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人s6天赋:[人文]〖辛亥百年〗帝国之殇——科举存废与辛亥革命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5 20:55:03
又是百年,本周加贴一篇帝国之殇。大清GAME OVER的根本原因,在自身技术上来讲并不在1911,而在1905。简单点说,无非六个字“废科举,练新军”。当然维尼无意重复泛论的学术定见,什么历史潮流浩浩荡荡云云。小熊治学,就一个字“推”,从事件源头上层层逻辑推导,最后自然会有很明了的结果。时间有限,以下开始推,文盲们注意跟上维尼的节奏。
  
  
  
  当初为何要废科举,大概念统统闪开,实际就一个原始推动力,中央朝廷与地方督抚的权力博弈。地方督抚势力能够崛起,和朝廷叫板。两个时间点,一是太平天国,督抚借就地筹饷之机,开辟厘金税源,进而插足地方财政,原本只对户部负责的藩台,此后不得不同时受制于督抚,于是出现一仆二主,财权截留的格局。二是八国联军,督抚借东南互保,朝廷西狩,以地方新政为名,各自建立新学堂,其实就是侵蚀原属朝廷吏部的组织人事权,培养地方干部。庚子之前,督抚也可以委派私人,但属于杂途,相对于朝廷科举体制运转产出正式干部,这些杂途各方面受限很多,督抚用之不能完全如身使臂。辛丑条约是份大礼,有一条规定在洋人害被虐地方,停止文武各等考试五年。也就是中央实控区,整个组织人事体制被迫暂时停摆,东南督抚此刻则大兴学堂,加快批量出场自己的干部。五年到期,第一个问题来了,是科举复兴,还是学堂扶正?
  
  
  这是京地朝野两条路线的权力博弈问题,表面上有个很普通的切入点,毁于庚子战火的京师贡院修不修。主修的是内阁军机大臣王文韶,主废的是袁世凯,张之洞领衔的地方六督抚。修就是组织权重回朝廷掌握,废就是默认前五年人事权下移,同时要承认这为今后的主流改革方向。这个回合,督抚集团赢了,一是日俄战争结果,新政策推行,舆论环境等等总体大背景都有利于他们,二是内阁中清流世代交替,王文韶被自己的学生瞿鸿機拱翻,失势去职。剩下另三个军机大臣,庆王是袁世凯的盟友,鹿传麟是张之洞的亲家,瞿鸿機是岑春煊的伙伴,虽然派系不同,但在有利于督抚集体根本利益的问题上,还是有共识的,那就简单了,科举必废成为定案。
  
  
  再来是第二个问题,过渡还是立废。主角变成张与袁。张在上一个阶段主废,是因为学堂创设关系到他的政治利益,这不含糊,但现在学堂制度已成定局,权力利益已经有了保证。下来的就是感情问题了。他也不想做人做得很难看,何况自身也是清流科举出道。所以他主张过渡,新老生源等等问题,分成十年三届,逐渐过渡转型。袁就不同,他是落榜生,和科举毛个感情都没有,立废是他的主意。老佛爷又开会,找几个督抚来内阁民主集中一下,端方,岑春煊哥几个都没文凭,主流意见是立废,老张是属老甲鱼的,最后也就算了。第二个问题解决,立废。
  
  
  发展到这个点上,朝廷拗不过时势,是输了一层,当然后续朝廷有的是手段,实力不足,技术可以弥补。就像当年的财权截留,京饷少了。朝廷可以祭出摊还赔款和边疆协饷两招,督抚可以少缴京城的,但是要分摊部分外债和对口支援边疆的军费(湖广支陕甘,四川支云贵,广东支广西等等),这些都是分地方之势,此刻的学堂扶正也是一样,路线是认可了,但也有招数,一是本体,提学使要挂朝廷编制,也就是学台,地方组织部不能完全让督抚拿走,至少要共有,二是外挂,咨议局这些都批准上马,借在地乡绅力量,靠地方议会制衡督抚的行政权,自然也有衍生问题,例如咨议局叫板督抚衙门,朝廷很开心,但到了资政院,也就是国会层级,这帮议员来搅和内阁,朝廷就头痛,督抚刚好相反,咨议局,督抚是烦的,但资政院,督抚是挺的,新的三方博弈,也很有趣,这和维尼本文无关。略去不谈。
  
