跟小朋友一起成長?我請大家先看一段錄影帶,這是六年前的帶子。
前幾個禮拜,我們播送了一代新儒學大師牟宗三專題,對牟先生一生為中國文化所作的貢獻深感佩服。牟先生認為,對現在社會弊病的救治,中國傳統文化該是一帖良方,但是如何落實呢?現在他的嫡傳弟子王財貴,正在推動一項復興傳統文化活動。從根本上救起我們未來的主人翁。這個方法不但可以使小朋友學習成績進步,還可以開發增進兒童的智慧,培養他們健全的人格。這是一種什麼方法呢?請看記者胡春玉、肖瑞華的報道:“這裏是臺北市中正國小四年級二班的小朋友,他們每天的早自習,都是在讀誦四書。而這裏是復興街的一個社區媽媽的家裏,小朋友下課後聚在一起也是在讀《老子》、《莊子》、《論語》這些一般人認為深奧難懂的中國經典。小朋友不但朗朗上口,有的甚至能背整本《老子》,半本《論語》了。全省目前初步估計,大概有五千個小朋友,正在接受讀經訓練。這些小朋友經過一年半到兩年的讀經教育,不但國語能長足進步,有的竟然也從經典中學到做人處事的道理,令許多家長及老師又驚又喜。
這個片子是六年前拍的,剛才說,現在全臺灣省有五千個小朋友讀經。那是我推廣讀經以後的兩年,從多少人開始推廣讀經呢?就是從一個人開始的,一個人到十個人,十個人到一百個人,到一千個人到五千個人,兩年就到五千個人,三年就到五萬個人,四年、五年以後就是五十萬個人。現在已經推廣七年多了,現在僅臺灣一座小島,就有一百多萬個小朋友在接受這種教育。東南亞從香港、澳門、新加坡、馬來西亞、印尼到越南、泰國、緬甸,凡是有華僑的地方就有人在讀經。以及美國、加拿大、阿根遷、墨西哥、澳洲、紐西蘭,乃至於英國、盧森堡等地,或許我沒有?說過的地方,只要有中國人,就有人開始在接受這種教育。

我們大陸祖國,是我們的希望所在,是我們的文化根本所在。我們這裏不做誰來做呢?我們這裏不做得更好,誰來觀瞻,誰來效倣呢?現在大陸也有超過三百萬個小朋友,分散於各個地方在讀經。如果現在還有不知道這種教育的人,你一定要開始知道。各位來自四面八方,我也希望從今天以後,大家回到各自的家鄉,回到各自的省份,告訴人們有這樣的教育,而讓人們接受這種教育。剛才說過,不是要老師更辛苦,不是要小朋友更多的功課負擔,不是要家長更加認真指導孩子,不是的。
我前年到大陸來,經過香港去見南懷瑾先生。南懷瑾先生說過那樣一句話:“現在天下父母以及所有老師都在做一件事”——我想,到底做什麼事?——“都在殘害我們的幼苗。”當然這一句話,在一個作老師的人?起來是不很愉快的。大家不要不愉快,我也是老師。我教過小學,我教過初中,我教過高中,現在在教大學。我也要對這句話作痛切的反省。乃至於我們每個人都在殘害自己,這一輩子就是這樣子,而讓我們的事業沒有更好的成就。在大陸這個地方我不知道,至少在臺灣是如此。
為什麼會這樣子呢?因為臺灣的教育是完全學美國的。幾十年來都學美國,我們中國的東西統統忘記了。忘記中國東西並不見得就是不對的,我不是一個民族感情主義者。我不是說,我是中國人,所以我要復興中國文化。我們要復興中國文化,不只是因為我是中國人,乃是因為我們這個文化,是有意義的。我重新在檢討中國的教育理論,並不是因為我是中國人,所以我非把中國教育理論再拿出來不可,不是的。而是因為這種教育理論,它是有真理在其中的。既然我們這個文化是有意義的,縱使我是美國人,我也要來復興中國文化;縱使我是外星人,我也要尊重中國文化。
我是一個讀書人,一個知識分子。我憑知識分子的誠意,憑知識分子的良知來說這件事情。我今天所講的話,超出任何的宗教,超出任何的民族意識,超出任何的政治立場。大家都是學教育這一行的,我們好好來檢討一下,我們一輩子費了這麼多心血,我們的家長,是這麼樣的期待孩子,我們的老師是這麼樣的熱心、用心的來教孩子。尤其各位能夠到這來參加這個研習會都是一時之選。
我們付出的精力這麼大,難道孩子是這麼難教嗎?難道人才是這麼難培養嗎?我們為什麼不停下腳步想一想?我今天要貢獻給各位的,就是重新來檢討一下,我們教育的理論。我剛才說過,大陸的情況我不很瞭解,以下所說,都是我在臺灣的經驗。我是在批評臺灣教育界,不關大陸的事。但是如果大陸也有類似的情況,我們也可以反省反省。反正我們是以一個真誠的心來討論這件事情。我們有哪些地方要反省呢?
首先,從最大最深最高遠的一方面來講,就是有關於文化的心態
中國人,
不要忘記了中國文化
先講一件事情來做比喻:你看過侏儒嗎?侏儒是長不大的孩子。長不大的人,大部分都是天生的。患了天生侏儒症的孩子,即使生在皇宮貴族之家,給他多少營養,他總是長不大。本來一個人,按照正常的營養供應,一個人都有長大的潛能,只要好好的養他,很輕松的養,這個孩子自然就會長高。但是患了天生侏儒症就養不大了,我們看到這種天生的侏儒症,會很同情他的父母,真的是很可憐的。不過我後來看到一個報道說,有的侏儒,不一定是天生的,也有人造的侏儒。為什麼要人造侏儒呢?因為有些沿街賣藝人,他需要有一些比較特別的東西來吸引觀眾。譬如說帶猴子,有帶大莽蛇的。有人說,這些大家都看過了,我帶來侏儒給大家看,人就會圍觀過來。然而沒有這麼多侏儒怎麼辦呢?他們有個辦法:造侏儒。怎麼造?去偷一個嬰兒,然後把他裝在罐子裏面,只露出他的頭,養他。本來這個孩子是正常的,只要稍微地照顧,他就能夠長大,現在卻故意不讓他長大。你要知道,包小腳的女人就很痛苦了,現在全身都包著,當然痛苦更加幾倍,所以這個孩子天天叫啊,叫啊,因為他要長大,卻不讓他長大。唉唉叫,不管他,讓他哀叫了十六年,再把罐子打開,他就比天生侏儒還要矮,這叫做人造侏儒。我們如果看到這種侏儒,不是只有同情而已,我們會覺得養他們的人實在是很可恨,可惡!我講這個做什麼呢?就是說,我們人除了身體的長大之外,我們還有內在精神的、心靈的、文化層次的成長。但是有些人很不幸,他就患了文化的天生侏儒症。如果他是生長在叢林的民族,在一個非常偏僻野蠻的地方。他所面對的環境沒有文化、沒有精神的陶冶。那麼,他一輩子就跟野人差不多,跟動物差不多,他長得身體很好,心靈卻沒有成長,這種人叫天生的文化侏儒症。這種人也值得我們同情。但是,如果生長在像中國這樣一個有五千年高度文化的地方,而我們的國民,我們的孩子,竟然沒有文化的成長。請問:這是不是叫人造的文化侏儒症?近一百年,中國就患了普遍的文化侏儒症。至少在臺灣,我的感覺是如此。
現在的中國人,已經忘記了中國文化。在臺灣已經是全盤西化了。中國人連中國書都不能讀了。什麼叫中國人連中國書都不能讀?一個人打開經史子集,而不能讀原文,還要靠翻譯,就說明這個人不可能瞭解深度的中國文化。一個沒有自己文化傳統的民族,而想要去吸收別人的先進文化,也是不可能的。因為他目光短淺,心胸狹隘。現在臺灣人學西方,學美國,不是學美國的冒險開拓的精神,不是學美國的那種大氣魄的民族精神。而是學美國什麼呢?學美國的好萊塢,學美國的麥克爾傑克遜、麥當娜。學日本,我們不是學日本的企業家精神,乃至於連日本的櫻花那種悲劇精神都沒學到,我們只學到日本的卡通、日本的漫畫。為什麼別人有好東西,你學不到呢?因為你喪失了對自己文化的信仰,一個喪失中國文化信仰的中國人,不僅對自己沒有好處,而西方人假如要跟你學一些中國文化,我們也不可能有所貢獻。所以,忘了自己文化的民族,不只是自己的損失,也是一種對於其他民族的罪過。為什麼西方文化可以傳到我們中國來?為什麼我們中國文化,不能傳到西方去?現在,假如派你或是我去傳播——有些西方人他的教養很高,他希望也學學中國的高度的文化——請問,我能嗎?你能嗎?我們的留學生,不都是社會的佼佼者嗎?我曾親眼看到、親耳聽到——因為我去美國也作這樣的演講——有個留學生對我說:
你講得對。我剛到美國的時候受到過很大的困擾,一輩子都很遺憾。美國的同學非常的好學,他看到中國人就很高興:“啊,你是從中國來的,我聽說中國有一本書叫《易經》是很有名的。《易經》講些什麼,你是中國人,最好能告訴我。”
這個留學生說些什麼?他說:“ I am sorry,我沒有讀過。”
“那你們中國有一本《老子》。”
“I am sorry,我也沒有讀過。”
“那麼你們是禮儀之邦,你們《禮記》講些什麼?”
“I am sorry,我也沒有讀過。”
“你們孔子說:‘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詩經》美在哪裏?”
“ I am sorry,我不知道。”
“你們是歷史悠久的民族,你們第一本史書叫《春秋》,還有《左傳》,還有《史記》也很有名。什麼叫《春秋》、《左傳》?關公為什麼要看《春秋》?”
“我不知道。”
“《離騷》文學價值很高,那個作者還要去跳河,請問,他為什麼要去跳河?”
“我不知道。”
“《世說新語》?”
“不知道。”
“宋明理學家為什麼要辨論?”
