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奕参加过亲子节目吗:奥古斯丁的基督论与成圣旅程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0 20:43:14

一.导论
使徒之后,早期基督教会进入教父时期。也许当我们听到「教父」一词,就自然会联想到意大利西西里的黑手党家族,但是这个称号原是指初期教会那些最受人敬重的教会父老们。其中牟牟大者如爱仁纽斯(Irenaeus)、亚他那修 (Athanasius)、迦柏多迦三教父 (Cappadocian Fathers),安博罗斯 (Ambrose)及希拉骊 (Hilary of Poiters)等都被称为「教父」。他们的生命见证与神学识见,不仅影响了他们的世代,也直接或间接构成了奥古斯丁神学的的基础。直到今天,福音信仰还是需要透过与他们的洞见,探求时代的亮光。
本文的主角--奥古斯丁,生于主后354年,家居北非他嘎斯特(Thagaste,即今日阿尔及利亚的Souk Ahras),是罗马化了的北非黑人神学家。他是保罗神学、教父神学与其世代思潮的集大成者。流传于世的著述及讲道集据统计多达千卷。他承先启后,既总结了教会头四百年的成就,也奠定了以后一千多年的基督教神学基础。16世纪的宗教改革运动者,如马丁.路德与约翰.卡尔文,都是一再回到奥古斯丁的神学洞见中,与中世纪晚期的繁琐教条相抗颉。奥古斯丁实在称得上是除圣经以外,福音信仰中的活水源头。这样的神学巨人,除了海内外华人教会感到陌生与疏远以外,近三十年也遭遇到英美神学界极为凶猛的批评与攻击。当然,这些批评中有些是铮铮的金石良言。但是更多的是人云亦云,莫名其妙的批评。其中最有趣的是许多的文章把启蒙运动以后、人类文明所遭遇的问题,例如主客体分离的问题、罪疚的心理源头、性别问题、环境保护等问题,都一股脑地把账算到奥古斯丁头上。一时之间,奥古斯丁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然而暴风骤雨只能让澎湃渊深的海洋更显得壮阔非凡,时代的偏见也随着更深入严谨的论著出现,而自显出浅薄与无知。当下,许多的英美的学者继法国学者之后,重新回到奥古时丁的神学识见中。奥古斯丁遗产研究中心 (Augustinian Heritage Institute)启动了21世纪奥古斯丁著述的翻译计划,他的重要著作正陆续被重新翻译与出版。新一代的教会依然对他兴趣浓厚。后现代思想家也展现了与奥古斯丁对话的高度兴趣,实践神学从奥古斯丁的著作中找到了新灵感,教会的合一运动在奥古斯丁的教会论中,找到了交谈基础,新神学流派以重现奥古斯丁的思想深度为荣。所以,奥古斯丁依然是神国度中不朽的传奇。
奥古斯丁最广为人知的是他的《忏悔宣信录》(Confessions)。 华人布道事工常以人物见证作传福音的途径,这本来是一种非常有效的布道方法。但是,近年来也产生了一些弊端。例如某些「名牌」讲员夸张失实的经历被报章揭露以后,福音不但没有被高举,相反使教会蒙羞。又有些教会追捧某些社会阶层的「明星」,不顾这些人的信仰成熟度如何。结果等「明星」背道,以昨日之我,打倒今日之我时,教会也只好自叹倒霉。在我看来,凡愿意为主作真实见证者,应当好好研读奥古斯丁这本见证集,这书的价值,不在于它是由一位北非地位崇高的修辞学教授的著述,也不是由于其中典雅的拉丁文辞让人心醉,而是在于一颗求真的心灵,在堕陷的深渊中所发出的嘶喊,震动了所有寻求真理的人们。
这本书也开启了叙事神学的先河,书中许多的祷词从奥氏灵魂的深处冒升出来,成为读者剖析自己内在意识的金玉良言。奥古斯丁把书分为十三章,前四章讲述自己从出生到堕陷的黑暗之旅,第五章作转折点,第六至第九章讲回转归主的过程,最后四章探讨人类意识与成圣之间的关系。 他的内心旅程集回忆、祈祷、分析、沉思、叙事为一体,把人性中智性、心灵、德性与灵命四重的悔改历程书写得丝丝入扣。书的结语洋溢着犹如诗篇一百三十九篇亲密的语调,奥古斯丁透视自己的人生,看见三一真神亲密无间的救赎恩情。他告知读者万物与人是因为神「看见」而存在,神的「眼光」贯穿在万事万物中。在第一章1节,他指出我们的心不得安宁,直到在主里面得到静息。在书的结语,他确信因为主的眼光穿透万事万物,纵使人性堕陷极深,但最终是神的美丽与光明克胜了人性的黑暗与邪恶,属神的子民在基督耶稣里透过圣灵被圣化,进入神永恒的幸福喜乐之中。
