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岛 www.80166.com:霍聃:张爱玲《第一炉香》文本细读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3/28 20:54:10
欲望女性的依附性存在
——读张爱玲的小说《第一炉香》
霍聃
小说中微龙的悲剧是在原始生存欲望和原始情欲的双重压力下必然要发生的悲剧。这使我想起了英国作家奥斯丁的《傲慢与偏见》,这部小说也是一部言情小说,书中写了四对青年男女的爱情故事。其中韦翰和莉迪亚的爱情与微龙的爱情故事颇有点类似。韦翰这个男人特点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是浪荡公子,寻欢作乐,挥霍钱财是他的拿手好戏。他对女性的追求主要出于两方面的目的:一是为了获取钱财,满足其贪欲;二是为了获取性感,满足其原始情欲。韦翰并不爱莉迪亚,但若有这样一个细皮白肉的女人一路陪陪他,他当然不会错过机会。莉迪亚对穿“红制服”的军官具有无可抗拒的情爱力量,她对于人生的最高要求定位于对情欲的满足,在她的情感里也就不可能发生对真诚爱情的追求。于是,她嫁给了韦翰,得到的只是一个四处寻欢作乐的丈夫和毫无幸福可言的婚姻牢笼。我们可以发现韦翰和莉迪亚是欲望冲动的结合。奥斯丁通过写这对爱情,衬托了伊丽莎白与达西的真爱的美好,讥讽了无爱的婚姻。
张爱玲是个在感情上受过伤的女性,她对真爱已经死了心。因此她不会去描写伊丽莎白与达西这样的真爱故事,从这部作品的描写重心来看,这是一个女人堕落的故事。正应了那句话,女人变坏就有钱。这是个女人变坏就有钱的故事。自从《第一炉香》出炉后,文学界就一直褒贬难定。很多读者对这个因为贪图享乐,自甘堕落,逐渐变坏的女人的故事难以接受,文学史上也找不到它的位置。比较在张爱玲之前问世的《日出》,我们可以发现,同样是写女人变坏的故事,《日出》带有倾向性,陈白露在那个灯红酒绿中挣扎,她的身体在堕落,可她的精神世界却没有完全堕落,她对美好的人性是向往的,她最后自杀是一种抗议,是对自己堕落的痛悔,是对可怕命运的抗议,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曹禺对造成陈白露堕落的外部世界是决绝的态度。可是张爱玲的这部小说只是在慨叹人性的不堪一击。她对葛微龙是同情的,葛微龙的尴尬人生说明,在很多情况下,一个人是难以掌控自己命运的,特别是在香港这个物欲纵流的世界里,挥霍人生太过容易,你很难保持不被诱惑。
故事开始,葛薇龙,一个出身在没落大家庭的上海女学生,因为上海传说要有战事便和家人一起到香港避难。可哪知香港这个花花世界,根本上就是为富人准备的,飞涨的物价,使她们家中的积蓄一天比一天减少,于是在接到上海时局已缓的消息后,父亲做了回上海的决定。但薇龙却不想因为这个而耽误自己念书,打算留在香港完成学业,可是一个人留在香港定该怎么生存呢?我们看到张爱玲给她的女主人公设置了一个重大生存难题,就是因为拖欠学费,她面临着失学的重压,对知识很渴望的她,怎么能甘心呢。为钱所困,这是微龙这个追求美好生活的女学生必须克服的最大难题。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她背着父母跑到香港山头华贵的梁家大宅里来请求帮助,这里住着她的姑母。她来找姑母,动机很明确,就是想借点钱以便继续完成学业,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可是她的姑母是个被视为玷辱葛家门风的有罪的女人。早年与薇龙父亲闹翻,是因为在微龙的父母眼里,她的姑母身上有着可鄙的人性恶,当年她不顾家庭反对,为了弄到一笔钱,而甘心情愿地给一个行将就墓的男人做了姨太太,丢尽了葛家的颜面。找这样的姑母借钱是与父母作对,就是向人性恶低头。
故事中的
“我是你家什么人?——自甘下贱,败坏门风,兄弟们给我找的人家我不要,偏偏嫁给姓梁的做小,丢尽了我娘家那破落户的脸。吓!越是破落户,越是茅厕里砖头,又臭又硬。你生晚了,没赶上热闹,没听得你爸爸当初骂我的话哩!”