  
  
  继续推导科举之废和学堂建制。考学制度本身在1905年之前,世界上只有两种,一是中式的科举,朝廷只划个八股大纲,规定四书教材,负责招考,其余不管。在这期间,一般人家子弟,从7~8岁开始务农,习艺,读书,相当于把鸡蛋放在几个篮子里,日常学手艺,耕农活,闲暇读读八股,到了考季去考,考不上回来,继续平民日子。以农,工,商等为职业,考试为副业,读书相当于买彩票,调剂生活。如果某季考上秀才,那才算进入士的阶层,一是获得复试资格,中举为绅,再中进士为官,就算不中,秀才在乡间还有碗教授私塾的饭吃,从寒士秀开始才叫习举业,正式走上专职,教~公人员的漫漫考学之路。当然从寒士,到乡绅,再到官员,自有位置录取比率,寒士再升一步困难,大多数不是私塾老师,就是转向事务官领域,研究钱谷珠算,大清律例,去作师爷,讼师等等,与地方游民出身衙役,班头共同构成小吏阶层。过去对朝廷有牢骚的主要是考举人不中的这些寒士秀才,但这都属于正常范畴,抱怨够了,回家教私塾,出外当师爷,等到下个考季还不是又都来考。除非有两种特殊情况,朝廷有大变局,民间有大饥荒,他们有机会下注,从寒士转身成策士,货卖与识家,玩一票大的。
  
  
  
  一种是西式的职业教育,从小学开始到大学,学校收钱教书,产业化经营,来的都是客。责任则是要把教学搞好,一对的起花了钱的学生老板,物有所值,二也是做市场口碑,吸引更多人来光顾。而学生则相当于是个人投资,为未来择业打基础。例如某人数学好,一路往财会学科发展,毕业之后,大体几条路,留校任教,出去企业谋职,要么自主创业,或是去考公务员,在政府里当会计。经济学教师,企业会计,政府雇员,本质没区别,都是本科专业玩算盘。政府雇员叫事务官,考选出身,在体制内升迁靠资历,劳绩。如果那天想当政务官,也就是部会级首长及其以上的职位,那就要有政党背景,出来自选,或是辅选。票选成功,自己当选。辅选得力,被新当选人指名遴选。
  
  
  
  东西方比较,教育模式都适合各自体制,没什么好说的。但要对比效果,西方好。那出的专才,这出的是废柴。这些都不管维尼的事,也不去说他。还是说朝廷的新学制改革。搞了个中西结合,第三种独特的模式出现。
  
  
  
  
  表面上是学洋人,规定7岁入学,初小,高小,中学堂,大学堂,通儒院。看上去没问题,实际上分两段,初小到高小,学的是西方基础教育,学好多门课,传统的童生自主耕读生活,到这变成法定规范制。再往上,又不学西方一贯制直通车教育(基础打完,无障碍升入各中高等学校受专业教育),而是强制赶去过独木桥,考中学堂,进去相当于举人,再往上,大学堂,通儒院,同进士出身,同进士及第。如果能考进中学堂,那没问题,公务员编制,分科教育,朝廷包分配,进还可以一直考大学堂,通儒院,退可以转去师范学堂,毕业回各初,高小任教。但关键是考得进中学堂,当得了举人吗?
  
  
  
  
  如果高小毕业不能过独木桥,那就坏了,举个例子,在西式教育体系里,基础教育部分,是为了升学之后的专业划分而设的公共课,某人想谋职,要么去当手工学徒,慢慢往蓝领奋斗,环境好一些,投入大点,读书去,小学基础绘画,数学,中学制图专业,毕业出来当绘图技师,往白领努力,要是学有余力,钱有富余,能读到大学,那出来是工程师,金领的起点。在传统的中式科举,更干脆,还是这个人,7,8岁出来当学徒,主业学木工,闲暇自学八股,到了16,7岁,考上就专业去八股考官,不中至少也是合格木匠,横竖不误功夫。可到了第三种模式,十年基础教育,高小毕业过不了中考关,那除了基础教育里的数学绘画这些公共皮毛课程之外,他毫无职业技能,既不能和自小木工学徒出身的木匠竞争,也不能和专业中高学堂里出来的技师并论。
  
