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言之欲 广播剧 网盘:施行催眠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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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第一章 夜半惊梦(1)
  第一章 夜半惊梦  12月8日 星期二 晚  埃里克?马利亚?巴克突然从梦中惊醒——电话响了。  他醒来之前听到自己微笑着说:“气球和彩带。”  突然被惊醒令他的心脏怦怦地跳得厉害,不知道自己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对梦的内容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为了不吵醒西蒙妮,他溜出卧室,关上卧室门之后才开始应答电话。  “是,我是埃里克?马利亚?巴克。”  一个名叫约纳?林纳的警官询问他是否已经足够清醒,能不能接受一些重要信息。他听着警官说话,思绪还仍然停留在梦醒后的黑暗的空洞中。  “我听说,你很善于治疗紧急精神创伤。”约纳?林纳说。  “是。”埃里克极为简短地回答,一边听着叙述,一边吃了一片止疼片。  警官说,他需要讯问一名目击者。这个十五岁的男孩见证了一起双重杀人案。问题是男孩伤势严重,不省人事,他的情况很不稳定。是在夜间从胡丁格的神经科转移至苏尔纳的卡洛琳斯卡医学院附属医院(卡洛琳斯卡医院是瑞典最好的综合医院。卡洛琳斯卡医学院是世界最著名的医学院之一,是世界瞩目的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的评审地、诞生地。)  “负责的医生是谁?”埃里克问道。  “丹尼埃拉?理查兹。”  “她很有能力,我可以肯定,她能够胜任……”  “是她要我打电话给你,”警官打断了他,“她需要你的帮助,而且应该相当紧急。”  埃里克回到卧室取自己的衣服。一束路灯光从窗帘中间的缝隙挤进卧室。西蒙妮平躺在那里,用奇怪、空洞的眼神看着他。  “我本不想弄醒你,”他低声说。  “谁啊?”她问道。  “一个警察……一个警官,我没有听清他叫什么。”  “什么事儿?”  “我必须去卡洛琳斯卡医院一趟,”他回答说,“他们需要我帮助一个男孩。”  “现在到底几点了?”  她看了看闹钟,闭上了眼睛。他看到她布满斑点的双肩被床单的褶皱压得一道一道的。  “睡吧,亲爱的。”他低声说。  埃里克把自己的衣服拿到客厅,打开了客厅的灯,匆忙地穿上了衣服。一道明晃晃的金属光在他身后猛地一闪。埃里克转过身,看到儿子的冰鞋挂在门把手上。他一定是怕忘记才将冰鞋挂在这里的。尽管埃里克很着急,但他还是去壁橱里取出旅行箱,找到冰刀护套。他把护套套在锋利的冰刀上,又把冰鞋放在地毯上,这才离开了公寓。  埃里克?马利亚?巴克坐进汽车的时候是12月8日凌晨3点。雪花缓慢地从黑色的天空中飘落。没有一丝风,那些沉重的雪片昏昏欲睡地跌倒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他转动钥匙,发动车,音乐如同柔软的波浪涌了进来:迈尔士?戴维斯的《Kind of Blue》。  他开车穿过睡梦中的城市,路程不长,从龙特马卡路出发,沿着斯维亚路到北闸口。布鲁斯维肯湖在雪幕后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他缓慢地驶入了医院区,行驶在员工严重不足的阿斯特里?林格伦儿童医院(阿斯特里?林格伦是瑞典著名儿童作家,阿斯特里?林格伦儿童医院就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和妇产医院之间,穿过放射科和精神病院,将车停在神经外科外自己平时的停车位上,离开了汽车。路灯的光映衬在大楼的窗户上。只有零零星星的几辆汽车停在访客停车场里。埃里克注意到,在这个时间,听不到从高速公路传来的汽车飞驰而过的声音。  他插入门卡,按了六位密码,进入了门厅,乘电梯来到五楼。天花板上的白色管灯如同沟渠里的冰一样在蓝色的塑料地板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在肾上腺素充分作用过后,直到此刻他才感到疲倦。睡眠是如此美好,它仍然还留有淡淡的幸福感。他经过一个手术室,走过一个巨大的高压氧舱的数个大门,与一个护士打招呼,又回想了一遍警官在电话里对他说的话:一个流血不止的男孩,整个身体遍布刀伤,在不停地流汗,不想躺下,无法安静下来,口渴异常。人们尝试和他交谈,但他的情况急转直下。他的意识在逐渐丧失,同时心脏跳动极不规则。负责医生丹尼埃拉?理查兹做出决定,不允许刑警接触病人。  两个身穿警服的警察站在18号科室的门外。埃里克走近他们,能够感到他们的脸上掠过的一丝不安。也许他们只是累了,他想。他走到他们面前,停下脚步,亮明自己的身份。他们匆忙地看了一下证件,然后按动了按钮,门慢慢打开了。  埃里克走了进去,与丹尼埃拉?理查兹握手,注意到她嘴唇流露出的紧张感,这减轻了她由行为举止暴露出的紧张情绪。  “喝点儿咖啡吧。”她说。  “有时间吗?”埃里克问道。  “我控制住了他的肝脏出血。”她回答说。  一个四十五岁左右的男人,身穿牛仔裤和黑色外衣,正站在那里用手指敲击着自动咖啡机的外壳。他有着乱蓬蓬的金发,嘴唇很严肃地紧绷着。埃里克想,这可能是丹尼埃拉的丈夫马格尼斯。埃里克从未见过他,只在她办公室见过他的照片。  “这是你先生?”埃里克向那边做了一个手势,随后问道。  “什么?”  她看上去很开心,不过也很惊讶。  “我以为马格尼斯也许会跟来。”  “没有。”她笑道。  “你肯定吗?我可以自己问他。”埃里克开玩笑道,他走向那个男人。  丹尼埃拉的手机响了,她笑着打开手机。  “埃里克,别……”她在将手机放在耳边接听之前说道,“你好,丹尼埃拉。”  她听着,但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喂?”  她等了几秒钟,然后略带嘲讽地用夏威夷式的问候“阿洛哈”结束了通话。她跟在埃里克身后走了过去。  埃里克已经走到了那个金发男人面前。自动咖啡机嗡嗡响个不停。  “喝点儿咖啡吧。”那个男人边说边将咖啡杯递到埃里克的手中。  “不了,谢谢。”  男人品着咖啡,微笑了一下,脸颊上浮现出两个酒窝。  “好喝,”他说,试着再把杯子递给埃里克。  “我不想喝。”  男人一边看着埃里克,一边又喝了一点儿。  “我能借你的电话用一下吗?”他突然问道,“如果可以的话。我的忘在车里了。”  “你想要借我的电话?”埃里克干巴巴地问道。  那个金发男人点了点头,用如同打磨过的花岗岩一般的浅灰色眼睛看着他。  “我可以再借给你用。”丹尼埃拉说。  “谢谢。”  “不客气。”第2节:第一章 夜半惊梦(2)
  “我保证还给你。”他说。  “也只有你需要用它。”她开玩笑说。  他笑了笑,走开了。  “这肯定是你先生。”埃里克说。  她笑着摇头,看上去相当疲惫。她揉了揉眼睛,把银灰色的眼线弄到了脸颊上。  “我是不是要看一下病人?”埃里克问道。  “好啊。”她点头道。  “反正我已经来了。”他赶忙补充说。  “埃里克,我非常想听听你的看法,我不太有把握。”  她打开了那扇沉重的、寂静的大门,埃里克跟随她走进手术室旁的那间暖和的房间。一个瘦削的男孩躺在床上。两名护士正在给他包扎伤口。那是数百个刀伤,真是遍布全身。在脚上、在手上、在胸口和腹部、在脖子上、在头盖骨正中、在脸上。  他在不停地出汗,眼睛紧紧地闭着。脉搏很快,但很虚弱。嘴唇呈铝一样的灰白色。鼻骨看上去已经断了。一片出血在皮下扩散开来,就如同一片昏暗的云朵,从喉咙下面一直蔓延到整个胸部。  埃里克注意到男孩子的脸,尽管布满伤口,但仍然很漂亮。  丹尼埃拉低声讲述了治疗情况和孩子的各项指标数值变化。她的话突然被敲门声打断了。又是那个金发男人。他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向他们招手。  埃里克和丹尼埃拉对视了一下,离开了检查室。那个金发男人又站在嗡嗡作响的自动咖啡机前。  “一份大杯的卡布其诺,”他对埃里克说,“你在去见发现男孩的那位警察前会需要它。”  直到这时埃里克才明白,这个金发男人就是不到一小时前叫醒他的刑警署警官。他的瑞典语中的芬兰口音在电话里没有这么明显,或者可能是埃里克当时太累了,没有注意到。  “我为什么要去见找到男孩子的警官?”埃里克问道。  “为了理解我为什么要询问……”  约纳停了下来,因为这时丹尼埃拉的电话响了。警官从上衣口袋里拿出电话,注意到女医生伸出来接电话的手,又迅速看了一眼电话显示屏。  “这应该是打给我的。”约纳接起了电话,“是……不,我要他到这里来。好吧,但这我不管。”  警官一边听着电话里同事的抗议一边微笑着。  “不过我已经对一件事有了我自己的看法。”约纳回答说。  对方高声喊了些什么。  “我按我的方式去做。”约纳用平静的语气结束了谈话。  他将电话还给了丹尼埃拉,无声地表示了感谢。  “我必须询问病人。”他很严肃地解释说。  “很遗憾,”埃里克说,“在这件事情上,我和理查兹医生做出的判断是相同的。”  “他什么时候能够跟我说话?”约纳问道。  “得等到他脱离危险。”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约纳低声说。  “情况仍然很糟糕,”丹尼埃拉解释说,“胸腔受到伤害,小肠、肝脏还有……”  一个穿着污渍斑驳的警服的男人走进来,眼神很不安。约纳挥了挥手,走上前去,和他握手。新进来的警察压低声音说了些什么,抹了下嘴唇,看着医生们。约纳对警察重复说,事情已经处理妥当了,但他们需要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这有助于破案。  “好吧,是这样的,”警察清了清嗓子说,“我们从无线电里得知,一名清洁工在图姆巴体育场的卫生间里发现了一具男性死尸。当时我们的车已经在胡丁格路了,因此只需要拐进达尔路,向着湖的方向开过去就可以了。我和清洁工谈话的时候,我的同事杨尼走进了卫生间。一开始我们以为那只是毒品注射过量,但我很快就发现,情况不是这样的。杨尼从更衣室出来,脸色惨白,似乎不想让我去看现场。他妈的到处都是血。他重复了三遍这句话,然后就直挺挺地坐在台阶上……”  警察不说话了,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半张着嘴死死地盯着前方。  “你想继续说下去吗?”约纳问。  “是的……救护车去了那里,确认了死者身份,我得到任务去通知家属。我们比较缺人手,于是我就自己去了。因为我的上司,她说在这种状态下,她不想拖着杨尼到处走,这是可以理解的。”  埃里克看了看表。  “你有足够的时间把它听完。”约纳用平静的、略带芬兰口音的声音对埃里克说。  “那个死去的人,”警察低垂着目光继续说,“他是图姆巴高中的老师,住在小山上新建的别墅区中。我按了好几次门铃,没有人开门。哦,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促使我绕到屋子后面,用手电透过窗户照进屋子里。”  警察沉默了,嘴唇在颤抖,他开始用指甲刮椅子上的扶手。  “继续吧,行吗?”约纳请求说。  “我必须要说吗,因为我……我……”  “你发现了男孩、妈妈和一个五岁的小女孩。男孩是唯一的幸存者。”  “可是我觉得……我……”  他不说话了,脸煞白。  “谢谢你能来,埃兰德。”约纳说。  警察立刻点点头,站起身来,困惑地抓起那件脏了的外衣,离开了房间。  “所有的人都被刀砍过。”约纳继续说,“完全疯了,他们受到了残忍的伤害,被踢过、打过和砍过,那个小女孩……她被分成了两半。下身和腿部在电视前的躺椅上……”  他停了下来,在继续说话之前,他观察着埃里克。  “似乎罪犯知道这个家庭的爸爸在体育场。”约纳解释说,“那晚有足球比赛,他是裁判。罪犯等到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才把他杀害,然后肢解,攻击性地肢解,然后罪犯来到别墅,去杀害其他人。”  “顺序是这样的吗?”埃里克问道。  “这是我的看法。”警官回答道。  埃里克感到,他抹嘴唇的手在颤抖。爸爸、妈妈、儿子、女儿,他慢慢地想着,然后遭遇到约纳?林纳的目光。  “杀人者想要除掉整个家庭。”埃里克用很低的声音做出判断。  约纳做出了一个迟疑的手式。  “正是如此……还差一个孩子,大姐——一23岁的一个女孩。我们没有找到她。她没有在松德比贝利的家中,也没有在男朋友家中。我们觉得,罪犯可能也在寻找她。这就是我们想要尽快询问目击证人的原因。”  “我这就进去做一个仔细的检查。”埃里克说。  “谢谢。”约纳点头致谢。  “但我们不能用病人的生命去冒险……”  “这我知道,”约纳打断他,“只是我们拖得越久,罪犯就会有越多的时间来寻找姐姐。”  “你们也许应该勘查犯罪现场。”丹尼埃拉说。  “正在全面进行呢。”他回答说。  “你去那里吧,去催着他们可能会更好些。”女医生说。
第3节:第一章 夜半惊梦(3)
  “无论怎么勘察也没法得到我想要的东西。”警官说。  “你这话我不大明白。”  “我们会在那两个地方找到凌乱不堪、庞杂海量的DNA,数百,甚至上千之多。”  埃里克再次来到病人那里。他站在病床前,观察那张苍白、伤痕累累的脸。他气若游丝,嘴唇冻得发紫。埃里克叫了他的名字,他的脸上有一丝反应,看起来像是无比疼痛。  “约瑟夫,”他低声地重复说,“我叫埃里克?马利亚?巴克,我是医生,我要给你检查一下。如果你能够听懂我说的,你可以点点头。”  男孩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腹部因为急促的呼吸而上下起伏。尽管如此,埃里克还是完全肯定,男孩听懂了他的话,只不过他的意识后来减弱了,交流中断了。  半小时后,当埃里克从屋里走出来时,丹尼埃拉和刑事警官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能行吗?”  “现在就回答这个问题为时尚早,但他……”  “男孩是我们唯一的目击证人。”约纳警官打断说,“有一个人杀死了他的父亲、母亲、妹妹,而这个人眼下可能正在去往他姐姐那里的路上。”  “这我们知道,”丹尼埃拉说,“但我们认为,也许警察应该把时间用在去找她上面,而不是在这里打扰我们。”  “我们找了,但进展非常缓慢。我们需要和男孩交谈,也许他见过行凶者的脸。”  “可能要到几个星期之后你才能询问这个男孩子。”埃里克说,“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能把他摇醒,然后告诉他,他的所有家人都被杀害了。”  “但在催眠状态下呢?”约纳说。  屋子里一片寂静。埃里克想到了在来这里的路上看到的布鲁斯维肯湖面上的雪花,想到雪花是怎样在树木中间飘飘悠悠地落向一片漆黑的水面。  “不行。”他几乎是在自言自语。  “催眠会不起作用吗?”  “我对催眠一无所知。”埃里克回答说。  “不过我对面孔的记忆能力却很好。”约纳咧嘴笑了,“你是一个著名的催眠师,你可以……”  “我是一个骗子。”埃里克打断他说。  “我可不这么认为。”约纳说,“而且这是紧急情况。”  丹尼埃拉的脸颊红了,她微笑着把目光移向地板。  “我不会。”埃里克说。  “现在我要说,是我负责这名患者。”丹尼埃拉提高了声音,“我对实施催眠持保留态度。”  “但如果你能判定,这样的做法对患者没有危险呢?”约纳问道。  埃里克意识到,刑事警官从一开始就将催眠当作一个可行的捷径了。他明白,这绝不是突发奇想,约纳?林纳请他来医院只是为了尝试说服他来为患者催眠,并不因为他是急救和治疗精神创伤的专家。  “我曾经对自己发誓,再也不从事催眠了。”埃里克说。  他透过玻璃窗看着患者,然后转身对丹尼埃拉说:  “给他用过去氨加压素了吗?”  “没有,我打算等一等再用。”她回答说。  “为什么?”  “这有引发血栓并发症的危险。”   “我一直都在关注这个问题,但我不认为这个结论是对的,我一直在给我的儿子注射去氨加压素。”埃里克说。  约纳沉重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如果你能推荐另外一位催眠师,我会感激不尽。”他说。  “我们甚至不知道患者是否会恢复自主意识。”丹尼埃拉回答说。  “我预计……”  “他必须要有意识才能够接受催眠。”她撇了撇嘴总结说。  “埃里克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在听。”约纳说。  “我不这么认为。”她嘟囔道。  “没错,他确实听到我说的话了。”埃里克说。  “这样我们就能够救他的姐姐。”约纳继续说。  “我现在要回家了。”埃里克低声说,“给病人注射去氨加压素,考虑一下压力平衡仓。”  他离开了房间,一边径过走廊,进入电梯,一边脱下白大褂。大厅里有很多人在走动。门锁了,天已经亮了一些了。车刚刚驶出停车场,他就伸手从仪表盘旁的汽车储物盒里拿出那个小木盒子。他熟练地打开画着彩色鹦鹉的盖子,拿出三片药,迅速吞了下去目光根本不需要离开道路。他必须要在叫醒儿子给他打针之前睡上两三个小时。