“不知道。”
“那麼你們有一本書,叫作《唐詩三百首》。”
“噢,我讀過兩句,‘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這樣的留學生,他自己也感覺到了慚愧。這就叫作文化的侏儒,沒有長大的心靈。所以,你只學別人夠嗎?現在整個世界興起所謂的“中國文化熱”。大家也都知道,不僅是中國人知道,外國人也知道,21世紀是中國人的世紀。假如中國人只是政治、經濟、軍事強大,那就只會讓西方人產生這樣一種看法:中國是可怕的,中國將又是一個可怕的民族。所以我們以後要想一想了,我們除了各方面強大之外,我們的心靈也要成長,我們的文化也要再度放射光芒。我們除了讓人畏懼之外,我們更要讓人尊敬,讓人喜愛。我們的下一代,要有寬闊的心胸,要有悲天憫人的情懷。
從哪裏做起?從文化的教養做起。


科學教育與教育的科學化



我們的教育界不是從上到下都非常的努力嗎?難道我們沒有考慮到所謂的文化教養嗎?其實不是沒有考慮,我們上到教育部,下到所有的老師、家長,大家都是非常盡心盡力。但是,如果這個盡心盡力沒有對準焦點,那就非常可惜,費力多而收功少。如果我們對於教育的本質,瞭解得不夠透徹,我們對於兒童心理的發展,認識得不夠清楚。那麼我們所做的教育,不僅沒有效果,還有反效果。
近幾十年來,臺灣的教育思想——我剛才說過——是從美國學來的,是學美國20世紀初的教育思想,是所謂的“實用主義”,所謂的“邊需教學”,所謂的“行為科學主義”,所謂的“兒童中心本位”。這些術語合起來,用一句很簡單的白話說,就是“懂了才教”的教育。什麼叫“懂了才教”?就是我們要考慮到,一個兒童,他的心智學習、智力的發展,到底能不能吸收我們所教給他的東西。什麼叫吸收?就是我要講得很清楚,他要聽得很明白,聽完之後我要做測驗,他能夠回答我的問題,甚至最好能夠在日常生活中做出來,我才知道我達到教育的效果了。各位,你是不是這樣想的?你現在做教育,是不是用這一種的方法來實施?這就叫做“兒童中心本位”。它背後的理論基礎,是認知心理學。不要講這麼多術語,這就是“懂了才教”的教育。我們要知道,西方的心理學家,所研究的都是人類認知的心理發展。認知的心理發展,所應用到的科目,應該是認知的科目。認知的科目,在我們這邊,大概是放在所謂的數學、自然和物理、化學這些是科目裏。凡是認知的科目,最好按照認知心理學的發展來安排。什麼意思?就是“懂了才教”,而且教的時候,要教得很清楚,讓學生學得也非常地明白。這一步懂了,才可以教下一步。這叫“邊需教學,按步就班”。我們要這樣教的時候,必須要瞭解兒童認知心理的發展。兒童認知心理的發展,到底它的程式是什麼呢?有認知心理學的書可以去看。美國是一個科學的國度,對於科學教育,正應該按照認知心理學來教,所以他們科學的教育,是安排得比較合理的。如果他們沒有這樣合理的安排,恐怕我們的科學教育,不一定能夠教得成功。
在臺灣,科學教育是失敗的。為什麼?因為明明顯顯地違反了兒童的心理。現在臺灣的孩子,害怕數學,恐懼數學。學生從小學四年級開始,就面對數學的壓力。假如我們各位的孩子,或是你的學生,小學一、二、三年級數學考得不錯,你不要高興太早,四年級以後再說。四、五、六年級,有許多學生就有壓力了。到了初中,有二分之一的人數學考不及格。到了高中,有三分之二的人數學、物理、化學統統考不及格。在臺灣,大學聯考,數學總平均只有30分。一個國家辦教育,辦得讓青少年數學只有30分,請問你的科學教育在哪裏?但是,難道是老師和學生們不認真嗎?不是。我剛才說,事情不是認真就可以的。假如你要去哈爾濱,你往南邊走,你走得越快,可能離目標越遠。所以先要確立目標,先要有智慧,然後加上努力,才可以成功。要不然,努力是白費的。如果我們小朋友學習數學有壓力,我們應該學學美國人的教育方法。我們的孩子,是那麼樣的聰明,那麼樣的認真。這一點點數學,為什麼學得那麼痛苦?我們來看,我們應該怎麼讓小孩子學數學學得簡單。各位老師,你如果有教數學,教得很辛苦的經驗,以後你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了。我這有一份美國數學教育,課程安排的內容,它是初中一、二年級的數學教材。他們學什麼呢?第一,讓孩子學會四捨五入的技巧。第二,讓孩子會約分,二十分之十約成二分之一。第三,讓孩子知道,二又三分之一等於三分之七。讓孩子學會分數加減乘除、小數加減乘除。讓小孩子會算正方形、長方形、三角形的面積。這是美國學校初中一、二年級的數學內容。這些知識我們的學生什麼時候學的?在小學三年級學的。我們的孩子,數學算不好,一旦算不好就沒興趣了,就害怕了。你怎麼樣來引導他?我們怎麼引導一個人,讓他喜歡數學?喜歡數學不僅只是數學本身,其實是喜歡思考。他會思考,他敢思考。遇到一個問題,他能想出三種辦法來解決,這才是科學教育最主要的目的。我們科學教育最主要的是,讓一般的國民,都能夠思考,能夠面對問題。其次才是培養一些科技工作者。最高一層,才培養科學家。百分之八十到九十的民眾,學數學並不是要做科學工作,而是要學會思考。
但是我們的數學教育,讓我們的國民不會思考,不敢思考,面對問題不知道怎麼辦。
因為從小學四年級我們就害怕思考,認為思考是那麼困難。所以四、五、六年級數學不好,你就應該安慰孩子,千萬不要罵孩子笨,因為他不是故意笨的,那是他的父母親生給他那麼笨,所以罵孩子笨,等於罵到了人家父母親。我們應該安慰孩子說:孩子啊,沒關係,你現在算不會,我們初中再來算你就會了。到了初中,他再來看這題目,啊呀!我以前怎麼會那麼笨。這麼簡單的問題,我居然不會。現在他就會了。所以,我大膽說一句話,數學科學,是不用(很辛苦)教的。誰(很辛苦的)教數學,誰(很辛苦的)教科學,誰就是笨老師。人類心靈當中,本來就有邏輯,本來就有數學。我們只要稍微引導他。怎麼引導?按照他心靈發展的秩序。他心靈怎麼發展?老天爺生我們人,自然就讓我們人從小到大,智力每一年都有所增長。每長一年,他的理解能力就更高一點。初中生當然比小學生理解能力高一點,在小學不能理解的數學、物理、化學,到了初中,簡直是不費吹灰之力。那麼初中怎麼辦呢?他初中只學小學的數學,他初中的數學怎麼辦呢?很簡單。孩子啊!高中再來學就會了。老師不就輕松了嘛!我們孩子不就愉快了嘛!那你說:這個不行,這是降低我們的程度。這不可靠,這不行,我們不能降低我們程度,我們怎麼可以把科學程度降低呢?
那請問,我們費了那麼多的努力,你科學程度有提升嗎?現在我們已經長大成人了。我們去市場上買菜,用sin cos買菜嗎?我們初中、高中,學了六年的數學,那麼認真,那麼辛苦,請問你的數學在哪裏?你的物理、化學在哪裏?這些正面的知識,這些方法技巧,我們沒有。學習數學、物理、化學,要培養出我們內心的一種解決問題的興趣和能力,這才是最重要的!我們讓初中生、高中生學了那麼多東西,天天非常痛苦。結果發誓一輩子,不再算數學,對科學沒有了興趣。像這樣的國民,是不能培養出科學的氣氛的。
臺灣就是如此,還好,大陸可能不是如此。
但是誰能夠,誰又敢讓孩子初中學小學的知識,高中學初中的知識呢?大家是不敢的。其實,一個人如果這樣,初中去學初中所應該瞭解的東西,高中去學高中所應該瞭解的東西。到了高中畢業18歲,他自己認為數學這麼簡單,物理、化學這麼簡單,我要學數學,我要學物理、化學。於是他考大學,就考這些科係。到了大學18歲,人的頭腦成熟了——這是老天爺給我們的成熟,我們不費吹灰之力,他就成熟了——我們只要稍微的引導他,按照他的程式稍微的教導他。到了大學,他只有現在我們初中的數學程度。但是他考上數學係,這個時候數學教授就可以訓練他,因為他成熟了。而且以前沒有課外補習,所以身體長得很好。在一、二年之內,就可以把以前辛辛苦苦,學五、六年時間才能學習到的東西,全部學回來。臺灣的學生,跟美國的學生比較,同樣是大學數學、物理、化學係,臺灣的學生在高中畢業的時候,老早就把人家,大學一、二年級的東西學完了。所以美國的學生,一、二年級的程度是很差的。但是經過兩年,他就與中國學生平起平坐,乃至於超越而上。而他是自願要學的,當他到了研究所,會更加深入地學習。
我們贏他六年,他贏我們一輩子。教育是一輩子的事,不是初中、高中六年的事,更不是小學三、四、五、六年級的事。我們要為孩子一輩子著想。
一個科學工作者,大學訓練四年,從初中程度開始,訓練到大學畢業。跟我們大學畢業水平一樣高,甚至更高。因為他自己會思考,科學的學習,要養成自己喜歡思考,自己願意思考。而不是逼迫他算很多的題目,算很深很難的題目,這是沒有意義的。心理學家告訴我們,凡是屬於認知科目,都要認知得非常清楚。假如他一知半解,你就要教下一個科目,下一個單元,那你就在殘害我們的孩子了。怎麼辦?告訴各位,目前沒有辦法。不過,我等一下可以提供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就是我們如果能夠提升他學習的能力,增進他學習的智慧。那麼雖然只在國小三、四年級,五、六年級,他照常算我們現在這麼深的數學,他都能夠自然的、輕而易舉的學會。
我們只有兩個辦法。第一個辦法,是降低我們科學教材的程度,適合兒童,讓他學得很高興,以至於培養思考的興趣。第二個辦法,從小提升他學習的能力,讓他也能夠應付高度的數學教材。我們只有這兩個辦法。如果不採取這兩個辦法之中的任一個辦法,像現在我們的教育,那是殘害我們的兒童。
    慕弦歌之声 访现代隐者  
   自从见了掌老师,我的生命就起了变化了。
    1969年,刚从台南师专毕业,被分派到台中山区逢甲国民小学服务。远离了母校,远离了家乡,我第一次深深感觉到前途的渺茫。几天后,下山来购买米菜油盐,回途中,在山边看到一个凉亭下有七八个小孩子,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有的靠着柱子,正在读书。仔细一听,有的背《论语》,有的读《唐诗》;和着下午的轻风和蝉鸣,语调清朗可爱。心里激起一阵羡慕和讶异--这不是所谓弦歌之学吗?在这穷乡僻壤间,难道我偶然踏进了仙境?向四周望望,记住了这个地点和那个亭名:顾亭。回到学校,迫不及待的问起这事。同事们异口同声叫道:
“啊!掌牧民先生!那是掌老先生教他们的!”