「堕陷」与「攀升」两个主题的替换是奥古斯丁灵修神学的轴心,奥氏依此带出了永恒作为生存基础的神学反思。《忏悔录》第10卷8至25章对记忆的分析,及第11卷14至30章对时间的分析,成为意向分析的经典作品,至今依然是重要的神哲学作品。至于他对时间性的分析与意识的分殊,则构成了他的灵修神学基础。这个成就在他的《论三一》(De Trinitate) 这部巨着中具体地开展出来。本文所着重探讨的就是他的名著《论三一》,笔者期望透过对《论三一》的疏理,与华人教会一起继续探求灵命更新的基础与动力。
二.《论三一》写作目的
奥古斯丁在《忏悔录》中有一著名的段落说:「我太迟爱你了! 噢,万古却常新之美,我太迟爱你了! 你在我里面,我却在我外面;我向外寻求你。」 当他回顾了自己堕陷在受造之美,而忘掉美善之源头的虚妄以后,奥氏继续说:「你闪耀发光,除去我的盲目,你散发香气,我从你获得气息,我亲尝你,我对你如饥似渴,你碰触我,我在你的平安中焚烧以爱。」 从以上的段落,我们得到解读奥氏《论三一》一书的钥节。奥古斯丁认为,神的永恒与人的主体性之间,具有模拟的关系,这个模拟的关系,透过人内在意识的沉思与默想显现。诚如他16世纪的学生卡尔文所说:「真实的智慧,主要地由两部分组成,即对神的认识,与对我们自己的认识。不过因为这两种认识相互密切关系,所以二者孰先孰后,很难确定。」 如果《忏悔录》是奥古斯丁谈自己怎样被神所认识,他在《论三一》卷8至15则是默想他怎样认识神。两者构成了他的灵修神学的两个基点。我们了解这两个基点,才能够把握与欣赏他对恩典的争辩与坚持。否则,单从片言只语,我们只能得出奥古斯丁是个教条的悲观论者的印象,认为他的神学就是否定人性、否定自由意志等的皮相之言。
《论三一》是一部以圣经神学与教父神学为背景,探索人类的三一意识的巨着。本书有三个清楚的写作目的:
(甲) 指出尼西亚信经所宣告的圣父、圣子、圣灵同等同荣,并不是主教会议的发明,而是根植于神的启示和新旧两约所作的见证。
(乙) 他意图与哲学家们争辩,最高贵的思想也需要「中保」,使神的自我启示与拯救能够发生。
(丙) 他祈求读者明白灵性塑造与属灵知识的关系密不可分。人的形象与样式,源于三一奥秘,人从三一真神而出,也归回三一真神永恒的密契之爱中。灵性成长就是智慧的动力学。
奥古斯丁透过对人类三一意识的分析疏理,肯定神就是在耶稣基督里所启示的《圣善三一》 (De Trinitate)。 这本书从主后399写作到422年,共经历23个年头。与他的其它作品相对比,学者皆认为本书明显不是特定的论战性作品。全书语调平和、思想绵密,在沉思中不时并发出智慧的火花。虽然是历时廿年的作品,但是全书思路前后呼应,是灵修神学的精品。人出于三一神的形象,也归回三一神的样式,在成圣的历程之中,我们在基督里以爱活出了三位一体的样式。这是奥氏的三一成圣公式,个中的深意却需要我们对全书的思想结构,有大致的把握才能够显露出来。
三.《论三一》的思想结构
奥古斯丁绝非首位写作三一论的神学家。在他以前既有新旧两约的启示,也有四百年的注释传统。例如著名的神学家希拉骊就写着了《论三一》的巨着。但他是承先启后的大神学家,他理解的三一奥秘,既奠基于圣经的启示中,也透过对教会四百年神学传统的疏理,为三一信仰整理出一个较为清晰的脉络。
《论三一》卷1至卷4处理圣经神学与解释学的问题,卷5至卷7讨论三一论的语言性质,卷8至卷15分析人类的三一意识结构。兹简单整理如下:
卷1至卷4引用许多论及三位一体的重要的经文,并加以评注与讨论。奥氏的评注不是饾饤文士的语义注释,而是始终以一位实践神学家的视野,关注救恩与成圣中的重大神学问题。举例而言,马可福音一章10 – 11节记载了圣子成为肉身,圣父以喜悦的声音确认,圣灵外显如鸽子下降,启示了三一内在的关系。但是这内在的密契是否因为道成肉身的使命而瓦解呢?换句话说,独一的真神是否从此一分为三呢?奥古斯丁认为解决三而一内在张力的钥匙,与耶稣基督神人二性的教义,互为表里。在这书的15.11.20节,他就指出道成肉身的目的,就是让人透过对真理的参与,而活出真理。人唯有跟随与效法基督,才能够逐渐明白三一真理的奥秘。换句话说,奥古斯丁认为圣善三一的外显与内在关系紧密相扣,而这紧密的关系又与我们的成圣密切相关。他举例说明,如人是透过内在的语言的发声,形成向外沟通的言语,并透过悟性而接收意思。因此道成肉身就是三一真神向人的自我通传,圣子是创造与救赎的内在真理。人惟有透过「在基督里」,才能进入圣善三一那深不可测的救赎恩情中。