第4节:第二章 约纳警官(1)
  第二章 约纳警官  12月8日 星期二 早晨  刑事警官约纳?林纳在贝利路上的小咖啡馆里点了一个大号的奶酪、一份意大利风干牛肉配西红柿干儿三明治。这是清晨很早的时候,咖啡馆刚刚开门,接受他点单的女服务生还没有来得及把面包从袋子里拿出来。  昨晚他做过三件事——去图姆巴勘查过犯罪现场,去苏尔纳的卡洛琳斯卡医院看望过幸存者,在半夜与丹尼埃拉?理查兹和埃里克?马利亚?巴克两位医生谈话。此后他回到自己位于弗雷德海尔的公寓,睡了三个小时。  现在约纳在等自己的早餐,他透过雾蒙蒙的窗子看到了窗外的市政厅,想到了庞大的警署建筑和市政厅之间的公园下的那个涵洞。他拿过送还的银行卡,借用玻璃柜台上一支硕大的笔在回执上签上了名字,然后离开了咖啡馆。  夹杂着雨水的雪片快速从天上落下,约纳一只手拿着他热腾腾的三明治,另外一只手拿着装有室内曲棍球的运动包,顺着贝利路匆匆而行。  我们晚上会遭到痛击——我们真够可怜的,约纳想。我们会遭遇一顿“暴打”,就像他们所宣告的那样。  国家刑警的室内曲棍球队输给了社区片警、交通警、海事警察、国家警备部队、特警和治安警察。不过输球之后,他们就有理由聚在酒馆里痛饮一番,借此好好安慰安慰自己了。  我们唯一战胜过的就是实验室的那些老头儿了,约纳想。  当他走过警局大楼、经过大门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个星期二他既不会去打球,也不会去酒馆。他看到有人在省法庭谈判厅外的牌子上画了一个纳粹万字符号。他大踏步地向克鲁努贝利监狱的方向走去,他看到高高的铁门在一辆汽车的后面无声无息地关上了。雪片融化在岗亭的大玻璃窗上。约纳走过游泳馆,斜穿过草坪,走向那个庞大建筑物的侧面。他想,整个建筑的外立面像是块经过打磨的暗色的铜,不过是沉在水下的。拘留聆讯厅前长长的一排自行车停车位中没有一辆自行车,旗子湿漉漉地耷拉在旗杆上。约纳在两个金属阻车桩间小跑了两步,跑到了高高的、结了霜的玻璃屋顶下,他跺了跺脚上的雪水,然后走进了国家警署的大门。  在瑞典,警务事务由司法部负责,而司法部却没有执法权。负责执行管理的是国家警署。国家警署下辖国家刑警、治安警、警察学校和国家刑侦技术实验室。  国家刑警是瑞典唯一的中央执行警务机构,负责对付严重的国内和国际犯罪。约纳?林纳就是在这里做刑事警官,已经九年了。  约纳走过走廊,在布告栏前摘下帽子,目光扫过贴在上面的瑜伽课广告、房车销售广告、联合工会(OFR公务员联合谈判组织,是众多公务员工会中的一个。)信息以及狩猎俱乐部活动时间更改等等各种纸片。  上周五拖过的地板已经很脏了。班尼?罗宾的大门虚掩着。这个六十岁的男人有着灰白的短胡须,被太阳晒坏了的布满皱纹的皮肤。他曾经有几年时间是帕尔梅集团中的一员,而现在主要从事信息交流中心以及新的公共机构应急电台系统Rakel(公共机构应急电台系统Rakel是集安全、医疗等机构为一体的公共电台信息系统,目的是为了能够简化协调、合作,提高应对更大危机的能力。“信息交流中心”则是一个网络广告平台。)的过渡工作。他坐在电脑前,耳后夹着一根烟。他打字的速度慢得惊人。  “我背后长眼的。”他说。  “这也许能解释你为什么写东西那么慢。”约纳开玩笑说。  他注意到,班尼最近淘来了一张北欧航空公司的广告招贴画,画上是一个有着恰到好处异域风情的年轻女子,那女子穿着三点式比基尼,正在用吸管喝一瓶饮料。那一纸禁止张贴裸体画的禁令对班尼来说一种严重挑衅,大家都以为他会因此而辞职不干了。班尼倒是没有这么做,但他多年来一直在坚持无声的抗议。每个月的第一天他就会更换墙上的装饰。没有人说禁止张贴航空公司的广告、冰雪公主叉开双腿的图片、瑜伽示范图或者H&M的内衣广告。约纳记得,有一张招贴画是短跑名将盖尔?德弗斯穿着紧身短裤;还有一张是艺术家埃贡?席勒一幅大胆的平版印刷画,画上是一个身着轻薄半短内裤、叉开腿坐着的红头发女人。  约纳停下来和他的同事兼助理安雅?劳松打招呼。她半张着嘴坐在电脑前,圆滚滚的脸是如此地专注,他不愿去打扰她。他继续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把湿漉漉的外衣挂在门上,点燃了窗口的“耶稣降临之星” ,(耶稣降临节从圣诞节前四个星期开始,瑞典人会准备好有四支蜡烛的烛台,每个周日点燃一支蜡烛,当四支蜡烛都点燃的时候圣诞节便到来了。烛台通常摆在窗前。现在人们通常用电烛台来代替蜡烛,因此也有星星形状的“烛火”。)快速看了一眼自己的文件托盘——一条关于工作环境的规定,一个使用低能耗灯泡的建议,一份来自检察机关的协查要求,还有一张参加位于斯堪森公园的圣诞自助餐的员工邀请函。  接着约纳离开自己的办公室,走进了会议室,坐在往常习惯坐的位置上,打开三明治包装,开始吃了起来。  墙上的白板上写着:服装、护具、武器、催泪瓦斯、通讯器材、车辆、其他技术辅助设备、电台、站台信号、调制装置、消音设备、密码、连接测试。  皮特?奈斯隆德在楼道里停下来,满意地笑着。他靠在门框上,背对着会议室。皮特是一个肌肉健硕、秃顶的35岁男人,他是有着特殊职务的警官,这使得他成为约纳的直接上司。多年来他一直在与玛德莲娜?罗纳德调情,而没有注意到她窘迫的目光以及努力将谈话拉回同事之间范畴的尝试。玛德莲娜最近四年在侦查部门从事监察工作,她有意在三十岁之前完成她的大学法学课程。  皮特正压低声音,询问玛德莲娜她会如何选择配枪以及她多久会因枪膛线的磨损而更换枪筒。而玛德莲娜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一语双关,回答说,她很仔细地记录自己开枪的次数。  “但你喜欢粗的东西,是不是?”皮特说。  “不,其实我使用格洛克17型手枪,”她回答说,“因为它与国防军队的很多9毫米口径子弹匹配。”  “你不用捷克的……”  “的确用过,不过……不过最好是M39B。”她说。  他们两个都走进会议室,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向约纳打招呼。  “而且格洛克除了准星以外还有火药气体溢出结构。”她接着说道,“这大幅减少了后坐力,第二发子弹可以更快被击发。”  “你觉得姆米精灵(姆米精灵是瑞典-芬兰作家Tove Jansson笔下的童话形象,瑞典语名称是Mumintroll, 芬兰语是Muumi。)怎么样?”皮特问。  约纳温和地笑了笑,当他用歌唱般的芬兰口音回答时,他浅灰色的眼睛变得冰冷纯净:  “这没什么关系,起决定作用的是其他因素。”   “那么你根本不需要会射击。”皮特冷笑道。  “约纳善于射击。”玛德莲娜?罗兰德说。  “善于一切。”皮特叹了口气。  玛德莲娜没有理会皮特,转而面向约纳说道:  “格洛克最大的优点就是在黑暗中射击时火药喷发不会被看到。”  “没错。”约纳低声说。  她看上去很高兴,打开自己的皮文件夹开始翻看自己的文件。班尼走了进来,坐下来看着所有人,突然用力将手掌拍向桌面。玛德莲娜?罗兰德愤怒地瞥了他一眼。他咧嘴笑了起来。  “我负责了图姆巴埃克家的案子。”约纳说。  “那是什么案子?”皮特问道。  “全家人都被杀害了。”他回答道。  “我认为这可能涉及连环杀手或者至少……”  “算了吧。”班尼打断说,他直视着约纳的双眼,手掌再次拍向桌子。  “这只是在算总账,”皮特继续说,“借款、债务、赌博……他在苏尔瓦拉是很出名的啊。”  “赌博成性。”班尼确认说。  “他向地方犯罪集团借了钱,必须得为此付出代价。”皮特最后说。  大家都不说话了。约纳喝了口水,捡起一些掉在桌上的三明治碎屑,放进嘴里。  “我对这个案件有一个感觉。”约纳低声说。  “你得要求移交案件。”皮特微笑着说,“这不属于国家刑警负责的案件。”  “我觉得这是。”  “如果你想办这个案子,你得变成图姆巴的地方警察。”皮特说。  “我打算调查这起谋杀案。”  “这种事情要由我来决定。”皮特回答说。  云文尼?斯文松走进来坐下。他使用了发胶的头发整齐地梳向后边,眼睛下有灰蓝色的眼圈,腮上有着红色的胡子茬。他总是穿着皱皱巴巴的黑西装。  “云文尼。”班尼满意地说。  云文尼?斯文松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团伙犯罪专家,负责刑侦分析部门,还是国际警察合作部门的成员。  “云文尼,你怎么看图姆巴的案件?”皮特询问道,“你肯定已经了解了这个案件吧?”  “是的,看上去是一个地方性案件。”他说,“入侵者来到那栋别墅。家里的爸爸本应在那个时段在家,但他却临时去为一场球赛做裁判。入侵者也许嗑了药(原文中此处提及一种名为Rohypnol的药物,滥用该药物会导致类似醉酒的状态,在药物作用下服用者会更具有攻击性,因此引发了很多严重犯罪案件。基于这个原因,一些瑞典医药公司在2004年决定停止销售该药物。),心理失衡、面临压力、被某件事情刺激,他为了找到家中的男主人,用一把斯瓦特特警折刀袭击了整个家庭。家人一定实话实说了,但他已经完全失控了,在去体育场之前杀死了所有的人。”
第5节:第二章 约纳警官(2)
  皮特嘲讽地笑了笑,喝了一大口水,用手掩着嘴打了个嗝,看着约纳问道:  “你对这种解释有何评价?”  “如果没有本末倒置的话,还算过得去。”约纳回答说。  “什么地方错了?”云文尼好战地问道。  “凶手先在体育场杀死了那个男孩父亲,”约纳平静地说,“然后他去了男孩家中,杀死了其他人。”  “那就很难说是闯入者了。”玛德莲娜?罗兰德说道。  “那我们就看司法鉴定怎么说吧。”云文尼嘟囔着说。  “法医鉴定会说我是正确的。”约纳回答说。  “愚蠢。”云文尼叹了口气,将两小包湿鼻烟放在嘴唇下(湿鼻烟(或称鼻烟、嚼烟)在欧盟一些国家被禁售,但在瑞典仍然很畅销,通常是一种片状的烟草,放在上嘴唇和上牙床之间,靠近鼻腔的地方。)。  “约纳,你不会从我这里得到这个案子的。”皮特说。  “我知道。”他叹了口气,从桌边站起身来。  “你去哪儿——我们在开会呢。”皮特说。  “我必须要和卡洛斯谈谈。”  “不是关于这件事吧?”  “是的,没错。”约纳边回答,边离开了房间。  “站住!”皮特喊道,“否则我就要……”  约纳没有听到他威胁了些什么,他只是轻轻地随手把门关上,穿过走廊时,向电脑显示屏后狐疑地看着他的安雅打了个招呼。  “你不是在开会吗?”她问道。  “没错。”他回答道,同时一步不停地走向电梯。  五楼有国家警署的会议室和公务部门,卡洛斯?埃利亚松——国家刑警的负责人就在那里。门虚掩着,就同往常一样,更像是关着的而不是敞开的状态。  “进来,进来,进来。”卡洛斯说。  当约纳大踏步地迈进房间的时候,卡洛斯的脸上闪过喜忧参半的表情。  “我正要喂我的这些小东西。”他边说边敲了敲鱼缸。  卡洛斯微笑着看着那些游向水面的鱼,然后一点点地把鱼食放进水里。  “给你一点儿。”他低声说。  卡洛斯指着那条小天堂鱼——尼奇塔的方向,然后转过身,友善地说:  “谋杀案专家组询问你是否可以看看在道拉纳发生的那起谋杀案。”  “他们自己能解决。”约纳说。  “他们似乎不这么认为——托米?库费德就在这里,正等着呢……”  “不过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时间。”约纳打断他。  他坐在卡洛斯正对面。房间里散发着皮革和木材的好闻的味道。阳光透过鱼缸游戏般地洒进房间。  “我想要负责图姆巴的案件。”约纳直截了当地说。  在一瞬间,那抹担忧的表情在卡洛斯布满皱纹的和蔼的脸上占了上风。  “皮特?奈斯隆德刚刚打电话给我。他是对的,这不是国家刑警应该管的案子。”他谨慎地说。  “我觉得是。”约纳坚持说。  “那只是一桩与大型犯罪团伙相关的入室案件,约纳。”  “那不是入室案件。”  “不是?”  “杀人凶手先袭击了这个家庭的男人,”约纳肯定地说,“随后他去了别墅,将家中的其他人杀害。他想要杀死这个家庭中所有的人,他会找到那个成年了的女儿。如果那个男孩现在还活着,他也会找到他。”  卡洛斯瞥了一眼他的鱼缸,仿佛担心鱼儿们会不小心听到什么恐怖的事情一样。  “是吗,”他狐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在别墅里血脚印之间的距离更短一些。”  “这是什么意思呢?”  约纳向前探过身子,说道:  “当然,到处都是脚印,我还没有测量,不过我感到,在更衣室的脚步似乎……嗯,更精力充沛,而别墅里的脚步则更疲惫一些。”  “你又来了,”卡洛斯有气无力地说,“你又开始无端地把事情复杂化了。”  “但我是对的。”约纳说。  卡洛斯摇了摇头:  “我不觉得这次你是对的。”  “不,我是对的。”  卡洛斯向鱼儿们转过身去,说道:  “这是约纳?林纳,他是我遇到过的最固执的人。”  “但如果一个人明知道自己是正确的却退缩,那又会怎样呢?”  “我不能单凭感觉就越过皮特把这个案子给你。”卡洛斯解释道。  “你可以。”  “所有的人都认为这是一起因赌博债务引起的入室杀人案。”  “你也这么认为吗?”约纳问道。  “是的,我的确也是这么认为的。”  “在更衣室的脚步更有力量,这说明是男人遇害在先。”约纳强调说。  “你从来都不妥协,”卡洛斯说道,“不是吗?”  约纳耸了耸肩笑了。  “还不如我直接先给法医部门打个电话呢。”卡洛斯一边嘟囔着一边拿起电话。  “他们会说我是对的。”约纳垂着眼睛回答道。  约纳?林纳知道自己是个固执的人,他也知道,为了不断向前,他需要自己的固执。也许这来自于约纳的父亲尤尔约?林纳,父亲是迈斯塔警区的巡警。那天,指挥中心接到报警,随即将他派往乌普兰?维斯比地区的哈马比路,当时他正在吕文斯特略姆医院以北不远的老乌普萨拉路上。有一个邻居报了警,说乌尔松的孩子们又被打了。自1979年开始,瑞典是世界上最早禁止体罚孩子的国家,国家警署命令警察要严肃对待这个新法律。尤尔约?林纳将警车开进了院子,停在房门外。他在等同事约尼?安德森。几分钟后他呼叫同事,约尼正在“妈妈香肠”小摊前排队呢,他回答说,有时一个男人必须要证明是由谁说了算。尤尔约?林纳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他知道,条例要求处理这样的情况需要有两人在场,但他也不觉得必须如此。尽管他知道自己有权要求支援,但什么也没说。他不想喋喋不休,不想看上去胆小怕事,而且他也不能再等了。尤尔约?林纳来到三楼,按响了门铃。一个目光中充满了恐惧的女孩开了门。他请她呆在楼梯间,但她摇摇头,跑进了公寓。尤尔约?林纳跟着进了屋子,来到起居室。女孩猛砸阳台的门。尤尔约发现,在外面站着一个小男孩,身上只有尿布。他看上去只有两岁。尤尔约快步穿过房间,只想着把孩子接进来,所以当他发现那个烂醉如泥的男人时已经太晚了。那个男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门内的沙发上,脸朝着阳台。尤尔约只能双手并用才能排除障碍拧开门把手。他的动作在猎枪巨响之后才停下来。子弹被击发了,成团的三十六颗铅弹直射进了他的脊柱,他几乎是当场毙命。  十一岁的约纳和母亲丽特娃从迈斯塔市中心宽敞明亮的公寓搬出来,搬到姨妈在斯德哥尔摩弗雷海尔的三室一厅的公寓中。初中毕业后约纳在国王岛高中读了三年,之后他报考了警校。他现在仍然时常想起当年同一小组的朋友们,在宽阔草坪上的漫步、见习期前的平静以及刚刚成为助理警察那几年的时光。约纳?林纳从事过文案工作、介入过平等计划和工会事务。他还做过斯德哥尔摩马拉松比赛的交通指挥,处理过数百起汽车交通事故。他也曾经在足球流氓面前窘迫不堪——那伙人侮辱他的女同事,在地铁车厢里高唱:“你个警察老太婆拿着警棍干什么,滚出去!” 他曾经面对因吸食海洛因过量而死的人,尸体上布满腐烂伤口。他曾经训诫小偷小摸的人,帮忙把呕吐的醉酒者装上救护车。他曾经与卖淫的妇女谈话,还曾唤醒那些戒瘾者、艾滋病患者和危险面前怯懦的人。他曾经面对过数百个对自己的老婆孩子实施家庭暴力的男人。那些男人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虽然喝醉了,但行为却是可控的,都有音量巨大的收音机、拉下来的百叶窗。他曾经拦下了众多的超速和酒驾司机,没收过武器、毒品和私酿烈酒(在瑞典私自酿酒不合法,私家酿造供自家饮用的烈酒也是违法行为。)。有一次他因为脊椎损伤而休病假,当外出散步活动筋骨时,在克劳斯陶普学校外他看到一个新纳粹主义者正在抓一个穆斯林女人的胸部。约纳忍着脊背的疼痛追赶嫌犯,沿着水岸边跑过整个公园,跑过斯麦德俄顿,跑上了西大桥,穿过水面、长岛到南马尔姆,直至胡格利德路的红绿灯旁才抓到了他。  虽然约纳?林纳的主观意愿中并没有想着出人头地,但他的职别还是在不断擢升。他喜欢有挑战性的任务,从不轻言放弃。他现在有着两杠两星的警衔,但缺少四方形的特殊职务标志。他对各种官职没有丝毫兴趣,甚至拒绝加入国家凶案专家小组。  现在是12月的早晨,约纳?林纳坐在国家刑警主管的办公室里。尽管在图姆巴和卡洛琳斯卡医院折腾了整整一夜,他并不感到疲倦,他听着卡洛斯?埃利亚松与斯德哥尔摩法医解剖部门的副主管尼尔斯?“针”(教授名为尼尔斯?奥连,瑞典语中“针”和奥连发音相似,“尼尔斯?针”是他们给教授起的外号。)教授的对话。  “不,我只需要知道第一案发现场是哪儿。”卡洛斯说,他聆听了一会儿,“我知道,知道了……就是说,到目前为止你对情况的判断是这样的?”  约纳将上身靠在椅背上,抓了抓他蓬乱的金色头发,看着刑警主管的脸变得越来越红。卡洛斯在听“针先生”单调的声音,没有回答,只是不断地点头,然后他放下听筒,甚至没有说再见。  “他们……他们……”  “他们指出,是爸爸先被杀的。”约纳补充进来。  卡洛斯点点头。  “我说什么来着?”约纳微笑着说。  “好吧,你是刑侦负责人了。”他说,“图姆巴的案子是你的了。”  “马上就是了。”约纳严肃地回答说。  “马上?”  “首先我想先听听一件事——谁是对的?谁对了,你还是我?”  “你。”卡洛斯高声喊道,“上帝啊!约纳,你到底怎么了?你总是对的!”  约纳站起来的时候用手掩住了脸上浮过的微笑。  “趁现在还来得及,我必须去询问我的证人了。”  “你要讯问那个男孩?”卡洛斯问道。  “是的。”  “你和检察官谈过吗?”  “在找出嫌疑人之前,我不打算把侦破调查假手他人。”约纳说。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卡洛斯说,“我只是觉得,如果你要和一个受如此重伤的男孩交谈,最好拉上检察官一起。”  “好吧,你总是那么聪明——我给颜斯打电话。”约纳边说边离开了。