  
  
  
  
  
  简而言之,1905之后,出现第三种应试教育(科举实质只是招考,西式实质只是培训),受这种强制基础教育的孩子,有9成是注定要白读十年,浪费青春的。这才是核心问题所在,05年之后,每年都有大批的高小生落榜,他们进不了中学堂,所以没有分配保障,走上社会,又被耽误了十年,没有谋生技能。这是一个问题,还有一个问题,05年改制的遗留问题,朝廷对05之前的旧科举人员,童生转学新教材,举人,进士授官或是进修,可对旧秀才阶层,朝廷只包部分优贡,拔贡进入新的师范学堂,其余大部分只能自去报考新中学堂,过去秀才算是上了岸的,考中举人很好,考不中教各类村塾。现在,能考,但是新课标,数理化根本不懂,前进过不了新中学堂考试关,新师范又转不进,于是后退也没资质教高小和初小,旧秀才等于只捞了个同高小出身的身份而已,别的什么都没有,自从习举业以来,以为上岸了,结果一夜之间又掉回水里。
  
  
  
  于是新学堂应试教育,催生了两大人群,一是05之前26,7的老秀才,一是05之后17,8的高小毕业生,进不了体制,融不入社会,怎么办?又有下一个方案,朝廷也是悲催的,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这放在等会再说。
  
  
  
  
  以上部分都在说废科举带来的各种问题,现在看练新军,也还是在05~06年,军队建设也发生一件大事,军20条颁布执行。核心内容就是军队建设专业化,职业化,现代化等等,这又带出两个新问题。一是新兴的士官生群体,一是旧有的军曹。
  
  
  
  士官系这些正规军校生有什么问题。这些年轻士官有没有实际能力,这不好说,但智力绝没问题。他们都是读书种子,初小,高小读完,考场里千军万马中过了独木桥,进陆军高小,陆军中学,6年连读,加2年实习,23,4岁当排长,这没话说,但他们接下问题,考保定兵官学校,陆军大学,从那里学成,就是正式连长起步,营团参谋,再留洋,那才叫前程。可关键是考中高级军官,就不是考学那么简单,招考里头讲得是人事关系。这些寒门贵子,拼爹拼不过八旗军二代,大多也就是个蹉跎于军中下僚的命格。这些都是万里挑一的凤凰男,人生期望,心理价位自然高,想着自己一路走到现在,操场,教室,食堂,宿舍,图书馆,从早点名忙到熄灯号,将近二十年的人生就耗在这五个地方,结果只得个排长,每月25两银子,反观那些有背景的八旗同学,天生的顶子,军艺的妹子,雪白的银子都是手到擒来。心意如何能平。
  
  
  
  
  军曹们则是正宗的行伍出身,过去旧军军制,没那么多操练兵演,技能考核,单凭一副好体格,18,9岁来当大兵,赚饷银,吃得饱,运气好的话,营中做久了,被上头赏识,小兄弟们捧场,28,9出头转军士,当军曹,提拔到千总,把总,日常营内只是点卯,然后泡茶馆,吃地方,搞生意,江湖朋友给面子,多舒服的日子。现在搞七搞八,又是士官生,又是学兵团,原本属于军曹的上升空间,班,排长的职位,大多要给四眼仔占去,而且自己也被迫跟进,专业化,职业化,有随营学堂,讲武学堂定期要轮训,年纪一把,又要一线带兵,又要出成绩,还要学技术,读毬书,时不时再被那些毛头士官管,这叫一个懊恼。
  
  
  
  
  士官和军曹,都怨朝廷不公,都恨八旗可恶,彼此还互相讨厌,这是一个问题,此外还有第三种人,就是刚才说过的新学堂应试教育催生的双失秀才,老张说,来从军,军队是个大课堂,再办个陆军特别小学堂。老张的角度,暂时安置,顺便提高一下军队质素,在这些寒士角度,边当丘八,边读书,文士上进不行了,武士出道总可以吧,他们在军中不少做了司书,也就是连队的小秀才,平时抄抄写写,出个墙报,士兵园地什么的,这叫在职不在编,连排长比较看重他们,相当于连部的书吏,平时可以不参加操练,但在编制上其实还是士兵。他们盼的是从特小,司书过渡,转正到正规的陆军中学,然后重搭上仕途的正轨。但正规渠道自不断有应届生,关系生,轮到他们这样的二军,凤毛麟角而已。所以这批人就滞屯在营中,这些人就不是什么不平或是懊恼了,而是怨望。
  