关于「三一论」的神学争论,「同等」是攸关要紧的词汇。如果按照亚流派的结论,圣子与圣父并不同等,那么救恩就失去终极的基础,终究堕入不可知的深渊。然而,在芸芸众多的圣经经文中,「三一论」最基要的释经原则又在那里呢?在本书中,奥古斯丁跟随亚他那修以降的尼西亚信经的传统,坚持约翰福音一章1、14节及腓立比书二章6节是解释所有其它经文的基础。就是说与圣父同等同荣的圣子,取了人的样式,不以与父同等为强夺,揭示了三一真神的内在关系。关于圣灵地位同等的问题,奥古斯丁从间接,但合理的推论,引用林前六章15 – 20节指出教会被称为基督的身体,同时也被称为圣灵的殿,得出结论说圣灵地位等同圣子。故此,三一神是同等同荣。
对于福音书中耶稣自认低于圣父的经文记载 (例如约十四28,五26),奥古斯丁依循尼西亚信经的释经传统,认定那是耶稣指着他的人性而言。然而,三一神观复杂的地方在于这是三而一的信仰,而非二而一的信仰。对于圣灵与圣父及圣子的关系的理解 (Filioque),因为拉丁语言的限制,终于造成了主后九世纪东方正教与拉丁教会的分裂悲剧。限于篇幅,我们不能深入讨论各方的神学理据,但无容置疑的是,奥古斯丁紧随着亚他那修的识见,坚持Filioque是三一神学必须坚持的原则。个中细节的讨论,并非中世纪后期神学的繁琐版本,而是关乎人能否从本体的层面,在理论上说明神是三而一的神学省思,同时在救恩论的层面,说明圣灵的工作与圣子的救赎事工密不可分。扼要而言,奥古斯丁坚持,圣善三一环环相扣的救恩计划,开显在圣子在父怀里对世人所发的恩情中。所以圣灵的工作从来不自外于圣父在圣子里所成就的爱中,故此非坚持Filioque不可。圣善三一作为信仰的核心,并不容易被理解。所以,奥古斯丁在卷8至卷15所要成就的,就是与读者一同深入探索人类意识中的三一形象。圣经断言真接面视神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透过探索神的形象(imago Dei)对神本体的折射,我们也许能够稍许亲尝圣善三一的奥秘。
然而,这个奥秘的开端始终是神自我的揭示,所以在卷4,他首先要探求的是我们如何从圣经神学的角度,领受神差遣圣子及圣灵进入世界的启示。神在人类救恩历史之中,从未停止过工作,「及至时候满足,神就差遣他的儿子,为女子所生,且生在律法以下,要把律法以下的人赎出来。」(加四4) 圣子进入世界,为要拯救忧伤困惑的众生。祂作为救赎的中保,受死、埋葬、下到阴间,并且第三日复活。他所成就的救恩,使万有在祂里面与神和好。诚如耶稣对父神祈祷说:「叫他将永生赐给你所赐给他的人。认识你独一的真神,并且认识你所差来的耶稣基督,这就是永生。」(约十七2-3)
客观而言,奥古斯丁对三一信仰的持守,其见解并没有超越过亚他那修以降的尼西亚信经的传统。从另一个角度而言,奥古斯丁是自觉地以福音信仰所取得的释经成果,作为神学探索的基础。这也告诉我们一个治神学的重要原则,任何神学成就的突破,与历史神学的继承与发扬彼此密不可分。福音派神学家不可能自外于渊远流长的福音传统以外而另起炉灶。
卷5至卷7的讨论集中处理神学语义的界定等技术性的问题。例如,亚流派神学家从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影响,认为在圣父与圣子的生与所生的关系中蕴涵着偶发性(accidents)的元素。他们承认神的本体没有丝毫转动的影儿。然而,又发现圣经告诉我们圣子所具有的是「所生」的位份,所以他们的推论是「所生」含有「偶然发生」的意味,故此,从绝对意义而言`,圣子不能够与圣父同等。祂虽然是「首生」的,但也意味着祂是受造的。奥古斯丁运用他清醒的神学才干,反对亚流派以亚里士多德的思维方式作为认识圣善三一的知识论基础。奥古斯丁作为训练有素的修辞学家,反复思考了神学语义混乱的状况,澄清了从希腊文翻译成拉丁文的过程中,许多混乱的语义问题。他竭力从拉丁文的语境当中,为圣善三一找到适切的表达语言。正如三一教义在希腊语的语义世界中被理解为ousia及hypostaseis的关系,在拉丁语的语境中则是essentiam/substantiam与substantias的关系。(翻译成英语,又成为Being与Persons的关系)。奥古斯丁说因为substantiam与substantias的同义反复的关系,使「三一论」沦为不知所云的状况,故以essentiam及persona替代之较为妥当。但是使用persona又有形格论(Sabellianism)的危险。故此,奥古斯丁详细地区分了神学语言的语义问题,竭力使三而一的关系能够透过拉丁语言,确切地显露出来。