第6节:第三章 凶案现场(1)
  第三章 凶案现场  12月8日 星期二 上午  在与国家刑警主管交谈过之后,约纳?林纳坐进了自己的汽车,他要开车去,位于卡洛琳斯卡医学研究院内的斯德哥尔摩法医部。他启动了汽车,挂上一档,小心地驶出了停车场。  他在给总检察官颜斯?斯万叶尔姆打电话之前必须要好好想想,他到目前为止对图姆巴的案件都知道些什么。装有他所做的刑事侦查记录的文件夹就放在副驾驶座位上。他向圣埃里克广场驶去,一路回忆着自己曾经向检察机关汇报过犯罪现场勘查的哪些内容,半夜又与社会管理局谈了些什么。  约纳开车跨过大桥,看到左侧卡尔堡苍白的宫殿,想起两位医生先前所反复强调的,询问重伤病人可能带来的危险,他决定再次回顾一下刚过去的这十二小时。  卡里姆?默罕默德作为难民从伊朗来到瑞典。他曾经是一名记者,鲁霍拉?霍梅尼回到伊朗之后他被关了起来。在八年牢狱生活之后,他成功地逃过边境线进入了土耳其,然后来到了德国,最后到了特雷勒堡(瑞典南部港口小城,距离瑞典第三大城市马尔默不远。)卡里姆?默罕默德最近两年在拥有约翰松保洁公司的贾斯敏?贾比尔那里工作,公司的邮寄地址是:图林格的艾丽斯?泰格纳路9号。公司从布特教堂地区政府那里得到了图林格贝里学校、维斯塔学校、布鲁案学校、大乌雷特浴场、图姆巴高中、图姆巴体育馆和吕德斯图豪格体育场更衣室的清洁工作。  卡里姆?默罕默德来到吕德斯图豪格体育场的时间是昨晚20点50分,也就是12月7日周一。这是他当晚的最后一个工作任务了。他将自己大众牌的小面包车停在停车场,距离一辆红色的丰田车不远。足球场上方的照明灯都已经熄灭了,但更衣室里仍然灯火通明。他打开了汽车的后门放下跳板,又回到车上解开固定小清洁车的绳子。  他来到那个低矮的木建筑前,试着将钥匙在男更衣室的门锁中转动,这时他发现锁已经被打开了。他敲了敲门,没有人应答,于是他推开了门。直到他将大门完全敞开,用塑料楔子挡住的时候,他才发现地板上的血迹。他走了进去,看到那个死了的男人。卡里姆?默罕默德回到自己的车里,拨打了SOS报警电话(瑞典境内的SOS报警电话号码为112。)。  协调中心迅速与一辆警车取得了联系,此时它正行驶在图姆巴短途火车站附近的胡丁格路上。两个助理警察杨?埃里克松和埃兰德?比约克安德被派往体育场。  埃兰德?比约克安德负责给卡里姆?默罕默德做笔录,杨?埃里克松则走进了更衣室。埃里克松以为他听到了来自受害者的声音,以为受害者还活着,于是他迅速跑了过去。当这位助理警察将受害者的身体翻过来察看时,他明白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了——此人身体遭受重创,右臂缺失,胸部被严重毁坏,伤口看上去像是一个盛满了血浆的大碗。救护车到了,很快警务督察丽勒穆尔?布卢姆也到了。确认死者的身份毫无问题,他是安德士?埃克,图姆巴高中的化学和物理教师,妻子是胡丁格主图书馆的图书管理员卡特娅?埃克。他们住在耶德路8号的一栋联排别墅中,家中有两个孩子:丽萨和约瑟夫。  时间已经很晚了,于是警务督察丽勒穆尔?布卢姆派助理警察埃兰德?比约克安德去通知死者家属,而她自己则留下来听杨?埃里克松的汇报,并且负责封锁犯罪现场。  埃兰德?比约克安德来到图姆巴的别墅前,停下车,按响了门铃。一直都没有人开门,于是他就绕到房子的屋后,他打开手电筒,透过窗子向屋内照去。他首先看到的是卧室地毯上的一大滩血、拉扯后的破碎布条,好像有人被拖拽出门似的,在门槛处还有一副儿童眼镜。埃兰德?比约克安德没有要求支援,他强行打开了阳台大门,举着枪走了进去。他搜索了整个住所,找到三名受害者,立刻呼叫警察和救护车来现场。他并没有注意到男孩还活着。当时,埃兰德?比约克安德的喊话进错了频道,而该频道覆盖整个斯德哥尔摩地区。  22点10分,约纳?林纳坐在自己位于皇后大道的汽车里听到了那撕心裂肺的呼喊。一位助理警察高喊着:“孩子们被屠杀了!他一个人在房子里,母亲死了!所有的人都死了!”过了一会儿,埃兰德?比约克安德走出了房子,当他说起警官丽勒穆尔?布卢姆将他独自派往耶德路的别墅时,他显然比刚才镇定多了。比约克安德突然停住不说了,嘟囔了句“频道错了”,然后他就消失了。
第7节:第三章 凶案现场(2)
  约纳?林纳的汽车里安静了下来。雨刷器刮去了挡风玻璃上的水滴。他一边缓慢地开过克里斯蒂娜堡,一边想着自己因无支援而丧生的父亲。  约纳在斯特凡学校旁靠边停下车,对身在图姆巴的负责人的失误非常恼火。警察不应该去独自处理这样的案件。约纳叹了口气,拿起电话,请求接通丽勒穆尔?布卢姆。  丽勒穆尔?布卢姆和约纳同年进入警校。她在见习期结束后和侦查部门一位名叫耶克?林德奎斯特的同事结婚。两年后他们有了一个儿子,名叫丹特。耶克从未休满过他的带薪父亲假期,尽管这是法律赋予他的权利。他的选择对他的家庭来说意味着经济上的损失(注释:瑞典孩子出生后父母有共计最多480天的带薪假期来照顾孩子。这480天,父母可以选择由任意一方休假,但父亲和母亲都有每人最少60天的带薪假期是不能转让给对方的,也就是说如果父亲选择不休这60天的带薪假期,母亲并不能因为代替父亲休假在家照顾孩子而获得父亲的那份补偿。这么做的目的是保证孩子有机会与父母双方接触,不会因为经济原因而失去与父亲接触的机会。),而且也耽误了丽勒穆尔升职。耶克将她留给了一个刚刚毕业的年轻警察。约纳听说,耶克甚至每隔一个周末都不与自己的儿子见上一面(在瑞典,父母离婚后通常有两种照顾孩子的方法:孩子轮流在父母家居住(每周或每两周),或者孩子长期居住在一方家中,每隔一个周末和寒暑假等假期到另外一方家中居住。)。  丽勒穆尔接通后,约纳简短地介绍了自己。他匆忙地说了两句客套话后就直奔主题,讲述了他在电台中都听到了什么。  “我们这里人手紧缺,约纳。”她解释说。“而且其实我的判断是……”  “那又怎样,”他打断她,“去他妈的你的判断。”  “你根本就不想听我说。”她说道。  “我想,但……”  “那就听我说!”  “就算是你前夫耶克,你也不能派他单独去一个案发现场。”约纳继续说道。  “你说完了没有?”  短暂的沉默过后,丽勒穆尔?布卢姆解释道:助理警察埃兰德?比约克安德只是被派去告知家属他们的亲人的死讯,从别墅的后门破门而入完全是他自作主张的行为。听到这里约纳表示说她是对的,并且多次请求原谅。接下来出于礼貌,约纳问起了图姆巴那里发生的事情。  丽勒穆尔讲述了助理警察埃兰德?比约克安德的汇报——在厨房地板上血泊中的刀子和餐具、女孩的眼镜、血痕、手印以及被肢解的尸体。之后她说道,现在她正处理的死者安德士?埃克是最后一个受害者,他因为赌博成性在社会管理部门众所周知。最近他摆脱了债务危机,但同时他也向几个地区犯罪人物借贷。现在有一个闯入者袭击了他的家人,就是为了能够找到他。丽勒穆尔描述了更衣室里安德士?埃克被肢解过的尸体,还有在浴室发现的一把猎刀和一条切下来的手臂。她还描述了她所了解到的住所中死者家人的情形以及那个被送往胡丁格医院的儿子。她多次提到这里人手缺乏,案发现场的勘察不得不搁置下来了。  “我这就过去。”约纳说。  “为什么呢?”她惊讶地问道。  “我想看看这个案子。”  “现在?”  “是的,谢谢。”他回答说。  “太好了。”她说话的方式让他觉得她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约纳并没有立刻想明白是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兴趣。最主要的并不是案件的严重性,而是那些他所得到的信息和最终结论之间,存有某些不太相符的地方。  直到去过位于图姆巴的吕德斯图豪格体育场和耶德路8号联排别墅两处案发现场之后,约纳断定,他的直觉与观察结果确有关联。虽然还没有可靠的证据,但观察结果显而易见,这使得他不能就此放手。他可以肯定,安德士先于整个家庭遇袭之前就已经被害了。首先是因为更衣室血迹中的脚印更有力,与联排别墅中的脚印相比更加力道凶猛。第二点是更衣室浴室中发现的猎刀刀刃折断了,这应该可以解释出现在联排别墅厨房地板上的刀叉餐具:很简单,嫌犯是在寻找新的武器。  在等待解剖和国家犯罪技术实验室的技术人员时,约纳推荐了胡丁格医院的一名普通医生作为医学专家提供帮助。他们对联排别墅做了初步勘查,然后约纳与斯德哥尔摩法医中心的人员进行了交谈,要求进行进一步的法医解剖。  当约纳从别墅中走出来的时候,丽勒穆尔?布卢姆正站在电线杆旁的变电箱边上抽烟。他很久没有受到这么强烈的震撼了。最丧心病狂的暴行是针对那个小女孩的。  一个刑侦技术人员已经在路上了。约纳跨过抖动的蓝白相间的塑料隔离带,向丽勒穆尔走去。  风很大,天黑漆漆的。干燥的零星雪片时不时地扎着他们的脸。丽勒穆尔有种疲惫的美,现在她的脸上布满了劳累的皱纹。她画了浓妆,但妆面显得心不在焉。约纳一直觉得她很漂亮,她有着笔直的鼻梁、高高的颧骨和上挑的双眼。  “你们开始做初步勘查了吗?”他问道。  她摇了摇头,吐出一口烟圈。  “那我来做。”他说。  “那我回家睡觉去了。”  “听起来真舒服。”他微笑道。  “你也来啊。”她开玩笑道。  “我必须看看是否有可能和那个男孩谈一谈。”  “对啊,我刚刚干了一件事,我给林雪平那边的瑞典地区政府管理局打过电话了,让他们争取能跟胡丁格医院联系上。”  “真他妈太好了。”约纳说。  丽勒穆尔将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  “这件案子和国家刑警有什么关系呢?”她问道,她的目光落在远处自己的车上。  “我们走着瞧。”约纳嘟囔道。  谋杀的原因与赌债并无关联,他再次想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有人想要除掉整个家庭,而主使动机和背后的邪恶力量并不为人所知。  约纳重新回到自己的车里,他给胡丁格医院拨打了电话,得知患者已经被转移到苏尔纳的卡洛琳斯卡医院神经外科了。胡丁格医院的医生说,他的情况在一小时之前恶化了,当时来自林雪平的刑侦技术人员让医生从他身上提取了病理样本。  约纳动身回斯德哥尔摩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在南泰利耶路上他给社会服务局打了个电话,以便于能够开始对证人的询问,这属于前期刑侦范围内的工作。他的电话被转到苏珊?格兰纳特那儿,她是当班的证人援助者。约纳向她讲述了这些特殊情况并恳请在确信伤者病情稳定之后再来联系她。  约纳在夜里2点5分来到卡洛琳斯卡医院神经外科,十五分钟之后与主治医生丹尼埃拉?里查兹谈了一下。她说出对这个男孩的伤情判断:即使孩子能够侥幸活下来,也至少在几个星期内都无法接受问询。  “他现在陷入了休克状态。”她说。  “这意味着什么?”  “他大量失血,心脏做出应激补偿,开始不受控制……”  “你们止住血了吗?”  “我想是吧,也希望如此。我们在一直不停地给他输血,但身体缺氧使得代谢废物无法排出,电解质失去了平衡,这会使得心、肺、肝、肾等脏器受损。”  “他有意识吗?”  “没有。”  “如果我必须要和他交谈,”约纳问道,“有什么能做的吗?”  “唯一可能帮男孩尽快恢复的人应该就是埃里克?马利亚?巴克了。”  “那个催眠师?”约纳问道。  她咧开嘴笑了,脸颊红了起来。  “如果你想要得到他的帮助,就别这么称呼他。”她说道,“他是我们这里最优秀的休克和创伤治疗专家。”  “如果我想请他来一趟,你会反对吗?”  “正相反,我自己也想过要请他过来呢。”她说。  约纳在口袋里摸索电话,想起他把电话忘在了车里,他请求借丹尼埃拉?里查兹的电话一用。在向埃里克?马利亚?巴克通报情况之后,他再次给社会管理部门的苏珊?格兰纳特打电话,解释说,他希望现在能和埃里克?马利亚?巴克通话。这时苏珊?格兰纳特告诉他,这个被害家庭在社会管理部门有不良记录,父亲是赌徒,他们在三年前与女儿有过一些联系。  “和女儿?”约纳疑惑地问道。  “大女儿,埃芙丽。”苏珊解释说。
第8节:第四章 文身女孩阿依达(1)
  第四章 文身女孩阿依达  12月8日 星期二 早晨  埃里克?马利亚?巴克结束夜间急诊从卡洛琳斯卡医院回到家中,他在那里刚刚见过刑事警官约纳?林纳。尽管约纳一直在尝试让埃里克违背不再实施催眠术的誓言,可埃里克还是挺喜欢他的,可能是因为他对受害家庭中那位姐姐出自内心的毫不掩饰的不安。而埃里克也深有同感,某个人在这一刻可能正在追杀她。  埃里克走进卧室,打量着床上的妻子西蒙妮。他现在感觉很疲劳,药物开始起作用,双眼酸痛,眼皮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睡意已经袭来。光线如同一片布满刮痕的玻璃罩在西蒙妮身上。从他离开她去医院检查那个受伤的男孩开始,几乎过去一整夜了。现在西蒙妮的身体已经把整个床都占了,被子缩在脚旁,睡衣向上滑到腰间。她很放松地趴着,手臂上和肩上的皮肤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埃里克小心地将被子拉到她身上。她低声地说了句什么,身体蜷缩起来。他坐下来抚摸着她的脚踝,看到她的大脚趾动了动。  “我要去洗个澡。”他边说边向后靠了过去。  “那个警察叫什么?”她含糊不清地问道。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这个问题,就已经置身于天文台园林中了。(天文台园林和天文台山共同组成天文台公园。公园位于皇后大道的尽头。)他在一个儿童游戏场地挖沙子,找到一块黄色的石头,圆圆的像个鸡蛋,巨大得如同南瓜一般。他用双手刨地,感到旁边有一块石雕,像是一排尖尖的牙。当他把这块沉重的石头翻过来之后,他看到,这是一具恐龙的头骨。  “你真他妈的。”西蒙妮大喊道。  他一激灵,知道自己刚才睡着了,开始做梦了。药片的强劲药力令他在交谈的过程中就睡着了。他尝试着微笑,但遇到了西蒙妮冰冷的目光。  “西蒙妮?怎么了?”  “是不是又开始了?”她问道。  “什么?”  “什么?”她恼怒地重复着,“谁是丹尼埃拉?”  “丹尼埃拉?”  “你保证过,那是你的承诺,埃里克。”她激动地说,“我信任你,我怎么那么傻,居然真的相信……”  “你说什么呢?”他打断她,“丹尼埃拉?里查兹是卡洛琳斯卡的一个同事。她怎么了?”  “别骗我了。”  “这真的有点儿荒谬。”他微笑着说。  “你觉得这很有意思吗?”她问道,“有时我想……我以为自己能够忘掉那件发生过的事。”  埃里克又睡着了几秒钟,不过还是听到她说了些什么。  “也许我们还是离婚的好。”西蒙妮低语道。  “我和丹尼埃拉之间什么都没发生。”  “其实这已经无所谓了。”她疲倦地说。  “无所谓吗?这没有关系吗?你要为了十年前我做过的一件事情跟我离婚?”  “一件事情?”  “我当时喝醉了,而且……”  “我不想听,我都知道,我……真他妈的!我不想扮演这个角色。我个性并不爱嫉妒,但我是一个忠实的人,我也要求忠实的回报。”  “我从没第二次背叛过你,而且今后也不会……”  “那你为什么不证明给我看。”她打断他,“这是我需要的。”  “你必须要信任我啊。”他说。  “是啊。”她叹了口气,拿着枕头和被子离开了卧室。  他沉重地呼吸着,知道应该跟在她身后,不能就这样放弃了。他应该把她拉回床上,或者躺在客房沙发床旁的地板上。但眼下睡意袭来,这次要强烈得多,他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反抗了。他躺了下来,感到药片中的多巴胺在他体内游走,那无比享受的放松在他的脸上散开来,到达了脚趾和手指尖。这沉重的、化学带来的睡眠如同一团粉状的云团,包围了他的意识。  *   两小时后,埃里克对着洒向窗帘的苍白的光线缓慢睁开眼睛。夜晚的画面立刻开始从他面前闪过:西蒙妮的抱怨;那个躺在医院的男孩子,苍白的身体上带着数百道黑色的刀伤,那些在脖颈、喉咙和胸腔上的深深的伤痕。  埃里克想起了那个刑事警官,他似乎可以肯定,凶手想要杀死整个家庭中所有人。首先是父亲,然后是母亲、儿子和女儿。  他身边床头柜上的电话响了。  埃里克起身,但他没有去接电话,而是拉开窗帘,看着窗对面的建筑,等待了片刻,尝试将思想集中起来。窗户框上的灰尘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如此清晰。  西蒙妮已经去画廊了。他不理解她的反应,为什么她会谈起丹尼埃拉。他想知道是不是还有其他别的什么事情。也许是药片。他清楚,他距离严重的药物依赖已经不远了。但他必须要睡觉,在医院的无休止的夜班已经毁了他的睡眠,没有药片他就完蛋了。他边想边伸手去拿闹钟,却把闹钟打翻到地板上。  电话安静了,但只安静了不大一会儿,就又再次响起来。  他在考虑去本杰明房间,躺在他身边,小心地叫醒他,问他是不是梦到了什么。  埃里克从床头柜上拿起电话。  “埃里克?马利亚?巴克。”  “你好,我是丹尼埃拉?里查兹。”  “你还在神经科呢?现在几点了?”第9节:第四章 文身女孩阿依达(2)