“他是一个现代的’隐者’,平常很少出门。但是常有达官贵人和青年人去访他。”
“听说那些坐黑头车来的都是他从前的朋友或部属。青年们则都是去问学的。”
“他只喜欢教人读书,却很少说起他的来历,所以他的身世,很少人知道。”
“听说他是日本留学生,但从没听过他讲一句日语,书架上也没一本日文书。”
……
   同事们你一句,我一句的直说,愈讲愈神秘起来。我问:“那你们一定都跟他读书啰?”只有一个杨老师说他去过两次。因为那里礼节很多,进门时要鞠一个躬,入了门,要向孔子像行三个礼,然后再向老师敬个礼才算周到。老师又都教人读那艰深的古书,所以不敢去了。别人听说如此,也都裹足不前了。但我真想去看看,那位同事就选了个周末带我去。
   老师住在山下,从小学到那里要翻过三重山岭,大约走上四十分钟,屋子很古老,庭前有几棵番石榴和一株梅树。梅树下有几个青年正在下棋。那些人后来我都称他们为学长。
   那年掌先生才69岁,但看起来已经是80岁的样子。穿着白长袍,坐在沙发上,目光炯炯,脸上散发出一股奇逸高旷的神采,严肃中却带着祥和,就像想像中的古儒。屋内摆设很简单,向门的壁上中间贴着一张至圣先师像,旁边挂着一个古色古香的木匾,题着“丽泽草堂”四字。古壁一列书籍,老师就坐在书架前。他看见陌生人来,就站起来点头微笑着招呼,直到我行完礼才坐下。介绍过后,他问我来做什么。我表明是来求学的。他很高兴,笑着就问:“读过四书吗?”我回答“在学校里都读过了。”他要我举几章解说解说。我才觉察到在学校里读的,只不过应付考试罢了,哪能自由讲说呢!竟找不出一句话来说,正在尴尬,他和蔼地说:“当然,你们怎么能呢?不要紧,不要紧。”接着说:“四书是中国文化的基础,凡是中国人都应该好好去读它。尤其读古人重要经典,必须’熟读’才能’义透’,最好能读到八九分熟,随时可以举其辞。你去买一本,好好读吧!”于是为我讲了“学而时习之”一章,发挥得很广速,通于人生天地,仿佛把我的心直拉到云霄上放着。从那天起,我才知道读书并不是解释和翻译而已。


半个月后,我接到入伍召集令,去向老师辞行。他拄着拐杖送我出门。他行动已经不大方便了,但还是勉强一步步很踏实的走。我要去扶他,他一直说不必。请他留步,又不肯。一直送到马路边。我走了几步;他叫住我,只吩咐一句:“要好好做人,好好读书哦!”等到我走远了,要拐弯时,忍不住再回头看,看到老师还站在那里,身子消瘦而修长,戴着瓜皮帽,一袭灰色长袍,临风轻摆,慈祥地对我挥手。
到了凤山,我写信给他,他立即回了一信,毛笔淡墨,写在毛边纸上,字迹工整古雅,那时老师写字,手会发抖,很少写信了。我一直珍爱着这唯一的墨宝。
    读书做人 事事赖师指点 
   五十九年春天,我受完了基础训练,回台中去拜望他。他问了我许多军中生活和读书的问题,我居然有很多“心得”可以报告了。他一直微笑点头。并告诉我“读圣贤书,除了了解文义外,更重要的是要能在日常生活上应用出来,才算真读了书。”于是举“见贤思齐”一章,说:“只这一章,可以终身奉行,受用不尽。”我忽然大有领悟,此后读书,就较能“反省体察”了。
   老师又从书桌下拿出我给他的信,除了指正我信封的格式外,指着信上的字说:“你的字写得不好,以后要写好些。”我答:“我也曾用心想写好,但一直都没办法,我看大概没有写字天才吧!”他忽然瞪大了眼睛,厉声说:“ 这什么话!圣人伟大,也是一个‘学’字而已,天下哪有用功而不成的事!”一面说,手指一面在桌上敲得格格响。我吓了一跳,许久说不出话来。他才又心平气和地问我有没有学过书法,我说学校里书法是规定的功课,他问我学哪家碑帖。我说就自己这么写出来交作业罢了。他叹了一口气,把身子往沙发一靠,闭上眼睛,缓缓地说:“当今学校教育,怎能教出一个人来!”许久,又瞪着我说:“你这叫无师无法,你的学长们,没有一个不学书法的,都已有可观处。你就开始学吧!写字取法,必须在汉魏以上。你会写字了,才不愧为人师表。”老师的手不能写了,就叫一个学长教我,然后拿给他批改。我天天写,果然有了进步。后来在军中遇到杜忠诰兄,给我更多的指导,到现在写字居然成了我的嗜好之一。老师也略略提到我的文章不好,但他说这是急不得的事,须要多读书、多见识。所以没逼我作。到今天,我还是怕写文章,有点后悔为什么老师当时不强迫我每天作一篇呢。
   夏天,分科教育结业,我奉调到成功岭当排长,每逢假日,就往老师家跑,老师一直关心着我“带兵”的情形,常问我的“心得”。起初,满以为此事易为,哪知后来问题愈来愈多。他对我说:“要把兵带好,不是简单的事,看诸葛武侯,曾文正公都是儒生,受命于危难之际,而能统领大军,克见大功,其中必有道理在,而这道理都是在他们年轻时早有胸竹了。你现在虽是一个小排长,也应该懂得一些治军的道理,道理通了,做大做小,总是这等子事。”于是“命令”我一定要好好看《曾文正公全集》。回营途中,我就买了一本,恭恭敬敬地从头看起。吓!那真是一本好书!直到现在,我都还能回忆起当时带学生打野外,利用休息时,靠在树下读一段家书日记,被那种亲切有味的文章所感动的心情。
    
 我受教渐多,与老师谈得也越博杂。有学长来,也叫我向他们请益,所以时间总觉不够。老师便要我星期六去,在那儿过夜。有时,直到星期日晚点名才赶回军营。就在这一天半之间,我最近读的书、想的事,都被指正、疏通和点醒。每次都那么充实而有味,令人心中涌现一股跃动的喜悦。另一方面,在这一天半之中,受到最好的关照;老师会存问身体和精神的好坏。吃饭时,就介绍摆在茶几上各种北方面食和江苏小菜,并告诉我如何品当好酒好菜。晚上,便和老师的孙儿辈一起睡。有一天谈得晚了,隔天天已大亮,我还没起床,忽听窗外一声轻唤,我一听是者师的声音,立刻起身答应。他隔着纱窗问:“醒来了吗?”我回答醒来了,他说:“如果还没睡足,再睡一会儿。”但我已下床了,赶快到草堂来见老师。老师缓缓说:“我本想轻轻地叫你,你如已醒着,就不可赖床;曾国藩一生都强调要早起,记得吗?如果你还没醒,就表示你还没睡够,应该再睡,没想到一声把你吵醒了。嗯!精神还好吗?如果感觉可以,到外面树下去把昨天讲的《夷齐列传》背好来……”我捧着书到屋外梅树下,忽然了解了什么叫做“爱学生如子弟”,什么叫做“如沐春风”。
   退伍后,回到小学来,拜谒老师的机会更多了。我常在下班后,走上四五 十分钟到山下来侍奉老师。大半都到十点才回去。老师体气较好,谈得较起劲时,往往不觉漏移三更。有时就留着过夜,有时还是摸黑回去。山径崎岖,蜿蜒在丛丛竹林之中,有些路段蔓草高过膝盖,只凭着老马识途,一步步踏下去。若遇天晴月朗的良夜,我常爱在半路一个峰顶上坐下,环视沉寂的群山,倾听远近野虫低鸣和此起彼落脆响的竹落滴声。天地森然,我心澄然,不觉是置身在荒山的夜里。但若遇上凄风苦雨,则不仅路滑难走,两旁的石树,远近的山坡,也都变得鬼影憧憧,竹丛更发出吱吱可怖的哀号,说不定草下忽然会钻出一条青竹丝或雨伞节的蛇来,我只好咬着牙赶路。有一次告辞前已是三更,我问老师:“如果我在路上遇见鬼了,怎么办?”老师笑着对我说:“你就问他为何找你,你平生不做亏心事,他不会害你的。”接着严肃的说:“天下一切事都有个道理,就是鬼也应该讲理的,你不用害怕。”后来,如果感觉鬼要出来时,我就想起这话。还好,一直都没其正遇上过。若果真来了,不知我能安心对付否?
   虽然老师对“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并不常引用,但他对学生的生活指导却是连守这原则的,学生有了错误的思想或行为,小处总是宽容而不言。但遇到大原则,常会严厉责备。例如我曾有好几次在老师面前发牢骚,起初,老师还和气劝慰。但当有一次我不知自休,大大感慨什么世风日下,教育无效,国家文化似乎没有前途时,老师忽然生气地骂:“这样你还读什么书!事在人为,社会风气岂不也都是人做出来的?你不能自立立人,反而只有牢骚满腹,同趋下流。做个小人而已,还读什么书!”气得直跺脚。又急切地说:“子夏不说吗:’执德不宏,信道不笃;焉能为有,焉能为无。’你执个什废德,信个什么道来着?一个人最重要的是’气长’,说志气如虹,说长江万里,说百折不回,说知其不可而为……。我看你的志气有多长,一遇到挫折就——唉!”好一会儿都不平息。我惭愧得无地自容,也不知如何谢过。过了几天,老师又把人才和天下风气的关系,以及儒者乐观进取的精神详细剖析譬喻给我听。语气平和,兼杂笑语,好像深怕我那天被骂得受不了似的。啊!老师,您怎知道,那天我反省过后,只有感动,并无丝毫的埋怨和害怕呢!