卷8至卷15是《论三一》一书最具原创性的部份,这七卷书是奥氏理解圣善三一的成就。他从创世记一章26节出发,指出神的形象即非物质,也不能够从时空的范畴中去把握。此外,所谓的心理学进路也并不完全适用于对神形象的理解。故此我们必须在我们的存有中找到不为物质与时空所规范的行为,作为探求圣善三一的媒介。Clark T. Mary指出奥氏对「三一论」的探讨与他的「救恩论」不能够分割开来。奥氏所致力探求的是救世的圣善三一(Missio Dei)如何作用在人性「止于至善」的渴望中。从救恩论的角度而言,则是人如何透过对心智中三一结构的理解,参与在圣善三一的永恒生命中。 在人的灵魂深处,我们能够找到「某三种即显分殊又是无分彼此地同在的行为」(Sermons 52:17-18)。
《论三一》卷8至卷10在全书的写作计划中,占据着关键性的篇幅。奥古斯丁在本书的开始就提醒读者,属世的知识范畴无助于我们对三一真神的认识,真与善固然有模拟的作用,但是并不能反映出三一的奥秘。但是,圣经告诉我们「神是爱」 (约壹四8, 16),对爱的默想使我们找到爱者,爱与被爱者的三一关系。这是奥古斯丁认识三一真理的起点。但是奥氏很快指出,爱虽然是圣经非常深刻的启示,但爱也受到人间情欲的扭曲。所以必须换一个新的角度思考三一的奥秘。因此,奥氏从「我爱我吗?」这个问题上引伸自我(mens)与爱(amor)的关系。从两者的关系中,立即引伸出下一个问题;「如果我不知道,我如何能爱呢?」如是者,自我、认知与爱(mens, notitia, amor)三者之间的关系就显露出来了。
奥古斯丁的讨论看似枯燥,但是他在书中所提到的自我言说(verbum mentis), 与爱的知识(amata notitia),无一不是针对神与圣道的关系,以及圣道与圣灵的关系而发。从他的讨论中,奥古斯丁着意使用生育的语言,解释自我与语言的生发关系。而从生发的关系,我们又能够理解得到其中必须包涵着爱的关系。然而,奥古斯丁泠静地指出,上述的探讨并不能够帮助我们全面理解圣父、圣子与圣灵,圣善三一的关系。因为父、子、灵是一种关系名词,而神是实质名词。在上述的探讨中,只有爱与认知是关系名词,而自我则是实质名词。所以,神是圣父、圣子与圣灵跟自我是自爱与自知之间并不存在对称的模拟关系。
奥古斯丁默想三一奥秘的突破口出现在卷10。经过数次的尝试,奥古斯丁提出人的自我(self)是由想着(self remembering),明白着(self understanding),作着(willing self)三而一的意念行为所构成。这三而一的意识,也许是有用的模拟,帮助我们理解三一真神的奥秘。但是,在这个新的理解中,奥古斯丁最启人疑窦的是使用了「回想」(memoria)一词,有论者认为,奥古斯丁在此把柏拉图的「回忆」理论 (the theory of recollection)偷运到神学的探讨中。这种怀疑不无理由,但是我们要考虑到借用与认同之间的分别。认同意味着照单全收,借用则是更新洗涤,为我所用。奥古斯丁无疑属于后者。他所说的「想着」是「想不起来」的相反词,是意识当下回想自身的意愿,并非柏拉图在《菲多篇》(Phaedo)中所说灵魂对它前世的追忆。在意识当下回想自身的意愿,这电光火石之剎那,我们可以一瞥圣父圣子与圣灵一而三的关系。
但是,在奥古斯丁对人类思想意识的新发现中,最大的困难是在于「想着」和「明白着」有甚么分别?这个问题在东西教会关于Filioque大辩论中成为关键性问题。奥古斯丁从两种层面解释两者的分别:首先,他从古代的视觉理论说明两者的分别,他说当人所以能够看见对象,是对象的形象与视觉经验在意愿中当下合而为一。言下之意,人的回忆能力犹如影象,视觉则是理解力的模拟。但这个例子非常不完全。所以奥古斯丁很快就放弃了。并且,再次回到人的意识行为中解释两者的分别,为节省篇幅,我使用简化的例子说明奥古斯丁的反省。例如,我看见一副似曾相识的面孔,我回想自己所认识的名字,认出他就是我的旧相识,就马上和他握手问好。这当下发生的回忆,理解与行动就是三而一的意识行为,意识的理解是从意识的回忆而生,关于记忆的性质,奥氏在「忏悔录」卷10已作详论,有兴趣的读者自可详阅,此处不赘。