  “八点一刻——我开始有点儿累了。”  “回家吧。”  “恰恰相反。”丹尼埃拉镇定地说,“你必须要回来。警官正在来这里的路上。他好像更加肯定凶手正在搜寻那个家庭中的姐姐。他说,他必须要和男孩对话。”  埃里克感到了眼睛后一种黑暗的沉重瞬间袭来。  “这不是个好主意,考虑到……”  “但那位姐姐呢。”她打断说,“我觉得我马上就会答应警官讯问约瑟夫了。”  “如果你判断伤者能行的话。”埃里克说。  “能行?他当然不能,现在还太早了,他的情况……他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目击全家人发生的事,他那时还没来得及建立起任何心理防线……他会患上精神疾病的,他……”  “那是你要判断的事情。”埃里克打断她说。  “我不想把警察放进来,这是其一,而我又不能坐视不管。我的意思是,他的姐姐无疑正处于危险之中。”她说。  “不过这……”  “一个杀人凶手正在寻找那个姐姐。”丹尼埃拉提高声调打断说。  “可能。”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对此感到紧张害怕。”她说,“也许是因为现在还不太晚,也许因为真的还能做些什么。你知道,不是经常有这种机会,能够去拯救一个女孩,赶在她被……”  “你到底想干什么呢?”埃里克打断她。  “你必须要来,做你擅长的事情。”  “我可以跟那个男孩谈谈发生了什么,当然这得在他好一些之后。”  “你应该来给他催眠。”她严肃地说。  “不,这不行。”他回答说。  “这是唯一的解决途径。”  “我不能。”  “可是没有什么人能和你一样擅长此道了。”  “我在卡洛琳斯卡医院使用催眠术是根本不被允许的。”  “你来这里之前我会安排好。”  “但我已经承诺过绝不再进行催眠了。”  “你就不能先到这里来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埃里克问道:  “他有意识了吗?”  “很快。”  他听到电话中自己沉重的鼻息在回响。  “如果你不给男孩实施催眠的话,我就让警察介入了。”  她挂断了电话。  埃里克站在那里,颤抖的手拿着听筒。眼睛后面的那种沉重感滑入了大脑。他打开床头柜。带有鹦鹉图案的木盒子不在那里,他一定是把它忘在车里了。  当他走过一个个房间去叫醒本杰明的时候,公寓里洒满了阳光。  男孩在睡觉,嘴微微张着,尽管经过了一整夜的睡眠,他的脸还是很苍白,看上去疲惫不堪。  “本尼(本杰明的昵称。)?”  本杰明睁开惺松的睡眼,看着埃里克,就好像他是一个陌生人。随后本杰明露出了笑容,那种自他出生以来别无二致的笑容。  “今天星期二——该起床了。”  本杰明打着哈欠坐起来,挠了挠头,然后他就去看挂在脖子上的手机。这是他每天早晨做的第一件事:检查他是否在夜里错过了什么短信。埃里克拿过来那个带有美洲狮图案的黄色的包,包里装有去氨加压素制剂、消毒酒精、(书中指的是Alsosprit,一种用来令流液体的伤口或疹子干燥的药剂(瓶装,液体状酒精)。)无菌针头、医用敷料、外科胶带、止痛剂。  “现在还是早餐后?”  “无所谓。”  埃里克快速地用酒精擦了儿子瘦小的胳膊,将其对着透过窗户的光线,感受到了肌肉的柔软,敲了敲针管,小心地将针头推进皮肤。当针管内的制剂缓慢清空的时候,本杰明坐在那里用闲着的那只手按自己的手机。  “真够屎的,我就快没电了。”他说,然后放下了手机,与此同时埃里克正将一块医用敷料按在他的手臂上止血。本杰明不得不保持这个姿势坐相当长时间,然后埃里克才会用外科胶带把敷料固定在他的手臂上。  埃里克很小心地前后弯曲着儿子的腿,然后摆动那瘦弱的膝关节,最后又按摩了双脚和脚趾。  “感觉怎么样?”他问道,他一直盯着儿子的脸看。  本杰明做了一个鬼脸。  “和往常一样。”他说。  “你想要止疼药吗?”  儿子摇了摇头,埃里克突然想起了那个神志不清的证人,那个有着多处刀伤的男孩。凶手此刻也许正在寻找那个成年了的女儿。  “爸爸,怎么了?”本杰明谨慎地问。  埃里克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如果你愿意,我开车送你去学校。”  “为什么呢?  *   高峰时段的交通缓慢前行。本杰明坐在爸爸身边,让自己被汽车走走停停的摇晃带入睡眠状态。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感到有种温柔的暖意在夜晚的睡眠后仍然停留在身体中。他想到他的爸爸很忙,但还是花时间送他去学校,本杰明自顾自笑了。“总是这样,”他想,“当爸爸在医院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就会变得格外不安,害怕我会出什么事。”  “哦,我们还是把冰鞋给忘了。”埃里克突然说。  “是啊。”  “我们掉头回去。”埃里克说。  “不,不用了,没关系的。” 本杰明说。  埃里克尝试变换车道,但被一辆汽车拦住了。当他被迫回到原来的车道时,差点儿和一辆垃圾车撞上。  “我们还来得及回去,而且……”  “别管冰鞋了,对我不重要。” 本杰明提高声调说道。  埃里克用余光惊讶地瞟了他一眼。  “我还以为你喜欢滑冰。”  本杰明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他厌恶被审问的感觉,不想说谎。  “你不喜欢吗?”埃里克问道。  “什么啊?”  “你不喜欢滑冰吗?”  “我为什么要喜欢呢?”他嘟囔道。  “我们买了全新的……”  “但那又能多有趣。” 本杰明疲惫地打断他。  “那么我不需要回家去给你取冰鞋了?”  本杰明只是叹了口气作为回答。  “滑冰没意思,”埃里克说,“象棋和游戏机没意思。那到底做什么有意思呢?”  “我不知道。”他回答道。  “没有吗?”  “有的。”  “看电影?”  “有时候吧。”  “有时候?”埃里克微笑着说。  “是的。”本杰明回答说。  “你可是一个晚上能看三、四部电影。”埃里克愉快地说。  “这怎么了?”  “没有,没什么。”埃里克笑了笑,“这能有什么呢?有人可能要问,如果你真的喜欢电影,那每天要看多少部啊?如果你酷爱电影……”  “行了。”  “那么你为了能看完,也许一直开着双视窗,还不停地快进。”第10节:第四章 文身女孩阿依达(3)
  本杰明感到,当爸爸逗他的时候,他会忍不住要笑。  突然响起了一声低沉的炸响,在天空中可以看到一颗浅蓝色星星,星星的尖端如几缕青烟般正在缓缓坠下。  “真是奇怪的放烟花的时间。”本杰明说。  “什么?”他的爸爸问道。  “看。”本杰明向上指着。  在天上悬挂着一颗只剩下青烟的星星。本杰明不知为什么好像看到了阿依达,他的心随之一紧,涌起热浪。上星期五,就在位于松德比贝利的阿依达家拥挤的客厅里,他们彼此紧挨着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他们一起看了电影《大象》,而她的弟弟则在地板上一边玩口袋妖怪卡片(又称“宠物小精灵卡片”或者“神奇宝贝卡”。),一边自言自语。  当埃里克将车停在校园外的时候,本杰明突然发现了阿依达。她站在栏杆的另外一端等他呢。她看到了他,于是挥起手来。本杰明抓起书包,着急地说:  “再见,爸爸,谢谢你送我。”  “我爱你。”埃里克低声说。  本杰明点点头,抽身离开。  “要不要今晚我们一起看一个电影?”埃里克问。  “我不知道。”他低垂着眼回答道。  “那是阿依达吗?”他爸爸问。  “是。”本杰明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回答道。  “我要去和她打个招呼。”埃里克边说边离开了车。  “可是为什么呢?”  他们向阿依达走去。本杰明几乎不敢看她,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她可不要以为是他想让自己的爸爸认可她。他才不管爸爸喜欢还是不喜欢呢。他们逐渐走近了,现在阿依达看上去有点儿紧张。她的目光在他和埃里克之间飘忽不定。本杰明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解释,埃里克就伸出手打招呼:  “你好。”  阿依达观望地握了他的手。本杰明注意到,他的爸爸被她的纹身吓了一跳:她在脖子上纹了一个纳粹万字符。旁边还有一颗小的犹太标志六角星(注释:两个等边三角形,上下交错构成六角星形,这是人们普遍知道的犹太人标志,也被称为“大卫之星”或“大卫王之盾”。)。她画了黑色的眼线,头发编成两个稚气的辫子。她穿着黑色的皮夹克和一条宽大的黑色网眼裙子。  “我是埃里克,本杰明的爸爸。”埃里克说。  “阿依达。”  她的声音不大,但很轻快。本杰明的脸颊红了,紧张地看着阿依达,然后看向地面。  “你是极端民族主义者(注释:瑞典有极少数纳粹分子,在瑞典被称为极端民族主义者。)吗?”  “你是吗?”她反问道。  “不是。”  “我也不是。”她说,很短暂地接触了一下埃里克的目光。  “你为什么会有一个……”  “什么都不为。”她打断说,“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  本杰明插进话来,由于在自己的爸爸面前局促不安,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地猛跳。  “她几年前落进了某些圈子,”他高声说,“但觉得他们挺傻的,于是……”  “你不需要向他解释。”阿依达恼怒地打断他。  这一瞬间本杰明变得哑口无言。  “我……我只是觉得,能够为自己的错误负责很勇敢。”他随后说。  “是的,但我把它理解成,”埃里克说,“心里还是没有彻底地摒弃它们……”  “够了,”本杰明喊道,“你对她一无所知。”  阿依达转身离开了,本杰明赶紧跟在她身后。  “对不起,”他气喘吁吁地说,“爸爸,他真是令人尴尬……”  “难道他说得不对吗?”她问道。  “不对。”本杰明低声回答。  “他是对的,我觉得也许他是对的。”她说着微微笑了笑,拉起了他的手。
第11节:第五章 尸检疑点
  第五章 尸检疑点  12月8日 星期二 上午  法医部门坐落在雷丘斯路5号一栋红色砖瓦建筑中,就在卡洛琳斯卡医学院庞大的院区正中,四面都被更高大的建筑物包围着。约纳?林纳绕着那栋被包围的房子转了个弯,将汽车停在客用停车位。他走过一片结了霜的草坪和一个钢板搭成的无障碍斜坡,走向正门入口处。   约纳边走边想,很奇怪,解剖一词居然来自拉丁文的覆盖、遮挡、包裹,而实际上人们却在做完全相反的事情。也许只是人们在潜意识里愿意去强调尸体在解剖后被重新关闭的结果,内部的器官实际上是被再次遮盖了。  在前台的一个女孩子那里登记过之后,他就去找法医学教授尼尔斯?奥连了。奥连被人称为“针先生”,因为他总是在报告上签名时使用缩写N?奥连。(尼尔斯?奥连的瑞典语名为:Nils ?hlén,他的名字缩写为N ?hlén,这和瑞典语中“N?len(针)”的拼写很像,由此得名。)  针先生的房间装修很现代,使用了大面积高亮度的白色和亚光的浅灰色。装修是花费了心血、经过精心设计的。为数不多的椅子是磨面不锈钢框架、紧绷的白色皮座椅。写字台上的光线来自一块硕大的悬挂着的玻璃圆盘。  针先生在座位上欠着身子和约纳握手。他白大褂下面穿着白色的Polo衫,带着白色框架的飞行员眼镜。他的脸修长,胡须刮得很干净,灰白的头发剪成平头,嘴唇苍白,鼻子长而且有些许鹰勾。  “早晨好。”他声音嘶哑地说道。  在墙上挂着一幅发白了的彩色照片。照片上是针先生和他的几个同事:法医、刑侦化学家、刑侦基因学家、刑侦牙科技术学家。所有的人都穿着医生的白大褂,看上去很高兴。他们围着一个台子上的几块发暗的骨头站成一圈。照片下的文字解释说,照片描述的是公元9世纪在杨树岛上的商品贸易场所比尔卡外不远的一次坟墓发掘考古发现。  “又是新的照片。”约纳说。  “我不得不用胶带去粘照片。”针先生不满地说,“在老病理学办公室那里有一张十八平方米大的画作。”  “哦,是吗?”约纳回答说。  “彼得?魏斯画的。”  “那个作家?”  针先生点点头,写字台上台灯的光线反射在他的飞行员眼镜上:  “是的,他在40年代为整个研究所的人都画了像。我听说,整整半年的工作,他只得到了600克朗的报酬。我爸爸就是画上的解剖学家之一,他就站在解剖床尾,拜提尔?福尔克纳身边。”  针先生歪着头,重新回到计算机旁。  “我正坐在这里翻阅有关图姆巴谋杀案的卷宗呢。”他略带遮掩地说。  “哦?”  针先生眯着眼看着约纳。  “卡洛斯今天早晨打电话来催过我。”  约纳笑了。  “我知道。”他说。  针先生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  “因为对几起死亡的时间确定还是很重要的。”  “是的,我们需要知道顺序是什么样的……”  针先生噘着嘴在电脑中搜索着:  “这只是初步判断,不过……”  “男人最先死的?”  “没错……我只是从体温出发判断的。”他边说,边指了指电脑屏幕,“埃里克松说,更衣室和别墅两个地方的室温相同,于是我判断男人的死亡时间比另外两个人早一个多小时。”  “现在你的判断有变化吗?”  针先生摇了摇头,呻吟了一声站起身来。  “椎间盘损伤。”他解释说,然后他离开办公室,开始步行穿过走廊。  约纳?林纳跟随在向解剖部门慢悠悠地蹒跚而去的针先生身后。  他们走过一个昏暗的大厅,大厅中间单独摆放着一张不锈钢解剖台。它就像一张厨房操作台,但长方形的台面四周有一圈高出台面的边框。他们走进一间气温低一些的房间,在那里,接受法医研究的尸体被保存在恒温四摄氏度的抽屉里。针先生停下来,看了看号码牌,拉开了一个大抽屉,看到里面是空的。  “不在这儿,”他笑了笑,穿过那地板上布满了数千道轮子印痕的走廊地板,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他闪身让约纳进来。  他们来到一间灯光明亮、贴满白瓷砖的大屋子里。屋子墙上挂着一个大洗手盆。水通过一根暗橙色的排水管冲进地漏里。在长长的铺着塑料布的解剖台上躺着一具失去颜色的裸体死尸,尸体上布满了数百道深色的伤口。  “卡特娅?埃克。”约纳说。  这个死去的女人面目表情中充满了奇怪的平静,嘴半张着,眼睛平静地看着前方。看上去就像是她正在聆听美妙的音乐。脸上平静的表情无法和那些额头、脸颊上长长的刀伤联系在一起。约纳的目光扫过卡特娅?埃克的身体,他看到,如同大理石纹状的动脉已经在颈部周围显现出来。  “我们希望能够在下午就对她的体内器官进行解剖分析。”  “嗯,上帝啊。”约纳叹了口气。  另外一扇门被打开了,一个男青年面带腼腆的微笑走了进来。他的眉毛上戴着好几个眉环,被染成黑色的头发折成一个马尾辫耷拉在白大褂外。针先生微笑着举起一个拳头做了一个摇滚式的问候,这立刻得到了那个男青年的回应。  “这是来自国家警署的约纳?林纳,”针先生解释说,“他是那些偶尔会来我们这里的人中的一个。”  “弗里普。”男青年说边说边走过来和约纳握手。  “他正在法医领域深造。”针先生解释说。  弗里普带上一双橡胶手套,约纳跟着他走到解剖台前,感到那个女人四周弥漫着冰冷、难闻的气息。  “她是遭受袭击最少的人,尽管她身上布满了数不尽的切伤和刺伤伤口。”针先生指出。  他们观察着这个死去的女人。尸体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此外,她和另外两具尸体不同,她没有被肢解。”