     师生情深 泪洒衣襟 
   老师自己其是笃信笃行的,他老来身体不太好。有一回,突然告诉我说:“你看宋明儒者,除了少数几个外,大都寿命不长,因为他们读书用力过猛,如果缺少运动调剂,最伤身体。你现在常到我这里,来回两趟,少说也有二十里,是最好的运动。我的身体最先衰弱的是双脚,因为读书人常坐着,不用脚,现在一年比一年差了,你应该从现在就随时注意身体。”我除了频频点头外,并向老师建议,他也可以开始锻炼,又很冒昧地举了“穷且益坚,老当益壮”一语以资鼓励,老师听了哈哈大笑,不以为然。但停一会儿却说:“你说得有道理,我可以试试看。”
过了半个月,我早把这件事忘记了,而老师却告诉我:“程子说:’性从偏处克将去’,果然没错。这几天我每读书倦了,就起来散步,一天大概有七八回。起初在屋里不敢出去,后来,咦!发觉可以支持较久了,就到院子去,可以绕个三两圈,再回来,也不觉太累,五年来没有走过这么这的’路’了。你的建议真不错。”我非常高兴,只有暗祝老师能日渐康强。过了不几天,我傍晚下山,在路中意外地看见老师扛着拐杖和一位学长走在一起——老师能走路了,真令我兴奋。从那时起,几乎每天一下班就跑下山去陪老师散步。乘着晚风,踏着斜阳,跟随在修长的身影后,老师会问:“朱子阳明的格致意义有何不同?”“什么叫做动亦定,静亦定?”“通鉴看到那一朝了?”“今天中央报上的某篇文章看到了没有,感想怎样?”……老师偶尔也教我吟诗,当走累时,坐在河堤边草地上,对着隔岸青山,老师用拐杖击着节拍,他吟一句,我学一句。对于这种简单的中国“天籁”,学起来反觉得比唱歌还难。老师总嫌我“气不畅”,要我放松唱,“像那山川鱼鸟一样嘛!胸襟毫无阻隔,才能将气放出来。”绝句、律诗;平起、仄起都各有调式,雄浑和凄清的句意也影响到音调的低昂缓急。看老师时而瞪大眼睛,时而咬紧嘴唇,或蓄气满腔,而后迸发一泻;或低吟慢咏,绵绵不绝;真令人陶醉。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读书声出金石”吧。可惜,现代读书人对这种素养,久已不讲求了;对这种乐趣感觉得太陌生了,我也一直没能学到它的化境。
   记得老师最远能走到半山腰的小土地庙。路上行人稀少,庙前的石桌石椅好像专为我们设下的。我们常在这里休息,谈到天色昏黄才回去。有一次老师指着庙门的对联,问我:“那联子作得如何?”我一看写的是:“福德福为德”,“正神正是神”。心想:土地公又叫福德正神,这短短一联,能嵌入四字,真不简单。正沉思间,老师又说:“发觉有毛病没有?里面有一个字该换。”我东找西找,找不出,老师指着下联说:“正神正是神,是说因为正义所以是神,是正神;这一句很好。”又指上联说:“福德福为德,就讲不顺了,你再想想看!”我想了想,才发觉“福”与“德”的关系不够明白。老师要我换个字。我首先把“为”字换成“自”字,后来又改成“从”字,再改成“因”。老师评定说:“’自’字仄声,不合。’从’和’因’都可以。但声音不响亮,我想改用’由’字如何?”“福德福由德,正神正是神。”我大声朗诵了两次,师徒大笑而起,太阳已经西下了。老师教我作对子,大概是从那次开始的,因为他说经史是米饭鱼肉,诗文是水果,都是不可缺的。后来有一次我在草堂前扫地,老师叫住我:“你现在手动着,心里闲着,我出个题目,你一面做工作,一面想想看。古人有句话说:’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你另外想两个句子来代替这个意思。”我用了我所有对联知识,捏了两句:“制作垂千秋典则,胸中藏数万雄兵”,满以为对仗工整了。老师一听,却说:“意恩是表达了,但嫌用力了些,凡作文不可以大雕琢。我心里的底案是:’文能感人,武能劳作。’你读过学案,应当记得前儒说的’未能感人,皆是我诚意未到’一个人在文方面能感动人,可见其德修了;孟子’过化存神’也不出感人之意。又你读《曾文正公集》,记不记得曾国藩一生恪守的是勤勉一事,前儒也说:’办事第一要耐烦’,一个人在武方面能耐烦勤勉,任劳任怨,天下还有不可为之事吗?因为刚才看你在劳作,所以想到这两句,你要好好记着。”老师的话,就常是这么简单而深入。每年中秋,老师总叫学生们撰个联,贴起来互相观摩,这样可以看出同学们的书法工夫以及考察个人的志趣。大家一面饮酒,一面搏饼,一面讨论着联语,常闹到深夜。
 老师一有好东西,都分给学生们同享。学长们有的年纪较大,跟老师较随便,一进门就往桌下找,老师问找什么--原来在找有什么好酒可喝。因为老师有时会把喝剩下半瓶的好酒藏着。好让在外地的学生回来也能分享得到。有的同学从远地回来,偶儿也带一两罐新巧的罐头或几个别致的糕饼之类与老师共进一餐。师生几个边说边笑,两杯好酒,几盘小菜,一人一个羊角馒头,居然可以吃上两个小时。老师以见到学生为乐,学生以聆听老师谈话为乐。在热闹时,老师总合不拢嘴,常说:“看到你们个个好学,我就感到民族的生机无限。”除此之外,老师很少收受学生的东西。犹记我退伍后第一年过春节,连照世故,用红纸袋包了三百六十元给老师拜年。嗑过头后,老师拿起红包,抽出钱来说:“你刚会赚钱,一面要多买书,家里也需要你补贴,钱是不够用的,我的生活还过得去,你这些钱拿回去,留下十块钱,我收了,也算成了礼,要知道,礼在有无,不在多少……。”“还有,你该在红纸袋上写上’年敬’两字,然后署名’受业某某’才合礼。”所以我所献给老师的“束修”就是每年春节的“年敬”十元。我不知真合礼否?但老师却一直很高兴。最后老师病得很重,入院,决定要开刀。符合血型的十几个同学暗中商议,以为新鲜的血最好,便要求捐血,每人五百西西,我也是其中一个,但因为几天来看顾老师,身体较累,抽了三百西西时,医师说我脸色不好,不可以再抽,才由一个身体最壮叫谢忠材的同学多抽二百西西。虽然,捐一点血是微不足道的事,但老师在开刀后醒来,医师无意中告诉他时,却大为讶异,责备我们不该如此。然后闭目沉思,久久不语,泪水忽然从老眼中一颗颗掉下。我们第一次看到老师如此伤心,几个同学也都哭了。
     既醉以酒 既饱以德 
   老师半生就这样无条件地劝人学好,教人读书。以改良社会风气,肩负中华文化自任。他曾在草堂中贴了一句话:“来者不拒,去者不留。”所以来学的人有四五十岁的,也有国小二三年级的,有博士大学生,也有工商官场中的人,前后千计,随时而来,随意而去。有的捧经问道,有的请教疑难,甚至为学生疏导情感,拿钱资助学生生活。一向没有课程,也没有教材。只有一个一定的原则——好好做人。他常感慨地说:“教育之事,一定不可以独靠学校正规教育,学问是要切磋,德性是要琢磨的,课堂上,一班那么多人,上课下课,总是粗枝大叶,做不到始处工夫,不能真正感动人心,难怪青年学生对文化隔阂愈来愈深,社会上应该提倡私人讲学的风气,补学校教育之不足,两轨并行,确实造出一批人才来,才能把中国文化传下去。”为了造成读书风气,老师并领导学生发起了捐书捐款活动,在乡间成立了一座简陋得仅足以“遮风雨,避日月”的图书馆,每年并举办一次书法展览,对地方上的学生造福不少。他又曾编了几句话,要来学的小学生一进门就朗诵一遍,听久了,我们较年长的也背上了——“来这里,学人道;学人道,能自救,能救人,能救国,能救世。”从这几句话,我们更深切地体会到老师的教学旨趣和用心。
   有位学长说:“来老师这里,所学的都是第一等事:喝第一等酒,写第一等字,读第一等书,做第一等人。”真是不错,如今,一想到老师,我就想起那句话——既醉以酒,既饱以德。

王教授的这一个讲演以三个故事作为开篇。他说“如果把这三个故事听懂,就会明白教育问题,乃至于明白人生的一切问题”。不过说实话,这三个故事的确不好懂。如果不是对读经教育非常熟悉,如果不是对八十六年来的近代史有些粗浅的了解,如果不是对中西文化有些基本概念,还真难听懂这三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有一颗树结了苹果了。因为东边这边阳光照射比较充足,苹果先红了,西边这边苹果还是绿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某甲,一个是某乙。这个甲站在东边,他指着苹果说:苹果是红的。乙站在西边指着苹果说:苹果是绿的。这两个人都坚持己见。他们坚持是有道理的,因为他们眼见为实。他是有证据的,所以他说:我拿出证据。因此两个人相持不下。而且这两个人都自以为他是知识分子,都自以为他是有道德的人,都自以为他是为真理而奋斗的人。既然我所看到的是真理。我明明看到是红的,我明明看到是绿的。于是这两个人就不只是辩论,他还要打架,不只是打架,还要非把对方打倒不可。于是这两个人就两败俱伤。虽然两败俱伤,但是毕竟有一方还是胜利了。我们假设某乙胜利了。这个讲苹果是绿的人胜利了。这个消息流传出去,整个村子里的人,天天生活在苹果树的附近,天天走过苹果书。大家头也不抬,问他说“苹果是红的还是绿的”,“当然苹果是绿的了”,“为什么?”“因为某乙打胜了。”这一个村子里面的人是很多的。这是一个大村子。这个村子里面的人,有十亿多人。这十亿多人流传苹果是绿的这一种的观念流传了八十六年。到现在他还在告诉他的子孙说“你要注意,这一颗苹果是绿的。”这个故事并不生动,也不可笑。可是它道破了整个八十几年来中国所发生的一切悲剧的原因。或许有些朋友不习惯这种概论方式。觉得好像是个愤青。可是中国这几十年所发生的问题就在于此。曾经有人坚持立足于中国文化,有人坚持全盘西化。几十年前,全盘西化的胜利了。