  
  
  
  朝廷也是个冤大头,花那么多钱,养这么多人,结果还要招大多数人怨恨,这叫一个晦气。上文这三拨人,物以类聚在军中又形成三个策源地。士官生大都是第三陆军中学,分布在测绘,法政,军医各个专业学堂还有个技术兵种单位里头,他们最恨八旗子弟,又是读书种子,故此理论上能接受海外乱党反满之类的文宣,席正名,雷洪各省士官生头头搞了个组织,黄汉光复党,寓意黄帝子孙光复汉族之类,但说实话,这波士官生,也就起哄架秧子,凑凑革命的热闹,要论破坏力,行动力那差得远了。
  
  
  
  
  真正有能力的,一是军曹们的组织,29,30团的将校研究团。也就是岗位轮训时,蔡济民,王宪章,吴醒汉这些老班长自发组合而成同人会,为什么叫将校团,因为他们基本都是下士,军士长,取个好意头希望能升上校官,将官。32团的黄伸芗的种族研究会,工程营熊秉坤,炮团蔡汉卿也有忠汉团等等组织,叫什么并不重要,反正就那么回事。边自己搞买卖,边骂朝廷规矩多,每临近操练,军演,退伍这类的关口,队伍都明显不稳。军曹们是买卖多,怪话多,门路多,后来比较出名的那些,熊秉坤,他舅是汉口的水夫头,打码头的,蔡汉卿和炮团的小兄弟是吃土方的,南湖修堤围堰,发包工程。还有马房徐万年,河南兵的老大哥,鄂豫之间的往来运输,自有一份,马队的回回班长沙金海,广益桥一带的陕甘马帮,本省丑帮的皮革加工作坊,帮着看场。还有搞土药生意的阿金,房屋租赁生意的张廷辅等等。
  
  
  
  
  
  还有就是21混成旅的第41团,这个团里大都是落榜生,失业生之类的倒霉蛋,为什么这个团里特别多这种人呢,一来是政策方向,老张贪大求全,要6千君子共一堂,明明没位置分配,偏偏喜欢扩招,二来和旅团主官有关,旅长黎元洪放任自流,黎在军中就不得志,本来说好张彪第8师,他第11师,一字并肩,但因阿彪是老张警卫员出身,黎这个科班生,只好缩师为旅,千年老二,心里不爽,前途有限,乐得糊涂,得个军中好名声更重要。而他手下的41团团长,吴元泽.这位听名字,就知道是个老好人,无原则嘛。老吴为什么喜欢招那些天涯沦落人,因为他自己也沦落过。这位年少考学时,也是考的不易,几次考举人不中,不过运气还好,赶上最早留洋潮,那时观念未开,别的高材生都不愿出去,科举正途为上。他是寒士,豁出去博一下,弃文从武,去日本学了陆军,回来以后,分配也坎坷,去一些边角省份当有名无实的军事穷教员,一直到30多才回湖北,候补了好一阵,才赶上黎元洪独立成旅的机会,搭上这班船,正职当了团长,所以他上来以后,就喜欢招收和他相似出身那些落魄学兵。这些倒霉蛋在41团汇聚,后来又传到边上的31团,和同建制的42团。这些人大哥都是连队文书,像早期的刘静庵,中期杨王鹏,后期的蒋翊武,何海铭等等,彼此之间是教会式的抱团取暖,传销式的组织链接,疯狗似的仇恨朝廷。
  
  
  
  
  
  有了策源地,之后顺理成章。士官系倒向共进会,书吏们自组文学社,军曹各团体,则两头各自下注。然后就是一百年前的那声枪响,在大清角度,朝廷那张金卡刷爆破产,在乱党角度,功名富贵立等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