他继续说道,“直接的致死原因并不是颈部的伤口,而是这里,根据CT扫描显示,这处直插进心脏的刀伤。”  “不过从图像上比较难看到出血情况。”弗里普解释说。  “我们当然会在打开她的尸体之后再检查这一点。”针先生对约纳说。  “她曾经有过反抗。”约纳说。  “我的判断是,考虑到她双手手掌的伤口,她一开始确实在积极地防卫。”针先生说,“然而后来她却只是在努力躲闪和抵御。”  年轻的医生看了针先生一眼。  “注意手臂内侧的伤。”针先生说。  “防卫伤。”约纳嘟囔道。  “没错。”  约纳探过身去,观察女人睁着的眼睛中能够看到的土黄色斑块。  “你在看斑块?”  “是啊……”  “只有在死后几个小时才能够看到,有时也要好几天才会出现。”针先生说,“最后它们会完全变黑。这是因为眼睛的压力降低造成的。”  针先生从一个架子上拿来一个反射槌,让弗里普检查一个身体自有的膨胀是否还存在(身体自身的膨胀和对肌肉皮肤等的支撑能够最多持续到死后十三小时。)。年轻的医生在女人的二头肌正中敲了敲,然后用手指掐了掐肌肉。  “现在极少了。”他对约纳说。  “这通常会在十三小时后消失。”针先生解释说。  “那些死了的人没有完全死去。”约纳说,他突然感到卡特娅?埃克松驰的手臂有一个鬼魅般的动作,这令他毛骨悚然。  “Mortui vivos docent(很多法医解剖实验室都以此做标语,翻译过来就是“让死者教育生者”。)——让死者教育生者。”针先生回答说,他微笑着和弗里普将她翻了过来。  他指着她臀部和腰椎、肩胛骨和手臂出现的那些模糊的红棕色斑块说:  “如果死者大量失血,那么尸斑就会很浅。”  “那当然。”约纳说。  “血是重的,当人死的时候,体内就不再有压力系统了。”他向弗里普解释说,“这似乎是显而易见的,但血会向下流动,很简单,血会聚集在最低的地方,通常可以在接触面上看到。”  他用拇指按压她的右腿小腿肚子上的一块尸斑,直到它几乎消失。  “嗯,你看……一直到一个人死亡一昼夜前,都可以按压尸斑,使之消失。”  “可我觉得,我在她的骨盆和胸口都看到了斑块。”约纳迟疑地说。  “哇,”针先生带着些许惊讶的微笑看着他,“我以为你不会发现它们呢。”  “她在被翻过来之前,死的时候是面部朝下的。”约纳音调中带着僵硬的芬兰语说道。  “我猜想是两个小时。”  “也就是说袭击者在那里呆了两个小时。”约纳想到,“或者他或者另外某人返回案发现场,把她翻了过来。”  针先生耸了耸肩。  “我距离最后做出判断还远着呢。”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我注意到伤口中有一处看上去像是剖腹产的刀口……”  “剖腹产,”针先生微笑道,“为什么不呢?我们来看看这处伤口?”  两个医生再次把尸体翻了过来。  “你指的是这里吧?”  针先生指着从肚脐开始向下大约十五厘米长的一处大的刀伤。  “是的。”约纳说。  “我还没来得及检查每一处伤口呢。”  “Vulnera incisa a scissa.(意大利语“刀伤”的意思。)”弗里普说。  “没错,看上去是,瑞典语里称之为刀伤。”  “考虑到这规则的线型状态以及周围皮肤表面的状态完好……”  针先生用手指着那处伤口,弗里普探过身去看。  “嗯……”  “皮肤两壁,” 针先生继续说,“它们没有浸透太多的血,但……”  他突然停下不说了。  “怎么了?”约纳问道。  “这道刀口是在她死后出现的。”他说。  他摘下手套。  “我必须看一下CT扫描。”他急切地说,然后走过去打开了大门旁桌子上的电脑。  他点开了那些三维图片,突然停下来,继续移动、变换着角度。  “伤口看上去直接进入到子宫。”他低声说,“它看上去是按照原有的伤口重新割上去的。”  “原有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约纳问道。  “你没看见吗?” 针先生微笑着回到尸体旁,“一道紧急剖腹产的刀口。”  他指着那道垂直的伤口。约纳凑近了看,看到沿着伤口一侧外壁有一条浅浅的淡粉色的疤痕组织形成的线,那是许久前剖腹产留下的已经长好了的疤。  “但她现在没有怀孕吧?”约纳问道。  “没有。”针先生笑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有着外科手术能力的杀人犯吗?”约纳问道。  针先生摇了摇头,约纳想,有人凶残、暴怒地杀死了卡特娅?埃克。两个小时后他又回来,把她翻过来仰面朝天,沿着她剖腹产的疤痕切开了她的腹部。  “看看其他尸体上是否有类似的伤痕。”  “我们要优先处理这个问题吗?” 针先生问道。  “是的,我想是的。”约纳回答说。  “你犹豫了?”  “没有。”  “但你想让我们把所有的事情都优先处理。” 针先生说。  “差不多就是这样。”约纳微笑着说道,然后离开了房间。  当他坐到停车场的汽车里时,他开始感到一阵阵寒意。他发动了汽车,驶出雷丘斯路。他把暖风开大,然后给总检察官颜斯?斯万叶尔姆拨了电话。  “斯万叶尔姆。”对方应答说。  “我是约纳?林纳。”  “早上好……我刚和卡洛斯通过电话——他说你会打电话来。”  “现在我们手上的案件不太好说。”约纳说。  “你在开车呢?”  “我刚刚去过法医部门,打算顺路去医院看看,我确实需要听听那个幸存者说些什么。”  “卡洛斯已经向我解释了现在的情况。”颜斯说,“我们需要加速整个进程。你已经联系过犯罪画像小组了?”  “只是一张犯罪画像是不够的。”约纳说。  “是,我知道,我和你的判断相同。如果我们想要获得保护姐姐的可能,那么我们就需要和男孩交谈,这是唯一的办法。”  约纳突然看到一个烟花无声无息地绽放开来——一颗浅蓝色的星星远远地在斯德哥尔摩的天空打开。  “我联系了……”约纳有点儿结巴地继续说道,“我联系了社会管理局的苏珊?格兰纳特,然后我打算说服精神病医生埃里克?马利亚?巴克,他是治疗精神重大创伤的专家。”  “会好的。”颜斯安慰他说。  “那我直接去神经外科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第12节:第六章 背叛(1)
  第六章 背叛  12月8日 星期二 晚  由于某种原因,在埃里克床头柜上的电话以其最微弱的铃声响起之前,西蒙妮就已经醒了。  埃里克嘟囔了些气球、纸彩带之类的话,然后拿起了电话,匆匆忙忙走出了卧室。  他在应答之前关上了房门。她透过墙壁听到的声音似乎很敏感,稍带温柔和感性。过了一会儿,埃里克溜进卧室,她问是谁打来的电话。  “一个警察……一个刑事警官,我没听清他叫什么。”埃里克答道,然后他说,他必须要去卡洛琳斯卡医院。  她看了一眼闹钟,然后闭上了眼睛。  “睡吧,亲爱的。”他低声说,然后离开了房间。  睡衣在她的身上拧起股,勒在左胸上。她整理了一下,翻了个身,然后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埃里克的动静。  他穿衣服,在壁橱里找着什么东西,他用了鞋拔子,然后离开公寓,锁上了门。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大楼的楼门在他身后关上的声音。  她躺在床上,花了很长时间努力想要再次入睡,但失败了。她觉得,听上去埃里克不像是在和一个警察说话,他的声音听上去太放松了。也许他只是累了。  她起来上了趟卫生间,喝了点儿酸奶,再回去躺下。然后她开始想十年前发生的事情,于是就再也睡不着了。她躺了半个小时,起身打开床头灯,拿起电话,翻看着通话记录,找到了最后一个呼入电话。她知道,她应该关上灯睡觉,但还是拨通了那个号码。电话铃响了三声。然后接通了,她听到一个女人距离听筒远远的笑声。  “埃里克,别……”一个女人高兴地说着,然后声音就很近了,“你好,丹尼埃拉。喂?”  西蒙妮听到一个女人等了一会儿,随后一个疲倦的声音询问了一句“喂”,然后她就挂断了电话。西蒙妮手中拿着电话呆坐在那里。她尝试去理解为什么埃里克说打来电话的是个警察,一个男警察。她想要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无法阻止意识回到十年前,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埃里克背叛了她的时候,发现他瞪着眼睛对自己说瞎话的时候。  巧的是,这和埃里克公开宣称今后再也不会使用催眠术恰好是同一天。  西蒙妮记得,那天很不寻常,她没有去新开的画廊,也许是因为本杰明放学在家,也许是因为她休假了。不管怎样,那天她是坐在耶法拉联排别墅明亮的餐桌旁翻看着信件,这时她看到一个标有收信人埃里克的浅蓝色的信封。寄信人那里没有姓氏,只写着名字:玛雅。  有些时候人们身体的每个细胞都会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也许她在看到自己的父亲被欺骗之后就有了对背叛的恐惧。父亲在退休前一直都是一个警察,甚至还得过特殊侦查任务的奖章,但对于妻子变本加厉的不忠,却用了很多年才发现。  她记得,在父母爆发激烈争吵、最终以母亲的离家而告终的那个晚上,她只是躲了起来。母亲最近几年接触的那个男人是一个邻居,一个酗酒的提前退休者,他曾经录制过几张舞曲碟片。母亲后来和他一起搬到西班牙阳光海滨度假胜地福恩吉罗拉的一个公寓中居住了。  西蒙妮和爸爸继续他们的生活,相依为命。他们觉得,这个家中一直就只有父女两个人。后来她长大了,有着和妈妈一样的长雀斑的皮肤、同样的红棕色卷曲的头发。但是和妈妈不一样的是,西蒙妮有一张带着笑意的嘴唇。这是埃里克有一次对她说的,她喜欢这种描述。  年轻时西蒙妮想成为艺术家,但后来没有那么做,是因为她有些胆怯。她的爸爸肯尼特劝说她未来从事某些主流的、无风险的职业。妥协的结果是,她开始学习艺术理论,这个专业非常适合她,她写了很多关于瑞典艺术家奥拉?比尔格连(瑞典艺术家Ola Billgren,1941年1月5日在哥本哈根出生,2001年11月4日去世。)的论文。
第13节:第六章 背叛(2)
  在一次大学活动中她遇到了埃里克。他走上前来恭喜她,他以为获得博士学位的人是她。当他知道自己弄错了的时候,他的脸红了,他请求她原谅,然后打算离开。而西蒙妮有了一种感觉,不仅是他高大帅气的外表,同时也是他那种小心谨慎的方式打动了她,她开始和他交谈。他们的谈话立刻变得有意思起来,并且不断深入。第二天,他们就一起去了电影院,看的是英格玛?伯格曼的电影《芳妮和亚历山大》。  当西蒙妮坐在那里,用颤抖的双手拆开那封署名为“玛雅”的信件时,她已经和埃里克结婚八年了。十张照片从信封中滑落到餐桌上。照片不是职业摄影师拍摄的,是些模模糊糊的近照,其中有女性的胸部、一张嘴和裸露的脖颈、浅绿色的内裤还有黑色、布满小卷的头发。在一张照片中可以看到埃里克。他看上去既有些吃惊,又满脸幸福。玛雅有着深色的浓眉,是一个甜美,而且非常年轻的女人。她有一张轮廓清晰的大嘴。她只穿着内裤躺在一张狭窄的床上,黑色的头发一绺一绺地垂在白皙的胸部。她看上去很兴奋,眼睛中略带娇羞。  重新回到遭受背叛的感觉中很艰难。很久以来这一切已经变成了一种悲情,一种肚腹被吸空的感觉,一种想要远离伤人记忆的愿望。不过她还记得,当时她的第一感觉是吃惊,那是一种被自己完全信任的人彻彻底底欺骗了的、目瞪口呆模样蠢笨的吃惊。随后而来的是耻辱,还有无能、愤怒以及孤独等等感受交织而成的绝望。  西蒙妮躺在床上,各种想法反复涌现在头脑中,朝着令人痛苦的方向发展。慢慢地这座城市的天空亮了起来。她在埃里克从卡洛琳斯卡医院回来之前又睡着了几分钟。埃里克尽量不发出声响,但当他坐到床上的时候,西蒙妮醒了。埃里克说他要去洗个澡。她看出他又吃了很多药。她忐忑不安地问起了那个半夜打来电话的警察名叫什么,但他没有回答,她意识到,他在交谈中睡着了。这时西蒙妮忍不住说起她拨过那个号码,接电话的不是什么警察,而是一个名叫丹尼埃拉嗤嗤笑着的陌生女人。埃里克没法保持清醒,再次睡着了。于是她对着他大喊大叫,要求知道发生了什么,谴责说就在自己刚开始再次信任他的时候,他却毁掉了一切。  她坐在床上,看着他。埃里克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那么激动。她想,她不能再忍受更多的谎言了。然后她说出了那句她曾经想过千百次,而同时却又感到是那么遥远、折磨人和充满挫败感的话。  “也许我们还是分开的好。”  西蒙妮拿着枕头、被子离开卧室。她听到身后的床“嘎吱嘎吱”作响,希望他会追来,安慰她、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但他躺在床上没有动。她关上客房的房门,哭了好长一会儿,擤了鼻涕。她躺在沙发上,努力想要睡着,但她意识到这个早晨她无法面对自己的家人。西蒙妮去了浴室,洗脸、刷牙、化妆、穿衣服,她看到本杰明还在睡觉,于是在本杰明的桌子上给他留了张字条,离开公寓,打算在去画廊之前找个地方吃点早饭。  国王花园里有个四面都是落地玻璃的咖啡馆,西蒙妮坐在里面看书,花了很长时间才就着咖啡把三明治吃了下去。透过大窗子,她看到十来个人正在忙着进行某个活动的准备工作。大舞台前支起了粉红色的帐篷,围栏被摆放在一个发射坡道周围。突然间有事情发生了,只听得“啪啪”作响,一个烟花射向了空中。人们趔趄着倒退了几步,互相高声喊着什么。烟花在天空中炸开成一道透明的蓝光,响声回荡在建筑物之间。
第14节:第七章 病孩子本杰明
  第七章 病孩子本杰明  12月8日 星期二 上午  两个人紧紧地抓住一个灰色的胚胎,靠近自己正在崩溃瓦解的身体。艺术家希姆?舒尔曼将赭石、赤铁矿、氧化镁和带有动物脂肪的碳混合在一起,然后将这些色彩以柔和的、充满爱的线条在大片的石板上展开。舒尔曼没有使用画笔,而是用了一根尖端炭化的木棒。他从大约一万五千年前的法国和西班牙马格德林时期文化中获得技术灵感,那时的洞穴画以狂奔的斗牛、游戏的小鹿和飞舞的鸟儿为题材,意趣盎然,达到了其艺术巅峰。  希姆?舒尔曼画的是人而不是动物:彼此温暖着、交织着、覆盖着。当西蒙妮第一次看到他的作品,就立刻给他提供了在画廊举办个展的机会。  舒尔曼厚厚的黑头发经常梳成一个马尾辫。他那黝黑的肤色和有力的面部轮廓印证了他的伊拉克-瑞典血统。他在坦斯塔长大,他的妈妈安妮塔在那里的伊卡连锁超市做店员。  他十二岁的时候成为了一个青年犯罪团伙的成员,那个团伙训练搏击,抢劫独行的青年人的钱财和香烟。有一天早晨希姆在一辆停着的车后座上被人发现。他的鼻腔中吸入了粘合剂,体温下降,失去了知觉,当救护车终于来到坦斯塔的时候,他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希姆?舒尔曼活了下来,此后参加了一个为青少年开设的康复项目。成员们要完成义务教育,同时还要学习一种手工技艺。希姆当时说,他想要成为艺术家,而他其实并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社会服务部门的合作对象包括文化学校和瑞典艺术家凯文?林德贝里。希姆?舒尔曼向西蒙妮讲述了他第一次走进凯文?林德贝里工作室时的感受,那明亮的大房间里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他行走在画布上那些刺眼的、令人吃惊的面孔之间。一年多之后,他就被美术学院录取了,那时他只有十六岁,是迄今为止年龄最小的新生。  “不,我们应该把那些石板画放在低一点的地方。”西蒙妮对她的助理约娃说,“这样摄影师就可以直接把光打在上面,在画册里会很漂亮。我们就应该把它们放在地板上,靠墙,直接对着光……”  “噢,天啊,现在那个可人的家伙又来了。”余尔娃打断她说。  西蒙妮转过身,看到有一个男人正在用力拉门。她立刻就认出了他,一个名叫诺连的艺术家。他觉得画廊应该办他的水彩画个展。他在拍打门,并且对着玻璃恼怒地喊着什么,然后他明白了,门是向里面开的。  那个矮矮的、笨拙的男人走了进来,四处看了看,然后走向她们。约娃闪开了,说她有个电话要处理,然后就躲进办公室消失了。  “这里都是些尿急的女士们,”他冷笑着说,“难道就没有什么可以说话的男人吗?”  “什么事儿?”西蒙妮干巴巴地问道。  他对着舒尔曼的画作点点头。  “那个是艺术——不是吗?”  “没错。”西蒙妮回答说。  “美丽的女人们”他轻蔑地说,“你们永远都看不够打炮儿那点事,不是吗?这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现在我希望你从这里出去。”西蒙妮说。  “你没有对我说……”  “滚。”她打断他。  “妈的。”他说着离开了画廊,在门外转过身,喊了些什么,同时伸手抓着裤裆。  助理蹑手蹑脚地走出办公室,微微笑了笑。  “请原谅我溜了,他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我就害怕极了。”  “男人应该看上去像舒尔曼一样,不是吗?”西蒙妮笑了笑,指着一张艺术家的大照片说道。他在那张照片中穿着忍者的服装,将一把剑举过头顶。  她们笑着,决定也要购买两件这样的忍者服装。