于是中国的一切都以西方为标准。中国的传统丢得所剩无几。今天的很多中国人,既不学习也不思考,却张嘴就说“2000年封建迷信、2000年儒家专制”。为什么?只因为全盘西化的人打胜了。鲁迅说儒教是吃人的,所以他们是吃人的。不仅自己认为儒教是吃人的,还告诉子孙,不要学习那些“糟粕”。难道这不是中国人的悲剧吗?王教授的例子举得好。东边接受阳光多,苹果是红的。西边接受阳光少,苹果是绿的。钱穆说“中国文化是早熟的文化”。很多人非常羡慕欧洲的文艺复兴,认为中国也应该有文艺复兴。可是翻开历史,早在2550年前,孔子就首先在中国开展了文艺复兴运动。全面的复兴了中国的文化和艺术,后来才产生了百家争鸣。只要稍微把中国的文学、艺术、哲学与西方进行一下对比就可以了解。这不是王教授自大,看不到今天西方科技的发展。而是就人文文化来衡量,中国文化是早熟的。可是青苹果打胜了,于是中国人就一切以西方为标准。只要不符合西方就是错的。心灵已经扭曲到如此程度。中国人本来是以素食为主。无论是从中医食品营养角度,还是从佛家的从善角度,还是从儒家的修身角度,都建议以素食为主。可是今天中国吃素的时尚可不是从这些角度出发的。而是欧美人现在比较崇尚素食,所以很多中国人也赶潮流开始吃素。只因为全盘西化的人胜利了。第二个故事:是一位很有名的大人物,叫做王阳明。明朝的大理学家。王阳明他的祖先也是读书人,叫做书香世家。有一天晚上,他的祖母做了一个梦。有一个穿着红衣服的人。站在云头上,抱了一个孩子,往下就丢下来。刚好落在他家屋里。那一天晚上,他们家里生了一个小孙子。这个的祖父听说这个祖母做了一个这个梦,他想,可能这个小孩不简单。所以就起他的名字叫做云,天上的云。所以就起名字叫做:王云。村子里面的人都知道这个故事,都把那一个楼,王阳明出生的那一个楼,叫做“瑞云楼”,非常祥瑞的云彩的楼叫“瑞云楼”。所以全村的人都知道,那一家生了一个特别的孩子。那么这个孩子呢,长大到了一岁多还不会讲话。两岁、三岁都不会讲话。到了五岁的时候还不会讲话。有一天在外面玩耍。有一个疯疯癫癫的道人,走过来,看了这个孩子一下。摸摸他的头说“哎呀!真是一个好孩子。可惜道破了。”然后就走掉了。他的祖父一听说有这样子的人,讲了这句话,马上领悟了,原来泄露了天机。因此马上给他改名字,改名为“王守仁”。这个孩子立刻就会讲话了。会讲话了呢,这个孩子就会背书,背很多书。四书五经都会背。他祖父就会很奇怪,他问“什么时候,什么人教你背书的?”他说“我小的时候天天听你在念书就会背了。”所以王阳明从小学问就很好。到了十一岁,祖父带他去旅游。遇到很多的前辈。不过呢,有一天晚上喝酒喝完了,大家要做诗。这些人,搅尽脑汁做不出诗来。王阳明就在旁边做了首诗。大家都觉得惊讶,那么小的孩子居然能做诗。很多人就说“好,你再做一首吧。”王阳明就再做另外一首。我现在要讲的是王阳明所做的第二首诗。十一岁的孩子所做的那一种——儿童诗。这一首诗是这样子的“山高月远觉月小,便道此山大于月,若人有眼大于天,才见山高月更阔。”说这一个山很高,我站在这座山前面,看见这座山真的高了。但是呢,山的背后有月亮,月亮很小,所以山高月远我感觉月亮是小的。便道此山大于月,于是就说道,这一座山比月亮大。若人有眼大于天,启承转合吗。现在转了,不过假如有人,若人的眼睛像天那么大。还见山高月更阔,他反过来看到山虽然高,月亮更加的广阔。大家不妨把这一首诗体会体会,琢磨琢磨。“山高月远觉月小,便道此山大于月,若人有眼大于天,才见山高月更阔。”这一个故事的重点在于最后那首诗。事实上王教授把西方文化比喻成高山,中国文化比喻成月亮。我们把中国文化放得很远,从来不学,只是远远的看着。而把西方文化作为重点,从小接受西方的任何标准。所以站在西方文化的立场上看中国文化,好像中国文化比较小。其实这不是中国文化本身的问题,而是我们有没有那种眼光,有没有那种智慧。王阳明有那种智慧,他在十一岁的时候就看到了月亮更加辽阔。他为什么那么厉害?王阳明是长子,出生以后一直不会说话,祖父很是着急。每天读书都把他带在身边。可是一直到五岁还不会说话。后来他说话与“道破”有没有关系,我们没必要讨论。但是五岁前,用现在的观点就是有自闭症了。可是并没有影响他学习。他虽然不会说话,可是把爷爷读的书全部都记住了,所以会说话就会背书。所以儿童不是一定要从会说话以后才可以教的。而是在胎儿的时候就可以教。胎儿和婴儿不会说话,可是并不影响学习。王阳明从小就接受读经教育,所以十一岁游玩就能写出那么深刻的诗。我们没有读过经典的到了成年以后依然写不出一句。甚至作文都写不好。所以,谁说孩子不能读经?孩子一定要读经,不读经心灵就长不大。至少,我们现在三十几岁了,心灵还没有十一岁的王阳明宽阔。第三个故事,有一个乡下人,到城里去买花瓶。他走进买花瓶的地方,左看右看都看不到花瓶。他问老板说“你们这里要不要卖花瓶”,老板说“我们这里全部都是花瓶呀,你没有看到吗?这里前后左右全都是卖花瓶的。”这个乡下人仔细看,原来老板怕花瓶会有灰尘跑进去。所以大部分花瓶都摆这样(倒过来放)。那个乡下人这么奇怪,你这个花瓶怎么没有瓶口,没有瓶口我怎么插花?老板说“你把它倒过来就好了”倒过来看“不仅没有瓶口,瓶底不能装水”瓶底是个洞。我们不是经常颠倒黑白吗?“中庸”本来是为人处世的一个合理原则,可是几十年来我们一直咒骂它。中庸是要用大智慧分析问题,取舍利弊,做事恰倒好处。而不是把两头去掉取中间,这也行那也可。所以好多人批判“中庸”,是因为自己没搞清楚,批判的并不是“中庸”。好多人自己以为自己是“中庸”原则,可是你不是。孔子说“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获陷阱之中,而莫之知避也。”有个颠倒黑白的人咒骂“中庸”,我们也跟着起哄。我们有没有认真去阅读取证呢?没有。那么我们与那个乡下人有什么区别?在教育上,有人认为应该给儿童快乐,让儿童自由发展。自己就以为然。结果不去思考就批判读经教育,咒骂背诵,想当然的以为儿童会因觉得背诵枯燥而厌倦背诵。这不是把花瓶看倒了吗?不是被人“驱而纳诸罟获陷阱之中,而莫之知避也”,是什么?王教授的这三个故事中,第一个故事讲的是我们太执着于某种不全面的观念中。第二个故事讲我们因为执着于不全面的观点中,而缺乏高远的眼光,看不到更美的事物。第三个故事讲很多时候我们所执着的观点不仅不全面,甚至是错误的。以此来开题,先让人把头脑转一转,否则继续执着于错误的观念中,就难以了解读经教育。曾国藩说“读书需要用最诚敬的态度,否则还没等读,头脑就被窒息了”如果对一个问题接受得不透彻就开始批判,那么自己所批判的对象往往是错的。因为头脑已经被窒息了。
兒童教育貴在耳濡目染
好了,我今天不再講科學教育了。我講的問題是要比對另外的一邊,另外一邊才是我們的主題.換一句話說,科學教育應該按照科學辦法來教就是科學教育。既然要學得懂,所以我們要懂了才教,教懂才有用。而人生有很多的學習,有很多科目不屬於科學,凡是科學之外的,統統不屬於科學。科學的科目其實只佔我們所有科目的十分之一,或是不到十分之一。其他十分之八、九,統統不是科學。我們人生不只是科學,西方科學先進國家的人,對於他們孩子的科學學不好,並不緊張、沒事。為什麼?人生的大部分不屬於科學。那麼,這些大部分的學科,既然不屬於科學,要不要按照科學方法?要不要懂了才教?要不要教懂了才用?我們不是要想一想嗎?所以,科學辦法是,科學則按照科學辦法教;非科學就不一定按照科學辦法了。你如果把非科學科目,都按照科學辦法來教,你就在殘害我們的孩子了。因為我們弄錯方向了,我們犯錯誤了,固執了。
我們舉個例子,什麼叫非科學,什麼叫非科學的辦法。比如說音樂,音樂總不是科學吧?離科學很遠,對不對?美感教育,音樂、美術,這種教育不是科學。我們大家都知道。但是現在我們的教育,這種的科目也按照科學辦法來教。什麼意思?就是懂了才能教。因此,在臺灣就沒有真正的音樂教育,也沒有真正的美術教育。只有課程。老師、家長認真教,但是沒有成果。什麼叫音樂沒有成果?就是家家戶戶都在聽流行歌。那麼我們為什麼會如此呢?就是我們的音樂教育,完全失敗。為什麼音樂教育會失敗?因為不按照音樂的辦法來教。什麼叫按照音樂的辦法來教?有一句話說,維也納的孩子沒有不懂音樂的。為什麼?因為音樂的教育是耳濡目染,而不是一點一滴的傳授,不是思考分析,它乃是一種環境的陶冶。怎麼陶冶?不是用流行歌來陶冶,不是用靡靡之音來陶冶。用靡靡之音來讓孩子一聽,將來他的心性就敗壞了。什麼時候開始敗壞?非常早的時期就開始敗壞。只要他有耳朵,就開始在敗壞。好的東西耳濡目染,不好的東西也耳濡目染。一個人從胎兒當中,三個月到五個月就有聽覺。那個時候就可以有音樂教育。用什麼音樂來教育呢?用具有音樂內涵的音樂,真正的音樂。假如我們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音樂。很簡單,古典音樂。中國有古典音樂,西方有古典音樂,為什麼它叫作古典呢?因為是經典之作,流傳千古。叫作古典,並不是因為它時代很古。時代很古,只是古董而不是古典。所以不會選取音樂的人,就選古典音樂。父母親幫這個胎兒聽音樂,0歲到3歲,人的聽覺神經,發展百分之六十到八十。所以3歲之內,要聽世界有名的音樂,只要聽一遍兩遍,終生不忘。深入到他心靈深處,幼兒學的東西,都影響他一輩子。好象深入到骨髓一樣,一輩子洗刷不掉。學好的東西就有好的後果。你如果讓他去學這些靡靡之音,暴戾之氣,到18歲就發作給你看!