奥古斯丁在此找到他略为满意的三一意识的例证。但是,读者不要误以为奥古斯丁在此完成了一套包罗万象的三一神学。对奥古斯丁而言,三一信仰早就在圣经中启示完成了,他所作的是为了理解这丰富无尽的启示,并且,这样的理解不是要建立全面的系统,而是寻找合适的模态(例证),使我们的灵性可以不断地攀升,认识神,爱神,敬拜神。所以理解就是攀升,攀升就是理解,神学就是灵修学,灵修学就是神学。每一次理解的突破,就是把我们属血肉的思维方式转化,从堕落扭曲的光景中,恢复到创造优美的秩序中,从血气与时空的限制中,突破进入神永恒不变的形象中。
但是,从实存的角度,这确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柏拉图哲学家对理念世界的解说,只是望洋的兴叹。奥古斯丁在「论三一」卷13指出,只有道成了肉身,住在我们中间,神人的阻隔才被打破,我们若要进入圣善三一永恒的丰盛之中,唯有在耶稣基督的生命中才能够成就。透过《论三一》我们看到,他的灵修神学与他对基督论、圣灵论、三一论的沉思密不可分。
四.奥古斯丁的基督论和他的成圣观
奥古斯丁在《论三一》卷4说:「吾等仅能够以时空之物洁静自我,以期适应永恒之实在…,就理性心智而言,洁净后当作用予默观永恒实在。故心智受洁净时,当有信心在世物之中」。 在这里奥氏已经表明了他的神学思考是从世物之中的信心开始。这个信心从那里得到呢?在卷8,奥古斯丁继续说:「圣道成为人,为吾等所为所作,并且受苦受难,皆生发于时空之中。此仍可学可问之道 (scientia), 非为智慧高深之道(sapientia)……,圣道远超时空之上,与圣父同等,遍临所有。有关于此,有识者若能格识,此等格识皆属智慧(sapientia):耶稣基督道成肉身,祂所拥有者乃知识与智能……。吾等学识皆是基督,吾等智慧同属基督。祂介引信心以观世物,彰示真理以观永恒实在。吾等藉以复生并归于祂,经尘世学问,归天堂智慧:然片刻不离此圣道基督。」 为此,奥古斯丁引用歌罗西书二3所言,指出基督「所积蓄的一切智能知识,都在祂里面藏着」。在奥古斯丁的神学默观中,耶稣就是那位道成为肉身,同时又超乎万有之上的宇宙性基督,新旧两约圣经所见证的,就是圣善三一中的圣道成为肉身,取了仆人的形象,在本丢.彼拉多手下受苦,钉十架而死、埋葬、下阴间,第三天复活。耶稣就是人类救恩历史中的弥赛亚。人对三一奥秘的默观,最后还是要回到纪念基督耶稣的圣餐礼中,透过在其中的的庆贺及对圣道的顺服、透过饼与杯的临在,信者明白三一真神的救赎恩情。传道者对神话语的宣讲,使听道者渐渐明白神深厚的大爱,透过对邻舍的恩慈中,信徒在圣灵保惠师的教导中成长。基督徒的成圣之旅,是由圣餐纪念中的敬拜、聆听主话及爱邻舍三而一的行为中所铺设,他始于心智在圣餐礼中的沉思默想,也在主的话语中经历日积月累的悔改、转变及洁净,并且在爱的实践中与神同行。灵魂的攀升是由信徒在教会中「坚守我们所承认的指望,彼此相顾,激发爱心,勉励行善」(希十23 – 24)所构成,对三一真神的认识与敬拜,与在教会群体中的成长紧紧相扣。
奥古斯丁的三一成圣观,与他对以赛亚书的一段经文的默想,密切相关。以赛亚先知曾预言,从耶西之本必生出一条根苗,「耶和华的灵必住在祂身上,就是使祂有智慧和聪明的灵,谋略和能力的灵,知识和敬畏耶和华的灵。祂必以敬畏耶和华为乐,行审判不凭眼见,断是非也不凭耳闻。」(赛十一2 – 3)。奥氏据此发展出他的成圣阶段论。首先,他说成圣始于敬畏 (fear of the Lord),其次,敬畏生出敬虔(piety)。第三,两者相合生知识(knowledge), 这里所说的「知识」,是指我们把握圣经精义后产生的知识,圣经的精义作用在人的生命中,产生了信望爱。所以灵命的成长,促使人渴望活出公义的生命。因此,在第四阶段,从读经而来的知识生出能力(power), 奥古斯丁称这种能力为勇气(courage)。透过勇气与能力,信徒敢于拒绝世务的压力与诱惑,寻求圣善三一这恒古不变的存有根基。当然,在我们寻求永恒实在的过程中,会经历许多的软弱与迷失,所以在第五阶段,寻道者受谋略的灵带领行走天路,在这个过程中,信徒学习放轻世务,学习尽心、尽力、尽意爱神,并且爱我们的邻舍,甚至到了一个地步能够爱我们的敌人。在第六个阶段,奥古斯丁回到人对三一真神的默观中,指出心智之眼在此阶段进一步受涤净,使人不但能够忍受神的荣光,并且看得清楚神的荣光,最后能够更以神的荣光为乐。到这一步,人就越来越能够与真理相合,在爱的真理中不受世情的起伏所左右,超然于世务之上,以仁义与真理活出属天的智慧。