就在这时电话在西蒙妮的包里嗡嗡地响了起来。  “西蒙妮?巴克画廊。”她说。  “我是学校后勤保障部门的希舞?斯蒂勒松。”一个年长女人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来。  “哦?”西蒙妮迟疑地说,“你好。”  “我打电话来问一下,本杰明怎么了?”  “本杰明?”  “他今天没来上学,”那个女人解释道,“而且他也没有请病假。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总是要和父母联系的。”  “是这样啊。”西蒙妮说,“我给家里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我今天早晨离开家的时候本杰明和埃里克都还在家。我一会儿给您回电话。”  她结束了通话,立刻拨打家里的号码。睡过头或者完全我行我素不像本杰明做的事情。她和埃里克有时甚至为儿子太墨守成规而感到不安。  家中没有人应答。今天埃里克应该可以睡个懒觉的。新的不安和绝望感袭击了她,她随即想到,埃里克可能在那些安眠药的作用下张着嘴、打着呼噜,而本杰明正在听震耳欲聋的音乐。她拨打本杰明的电话,没人接。她做了一个简短的留言,然后试着打埃里克的手机,如她所料,关机了。  “约娃。”她喊道,“我必须回趟家,我很快就回来。”  助理手中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从办公室望过来,微笑着说道:  “吻你。”  但西蒙妮太紧张了,没心思回应她的玩笑。她拿起手袋,披上外衣,一路小跑着冲向地铁。  *  空荡荡的家门外弥漫着一种特别的安静。西蒙妮刚把钥匙插进锁里就已经知道家中没有人了。  冰鞋被遗忘在地板上,但本杰明的书包、鞋子、夹克都不见了,埃里克的外衣也不见了。在儿子的房间里放着美洲狮图案的药品包。她想,但愿这说明埃里克已经给本杰明注射过因子针剂了。  她在椅子上坐下来,用手遮着脸,努力阻止所有吓人的念头袭来。不过她还是看到种种幻象:本杰明因药物形成了血栓,埃里克在呼喊救命,就在刚才他夹着本杰明冲下长长的的楼梯。  西蒙妮无法战胜她的不安。她头脑中总是不断地浮现出本杰明在课间休息时被篮球击中面部,或者他的头突然开始出血的场景:大脑中一颗暗色的珍珠逐渐扩大成为一颗星,呈螺旋状流淌出来。  她开始被难以忍受的羞耻感所折磨,因为她想到,她曾经因为本杰明不愿意行走就对他失去了耐心。那时本杰明两岁了,仍然在爬行。他们还不知道他患有血友病,不知道他站起来之后关节血管就会爆裂。在他哭的时候她却对着他大喊大叫,说他爬的时候看起来像一个长不大的婴儿。本杰明尝试行走,迈出了几步,但那钻心的疼痛迫使他再次趴了下来。  本杰明被诊断出患有血管性血友病之后,一直是埃里克而不是她,在负责照顾儿子的疾病。每天清晨是埃里克,小心地活动本杰明一夜静止不动的关节,来减少出血的风险。每天给孩子注射药物的也是埃里克,这种注射很麻烦,针头决不能扎进肌肉中,而是要谨慎缓慢地在皮下注入药物。这种注射比普通的注射要疼痛百倍,最初几年当针头扎进皮肤时,本杰明总是把脸埋在爸爸的身体里无声地哭泣。现在他会继续吃早餐而不去看它,他只是把胳膊伸给埃里克,让他涂酒精、注射,再贴上敷料。  能够帮助本杰明的血液凝固的注射剂叫人血浆凝血因子(其外文名称为Haemate,我国称其为人血浆凝血因子。)。西蒙妮觉得,它听上去像是希腊复仇女神的名字。这是一种让人看起来不舒服甚至恶心的药品,它是黄色的冷冻干燥粉末,在注射前要混合、回温并控制剂量。人血浆凝血因子会显著增加血栓的危险,他们一直期待着有更好的制剂被研制出来。人血浆凝血因子会与这样两种药一起使用:高剂量的去氨加压素,还有防止粘膜出血的氨甲环酸鼻腔喷雾,这样本杰明就相对比较安全了。  她现在仍然记得,他们从马尔默的凝血值班站取到提示卡那天,塑封的卡片上有本杰明的照片和生日。在他笑嘻嘻的四岁脸庞下这样写道:我患有血管性血友病,如果我发生不测,请立刻致电凝血值班站:040-331010。  西蒙妮环视着本杰明的房间,想到他从墙上摘下《哈里?波特》海报,把所有的玩具都用大纸盒装着放进储物间的那一刻,这确实有些令人伤感。他遇到阿依达之后,就开始迫不及待地长大了。  西蒙妮突然停住了,她想,本杰明现在可能正和她在一起。  本杰明只有十四岁,而阿依达十七岁了。他说,他们是朋友,但很明显,她是他的女朋友。西蒙妮不知道,他是否敢告诉阿依达自己患有血友病。阿依达是否知道,如果他没有按时服药,只要最微小的击打都会要了他的命。  本杰明遇到阿依达之后,他总是用一条骷髅头的绳子把手机挂在脖子上,他们互发短信到夜里很晚,而早晨当父母叫醒本杰明的时候,他的电话仍然还挂在脖子上。  西蒙妮小心地在本杰明书桌上的纸张和报刊中搜索着,她打开一个盒子,移开一本关于二战的书,找到了一个带有黑色口红印的纸片和一个电话号码。她赶忙来到餐厅,拨通了那个号码。在等待电话接通时,她顺手将一块难闻的刷碗布扔进了垃圾箱,这时突然传来了对方应答的声音。  一个微弱的、沙哑的声音伴随沉重的呼吸声。  “你好。”西蒙妮说道,“很抱歉打扰您了,我是西蒙妮?巴克,本杰明的妈妈。我想知道……”  那边的声音似乎来自一个女人,对方嘶哑地说不认识什么本杰明,她一定是打错电话了。  “请等一下。”西蒙妮说,她尝试让自己听起来还算平静,“阿依达和我儿子经常有来往,我想问问,你知道他们会去哪儿吗?因为我需要找到本杰明。”  “坦……坦……”  “我听不到。对不起,我听不清您说什么。”  “坦……斯塔。”  “坦斯塔?阿依达在坦斯塔吗?”  “是,那个见鬼的……纹……”  西蒙妮觉得她在电话里听到一个制氧机缓慢地工作时发出有规律的咝咝声。  “您想要说什么?”她用恳求的语气问。  那个女人又嘶哑着说了些什么,然后就中断了谈话。西蒙妮坐在那里看着电话,想着应该再给那个女人打过去,而这时西蒙妮忽然明白了她的话:有关在坦斯塔的纹身。她立刻拨电话给查号台,得到了一个在坦斯塔市中心的纹身工作室的地址。西蒙妮整个脊背发凉,她一想到本杰明被欺骗去纹身,血液流出来无法凝固的景象就不寒而栗。
第15节:第八章 战栗真相(1)
  第八章 战栗真相  12月8日 星期二 上午  把本杰明送到学校之后,埃里克穿过医院走廊时在想,评论阿依达脖子上的纹身图案是多么愚蠢。在他们的眼中,他一定是那种喜欢说教的、自我感觉良好的人。  两个穿制服的警察允许他进入了神经外科。约纳?林纳已经站在约瑟夫?埃克的病房外等候了。当他看到埃里克的时候,就像小孩子一样手一张一合地与他打招呼。  埃里克来到他身边停下脚步,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了看病房里的病人。一袋几乎是黑色的血液悬挂在他上方。他的伤情进一步稳定了,但肝脏出血的状况可能会随时出现。  在他另一侧的肘弯处又插上了一根新的导管,护士正在准备滴注吗啡。药品的滴速放慢了一些。  “我当时说罪犯是从体育场开始的谋杀,这一点我是对的。”约纳说,“他先杀死了父亲安德士?埃克,然后去了别墅,在那里杀害了小女儿丽萨。他以为自己已经杀死了儿子,然后他又杀掉了母亲卡特娅。”  “病理学家已经确认了?”  “是的。”约纳回答说。  “我知道了。”  “好像嫌犯的意图是要除掉整个家庭,”约纳继续说道,“现在就只剩下成年的姐姐埃芙丽了。”  “如果他不知道男孩现在还活着的话。”埃里克说。  “没错,但这个男孩是我们可以保护的。”  “是啊。”  “我们必须要趁一切还不太晚的时候找到罪犯。”约纳说。“我需要了解男孩都知道些什么。”  “可我不得不为患者着想。”  “也许对他来说,最好的就是不要失去自己的姐姐。”  “这我也想过,当然我会再去观察一下伤者的情况。”埃里克说,“但我已经可以肯定,现在询问还是为时过早。”  “好吧。”约纳答道。  丹尼埃拉穿着一件修长的红色风衣走了进来,脚步急促。她说必须要赶紧走了,要把当值的班移交给别人。  “我觉得病人很快就会醒来,就可以开始跟他对话了。”埃里克向约纳解释道,“几个小时内就可以了。但从此之后……你必须知道,前面会是漫长的康复疗程。一次问讯可能会使男孩的情况恶化,以至于……”  “埃里克,我们怎么觉得已经不重要了。”丹尼埃拉打断他说,“检察官已经做出决定,这次问讯具备极为充分的理由。”  埃里克转过身,满脸狐疑地看着约纳。  “那么也就是说你不需要我们的同意?”他问道。  “是的。”约纳答道。  “那你还等什么呢?”  “我认为,约瑟夫已经经历太多的苦难。”约纳回答说,“我不想再让他面对任何可能的伤害了。但是同时,我们又必须先于罪犯找到他姐姐。这个男孩可能见过凶手的脸。如果你不帮我和他交流,那么我就要采取常规做法了。但是显然我想用一个最为有效的方法。”  “那是什么方法?”埃里克问道。  “催眠。”约纳答道。  埃里克看着他,然后慢悠悠地说:  “我根本没有催眠授权……”  “我已经和安妮卡谈过了。”丹尼埃拉说。  “她怎么说?”埃里克问话时忍不住微微一笑。  “对一个病情并不稳定的病人实施催眠,这当然不是令人高兴的决定,特别是他年龄还那么小。不过这个患者是由我负责的,于是她就把判断和决定权交给我了。”  “我真的希望能不这么做。”埃里克说。  “为什么?”约纳问道。  “我不想谈论这个,但我已经承诺不再实施催眠术了。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而且我现在仍然认为是个正确的决定。”  “在目前的情况下也是正确的吗?”约纳问道。  “我真的不知道。”  “破个例吧。”丹尼埃拉说。  “也就是说要这么做一次喽。”埃里克叹了口气。  “我希望,一旦你觉得患者能接受催眠了,就立刻开始。”丹尼埃拉说。  “你最好能在场。”埃里克说。  “我做出实施催眠的决定,”她解释道,“条件是由你负责接手这个患者。”  “那么说我现在一个人了?”  丹尼埃拉面带疲惫地看了看他,说道:  “我工作了整整一夜,我答应过提德拉送她去上学,可我现在还在这里。我晚上得面对这场冲突,不过现在我真的必须要回家睡觉了。”  埃里克看着她穿过走廊,红色的风衣下摆在她身后摇曳。约纳看了看屋里的患者。埃里克去了卫生间,锁上门,洗了把脸,抽出几张发黄的纸巾,擦了擦额头和脸颊。他拿出电话,拨打了西蒙妮的电话,但没有人接。他又拨打家里的号码,听着铃声响起,然后是自动应答的问候和提示。当录音提示音响起之后,他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了:  “亲爱的,我……你必须听我说。我不知道你怎么猜想的,但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也许并不关心,但我保证,我能有办法向你证明我是……”  埃里克沉默了,他知道,他的话不再有任何意义了。他十年前曾经对她撒谎,迄今为止仍然无法底气十足地证明自己的爱,重获妻子的信任。他中断了电话,离开了卫生间,向那扇带着玻璃窗的门走去。刑事警官正站在那儿向里面看去。  “催眠到底是什么?”过了一会儿警官问道。  “就是一种意识改变的状态,与心理暗示和冥想类似。”埃里克回答说。  “好吧。”约纳迟疑地说。  “当你谈起催眠的时候,其实你是在说类催眠,就是说一个人由于某种目的对另外一个人实施催眠。”  “就像?”  “就像是唤起被动的幻觉。”  “那是什么?”  “最常见的是用来阻止对痛苦有意识的记忆。”  “可痛苦还是存在的。”  “这取决于你怎么去定义痛苦。”埃里克说,“病人当然会对疼痛的刺激产生生理上的反应,但自身却不会有疼痛感,甚至可以在催眠状态下对病人实施手术。”  约纳在他的笔记本上记下了些什么。  “在纯粹的神经生理学范畴,”埃里克继续说,“催眠过程中大脑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运转,一部分不常用的脑组织会被突然调动起来。一个被催眠的人是深度放松的,看上去几乎跟睡着了一样,但如果这时做一个脑电图,它所显示出的是一个清醒的、注意力集中的人的大脑活跃度。”
第16节:第八章 战栗真相(2)
  “那个男孩偶尔会睁开眼。”约纳边说边通过小窗向里面看着。  “我已经看到了。”  “现在会发生什么?”他问道。  “患者吗?”  “是的,你什么时候对他实施催眠?”  “在能动性催眠时,也就是在治疗情况下,病人几乎总是会把自己分裂成几个自我——有一个或者几个在感受,另有一个在观察。”  “他看到自己在演戏?”  “是的。”  “你会对他说些什么?”  “首先我必须让他有安全感。他已经经历了可怕的事情,因此我会从解释我的意图开始,然后会过渡到放松提示。我会平静地谈到眼皮变得越来越沉重,你愿意闭上眼睛,通过鼻腔做深呼吸。我还会从上往下历数身体各个部位,然后再倒着数回来。”  埃里克等待约纳做记录。  “这之后就会出现感应现象。”埃里克说,“我会在我所说的话中加入一种隐含的命令,说服病人想象一些地方和简单的事情发展进程,我会暗示他的思维越来越遥远,直到失去控制的欲望。就像人们在读一本书,情节是那么的精彩,让人忘掉自己正坐在那里读书。”  “我懂了。”  “当感应现象完成的时候,如果一个人像这样拿起病人的手,然后放开,那么手会停住,僵在半空中。”埃里克解释道,“感应之后我会倒着数数,进一步加深催眠状态。我通常使用数数这种手段,其他一些医生会让患者想象看到一个灰度图片,以便于分解思维中的界限。这些做法实际上是为了减去被催眠者对恐怖记忆的自闭,使这些记忆不再伤害他。”  “你能成功催眠他吗?”  “如果他不做抵抗的话。”  “那样又会发生什么?”约纳问道,“如果他抵抗的话又如何?”  埃里克没有回答。他通过玻璃观察着男孩,尝试解读他的脸,分析他可能接受的程度。  “很难说我能从他那里问出些什么,相关的反应可能会大相径庭。”他解释道。  “我并不是想挖空心思弄到目击证词,我只需要一个建议,一个对罪犯的面部特征描述,一些让我们接下来可以有的放矢的东西。”  “也就是说,我要做的就是寻找对他们作案的那个人。”  “最好是一个名字、一个地方或者是一条其他什么线索。”  “我现在完全不知道往下会怎么样。”埃里克说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约纳跟在他身后走进了病房,坐在角落里的一把椅子上,摆弄着自己的鞋,然后向后靠在椅背上。埃里克将光线调暗,拉过来一把不锈钢凳子,在紧挨着病床的地方坐了下来。他开始很小心地向男孩解释,他想要对他实施催眠,以便于了解昨天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约瑟夫,我会一直坐在这里。”埃里克平静地说,“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你会有充分的安全感,你看我就为你守在这儿。你不会说任何你不想说的话,也可以随时结束催眠,只要你愿意。”  直到现在,埃里克才开始意识到,他对催眠是多么地渴望。他的心怦怦地跳着,但他必须要平复自己的急切情绪。催眠不能强行推进,不能着急。这一过程必须在静谧中让意识沉淀下来,在自有的温和节奏下发展。  令男孩完全放松下来很容易,他的身体现在已经处在休息的状态,似乎渴望着更多的事情发生。  当埃里克开口进入感应过程的时候,就好像他从未中断过催眠术一样:他的声音厚重、真实而平静,话语是那样轻松而自然地脱口而出。它们温暖而单调,带着一种令人入眠的下降语调,源源不断地涌出。  他立刻就感到了约瑟夫极高的接纳度。男孩的潜意识紧紧抓住了埃里克传达给他的安全感,他伤痕累累的脸庞越来越沉了,线条模糊了,嘴唇也更放松了。  “约瑟夫,如果你愿意,那么……想象夏日里的一天。”埃里克说道,“一切都是那么美妙、令人愉快。你躺在一条缓慢摇动的小木船上。四周传来啪啪的水浪相激的声音,你看着天空中移动的片片云朵。”  男孩对感应的回应是如此清晰,以至于埃里克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将整个过程放缓一些。他知道,痛苦的事件会使人对催眠变得敏感,那种内心的压迫感就像引擎通过反向运转来紧急制动,瞬间转速就会变成零。  “我现在要倒着数数,每数一个数,你都会感觉更加放松一些。你会感到,你内心充满了平静,你身边的一切都是那么令人愉快。放松,从脚趾,到小腿,到腰部……放松。没有什么困扰你,一切都是那么平静。你唯一需要聆听的就是我的声音,倒数的数字。现在你更加放松了,身体更沉了,你的膝盖放松了,从大腿到腹股沟都在放松。同时感觉你在向下沉,轻柔完美地下沉,四周安静平和,你是那么地放松。”  埃里克将一只手放在男孩的肩部。目光停留在他的腹部,每一次呼吸,埃里克都用下沉的语气倒着数一个数。他并不遵循逻辑上的数字排列,但一直不停地倒着数数。就在这一过程中,埃里克的身体充满了梦幻般的轻松,并且产生力量。他数着数,同时看到自己穿过明亮的、充满氧气的水面向下沉。他几乎忘记了蓝色海面的景象,而是面带微笑沿着一块巨大的岩壁下沉,顺着一条大陆裂缝继续向无尽的深处沉下去。气泡令海水闪闪发光。带着身体中的幸福感,他只是沿着那粗糙不平的岩壁向下、再向下。  男孩表现出进入催眠状态的明显迹象,极度的放松状态已经笼罩在他的脸颊和嘴唇上。埃里克一直觉得,催眠过程中,患者的脸都会变得更宽和更扁平。看上去不如平时那么好看,但很柔和、脆弱,不再有一点矫揉造作的痕迹。  埃里克更深地沉下去,伸出一只手臂,触碰经过的岩壁。那明亮的水域缓慢地变成粉红色。  “现在你更加放松了。”埃里克平静地说,“一切都是那么、那么地美好。”  男孩的眼睛在半闭的眼睑下闪着光芒。  “约瑟夫……试着来想想昨天发生了什么。那一天本来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星期一,但晚上有人来了。”  男孩没有说话。  “现在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埃里克说。  男孩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你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这是那时候你在做的事情吗?你在听音乐?”  他没有回答。嘴唇像在询问似的动了动。  “你放学回家的时候你妈妈在家?”埃里克说。  他点了点头。  “为什么?你知道为什么吗?是不是因为丽萨发烧了?”  男孩点点头,然后舔了舔嘴唇。  “你放学回家后做了些什么,约瑟夫?”  男孩低声说了些什么。