一個國家,一個社會,要讓它充滿愛心,要讓我們的國民悲天憫人,溫柔敦厚,教育的時期先在3歲之內。你不要花錢,不要花時間,不要花精神。你不要對小孩子硬硬的說:你乖乖給我坐在這裏聽貝多芬!不需要。他在跑,在跳,在哭,在鬧,在吃,或者在睡覺,統統可以聽。因為兒童的吸收能力是最好的,越小的時候越是全盤吸收,像海綿一樣的吸收。全部堆存在他生命的深處,將來慢慢地發酵。就好像種子種下去一樣,將來慢慢地生根、發芽、開花、結果。現在你當然看不到種子,我們怎麼能看得到它的成效?如果你不播下這個好種子,他就播下壞種子!“三歲定一生”,是中國人的老話,西方人現在也這樣講。那個丹尼爾高曼,寫EQ的人,他為什麼要寫E Q 這本書?因為他看到美國青少年的人欲橫流,是不可挽回的,所以他就考慮怎麼的教育可以讓一個青少年有優雅的性情。他終於從腦神經的發展原理,發現要在3歲之內教育孩子,音樂是最簡單的方法。我們中國的老書《孝經》就說:“移風易俗,莫善於樂”。如果要讓我們將來的社會、國民,有禮貌、有秩序、有教育、有愛心,3歲就要教他。
播放古典音樂,不要花你的時間,任何時刻都可以。這個古典音樂可以小小聲,不要妨礙大人工作,因為大人聽這些音樂,他聽不習慣,因為大人已經沒救了。但是一個嬰兒他的耳朵是非常靈敏的。世界上有多少種聲音,他的心靈、他的腦神經就產生多少種應對的方法,越豐富的聲音,越剌激他的頭腦的發展。這叫作耳聰,耳朵是聰的。如果你孩子超過3歲,頭腦神經還有百分之二十的機會。幼稚園3歲到6歲是一個階段,幼稚園的老師,一定要天天在校園裏,放優美的音樂。不要每次都放:“哥哥、爸爸真偉大;媽媽、姐姐多歡喜。”放了三年就完了,孩子的心靈就受到永遠的污染,所以六歲之內很重要。如果你的孩子超過了6歲呢,6歲到13歲剩下百分之十的機會。小學階段務必注意,你下課時間就可以放好的音樂。放古箏、古琴曲,有什麼不好呢?為什麼要放流行歌呢?我們建議,在這七年之內,我們讓所有的北京城的計程車上放的音樂,都放古典音樂。將來外國人來大陸,就有不同的觀感。孩子13歲之內是非常重要的。你的孩子如果超過13歲呢?我看就算了。
依照人類心理的發展,人類腦神經的發展超過13歲之後,我們那種直覺的能力就消失了。我們那種深度學習的習慣沒有了,老天爺所給我們那強大攝取的力量,攝取的這個功能就收回去了。除非你自己再打開心門,再接受偉大心靈的呼喚,你才能跟它起共鳴。但是這種人是很少的。我們為什麼不讓任何一個人統統是在有天才的時候,給他天才的教育。你為什麼要把孩子放在垃圾堆裏面?教育是不費吹灰之力的。
另外,美術教育也是這樣的。讓一個孩子3歲之內,看世界名畫——世界有名的風景、世界有名的建築。只要圖片就可以了,只要一幅名畫看過三次,就終生不忘。這叫做眼睛明亮,“耳聰”加上“目明”就叫做聰明。這個孩子一輩子的學習,就比別人輕松愉快,不費吹灰之力。人才的基礎就奠定了。3歲,這不關老師的事——但是老師要去宣導——這是關乎家庭教育。我們的家庭幾乎沒有教育。我們的家長認為:小孩子懂什麼?小孩子當然不懂,但是人生的學習只有懂才行嗎?你現在不學,將來一輩子不懂。現在學了,每一年都有它的懂,乃至於懂一輩子。
千萬不要再迷失了,不要再問他懂不懂?數學要懂不懂?音樂不要懂不懂?美術不要懂不懂?那你說,我如果一邊教音樂,一邊告訴它音樂的知識不是很好嗎?我告訴諸位,他有鑒賞音樂的能力。他聽過幾百首世界的名曲,要知道音樂這些理論,等到他18歲,兩個禮拜全部學完,你怕什麼?知識是比較簡單的事,心靈的開發卻是很難的事。為什麼現在就要告訴他,這個人叫貝多芬,這個人是十八世紀的人,他寫作的技巧是什麼,它分幾個樂章,第一個樂章代表什麼?第二個樂章代表什麼?這不是音樂,是音樂的扼殺。
我不是來講藝術教育的,我要說的是更重要的一種教育。以下要講語文的教育。
人類的文化成就、人類的智慧,都靠語文傳下來。語文的學習,是要比其他的學習還要更加的困難,更加的深刻。但是語文的學習,老天爺老早就安排好了。語文是幾乎不要教就會的。誰那麼認真教語文,誰就是笨老師,誰就在害孩子。
我們把語文拆開來,分“語”和“文”兩方面。“語”就是說話;“文”就是讀文章、寫文章。北京孩子都學會一口標準的北京腔,臺灣孩子都會一口標準的臺灣普通話。北京的人學不到的,要不相信,你去看看我們臺灣標準的臺灣普通話,你知道嗎?這是何等的耳朵的力量,何等的聽力,你知道嗎?這是何等的學習力量,你知道嗎?是你父母親教的嗎?不要往自己臉上帖金了,你根本不要教,只要這個地方有這樣的語言,3歲學完!乃至於有兩種、三種、四種、五種語言。3歲之內全部學完。你要知道,一種語言是多麼的復雜,電腦是學不會的。電腦學起來還是沒有像我們這樣靈活呀!我們講話時,是不要思考的。一種語言就這麼復雜:發音復雜,詞語復雜,文法復雜。兩種語言兩倍復雜。有兩倍復雜的學習,就造就了兩倍的聰明程度。所以,讓你的孩子多學幾種語言,就造就他一輩子反應非常的靈活,這是最好的教育。而且不費吹灰之力,根本不要教。但是你要懂!不懂,就浪費他的天才了。學英語,太簡單了,還要教嗎?還要教的這麼辛苦嗎?你去看美國嬰兒好了,他3歲就學完了。說個半開玩笑的話,我在臺灣,勸導那些來聽的人,因為他們都有孩子,我就跟他們說:假如你有孩子的時候,你要注意了,父親講家鄉話,母親講普通北京話,再請他的阿姨來講英語,讓他的爺爺來講日語,請一個德國的司機,再請個西班牙女傭。3歲之後,這孩子會講五種語言。但是他不會跟你講英語,是因為他知道你不懂英語,他只跟他的小阿姨講英語。語言是不需要教的。但是假如我們不瞭解人性,不瞭解人類發展的歷程,我們就白白浪費掉了。等到錯過時機,你就要用九牛二虎之力,焦頭爛額,還是學不好。假如用九牛二虎之力,能夠學好,我也甘願。但是時機一去不復返,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連“百年身”都沒有了,下輩子再說!錯過時機永不再來。 簡便易行的讀經教育
以下介紹這樣的教育,我們不要再講理論了,我們就講實在的。你應當怎麼做?這種教育,在臺灣稱為“讀經教育”。這很簡單,就是去讀經典著作。教材就是經典,教法就是讀。在我們大陸,一般人對“經”這個字有忌諱。其實你不要忌諱。我說,“經”就是經常之道嘛,永垂不朽的著作嘛。現在也可以有呀!但是,如果沒有這種寫經典的人物出現,就沒有啊!所以不是古代的書才叫經典,不是這樣講的。我們完全是開放的心胸,只要你是夠格,你是夠高,夠深,夠遠,你可以感動千秋萬世,你就是經典。對不對?所以不拘是“經”,還是“史”,還是“子”,還是“集”。杜甫的,我們當作經來讀;李白的,我們把他當作經來讀。但是,《紅樓夢》就不大夠,對不對?但是它在小說裏是經典之作。不過他比起杜甫、李白還差一點。我們就這樣來選取經典之作。所以要選擇教材是很簡單的。我介紹大家選擇的方法,沒有固定的教材,一定要什麼,或不要什麼,硬規定什麼教材,我們又不是教育部,不規定。但是你自己可以選一選。與其教語文課本,不如教《三字經》。《三字經》讀會了,語文課本就會了,教語文課本是沒有用的。語文課本,那在幼稚園他們就會了。
各位老師,你的孩子,你的學生,如果有以下情況,你要小心。什麼情況?就是我們剛開學的時候,發下語文課本,他當天就看完,而且看完三遍,他能夠跟他的母親講語文課本裏面的故事。我告訴各位:你這本課本就不要教了。怎麼辦?明天再發一本新的語文課本,要不然你在浪費孩子的光陰。我們下課的時候,聽小孩子在他的朋友之間講話。他所講的話這麼流利,所用的詞語這麼豐富,如果它比我們語文課本還要更高深,我們語文課本實在是浪費他的光陰。他如果是在家裏看電視,他看自己的課外讀物,如果那些知識更加豐富,詞語更加優美。我們卻還在教語文課本,我告訴各位,你在浪費孩子的光陰,你是有罪過的。我們應該知道,學了高度的表達,低度的表達自己就會,不要學。你可以節省很多時間,去教《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這些所謂的童蒙書。但是,要學《千字文》、《百家姓》、《千家詩》,就不如讀唐詩。唐詩讀好了,那些都不要學就會了。而且可以提升他的語文程度,但是與其教唐詩,不如教古文。古文會了,唐詩就會了,所以學唐詩,浪費時間。你若要學古文,不如學諸子百家。因為古文作家都是學諸子百家來的,學古文作家是浪費時間。古文作家你跟他平起平坐就好了,你來欣賞一下就好了,不要那麼努力去學了,因為他不值得你努力。你要學諸子百家不如學四書五經,四書五經學會了,諸子百家沒有不會的。四書五經裏邊,以四書為標準,四書又以《論語》為開頭,所以中國人要讀的第一本書就是《論語》。這本書不讀,枉廢你是中國人。第二本書是《老子》。第三本書,隨便選,經史子集隨便選。我們在臺灣,我介紹第一本書讀《論語》。第二本讀《老子》。第三本書讀唐詩。唐詩不是非常重要,但是給他好玩。所以附帶讀唐詩,千萬不要那麼認真教唐詩,那太小兒科了。好教材就這麼選。
你說,我怎麼教?假如今天我只講到這裏,吊味口,那簡直是空中樓閣。你說,我又不是專科出身,我又不是讀中文係,我以前也沒有很深的素養,我怎麼可以教呢?各位,今天來這裏,最主要的是學到教學法。這個教學法只要兩分鐘就可以學完。而且保證每個人都會,要不然我們何必在這裏坐兩個小時?為什麼這樣困難的書,這樣高明的書,而教法會那麼簡單呢?
