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高督幻化:【病房-6】 讲义气的女卫生员

     1980年9月25日入院。

     第二天起，医生让我做了大小便血常规化验，胸透视，我像期待宣判的囚徒一样期待着我的检验结果。第三天早饭后，我的主治医生王连升来到我的病床前，他打开病历夹，看着我说，几项检验结论只是小便红血球满视野，因此他判断，对我说，你就是一个单纯的尿路出血，给你服用止血药——安络血片，每天三次，每次两片，很快就会好的。

     部队是按级医疗，我是一个排级干部，用药和战士一样，据说标准很低，一天不能超过一角钱吧。

     我听了王医生的话，心情一下子很敞亮，几个月来的疾病压力大大舒缓，吃就吃，睡就睡，其余的时间就找护士或卫生员要活干，没有活干就看书，或与病号卫生员们聊天，只三天我就慢慢地知道了卫生班的卫生员们的姓名，班长小周安徽籍的，卫生员鲁野安徽籍的、许乃江山东郯城的、女卫生员王锦屏山东济南的。

     自从入院第一顿晚饭，那位让出自己的筷子给我用的女卫生员，我默默给她取名“沈梅芳”，我自信地认为她就该叫叫沈梅芳，她的本名到底叫什么名，我就没再问。这个盲目自信使我10月2日差点被病区领导强行赶出医院埋下伏笔。

                           二、

     29日，我单位的张保密员来电话说我父亲来了，在市区东北角的江湾机场，我父亲明天要来我们单位看望我。小张说，我没给大叔说你住院了。我说太好了，我的确不想让父亲知道我病了，免得他担心。但我又十分强烈地想见到父亲。我精心盘算着，后天就是国庆节，医院和部队都放假，让父亲国庆节假期间来我的单位，我从医院请假回单位，父子在单位见面，也就不会暴露我住院的事实。

     谁知，下午，病区教导员给我们病号作节日战备教育，其中明确一条医院的老纪律——节日，病员不得请假，谁请假，就算谁自动出院，马上走人。

     我请假见父亲的两全其美的计划被打的粉碎。

     活人不能被尿憋死，晚饭后，我在病房里佯动，等到19点，天黑了，我脱掉病号服，换上军装，背上挎包，溜之乎也。

     第二天上午，在江湾机场见到父亲，父亲一脸疑问，你不是在住院吗，怎么出来了？是不是逃出医院的？原来小张经不住父亲的电话盘问，透漏了我住院的真情。呜呼，我聪明可见无用。

我承认是逃离医院的，父亲板脸了，说，我也是个老军人，在部队也住过院，你逃离医院后，人家医生护士护理员还不四处找你，啊，马上打电话，向医院汇报，你，你给我马上回医院。父亲生气了。

                          三、

     我内疚着跑到街上，打电话到698医院我的病房，接电话的是尤护士。

    “护士，你们教导员在吗？我是23床的病号刘本新。”

    “不在。”

    “那，护士长呢，所长呢，在吗？”我急切地问。

    “都去开会，你有什么事，给我说吧。”

    “请给我找沈梅芳好吗？”

    “沈梅芳？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我很忙。”尤护士有挂断电话的意思。

    “哎，护士同志，别挂电话，沈梅芳是你们病区的卫生员，她嘴上有很多黑痣，说话爱笑。”我尽量温和地描述沈梅芳的长相。

    “哦，她呀，我倒是谁呢，你等着……”

     尤护士搁下电话听筒，我从电话听筒里听到她喊一声“沈X芳……”，似乎不是喊沈梅芳，接下来就是跑步声……

    “哎，刘本新吗？你有什么事，你说吧，我是小沈。”我听得出是沈梅芳那圆润好听的声音。

    “昨天，我父亲部队看我，昨晚我没有请假就逃出医院，你看我该怎么办，你给我帮忙掩护一下，10月2号我一定会回到病房的。”