奥古斯丁对先知书的解释,从现代人的眼光看来非常令人费解。因为这种默观式的解经法,与历史批判学发展出来的解经法格格不入。但是从他的释经成果,我们也可看到现代教会对古典经验的失落与遗忘。有学者指出,奥古斯丁对圣经的默想建立在他对时间与永恒关系的探索上。柏拉图的许多重要著作,代表着对永恒的关注,这种关注也为奥古斯丁所认同与继承。此外,保罗的属灵经验,对奥氏有决定性的影响,例如保罗神学中所强调的敬畏、虚己、信、望与爱对奥古斯丁的影响极深 , 但是更重要的,是奥古斯丁在他的牧养生涯中对三一基督论(Trinitarian Christology)认识越来越清楚,诚如德.沃克所说,整本圣经在奥古斯丁看来是圣道的见证 (Testaments),是神的话语 (Rhetoric), 是神的救恩在人的心灵历史中的开展。 在奥古斯丁看来,神的道(the Word of God)贯穿在圣经不同的书卷之中。是神的道使书卷成为圣卷,而非相反。圣经所有的经卷最终都指向耶稣基督在三一真神里对世界的救赎,当我们进入耶稣基督的生命中,我们就看见三一真神的奥秘。奥古斯丁的「七灵说」并不是一套机械化的阶段说,而是指出人透过纪念,聆听及恩慈参与在耶稣基督的生命中。在祂的生命中,我的生命日益更新,日益被基督的样式所充满,并且在永恒中长成基督的样式。 我们的生命越像基督,我们就越能够明白圣善三一的奥秘。灵魂的攀越与理解的突破,二而一,一而二,灵命塑造与属灵知识的关系密不可分。而两者的关系落实在我们纪念,认识与爱我主耶稣基督的信仰实践中。 所以他说:
「一己自爱之力,错爱追逐低下之物,固然弱与错。一己蒙昧不知,既无记忆,亦无了悟。然个中神形像埋藏了潜能,人可强起环抱此形像所是者。此爱已安置实体秩序之中,(非空间秩序),除神以外别无其它在上。当此爱拥抱神乃至超绝无量,爱与神将同享一灵。当智性腾越参与实在、真理与福气中,虽无何物可加予实在、真理与福气自身,然而,在此实在中,人进入完美至善,活在不变生命中,享受他所见万有不变之神视」
拥抱耶稣基督使人得智慧,所以我们思想中的智慧,不是来自思想自身的光照,而是受更高的智慧之光所照射。所以奥古斯丁在他的基督论中坚持人的灵魂唯有在神的形象中被神所改变。这种改变不仅仅是被神所改变,更是依照神而改变。改变的开始是在水礼之中。人的生命与耶稣同死、同埋葬、下到阴间。但是复活的过程却是一生之久。诚如他所说,治疗始于移去病灶,接下来却是对疾病的疗程。改善的征兆在于神形象的更新,内心对神真理的体悟日新月益,直到与神面对面。
所以灵魂回归于神,从奥古斯丁的灵修神学而言,并非同新柏拉图信徒追求神魂超拔(Ecstasy)的经验,而是一生之久的生命更新旅程。劳.安德烈(Andrew Louth)指出奥氏的灵命更新之旅,始于圣经所启示三一教义的学习,而日积月累的学习,让我们在内心的深处越来越体验到圣善三一的临在。教义神学终究转化为灵修经历,而两者的目标止于对永恒三一真神的默观 (Contemplation)。新柏拉图学派对灵魂的超拔心向往之。但是,在奥古斯丁的灵修之中,超拔的经验却凝聚在道成肉身的历史事实及圣灵所浇灌的圣爱之中。人在基督里学习谦卑,学习响应圣爱,也参与在基督爱的事工之中。在这个过程中,人渐次显露出神的形象,并从神形象的折射中「看见」三一真神是万有的源头,在祂里面极其美丽,极其喜乐幸福 。
五. 结论
走笔至此,我要感谢陪伴我艰难跋涉,走到这里的读者。如果你认为上述的讨论仅仅是一篇学术文章,枯燥难解,没有阅读灵修小品的陶醉感,对你的「灵性」成长一点帮助也没有,我可以体谅你的困难。但是我也叹息现代世俗文化对我们心灵的伐害,以及基督徒对古典经验的遗忘。我们今天流行的灵修观,常常是指个人如何在心理感受中寻找一种平静的境界。教义所代表的是繁琐、僵化、枯燥、乏昧,无关生命痛痒的历史骨董,而不是灵修神学重要的一环。所以我们不能够明白遥远的亚历山大城,为何为Homoousia及Homooisia中一个小小的I字的不同而举城沸腾。我们不能够明白亚他那修为何因为要坚持圣子与圣父同等同荣,而对抗整个罗马帝国 (Athanasius contra mundum),我们只认为那是主教会议中的政治斗争,而看不见亚他那修正在对抗人性中根深蒂固、执意远离神的罪性。