我剛才不是講過了嗎?天地之間凡是合乎人性、順其自然的,本來就是很簡單的。我們教學法就是順應著兒童的心理,然後依照教育的本質,應該這樣教。所以我們這樣教,並不是說因為我們的老師都很差,所以我們這樣教。不是。而是本來就要這樣教,你的程度很好,也要這樣教。何況你程度不好。這種教育本來就如此,本來如是。
好,我現在講,我們怎麼樣去教學生呢?我們只要會講一句話,就可以當讀經的老師了。就可以指導他文化的進度,不管你是老師,還是家長。你可以把這句話教給你的同事,教給你的學生家長們。同樣講這句話就可以教讀經。而且一輩子都這樣教,效果深遠。兒童一輩子都記得你,都會感激你。這句話只有六個字,這六個字很簡單。請各位注意,就是“小朋友,跟我念”。我叫做讀經教學“六字真言”。大家都覺得,這個聽起來講的很愉快。這種愉快,有一種嘲笑的味道:“哼,這樣子還讓你講,我們老早就這樣教了。”但是我現在要分析一下,我們大部分的人,對這六個字並不瞭解。首先,你會怎樣說?“小朋友”,這三個字很簡單,不說“小朋友”,可以說聲“喂!”也可以,怎麼引起注意——引起注意才能學習——一個老師、一個家長,是很容易引起學生注意的。愈是注意力集中的學生,他學習愈好。我們要此漲彼伏的叫“小朋友!小朋友!”一個善於教導的老師,一定時常呼喚,叫做耳提面命。所以你要常叫“小朋友!”隔一段時間,他們已經不注意了,再叫“小朋友!”一定要掌握尺度。一個新的老師去到一個新的班級,他不知道哪一個人可以當班長。我告訴你很簡單的辦法,站上講臺忽然喊一聲:“小朋友!”那個抬頭最快的,眼睛最亮的孩子就可以當班長。老師講了:“小朋友!”他還在那裏東摸西摸,還在流口水的那種小朋友,不要讓他當班長。因為他一定學不好。對小朋友只是常提醒他,他是善於集中精神的。雖然,他集中精神的時間不能維持很久。但是他善於被引導。而我們大人就不一定了。像我在這裏講的口沫橫飛,我說:各位老師!還是這樣,為什麼呢?沒救了,你不再對新鮮的事物產生興趣了。兒童不是這樣,所以你一叫“小朋友!”他就轉過頭來。一定的,這叫合乎人情。
第二句話“跟我念”,更是正中下懷。因為兒童就是這樣學習的,就是跟著學的,兒童的天性很像猴子。每一種動物一生下來,都要跟他的父母親、他的長輩學習,越低等動物跟父母的時間越短,它的幼稚期越短。越高等的動物,因為它要學到非常豐富的生活內容。所以它要有一段很長的時間都是幼稚期,都是跟著父母的。人類的幼稚期最長基本上是十三年,而人類不只是跟父母學習,人類還安排了很多辦法讓他跟老師學習。人類之所以能夠成為萬物之靈,是因為老天爺就給你十三年的幼稚期。如果老天只給你三年的幼稚期,一個3歲的孩子就說,我要飛走了。我告訴你,人類就滅亡了!千萬不要隨便引發兒童的聰明,聰明反被聰明誤。小時了了,大未必佳。我們要兒童13歲之前,完全在我們的老師、家長優良的帶領之下。你一定要選優良的東西,你不要帶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你如果帶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你不要教他,他越早離開,越早翅膀長硬,越最好。但是現在,我們有好的東西要給他,他必須用十三年的時間來學到這些五千年的文化,乃至於西方重要的文化,都要在這十三年,灌輸在他肚子裏邊,肚子裏面要滿腹的經綸。
要做這個事情就這麼簡單,就是“小朋友,跟我念”!他一定跟你念。如果一個小朋友居然不跟你念了,你這個老師已經失敗了,你的小朋友已經不再長進了。我們叫他跟我們念,並不是控制他,並不是不民主。不是的。不是我們不讓他活潑,不讓他自由。如果你帶你的孩子上街,要買霜淇淋,你要問他:“你要吃什麼口味?”因為他自己有自己的口味,這是他可以決定的。現在你要教育他,你不該問他:“你要不要讀經?”你是否有毛病呀!你等於放棄你老師的責任了。他哪裏知道他要不要讀經?這是他不能知道的,是我要負責的。家長跟老師,要負起他一輩子責任,這叫做真的民主,這叫作真的多元文化。觀念不一樣,場合不同,就要有不同的觀點來面對,心靈不可太狹隘。
好了,兩樁事情合起來,就是“小朋友,跟我念”。現在有老師說,我們天天都在“小朋友,跟我念”,所以這句話是不是沒有學問呢?雖然“小朋友,跟我念”這六個字沒有學問。但是說了這句話以後,你念什麼給他聽就有學問了。現在我們的老師,尤其臺灣的教師,他也是上講臺:“小朋友,跟我念”:“小老鼠上燈臺。”小朋友當然念“小老鼠,上燈臺。”念了六年,四個字可以形容——一無所有!他跟你念這個做什麼?他在3歲的時候,老早就念完了。他跟你念這個做什麼?我們要提升一個人心靈的程度啊!我們要加深他心靈的分量啊!還要學“小老鼠”做什麼!這是他在日常生活中,跟小朋友在一起,早就學完的事情。為什麼要放在課堂上教?“小華、小明、小英的故事”,他自己看課外書,就已經看得比我們多了,為什麼要到學校裏面教?你不是在浪費嗎?我們只教高度的,那些低度的自己就會。從今以後,不要再浪費時間。
“小朋友,跟我念”。念什麼呢?你念“學而時習之”,他一定跟你念“學而時習之”,他不會給你念成“少小離家老大回”。不可能!所以請各位老師,今天回去就開始實驗。假如你實驗失敗,不要聽我的話。假如你實驗成功,你要好好的反省。回去就要告訴其他人,我們不要再浪費孩子了!你今天回去,找到一個小孩子,就說:“小朋友,跟我念:‘道可道,非常道’”。他忽然念成“人之初,性本善”。這個孩子不能教,沒有前途!但是你要說:“小朋友,跟我念,‘道可道,非常道’”。不管這是什麼,只要他是你教的學生,保證跟你念“道可道,非常道”。他不會來問你,“道可道,非常道”是什麼?只要他這樣念,他就天天學,為了加強大家的印象起見,現在我們來實習。
教學要實習,實習了我們才能夠真正的往前走。現在每一個人來實習,現在不要浪費時間,我來做老師,你們大家做小朋友。不要跟我做祟,你當小朋友,學小朋友這樣坐。“小朋友,跟我念:‘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男生念一遍,女生念一遍,第一排念一遍,第二排念一遍、第三排念一遍、第五排念一遍、第六排念一遍,大家再一起念一遍。張三念一遍、李四念一遍,站起來念一遍,坐下來念一遍,會背的舉手。只要一分鐘到二分鐘,他就會背了。經過兩三天的復習,終身不忘!成為一輩子文化教養的基礎。我們全國的國民,只要大家“思無邪”,天下太平!你煩惱什麼呢?這種書,讀一章不夠,二章三章,五章十章,十章一百章,乃至於五百章一千章,請問:你還要教國語嗎?你還要教白話文嗎?
尤其是幼稚園的小孩子,乃至二、三歲的小孩子,你要教他認字,用這種方法最快。那些小孩子,什麼字也不認識,拼音也不認識。但是最好還要有書,他書拿顛倒了沒關係。因為我們人類認字,不是認他的意義。不是用意義來認字,乃是用圖案來認字。漢字具備了非常明顯的圖案的特徵。這種圖案的認識,可以增進他腦力的發展,這是日本人說的。日本的教授,用漢字來訓練兒童的聰明。漢字每一個方塊都有不同的變化。你看這有多少的變化。所以讓小朋友常看這類圖案,他就會認字。會背書以後,更會認字。你想像一個孩子,如果教他《論語》,教他一禮拜,他至少認二個字:“子曰”,至少認這兩個字。後來一個字一個字會認,所以不需要教認字,只要教他背書。
一個兒童的記憶力,是人生一輩子當中最好的時候,是黃金時代。從出生開始,就成長他的記憶力,這個時候如果訓練他的記憶力,可以成長五倍到十倍以上,乃至於有的人能夠過目不忘。現在我所看到的讀經的孩子,具備了過目不忘,讀二遍三遍,就把一個篇章背下來的人,越來越多。憑什麼?憑有訓練。13歲之後,就不能訓練了。我們在他有強大的記憶力,但還不能理解的時候,我們就自然地教他。只是記憶,不必瞭解。怎麼記憶?就是反復練習。反復幾遍呢?要看孩子的資質。但是我建議反復一百遍。聰明的孩子,反復到十遍他就會背了,反復到一百遍,終生不忘!一般的孩子,五十遍會背,反復至一百遍,終生不忘!資質比較差的孩子,反復到一百遍他會背。但是他還是會忘記,沒有關係。乃至於他一個字都不記得,也沒有關係。他至少是比一般的人程度還要高。我們最好的要求是,他會背誦。
但是要求馬上背誦,是不大合理的。因為我們人,有個別差異。有些孩子很快就背完,有些孩子背得就比較慢。所以,我們就不要求背誦。只要求他反復的讀,最好讀一百遍。假如能夠讀五十遍,也不錯。你這樣教了以後,他的注意力漸漸能夠集中。他的記憶力漸漸地能夠提升。注意力集中,記憶力提升,他的語文程度漸漸地增長。語文程度一增長,理解力就跟著增長。
剛才說,我們有另外一種讓數學、科學學得更快更好的方法。就是增長他的內在的學習能力。要增長內在學習能力,必須按照人類的自然發展規律。人類首先發展的是語文能力,然後才發展思考能力。不要在這麼小的時候,訓練他的思考,那是沒有用的,是違背天理的。現在你訓練他的語文,正是他記憶力強的大好時期。語文的訓練,又使記憶力提升,對他一輩子的學習都有莫大的好處。考上北大,北師大的人,不只是他理解力好,記憶力,他也是高人一等,要不然考不上這種大學。記憶力什麼時候培養?13歲之前。用什麼來培養?用語文來培養。不是叫他背數學公式,而是叫他背這些經典之作。語文能力好了,理解力就好了,閱讀能力也好了,他就喜歡讀書。到時候,老師只供他課外讀物看就好了。
我們一學期只教一本語文課本是不夠的。教讀經的老師,你會漸漸發現,孩子的程度越來越比你好。你是不夠資格指導他的,我們不可以以為我們在指導孩子,我們不可以以為孩子都在我們腳下。我講給你聽,我們不可以只準備一桶水,然後舀一杯水給他。我們不可以這樣。我們自己只有一桶水,我們要指導給孩子一條河,老師是不夠資格的。那老師的作用在哪裏?那麼是不是老師沒作用?不是的。老師的作用在指點他的迷津,給他指出一條道路。所以叫仙人指路。一個人迷路了,遇到一個人問路,這個人是神仙,他當然知道路在哪裏。神仙用手一指,他就救了你的一命,不費吹灰之力。 有教就有,沒有教就沒有
我們再講一些實際例子,來印證一下。首先我講的是我家裏的孩子,比較親切。大家剛才已看過電視了。我不是在宣揚,這裏也沒有什麼可宣揚的,就是親身的體驗,比較深刻。我有四個孩子——在大陸這是犯法的——女孩子比較聰明,男孩子比較不聰明。我大女兒比較聰明,我開始教這些功課的時候又太慢了——千萬不要太慢,越早越好——五、六年級才教她,她就有自己許多的想法了,太聰明瞭:“我們學校又不教,老師又不考試,我們同學也不讀,我幹嗎要讀啊?”沒辦法,她只學了一點點。但是學這一點點到了初中、高中就不得了了。她的作文,不必指導,下筆千言,就只學那麼幾句。我的第二個孩子是男孩,是比較笨。所謂比較笨,大家都知道,就是在學校裏一、二年級,二、三年級都是二、三十名,都是後邊的——老師以為他很自卑——到了6歲還不太講話,到了7、8歲還流口水的這種人。我第二個孩子是男孩子,我唯一的男孩子,所仰望者終生呀!這個男孩是這樣。開頭我不緊張,因為我知道,我懂心理學,所以我不緊張。到了他三年級的時候,他姐姐是五年級,差兩歲,我教他姐姐的時候也教他了。我怎麼教他呢?我就把一本書給他說:“孩子,你這麼大了,你應該讀讀這些書了”。拿去給他翻,他就翻開了,第一頁第一章:“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把第一章五十幾個字都讀了,都沒有讀錯。我翻第二頁,第二頁上面就是第二章:“天下皆知……”又是六十幾個字,總共一百十幾個字統統沒有讀錯。小子讀《老子》,一個字也沒有讀錯。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有注音。為什麼沒有讀錯,太簡單了嘛。老師何必那麼浪費精神呢?就象我一樣就好了。我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但是等一下你就知道,我是一個最負責的父親。我就這樣教他好了。你會讀了嘛,現在你去讀。他們三年級下午沒有上課,他整個下午都可以讀,功課也做完了,我說:你去讀,把它多讀幾遍,讀不完別來找我。他讀了一個小時才來找我,還是不會,結結巴巴的。我說:不行,讀不好別來找我,晚上來背。所以,晚上他來找我,他已經很流利了:“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於是我就說了一句,這輩子最重要的話。這句話,你要知道,我說這句話,我引為這輩子最重要的話。我說:“孩子呀,從今以後,每天背兩章!”老子八十一章,多少天背完?40天(剛才不是美國的學生在問我們的留學生:《老子》講些什麼嗎?)40天就全部會背了。我們的孩子有多少40天浪費掉了。40天背完,從來沒有指導過一次,只是說了那句話。背完了就算了嗎?不是,我知道人類會遺忘,咱們學生有遺忘率,越小越容易忘。所以趕快復習,一天復習十章。十章大概五、六百字,他以前都會背,現在連起來背,輕松自在。所以每天都背十章。八天復習一次,總共四十八天。還要再復習,復習第二次,二十章連起來背,大概一千個字連起來背。你要知道,一個孩子,能夠在頭腦裏存放一千個字,象長江大河滔滔不絕。他的整個生命力,就開拓出來了,一輩子聰明,就奠定了,一千個字就好了。現在我們教小朋友們背書,只說“春眠不絕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沒了!“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請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沒了。我告訴你:浪費生命啊!一天到晚連起來背,四天背完。總共五十二天。第三次復習,四十章連起來背。兩千五百字連起來背,兩天背完,五十四天。最後一天,從第一章背到八十一章。《老子》五千言,一口氣背完。從那一天開始,《老子》跟著他一輩子!