    “啊，你逃走了我真还没发现，本事真大。你放心吧，你的病床我每天收拾停当，我再把你每天该吃的药帮你从护士那里领下来，反正国庆放假了，谁也不会在意你在不在，你就放心陪你父亲吧。”

                          四、

     打好电话，我骗父亲说医院同意我三天假，父亲听说我给部队医院打电话请假了，也就开心了，父子商量了在市区办事的计划。我拖着沉重的步子，勉强地陪着父亲到上海市区办事。10月2日上午，在厕所，父亲发现我的小便像酱油汤一样，大惊失色，严令我马上回医院。

    我悄然回到医院，沈梅芳在病房楼门口焦急地等待我，她一见到我就拉住我的胳膊走进我的病房，急促地说：

    “哎，刘本新，不好了，赵护士发现你不在了，报告了护士长和教导员，你看咋办，批评我不要紧，就怕赶你出院。”

    沈梅芳一脸想哭的表情，“我答应你的事没办好，都怨我没能力，唉，我说，你快想办法呀。”

     我正说着我的办法，护士长推门进来了，说，“24床，你到办公室来一下。小沈，你等一会再来。”

     我挨了教导员、所长的尖锐尖刻的批评，所长还拍了桌子，但我没害怕，我当场做了检讨。

    “你马上打包出院，我们这小庙容不下你这个大神。”教导员指着我说。

     “我走可以，但我的病没好，转头我还来住院，再说，在保密工作上，我是你们698医院保密工作的上线，你们的院长政委医务处周助理还有文书财务驾驶员我认识很多人，我想在走之前去见一下你们的政委，说一下上次保密检查中你们医院保密工作的一些技术问题。”

     说完这些话，我抽身想离开办公室。教导员示意护士长叫沈梅芳。沈梅芳歉疚地走进来，先看看我，后低下头。领导责问，是否为24床打掩护了。

    “刘本新离病房三天，是我给他出的主意，帮他打掩护的，他的病不轻，领导只要不赶她出院，怎么处分我都行。” 沈梅芳抬起头，站直身子，词句清晰，义无反顾。

                         五、

     我没有被勒令出院，只是留院查看一周，不许到处乱走，不许和卫生班女战士多来往。

     三十年后的今天，我写这段故事，问夫人，“你当时怎么对我那么讲义气，我只不过是一个新住院几天的病人，咱俩之间也没有深交。”

     夫人说：“你说的事我都忘了，看你的日记才想起一点点，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觉得你很帅，但你病的太可怜，领导处罚你强迫你出院，我一心想帮你，宁可自己担肩胛也不能让你出院，你当时一说你认识院里那么多领导，我就想，你们病区领导还敢赶刘本新出院吗。”

     沈梅芳感动了我，她真的讲义气的女子汉，我这个山东人最喜欢的就是讲义气的人，我认定沈梅芳是可以交的人。义气，就是为了朋友或他人的利益，损害自己的利益。

     沈梅芳是医院的一个战士，是医院这个大厦的最底层，遇到违纪的我，不但不报告，反而凭着个人的感觉帮我违纪，问题发现后，继续帮我，并与上级对着来，这是错误的，确是义气的，这种讲义气，在后来30年的工作生活中，她反复受到伤害。

    离开办公室，我俩笑起来，并肩走在病房走廊里，两颗心在默默靠近。

                           六

                  1980年10月2日    周四      天气晴

    “人是有着不同性格的，各性格的人在不同的地方基本上用相同的方式方法去做工作、生活。所以，一旦相遇，总是有着共同的语言，这些就使我们知道了解人的方法，不同性格的人要用不同的方法去交，去用，才能长期共同工作与生活等方面的配合。”

    我的日记用隐语认同了沈梅芳与我是同类性格的人，还隐隐透露出遇到她后的兴奋心情。这是我第一次在日记里评论沈梅芳。当然，我也有意无意间评述或记载了病区每一个医生护士，但评述或记载最多的是沈梅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