人类的宗教历史所努力者,就是把「圣」的变为「俗」的,把「俗」的变为「圣」的。启蒙运动以后,人好像成功了。工业革命,商业社会及信息社会的兴盛,使我们理所当然地成为俗化世界中的居民,我们对以神圣为基础的古典经验与灵修观,自然感到繁琐与陌生,因为我们的世界早就背离了以神圣为基础的社会形态。古典的世界专注回答生命之道,就算是一般的哲学讨论,也是关乎如何生活的合乎所以,以及如何塑造人的德性等的问题。诚如学者指出,人类经验世界的变异,是从对德性的关注转变成对器物的关注。在论到古典经验与俗化经验间的变迁时,亚兰.勃伦(Allen Bloom)说的几句话很有意思,他说:「古人只谈德性,而非生活的满足(well being)。满意的生活就其自身而言并无大害,但今人争辩说专注于德性,乃妨害对生活满足的关注。亚里士多德承认追求幸福需要器物(equipment)和德性,但他对如何获得器物不沾一词。[今人]小心查验后得出结论,认为德性阻碍了获得器物的动机。器物当然是必须的,所以为甚么不扔掉德性只作实验?」 后现代社会当然是今人器物文化的巅峰之作,华人社会近百年对现代化的追寻也是成功在望。我们生活在器物文化主宰的世界中,若没有用批判比较的眼光看我们的世界,当然看不清楚奥古斯丁与众教父的灵修世界是怎么一回事。
奥古斯丁是一位古典的灵修神学家。当生活在现代世俗世界的基督徒视三一教义为畏途的时候,奥古斯丁却透过每日的宣讲,施圣餐礼及牧养关怀,尝试在爱里明白圣善三一的奥秘。他并不是一开始就清楚当中的奥义,他也是从器物的世界中,开始寻找真理。但是他一生的信仰,却是攀升进入三一真理的灵性旅程。他的神学不自外于他的灵修与牧养事工,他的牧养不自外于在每日圣餐礼中对基督耶稣的默观,他的基督论也不自外于他对三一真神的沉思与著作。他的著作不是供读者们消闲的产品,而是当他面对千头万绪的信仰疑难,以一生之久的祈祷读经、对福音传统的整理,神哲学的沉思及与信徒通信交流,所疏解出的成果。他的著作记录着当三一真神作为他的基础后,如何渐次在他生命中开展的过程。透过他对三一真神的默想与写作,他引领他的世代克胜历史的巨浪,一同朝见永生神。
德国哲学史家Heinz Heimsoeth曾罗列人类生存中所面对的六大难题:神与世界的关系,无限与有限的关系、灵魂与物质界的关系、实在与生命的关系、个体与群体的关系、以及理性与意志的关系。 成圣意味着信徒胜过自身的世俗思维形态,靠着耶稣基督的恩典之光照,从扭曲的器物欲望中,重新恢复人内在的三一形象,过程中一再涉及到影响人类历史中这六大难题,但是当我们生活在基督里,学习尽心、尽力、尽意爱神及爱人如己,并且与众圣徒活在对末世的昐望中,当我们面对自己生存的有限性,以爱和知识,踏实地活出每一天,并且渴望永恒的美善幸福,我们终必靠着基督,进入圣善三一丰盛无尽的团契之中,这是奥古斯丁留给我们的珍贵遗产。
在新的世纪,华人信徒也一样面对千头万绪的挑战。我们需要继续研读奥古斯丁的著作,并且从当中获得丰富的识见,帮助我们克服困难、接受在成圣旅途中的挑战。
《荣耀的基督与当代信徒》(基督工人神学院三十年院庆文集)
St. Augustine’s Christology and Progressive Sanctification
(An Abstract)
Hiutung Chan
Augustine (354 –430 A.D), the Bishop of Hippo and one of the greatest theologians in the Christian Church, developed his understanding of the mystery of the Triune God by the illumination of the Christian faith. For Augustine, the Biblical faith and contemplative meditation intermingle as the foundation for Christian spiritual growth. The incarnation of the divine Word is the ground for the sanctification of Christian life. The De Trinitate, one of his greatest