讀完《老子》,我馬上後悔了,我弄錯了,要先讀《論語》。所以趕快開始讀《論語》,《論語》不是八十一章,《論語》四百九十八章,號稱五百章。每天背二章,要二百五十天,只是讀了不過半年,他就整個變了。連氣質都變了,裏面變、氣質變,他的頭腦變。老師都非常驚訝,說:這個孩子怎麼現在聰明起來了?五、六年級名列前茅,初中全班第一名。初二,老師叫他去跳考高中,他到高中,全校第一名。高中本來讀兩年,要去考大學。我們教育部,不準他考大學。所以第三年就浪費掉了,考上臺大以後,讀了三年,考上大學研究所。臺北兩家最有名的研究所,政治大學研究所,他考第一名;臺灣大學研究所,他又考第一名。考兩個第一名,大家說:你的孩子是天才!我說:最笨的。大家問:你的孩子怎麼這麼會讀書?你從哪裏學到讀書的方法?孩子說:“沒有,我是很笨的。我唯一知道我為什麼會聰明起來的,就是三年級的時候,我讀過《老子》會背《老子》。”
大家都會去想,我要去背《老子》。已經來不及了。這是第一個故事。下麵的人說:我這個孩子,將來成就比我高十倍。憑什麼?你知道嗎?憑我那一句話:“孩子,從今以後你每天背兩章”。他就可以高我十倍。教育是不費吹灰之力的,我有什麼力量?沒有!我要有一句給他講《老子》,天打雷劈!但是他不瞭解《老子》嗎?從初中時開始,這個智慧漸漸產生。高中的時候,能夠引用。到大學的時候,他就能夠用《老子》的思想,去比對世界上的哲學家。憑什麼?憑三年級時候,9歲的時候,五十五天的教育!有沒有讓他在家,專門讀《老子》?沒有!五十五天的課餘時間,就這麼簡單。
有教就有,沒有教就沒有!這個時期沒有,一輩子都沒有!這才是我們最大的痛心所在。
我為什麼要講得這麼口沫橫飛?為什麼要講得這麼激昂慷慨?我們要救你的孩子,我們要救我們的國家!我這個孩子是不是了不起呢?不是。我這個孩子都說:“現在讀經的孩子,他比我強一百倍。”為什麼?因為現在有人在推廣讀經嘛。以前沒有的時候,由我來教。現在推廣了五、六年,現在全臺灣有一百萬的孩子。一萬人如果有一個人認真就好了嘛。其實哪裏是一萬個人才有一個人呢?十個人裏面就有一個人很認真的。他們只要讀二、三年,到四、五年就不得了。
我再舉一個例子,讓大家更加的捶胸頓足,回家好好反省,好好把握。有一個在八年前我剛推廣的時候,就來聽我演講。這個人是學西洋、學牙醫的。一輩子都只讀西洋的東西,但他聽了之後,他自己覺得:小孩子要讀,我也要讀。我要有一套大人讀書的方法。大人也可以讀經,憑什麼?大人讀經,把你的心理年齡降低跟兒童一樣。就是當你要讀這些書的時候,小和尚念經,有口無心,你就這樣念,千萬不要想瞭解,你要想瞭解,你心煩氣燥,你就讀不下去了。你一遍一遍的讀,再一遍一遍的讀。他從那時就開始讀《論語》,後來他結婚了,他叫他太太也來聽我演講。他們兩夫妻,每天早晨起來,先做功課:讀半個小時《論語》,你一句我一句,感情好得很。然後他的太太懷孕了,照常這樣讀。這個胎兒就在肚子裏面聽十個月的《論語》。出生以後,相貌不凡,而且非常好帶,幾乎不費父母任何的煩惱。晚上從來不會哭,不是笨到不會哭,而是聰明得不需要哭。十個月的《論語》教育嘛。出生以後,父母親照樣讀《論語》,這個嬰兒就在旁邊聽。我剛才講過,醒著可以,睡著也沒關係,反正照聽《論語》。等到這個孩子,一周歲會講話的時候,他就會背《論語》了。1歲半就認識很多字,2歲就開始讀書,讀自己的書,讀那些幼稚園的書。我都不知道這件事情,我反正這樣講,我講過這話以後,我什麼時候與你見面呢?你什麼時候告訴我呢?那個人也是一樣。我什麼也都不知道,等到經過七年多,這小孩子5歲半了。他又見到我,他說:“我的小孩子使我很煩惱,因為他太喜歡讀書了。”他現在讀什麼呢?讀世界名著。5歲半,字太小,父親不讓他讀。他就偷偷地讀書,所以這個孩子讀書的時候很緊張,聽到父親的腳步聲,就把書藏在床下,說:“我在玩。”他爸爸說:“玩好,你趕快玩。”。各位,如果天下的家庭,都是如此,我告訴你呀,天下太平了。
現在我們臺灣的教育部長,曾志朗先生。他在煩惱我們的國民不喜歡讀書,煩惱我們的孩子不讀書,煩惱我們的青少年只喜歡玩。他知道閱讀習慣要從小學開始,所以他拼命在提倡兒童閱讀教育。我就告訴大家,看誰能夠去傳話:“你不要再提倡了,你用我的方法,你連禁止都禁止不了。”老師教讀經的時候,小朋友的語文能力一提升,接著他們就看書,越看越喜歡看,理解能力越來越高。他的知識量,超過老師。他總是喜歡看,下課老師看到全班怎麼都不動?因為他們在看書,下課都在看書,老師很生氣,就說:“我數到三,不出去的我就處罰。一、二、三!”大家往外面跑,拿書去外面讀。這種孩子還要教他嗎?老師鼓勵他,多讀課外書。不費吹灰之力,人才從此培養成功。不是在寫生字,跟我寫,一筆、一劃、一鉤。你給我造詞,你給我造句,你給我作文,教造句跟作文是最笨的老師。造句不用教,作文不用教。只要他看過一千本書,他就作文給你看。假如他沒有看過一千本書,你教作文是白費力氣的。要把握教育的重點,不要再浪費老師的青春了。教讀經老師進步最多,你以前沒有讀過《論語》,趁機會讀《論語》。以前你沒有讀過《唐詩》,趁機會背《唐詩》。
現在我們老師,一天到晚只教兒童的東西,老師大學畢業的時候,本來很有學問,教了三年,跟兒童水平差不多。可憐的老師!你為什麼不陪他長大?你教他讀《論語》,你也讀了《論語》,他會背一本,你會半本。因為你的記憶力差,這種孩子一輩子感激老師,一輩子啊!他越長大,越感激老師。“這些東西哪裏讀來的?”“我小學老師某某老師教的。”各位,這叫作千秋萬世之業呀。你教他國語做什麼?他自己讀《論語》就好了,然後你教他看書,越看越多。現在我們臺灣,有讀經的孩子,讓家長煩惱的是不知道到哪裏找書給他讀。小學還沒有畢業呀,你知道嗎?為什麼不做這種教育,你還講你那些:“我來讀書給你聽。這叫什麼文法,段落大意”。你分析做什麼?他都比你厲害了,你教他作文做什麼?有學問就會作文,沒有學問,教他什麼?看,聽,感想,起承轉合,沒有意義的!不要做沒有意義的事了,各位老師。
英文也很重要,我們讀英文怎麼讀,你知道嗎?從第一天讀英文開始,就讀美國大學所讀的書。怎麼讀?幼稚園怎麼讀大學的書?莎士比亞怎麼讀?我告訴各位,不要老師,只用六個字的教學法,只要你知道這六個字,你就可以做最好的英文老師。每個人都會,這六個字就是:“小朋友,跟它(錄音機)念”。聽一遍,鴨子聽雷公,不懂。二遍,不懂;三遍,不懂;十遍有印象,二十遍跟著念,三十遍、五十遍很熟,一百遍會背。讓他這一課念這一段,這五句好了,讓他念兩百遍,就忘不了,終身受用。只要這種句子,背上一千句。你就不要煩惱,孩子懂英文了。然後我們還要念英文的經典之作。幾千年來,用英文寫的最好的,最有思想內容的著作。像林肯的演說,美國獨立宣言,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像這些東西只要十篇、二十篇放在肚子裏面。我告訴各位,將來最瞭解西方文化的人,是中國人。我們既瞭解自己祖先的文化,我們又可以深入到西方文化中去。你假如只是讀那些非常簡單的,所謂的兒童英語。你這一輩子就浪費掉了。你將來遇到外國人,只會跟他談天氣,你跟他做生意的時候,只會講怎麼要錢那,你不會說一句很偉大的話,你不會這樣講,讀經的孩子才會這樣講。講什麼?你要跟他談耶穌,他就會跟你做生意了嘛。你要深入西方有深度的,有意義的文化,你要跟他們講有道理的東西,你才能做大生意。民族文化的融合,要有高度的心靈來融合。高度的心靈,是開放的,是對所有的文化傳統都能夠吸收的。
一定要在13歲之前打定基礎。打基礎的方法就是,不管懂不懂,先把重要的東西放到肚子裏面。不重要的東西,不要教他,他自己會!相信呢,就做。不相信,十年以後,你再後悔。來不及了!來不及了!我今天就講到這裏。我這一趟在北京大概有三、四個地方要講,為什麼要這樣?不為任何目的,知識分子的良心。
( 2001年7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