可见她对破落户的所谓气节是瞧不上的。后来微龙真正认识了姑妈才发现,她其实是要关起门来做慈禧太后。这话就是
扶了铁门望下去,汽车门开了,一个娇小个子的西装少妇跨出车来,一身黑,黑草帽檐上垂下绿色的面网,面网上扣着一个指甲大小的绿宝石蜘蛛,在日光中闪闪烁烁,正爬在她腮帮子上,一亮一暗,亮的时候像一颗欲坠未坠的泪珠,暗的时候便像一粒青痣。那面网足有两三码长,像围巾似的兜在肩上,飘飘拂拂。
这段外貌描写历来被人称道,黑色是她硬气起来的佐证,珠宝像泪珠,其寓意不言自明,网的描写更绝,说明她活在网里。我们再看下面的细节:
开车的看不清楚,似乎是个青年男子,伸出头来和她道别,她把脖子一僵,就走上台阶来了。睨儿早满面春风迎了上去问道:“乔家十三少爷怎么不上来喝杯啤酒?”那妇人道:“谁有空跟他歪缠?” 睨儿听她声气不对,连忙收起笑容,接过她手里的小藤箱,低声道:“可该累着了!回来得倒早!”那妇人回头看汽车已经驶开了,便向地上重重地啐了一口,骂道:“去便去了,你可别再回来!我们是完了!”睨儿看她是真动了大气,便不敢再插嘴。
这很像《红楼梦》中王熙凤的出场,对侍候她不周的乔琪不满和侍女对她的反应,把一个有钱的寡妇颐指气使的做派活龙活现地表现出来。
这样我们就可以看到这部小说是一个纯洁的女学生和一个占有欲极强的少妇斗智故事。这也是小说的矛盾主线。
我们先看微龙,看看她是如何在为钱所困的逼迫下又走上了她姑妈当年的路子。当薇龙站在
薇龙站住了歇了一会儿脚,倒有点惘然。再回头看姑妈的家,依稀还见那黄地红边的窗棂,绿玻璃窗里映着海色。那巍巍的白房子,盖着绿色的琉璃瓦,很有点像古代的皇陵。薇龙自己觉得是《聊斋志异》里的书生,上山去探亲出来之后,转眼间那贵家宅第已经化成一座大坟山;如果梁家那白房子变了坟,她也许并不惊奇。她看她姑母是个有本领的女人,一手挽住了时代的巨轮,在她自己的小天地里,留住了满清末年的淫逸空气,关起门来做小型慈禧太后。
在微龙眼里,姑妈是个有本领的女强人,不是她父亲眼中那个败坏门风的女人。这个情感的转变是她在为钱所困从而寻找化解之道时产生的,这与她刚来之时认为姑妈名声不干净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她意识到
山腰里这座白房子是流线型的,几何图案式的构造,类似最摩登的电影院。然而屋顶上却盖了一层仿古的碧色琉璃瓦。玻璃窗也是绿的,配上鸡油黄嵌一道窄红边的框。窗上安着雕花铁栅栏,喷上鸡油黄的漆。屋子四周绕着宽绰的走廊,当地铺着红砖,支着巍峨的两三丈高一排白石圆柱,那却是美国南部早期建筑的遗风。从走廊上的玻璃门里进去是客室,里面是立体化的西式布置,但是也有几件雅俗共赏的中国摆设,炉台上陈列着翡翠鼻烟壶与象牙观音像,沙发前围着斑竹小屏风,可是这一点东方色彩的存在,显然是看在外国朋友们的面上。英国人老远的来看看中国,不能不给点中国给他们瞧瞧。但是这里的中国,是西方人心目中的中国,荒诞,精巧,滑稽。
为钱所困的微龙进入这个宅子,就再也没有走出来。但是此时的薇龙还是个纯洁的女学生,出污泥而不染的思想还是有的:“至于我,我既然睁着眼走进了这鬼气森森的世界,若是中了邪,我怪谁去?可是我们到底是姑侄,她被面子拘住了,只要我行得正,立得正,不怕她不以礼相待。外头人说闲话,尽他们说去,我念我的书。将来遇到真正喜欢我的人,自然会明白的,决不会相信那些无聊的流言。”然而享乐的欲望把这仅有的自尊给挤兑得所剩无几。这就是梁宅这个挥霍人生的所在厉害的地方。薇龙住进梁家的当晚,她就在卧室里发现了满衣橱“金碧辉煌”的衣服:
薇龙打开了皮箱,预备把衣服腾到抽屉里,开了壁橱一看,里面却挂满了衣服,金翠辉煌;不觉咦了一声道:“这是谁的?想必是姑妈忘了把这橱腾空出来。”她到底不脱孩子气,忍不住锁上了房门,偷偷的一件一件试穿着,却都合身,她突然省悟,原来这都是姑妈特地为她置备的。家常的织锦袍子,纱的绸的、软缎的、短外套、长外套、海滩上用的披风、睡衣、浴衣、夜礼服、喝鸡尾酒的下午服、在家见客穿的半正式的晚餐服,色色俱全。一个女学生哪里用得了这么多?薇龙连忙把身上的一件晚餐服剥了下来,向床上一抛,人也就膝盖一软,在床上坐下了,脸上一阵一阵的发热,低声道:“这跟长三堂子里买进一个人,有什么分别?”坐了一会,又站起身来把衣服一件一件重新挂在衣架上,衣服的下原先挂着白缎子小荷包,装满了丁香花末子,薰得满橱香喷喷的。
一整晚,
在这个镯子的逼迫下,微龙欲望不断膨胀:“三个月的工夫,她对这里的生活已经上了瘾了。她要离开这儿,只能找一个阔人,嫁了他。”她看着
薇龙当初投奔姑妈是为了摆脱为钱所困的境遇,可只短短几月的时间,占有金钱和情欲的慈禧太后似地姑妈已经成为了她的人生榜样,她失却了投奔姑妈时的初衷和原则,变成了一个和姑妈一样的依附性存在。与花花公子乔琪结婚后,她不是替乔琪弄钱,就是替
小说末尾写到:当一群水兵喝得烂醉,不约而同地把薇龙当做了妓女,吓得她撒腿便跑后,乔琪笑道:“那些醉泥鳅,把你当做什么人了?”薇龙却说:“本来吗,我跟她们有什么分别?……她们是不得已,我是自愿的!”这一笔非常令人触目惊心。在
“你要钱的目的原是玩,玩得不痛快,要钱做什么?当然,过了七八年,薇龙的收入想必大为减色。等她不能挣钱养家了,你尽可以离婚。在英国的法律上,离婚是相当困难的,唯一的合法的理由是犯奸。你要抓到对方犯奸的证据,那还不容易?”
这是
微龙的姑母
张爱玲因为恋父和缺少父爱,所以她的两次婚姻都是找的比她大了许多岁数的老男人,这与其说是寻找爱情不如说是在寻找心灵的慰藉,她为那些老男人付出了许多,可是她依旧生活在无爱的世界中。
小说中有一句话颇有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