works, is essential reading for the understanding of Christian sanctification as an ascension of the self in its appropriation of human mental activities. This article endeavours to trace the writing purpose of the De Trinitate, analyze its structure, underscore its Christological foundation in relation to Augustine’s exploration of human image as the Trinity and finally, reflect on his theological contribution to Christian spiritual life.
The most brilliant achievement of Augustine’s theological contribution to Christian spirituality is his effort to recover the imago Dei as the mirror of the mystery of the Trinity. His effort is not merely psychological, but epistemological. He started his model from trio of lover, beloved and love itself, shifted to mind, knowledge and love, and finally speculated this imago as remembering self, understanding self and willing self. Augustine’s painstaking effort helps to guide his readers step by step transcending from pictorial thinking about the doctrine of the Trinity into contemplative knowledge. He demonstrates how universal human consciousness, operating in its unity and diversity, is similar to the infinite relationship of God as the Holy Father, the Son and the Holy Spirit. He found its analogical correspondence by the coexistence of memory, knowledge and will of the human mind. Augustine’s understanding of the mystery of the Trinity may be debated, but he is the first Christian theologian who illustrates how Christians should understand this mystery properly. Through this groundbreaking exploration, Augustine witnesses to us that the highest happiness in this life is a journey to the mind of the Triune God. His achievement refashions the definition of Christian spirituality and imparts practical wisdom to the contemporary Christian commun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