第17节:第八章 战栗真相(3)
  “我听不到。”埃里克说,“我希望你说的话我能听到。”  男孩的嘴唇动了,埃里克向前探出身体。  “像火,就像火一样。”他嘟囔道,“我眯起眼睛,走进厨房,但事情不对了,椅子间发出了喀喀的声音,一团红彤彤的火在地板上蔓延开来。”  “火从哪里来的?”埃里克问道。  “我不记得了,以前发生过什么……”  他再次沉默了。  “再往前想一想,回到火出现在厨房之前。”埃里克说道。  “那里有个人。”男孩说,“我听到有人敲门。”  “大门吗?”  “我不知道。”  男孩的脸突然紧张起来,他不安地大喊大叫,做了一个奇怪的鬼脸,一排下齿裸露出来。  “没关系。”埃里克说,“没关系,约瑟夫。你在这里很安全,你很平静,没有任何不安。你只是在一旁看着,并没有置身其中。你站在一段距离以外,静观事态变化,一点儿危险都没有。”  “双脚是浅蓝色的。”他喃喃地说。  “你说什么?”  “有人敲门。”男孩含混不清地说,“我开了门,那里什么人都没有,我看不到任何人。但敲门声在继续。我知道有人在捉弄我。”  约瑟夫的呼吸更加急促了,腹部也上下起伏。  “现在发生了什么?”埃里克问道。  “我走进厨房,拿了一个三明治。”  “你吃了一个三明治?”  “可是这时候敲门声又响起来了,声音是从丽萨的房间传来的。房门虚掩着,我看到她的公主台灯亮着。我很小心地用刀子拨开门,向里面看去。丽萨躺在自己的床上,她戴着眼镜,但闭着眼,喘着粗气。她脸色苍白,手臂和腿完全都是僵硬的。然后她向后仰起头,这时她的脖子绷紧了。接下来她就开始用脚猛踢床帮,她踢得越来越快。我让她停下来,可她还继续踢,更用力了。我对她大喊,刀子已经开始砍向她了。妈妈跑了进来,拉扯我。我转过身,刀子向前冲去,一切都是从我身体里自动涌出来,我控制不了。我拿来新的刀子,我害怕停手,我必须继续,我根本没办法停下来。妈妈爬过厨房,整个地板都红了,我必须要用刀子去砍所有的东西,砍我自己、砍家具、砍墙壁……我砍啊、砍啊,然后我突然累了,躺了下去。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的身体从里到外地疼。我很渴,但无法挪动身体。”  埃里克感到,他是怎样和男孩绑在了一起,深深地沉入了明亮的水中。他们的腿在缓慢地移动着,他的目光顺着岩壁向下,向着一望无边的深处继续。水变得越来越暗,变成了灰蓝色,然后成为充满神秘诱惑的黑色。  “你见过……”埃里克问道,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着,“你此前见过你的爸爸?”  “是的,在体育场。”约瑟夫回答说。  男孩沉默了,看上去很疑惑。他的目光昏昏欲睡地盯着前方。  埃里克看到男孩的脉搏在加速,他知道,与此同时血压在下降。  “我希望你向更深处下沉。”埃里克低声说,“你在下沉,感到越来越平静,越来越舒适……”  “不是妈妈?”男孩可怜的声音问道。  “约瑟夫,讲一讲……你还见过你的姐姐埃芙丽?”  埃里克注意观察约瑟夫的脸,他知道猜测会带来问题,如果他的猜测是错的,那么就会给催眠造成断裂。但他被迫做一个切入,因为时间就要来不及了,患者的状况正在变得紧急,他必须马上结束催眠。  “你见到埃芙丽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他问道。  “我真的不应该去她那里。”  “是在昨天吗?”  “她躲在小木屋里。”男孩微笑着低声说道。  “哪个小木屋。”  “索亚姨妈的小屋。”他疲惫地说。  “我站在那里,埃芙丽并不高兴,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喃喃地说道,“我只是她的一条狗,我一点都不值得……”  约瑟夫的眼泪流了下来,嘴唇在颤抖。  “埃芙丽这么对你说吗?”  “我不愿意,我不需要,我不愿意。”约瑟夫呜咽道。  “你不愿意什么?”  他的眼皮开始痉挛性地颤动。  “现在发生了什么,约瑟夫?”  “她说,我必须咬啊、咬啊,才能得到奖赏。”  “谁是你要咬的人?”  “那个小屋里有张照片……一个蘑菇形相框里的照片……那上面有爸爸、妈妈和科纽特,但……”  他的身体突然紧张起来,双腿有气无力地急速蹬踏着。他正在逐渐从深度催眠中滑出来。埃里克小心地控制着他的退出状态,安慰他,把他的意识渐渐升起来。他很仔细地关闭所有记忆之门——有关催眠,有关今天发生的一切。在进入唤醒程序之前,一切过往的记忆必须阻隔掉。  当埃里克离开的时候,约瑟夫微笑着躺在病床上。刑事警官从角落的椅子上站起身来,跟在埃里克身后走出了房间,来到咖啡自动售卖机前。  “我很佩服。”约纳低声说,他拿起电话。  一种令人沮丧的感觉袭击了埃里克,他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似乎出了错,但已无法挽回。  “在你打电话之前,我只想强调一件事。”埃里克说,“病人在催眠过程中说的都是真实的,但这些只涉及他本人记得的部分,他觉得那些是事实。也就是说,他在描述自己的主观记忆,而不是……”  “我知道。”约纳打断他说。  “我曾经为精神分裂症患者做过催眠。”埃里克继续说道。  “你想说什么?”  “约瑟夫谈到姐姐……”  “是的,说她要求他要像一只狗一样咬人等等。”约纳说。  他拨了一个电话号码,将听筒放在耳边。  “不一定是姐姐让他去做这件事情的。”埃里克解释道。  “但她有可能这么做了。”约纳边说,边伸出一只手来示意埃里克不要说话,“安雅,我的心肝……”  一个温柔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  “你能查一件事吗?是的,没错。约瑟夫?埃克有一个名叫索亚的姨妈,她在某处有一栋房子,或者说一栋度假小屋……没错,……你真是太好了。”  约纳抬头看着埃里克。  “对不起,你要说什么来着?”  “我只想说,也不能肯定就是约瑟夫谋杀了整个家庭。”  “但有可能是他自己砍伤了自己?他有可能会这么伤害自己吗?根据你的判断呢?”  “其实不太可能,不过当然了,只是理论上如此。”埃里克回答说。  “那么我真的认为,我们的凶手就躺在里面。”约纳说。  “我也这么认为。”  “他现在的状态能从医院逃走吗?”  “不能。”埃里克惊讶地笑了笑。  约纳开始向楼道的方向走去。  “你要去他姨妈的房子吗?”埃里克问道。  “是的。”  “我可以跟你去。”埃里克说道,“姐姐可能已经受到了伤害,或者已经失血性休克了。”
第18节:第九章 丢失的男孩(1)
  第九章 丢失的男孩  12月8日 星期二 午餐时间  西蒙妮坐在地铁车厢里,通过车窗向外面看去。她在离开空荡荡的公寓跑到地铁站之后仍然汗流浃背。  现在列车安静地停在胡乌斯塔。  她想,她应该打车去的。但她努力说服自己,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她知道,自己总是杞人忧天。  她再次看了看手机,不知道那个刚才与她通话的奇怪女人是不是阿依达的妈妈,也不知道阿依达是否像她说的那样正在坦斯塔市中心的一个纹身工作室里。  车门关闭了,但立刻又开启了,前方传来呼喊声。车门又一次关闭,列车终于开动了。  一个男人在她对面哗啦哗啦地翻弄着报纸。他把它们整理到一起,放在旁边的座位上摊开,似乎在比较着什么,然后又将它们折叠起来。从车窗的反射中,她看到他在时不时地偷偷瞄着自己。她考虑要不要换一个座位,但手机的一声响铃打断了她的想法。她收到了一条短信,是画廊的约娃发来的。西蒙妮没力气去看这条短信,她真希望这条短信是埃里克发来的。在经过顽强的努力后,她还是再次拨通了他的手机,聆听着那空洞的铃声,然后突然语音信箱接通了。  “说你呢。”对面的那个男人用一种恼人的命令口吻说道。  她试图装作没有听见他的话。她向车窗外看去,假装在听手机。  “喂?”男人说道。  她意识到,这个人在得到她的注意之前,是不会放弃的,就像很多男人一样,他似乎不懂得女人也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想法,女人并非时刻准备着听他们说些什么。  “说你呢,你没听见我跟你说话呢?”男人重复道。  西蒙妮转身面向他。  “我听得很清楚。”她平静地说。  “那你为什么不回答呢?”他问道。  “我现在就在回答。”  他眨了几下眼睛,然后说道:  “你是一个女人,不是吗?”  西蒙妮在心里骂了句什么,她想,这就是那种打算强迫她说出自己的姓名、讲述自己的婚姻状况,然后再向她挑衅的令人反感的男人。  “你是一个女人吧?”  “你只想知道这个吗?”她简短地问道,然后又把脸扭向车窗。  他换了座位,坐在她身旁。  “听我说……我有一个女人,我的女人,我的女人……”  西蒙妮感到有几滴口水喷溅到她的脸上。  “她就像伊丽莎白?泰勒一样。”他继续说道,“你知道泰勒是什么人吗?”  他摇着她的手臂。  “你知道伊丽莎白?泰勒是谁吗?”  “是的。”西蒙妮不耐烦地说,“我当然知道。”  他很满意地靠回了自己的位置。  “她总是有新的男人。”他抱怨道,“而且要求越来越高,钻石戒指、礼物、项链。”  列车缓慢进站了,西蒙妮意识到她要下车了,列车已经到达坦斯塔。她站起身来,但他挡住了去路。  “给我一个拥抱,我只想要一个拥抱。”  她果断地说了句抱歉,甩掉了他的胳膊,但感到有一只手放到了她的臀部。与此同时列车停了,那个男人失去了平衡,又再次重重地摔回了座位。  “婊子。”他在她身后很平静地说道。  她下了车,跑出地铁站,穿过有机玻璃的廊桥,走下台阶。购物中心外有三个醉醺醺的男人坐在一张长凳上,用粗哑的嗓音谈论着什么。西蒙妮步履匆匆地穿过大门,试着再次拨打埃里克的手机。烟酒专卖局那里飘来一阵酒瓶破碎而传出的浓烈的陈年红酒气味。她气喘吁吁地走过餐厅的玻璃窗,看到一个罐装玉米笋、黄瓜条和生菜组成的自助沙拉吧。在室内广场的正中央有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整个购物中心里的所有商店的名称。她仔细地看着,直到发现她要找的“坦斯塔纹身坊”。根据楼层图,那个店面应该坐落在顶层最远的地方。她向着滚梯的方向跑去,穿过那些休假在家照顾孩子的妈妈、挽着胳膊的退休老人以及一些逃学的十多岁的大孩子。  她眼前浮现出一幅情景:一群青年围着一个躺在那里的男孩子,她自己好不容易挤上前去,她知道那是本杰明,她看到血从他刚刚纹过的地方不停地流出来。  她大踏步地跑上自动扶梯。刚来到顶层,西蒙妮就注意到在一处僻静的地方发出一阵奇怪的动静。看上去好像是有人挂在栏杆外。她向那里走去,随着逐渐靠近,发生的一切就看得更清楚了:两个孩子抓着第三个孩子把她挂在围栏外。有一个块头很大的男孩在他们身后跺着脚、四处挥着手臂,就好像是在田野的火堆旁烤火一样。  就在孩子们抓着那个受到惊吓的女孩子挂在栏杆外的时候,孩子们的脸上看起来却都很镇静。  “你们干什么呢?”西蒙妮一边向他们走去,一边高声喊道。  她不敢跑过去,她担心他们会因为害怕而松手将女孩摔落。从这里掉下去会直接摔到底层的室内广场,这至少有十米的距离。  男孩们看到了她,假装不小心松开了手。西蒙妮喊出了声,但他们又抓住了女孩,然后把她慢慢拽了上来。在他们跑开之前,其中一个人还给了西蒙妮一个奇怪的微笑。只有那个大块头的男孩还站在那里。女孩蹲在栏杆里面蜷缩着。西蒙妮的心还在怦怦乱跳,她俯身靠近她。  “你怎么样?”  女孩沉默地摇了摇头。  “我们必须去找保安。”西蒙妮说。  女孩又摇了摇头。她整个身体都在颤抖,靠在栏杆上蜷缩成一团。西蒙妮注意到那个结实健壮块头很大的男孩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他穿着一件深色的户外夹克,带着黑色的墨镜。  “你是谁?”西蒙妮问他。  他不仅没有回答,反而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副类似扑克牌的游戏卡片,开始翻牌、切牌、洗牌。  “你是谁?”西蒙妮用更高的声音重复道,“你是那些男孩的朋友吗?”  他依然面无表情。  “你为什么无动于衷?他们有可能会弄死她的!”  西蒙妮狠狠地盯着他。他仍然没有回答。  “傻瓜。”她大喊道。  男孩开始缓慢地向后挪动。她跟着他,不让他逃走。这时他绊了一下,卡片掉到了地上。他嘟囔了句什么,闪身下了滚梯。  西蒙妮转身回去照顾那个小女孩,但她已经消失了。西蒙妮沿着通道往回跑,那里的店铺都是空荡荡的,没有灯光,但她既没有看到那个女孩,也没有看到别的男孩子。她继续走了一段路,突然意识到自己就站在纹身工作室的门外。橱窗被黑色的、坑洼不平的胶卷还有一个大大的狼形巨怪芬里厄的图片覆盖着。她打开门走了进去,店里似乎是空的,四壁上到处都挂着纹身的照片。她环顾四周,就在转身要走的时候,她听到一个清脆、微微颤抖的声音:第19节:第九章 丢失的男孩(2)
  “尼克?你在哪儿?说话啊。”  一扇黑色的帘子从中间分开,一个女孩正打着手机走了出来。她上身什么都没穿。几滴细细的血珠顺着她的脖子流下。她的脸看上去专注而不安。  “尼克。”女孩在电话里说,“出什么事儿了?”  她的胸部很丰满,但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半裸着身子。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西蒙妮说。  女孩离开商店,跑了起来。西蒙妮跟在她后面跑向大门,这时她听见身后有动静。  “阿依达?”一个男孩子焦虑地喊道。  她转过身,看到那是本杰明。  “尼克在哪儿?”他问道。  “谁啊?”  “阿依达的弟弟,他有智障。你在外面看到过他吗?”  “没有,我……”  “他块头很大,带着黑色的墨镜。”  西蒙妮再次缓慢地走回纹身店,坐在一张椅子上。  阿依达带着弟弟回来了。他站在门外,带着不安的目光,对阿依达所说的话都点头回应,然后擦了擦鼻子下面。女孩走了进去,用一只手挡着自己的胸部,走过西蒙妮和本杰明身边而没有看他们,消失在门帘后。西蒙妮看到,她的脖子上有一片红色,她已经在那个小小的大卫之星旁纹了一支暗红色的玫瑰。  “发生什么事了?”本杰明问道。  “我看到几个男孩,他们简直是疯了,把一个女孩抓在栏杆外。阿依达的弟弟只是站在那里看……”  “你对他们说什么了?”  “他们在我过来之后就跑了,但好像觉着这么玩很有意思。”  本杰明看上去似乎很尴尬,他脸颊绯红,目光闪烁,左顾右盼,好像要逃走一般。  “我不喜欢你这样。”西蒙妮说。  “我想怎样就怎样。”他回答说。  “你还太小了,还不能……”  “别说了。”他压低声音说道。  “怎么?你也打算纹身吗?”  “不,我不打算。”  “我觉得,在脖子和脸上纹上图案很恐怖……”  “妈妈。”他打断了她。  “那很难看。”  “阿依达会听到你说的话的。”  “可我还是觉得……”  “你能出去吗?”本杰明很尖锐地打断她说。  她看着儿子,记忆里她从不曾听到过这样的语气。但其实她心里很清楚,以后在他们两个之间,将会越来越频繁地以这种方式说话了。  “你应该跟我回家去。”她平静地说。  “你先出去,我一会儿就来。”本杰明回答道。  西蒙妮走出了纹身店,看到尼克插着手站在黑漆漆的橱窗前。她走向他,努力让自己显得亲切一些。她指着他的口袋妖怪卡片说道:  “所有的人都最喜欢皮卡丘。”  他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可我更喜欢Mew。”她继续说道。  “Mew能自己学会东西。”他谨慎地说。  “对不起,我刚才不应该对你大喊大叫。”  “没有什么能够对抗吼鲸王,没有人能打败他,他是最大的。”他继续说道。  “他是所有的精灵中最大的吗?”  “是的。”男孩很认真地回答道。  她捡起了一张他掉落的卡片。  “这是谁?”  本杰明目光炯炯地走了出来。  “阿尔宙斯。”尼克边说边把那张卡片放在最上面。  “他看上去很善良。”西蒙妮说。  尼克咧嘴笑了。  “我们走吧。”本杰明低声说。  “再见。”西蒙妮微笑着说。  “再见,祝你愉快。”尼克机械地回答道。  本杰明沉默地走在西蒙妮身边。  “我们还是打一辆车吧。”他们靠近地铁站的时候她突然决定说,“我厌倦了地铁。”  “好的。”本杰明说着就掉头往回走。  “等等。”西蒙妮说。  她发现了当时威胁小女孩的几个男孩子中的一个。他站在地铁围栏边,似乎在等什么。她感到本杰明强烈的想把她拉走的愿望。  “怎么了?”她问道。  “走啊,我们走。我们不是要打一辆车吗?”  “我必须要和他谈谈。”她说。  “妈妈,别管他们了。”本杰明请求道。  他的脸苍白、不安,当她坚决地靠近那个男孩的时候,本杰明站在原地没有动。  西蒙妮把手放在男孩的肩膀上,将他转过来面向自己。他可能只有十三岁,但他并不害怕或者惊讶,他冲着她嘲弄地笑着,就像是为眼前这个人挖了个陷阱一样。  “我要带你去保安那里。”她不容置疑地说道。  “你说什么呢,老太婆?”  “我看见你……”  “闭嘴!”男孩打断她说,“如果你不想被强奸,就闭嘴。”  西蒙妮惊得目瞪口呆,以至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男孩在她面前吐了口痰,跨过围栏,缓慢地消失在地铁通道中。  西蒙妮吓坏了,她走了回来,走到本杰明面前。  “他说什么了?”本杰明问道。  “没什么。”她疲倦地回答说。  他们走向出租车站,坐进了排在最前面这辆车的后座上。当他们驶出坦斯塔市中心的时候,西蒙妮说起了今天学校打来电话的事情。  “阿依达希望,她去改一个纹身图案的时候我能陪着她。”本杰明低声说。  “你真是太好了。”  他们乘坐的车沿着一条生锈的铁路支线,沉默地行驶在尤斯塔路上。铁路铺设在一片草地的碎石上。  “你是不是对尼克说,他是个傻瓜?”本杰明问道。  “我说错了……我才是个傻瓜。”  “可你怎么能那么说呢?”  “我有时也会做错事,本杰明。”她低声说。  西蒙妮从特兰贝里桥向下望着大埃辛根岛(斯德哥尔摩市的一个岛屿,市中心的一部分)。水面还没有结冰,流水看上去苍白而混沌。  “看起来我和爸爸可能要离婚。”她说。  “是吗……为什么?”  “这和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我问的是为什么。”  “没有好的答案。”她说道,“你爸爸……我怎么和你解释呢?他是我一生的最爱,但现在这种感觉可能没有了。当两个人一见钟情、生儿育女的时候是不会相信的……对不起,我不应该谈论这些。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的生活为什么会失衡。当然也可以说,我们不是一定要离婚。”  “我不想卷进来。”  “对不起,我……”  “别说了。”他嘶哑地说。第20节:第十章 寻找埃芙丽(1)
  第十章 寻找埃芙丽  12月8日 星期二 下午  埃里克知道自己肯定睡不着,但还是努力尝试了一下。他一直都处在高度清醒的状态中,虽然警官约纳?林纳开车很缓慢也很温和。他们的车子沿着274号公路前行,驶过维姆岛,向着埃芙丽?埃克可能栖身的小屋驶去。  当他们路过一个老旧的锯木工厂时,碎石子开始在车轮下沙沙作响。可待因(可待因是从罂粟属植物中分离出来的一种天然鸦片类生物碱,具有镇痛、止咳作用。)胶囊的后续作用令埃里克的双眼脆弱而干涩。他看到车窗外有一片度假木屋,建在拥挤的草坪上。在这天寒地冻、毫无生机的12月,树木也都光秃秃的。光线和色彩令埃里克想起了孩提时代的学校郊游。四处充斥着枯朽的树干,土壤中有蘑菇发出的气味。他的妈妈在苏伦图纳高中校医院做半日制的护士工作,她对户外活动的益处深信不疑。也正是埃里克的妈妈,希望给他起名叫埃里克?马利亚(注释:埃里克的名字中,Maria是中间名,平时瑞典人不称呼中间名,而Maria这个名字是常见的女名,译为:玛丽亚,男名中虽有使用,但不常见。)。这个与众不同的名字源于一次观看演出,那次埃里克的妈妈去维也纳做语言旅行考察,她在城堡歌剧院观看了克劳斯?马利亚?布朗道尔(著名演员Klaus Maria Brandauer,代表作《走出非洲》,中文名字亦可译为:克劳斯?马里亚?勃莱德尔。)主演的斯特林堡的戏剧《父亲》。她被深深地打动了,以至于多年来她都对这个演员的名字念念不忘。孩提时代,埃里克总是试图将他的中间名马利亚隐藏起来。十多岁的时候,他听到了约翰尼?卡什在美国圣昆丁监狱(美国加州圣昆丁(San Quentin)监狱,有150多年历史,被称为世界上最贵或者最豪华的监狱。)中录制的作品《一个男孩名叫苏》(美国乡村音乐歌手约翰尼?卡什(Johnny Cash [1932-2003])的作品《一个男孩名叫苏》(A Boy Named Sue)。约翰尼?卡什是影响美国近代乡村、流行、摇滚和民谣界的重要创作歌手,他曾获多项格莱美奖。),他在其中找到了同感。“一些女孩嗤嗤地笑,这让我脸红。一些男孩也会笑,我就打破他的头。我告诉你,男孩子取了个‘苏’的名字,生活可真是不容易。”  埃里克的爸爸在社会保险局工作,他一生其实只有一个真正的爱好。他是业余魔术师,经常穿着自制的斗篷、破旧的燕尾服,头上戴着一个可折叠的圆柱形礼帽——他称之为捧场者礼帽。埃里克和他的朋友们不得不坐在车库的椅子上,爸爸在那里搭起了一个小舞台,上面布满可怕的地井。爸爸的绝大多数戏法都是从布鲁姆拉的贝纳多魔术手册上学到的:沙沙作响的魔术棒自己突然消失了;台球在碗、天鹅绒网袋和闪闪发光的魔术棒的帮助下,数量突然多了一倍。现在埃里克满怀快乐和温暖地想着他的爸爸,想到他是如何一边用一只脚打开装有让?米歇尔?雅尔磁带的录音机,一边在一个飘来飘去的骷髅头上做着各种魔术动作。长大以后,埃里克曾经在爸爸的背后向同学们挤眉弄眼,他为此感到难堪,现在他真心地希望爸爸从未发现过这一切。  对于埃里克为什么会成为医生,可能缺乏一个深入的解释。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别的一个工作和别的一种生活。他记得所有学期结束时阴雨绵绵的日子,那升起的国旗以及夏季赞美诗。他所有的科目一直都是最高分,这也是他父母意料中的事情。他的妈妈经常说起瑞典人被宠坏了,他们总是把自己的社会福利看作是理所当然的,而这极有可能仅仅是历史长河中一个短暂的插曲。她认为,免费的医疗和牙科护理,免费的从幼儿园小学中学直到大学的福利会随时消失。但眼下,对一个普通的男孩或者女孩来说,并不需要家庭财富、奖学金或者慈善捐助,就能够进入这个国家的任意一所大学学习,以成为牙医、建筑设计师或者商学经济学博士。  理解了这些机会就像享有一种特权,好像金色的光环始终围绕着他。这使他看得更远并且目标明确,但也令他年少轻狂。  他记得,十八岁的时候,他坐在苏伦图纳房间里的沙发上,盯着自己优异的成绩,然后目光扫过陈设简单的房间:摆放着装饰物和纪念品的书架,银镜框中的照片——那些照片拍摄于父母的成年礼、婚礼、五十岁生日,还有十多张他们唯一的儿子的照片,从蹒跚学步的胖嘟嘟婴孩,到穿着紧身牛仔服微笑的青涩少年。  他的妈妈走进房间,递给他一张医科专业申请表。她做得对极了,就像她以往一样。当他一步迈进卡洛琳斯卡医学院的医学专业,就知道自己终于到家了。在他最终修习心理学专业的时候,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内心清楚地知道,医生职业对他是再适合不过了。等待社会管理局颁发医生执照期间,他需要从事十八周(医科毕业学生要参加所谓的公共服务,也可以相当于医学实习期,至少十八周,通常为二十一周。)的社会公共服务。在这一工作结束后,他为无国界医生组织工作,去了索马里摩加迪沙以南的基斯马尤。在战地医院的那段时间里,工作强度很大,仅有一些瑞典淘汰的医疗设备、60年代的X光机、过期的药品、撤销的医疗机构提供的锈迹斑斑的病床。在索马里,他第一次遇到了遭受重大心理创伤的患者。那些失去了游戏兴致的孩子,感情是那么的淡漠;那些被迫无声地目睹了可怕罪行的青年;那些苦难深重而说不出话来的女人,她们逃避地微笑,从不肯抬起目光。他感到他应该去帮助那些饱受侮辱的人,帮助那些走出磨难后仍然深陷其苦的人们。  埃里克回国之后,在斯德哥尔摩学习了心理康复治疗专业。但直到他开始钻研创伤心理学和灾难心理学的时候,才接触到各种有关催眠的理论。催眠术最吸引他的地方就是其快捷性,心理医生能够很快地接近创伤的根源。埃里克意识到,如果人们想要治疗战争或者自然灾难的受害者,这种快捷是无比重要的。  他通过欧洲临床催眠学社团获得了有关催眠的基础教育,很快就成为临床和实验催眠学社团、欧洲医学催眠学委员会和瑞典临床催眠学协会的成员。他多年来一直与美国儿科医生卡伦?奥尼斯保持着书信交流,卡伦?奥尼斯医生那一划时代的方法——对患有遗传疾病和受到疼痛困扰的孩子实施催眠术,至今令他印象深刻。   埃里克为红十字会工作了五年,他在乌干达从事创伤人员的治疗。在那段时间里,他几乎没有时间尝试和推进催眠术,因为情况总是那么迫在眉睫,只能一切从简。他在那段时间里仅仅实施过十来次催眠术,并且是在极简状态下,这时催眠并不是为了患者减轻疼痛,用专业说法描述是更多地涉及“对病态恐惧的固结( “固结”是一个精神分析术语,指在潜意识固着于某一婴儿期的心理或者性心理发展阶段。)的初步阻隔”。但是,在乌干达的最后一年中他遇到了一个女孩,她因为不停地疯狂喊叫而被锁在一间屋子里。那些从事护士工作的天主教修女们解释说,女孩从姆巴莱以北一座破旧的小镇一路爬行而来。她们觉得她是布吉苏人,因为她讲卢吉苏语(lugisu)。她没有一个夜晚能够入睡,她只是不停地喊叫,说她自己是一个可怕的恶魔,她的眼睛会喷火。埃里克请她们打开女孩房间的大门。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严重脱水。当他尝试让她喝水的时候,她嚎叫起来,仿佛看到水像火焰一样燃烧。看着她在地板上打滚、喊叫,埃里克决定尝试施行催眠术来让她平静。一个名叫玛丽昂的修女将他的话翻译成布库苏语(bukusu),女孩应该能够听得懂。当她开始聆听的时候,将她带入催眠状态就很容易了。仅仅用了一个小时,女孩就完全将自己的心理创伤闭锁。那是这样一番情景——一辆从金贾市开来的油罐车在小镇以北不远的姆巴莱至索罗蒂的公路上驶出路面,沉重的汽车倾倒了,在道路旁边犁出一条深沟。清澈的汽油从油罐的一个破洞里流到了地面。女孩赶紧跑回家,找到舅舅,告诉他汽油正洒在泥土上。舅舅立刻带着两个空塑料油桶赶了过去,当时已经有十来个人在那里了。女孩终于在油罐车附近追上了舅舅。他们将撒在深沟里的汽油装进油桶。当时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汽油味,太阳火辣辣的,空气也炎热无比。女孩的舅舅向她招手。她接过第一个装满汽油的塑料桶,开始拖着那个桶往家走。它沉极了。她停了下来,打算把油桶顶到头顶,这时她看到一个戴着蓝头巾的女人站在油罐车旁,汽油没过了她的膝盖,她正在把汽油灌进小玻璃瓶中。在道路的远处,去往城市的方向,女孩看到一个穿着三沙迷彩服的男人。他向这边步行而来,嘴里叼着一根烟。当他吸了一口烟的时候,火星出现了。第21节:第十章 寻找埃芙丽(2)
  埃里克清楚地记得女孩在讲述时呈现出的样子。当她说到是自己的双眼捕捉了香烟的火焰,并把它带到那个戴蓝色头巾的女人身上的时候,她的声音低沉暗哑,眼泪涌出来,沿着她的脸颊流下。她说,火就在她的双眼中。因为当她转身去看那个女人的时候,她身上就着火了。首先是那块蓝色的头巾,然后她整个身体都被熊熊火焰吞噬了。刹那间油罐车周围一片火海。女孩开始奔跑,除了身后的哭喊声,她什么也听不到了。  催眠之后,埃里克和玛丽昂修女就女孩讲述的故事与她进行了长时间的交谈。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向她解释,那是汽油的蒸汽,那刺鼻的味道就是汽油的蒸汽,也正是这些蒸汽引起燃烧。那个男人的香烟通过空气点燃了油罐车,这一切和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女孩子这件事过去差不多一个来月,埃里克就回到了斯德哥尔摩。他从医学研究会申请资助,以便在卡洛琳斯卡医学院就催眠和重大心理创伤治疗进行深造。此后不久,他就遇到了西蒙妮。他还记得他们在一个大学聚会上相遇时的情景她快乐而活泼、脸颊绯红、活力四射。最先吸引他目光的是她红棕色的卷发,然后他看到了她的脸庞。她的额头圆润、白皙,细腻光亮的肌肤上布满了浅棕色的小雀斑。她看上去就像是画上的天使,娇小而秀美。他现在仍然记得那天晚上她穿着什么样的衣服:那是一件合体的绿色丝绸衬衫,一条黑色长裤以及一双暗色的高跟鞋。她的嘴唇涂成浅粉色,眼睛中闪烁着暗绿色的清澈光芒。  他们一年之后就结婚了,不久他们就想要一个孩子。这似乎并不容易,他们先后经历了四次流产。埃里克尤为清楚地记得其中一次——西蒙妮在怀孕十六周的时候,一个女性胚胎流产了。恰恰就在这次流产两年后,本杰明出生了。  埃里克眯着眼,看向车窗外。在驶向维姆岛的路上,他听到约纳通过警用电台低声地与同事们交谈。  “我在想一件事。”埃里克说。  “哦。”  “我曾经说过约瑟夫?埃克无法从医院溜走。但我想说,如果他能够把自己砍成那样,那么结论也许就不能那么肯定了。”  “这件事我也这么想过。”约纳说。  “好吧。”  “我已经安排了一个我们的人在病房外。”  “也许这样做完全没有必要。”埃里克说。  “是的。”  三辆汽车头尾相接地停在路边的一根电线杆下。四名警察站在明亮的阳光下交谈,他们一边穿防弹背心,一边在一张地图上指点。太阳光在一个旧温室的玻璃上一闪一闪地晃眼。  约纳回到驾驶座,带进来一股凉气。他一边等着其他人上车就位,一边若有所思地用一只手敲击着方向盘。  突然从警用电台中传来一阵急促的音乐声,然后就是强烈的喀喀响声,随后就突然中断了。约纳更换了电台频道,他和每个人都说了几句话,检查各位置人员到位情况,然后发动了汽车。  汽车沿着棕色的田野前行,路过一片杨树林和一个生了锈的巨大的储物筒仓。  “我们到那之后你就在车上等吧。”约纳低声说。  “好的。”埃里克答道。  几只乌鸦从路上飞起,拍着翅膀躲开了。  “催眠术有什么缺陷吗?”约纳问道。  “你的意思是……?”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催眠师之一,但还是洗手不干了。”  “人们有很好的理由隐藏一些事情。”埃里克回答说。  “那当然,但是……”  “而且这些理由在催眠状态中很难判断。”  约纳充满疑问地看了他一眼。  “我怎么不相信这是你收手的理由呢?”  “我不想谈论这个。”埃里克说。  道路两侧的树木匆匆闪过。树林深处逐渐暗了下来。车下的碎石子咯咯作响。他们拐向一条狭窄的林间小道,路过了几个度假别墅之后停了下来。约纳从松树的间隙中看到,在一片黑暗的开阔地有一栋棕色的小木屋。  “我想你还是留在车里。”他对埃里克说,然后离开了汽车。  其他警察已经等候在通往小屋的路上了,约纳一边往那里走去,一边再次想着那个被催眠的男孩约瑟夫。话语从他放松的嘴唇中滔滔不绝地涌出,一个男孩以旁观者的清楚视角描述着自己残忍的攻击。这段记忆对他来说一定是无比清晰的:小妹妹的发烧痉挛、遏制不住的愤怒、对刀子的选择、跨越底线带来的快感。催眠尾声的时候,约瑟夫的描述令人感到困惑,很难理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姐姐埃芙丽是否真的强迫他实施了屠杀行动?  约纳将四个警察叫到自己身边。他没有过分强调行动的意义,反之他讲述了情况的严峻性,下达了允许使用武器的命令,但无论如何,射击必须只能针对腿部。他避免使用那些战术术语,只是解释说,他们极有可能面对的是一个完全无害的人。  “我强调一下,所有的人都要谨慎行事,不要吓坏了那个女孩。”约纳说,“她可能很害怕,可能已经受到了伤害,但同时你们一刻也不要忘记,这可能涉及到一个危险人物。”  他让三名警察在房子周围巡逻,要求他们不要踏进厨房前的院子。这些警察在外围布控,这样他们接近房子背面的时候就可以保持安全距离了。  警察们开始沿着树林的道路向小屋走去,其中一个人停下来往嘴唇下塞了一片鼻烟。小屋巧克力色的外立面由一排排横着的木板构成,窗框是白色的,大门是黑色的。粉色的窗帘遮住了窗户。烟囱里没有烟冒出。在门廊上放着一个拖把和一个黄色的塑料桶,桶里有一些风干了的松果。  约纳看到,巡逻的警察间隔开一段距离,散开在房子周围,将枪上了膛。有一根树枝咔地响了一声。他听到远处一只啄木鸟啄木头的回声。约纳一边用余光注视着其他警察的移动,一边缓慢靠近那栋房子。他希望能够透过粉色的窗帘看到屋内的动静。他向助理警察克里斯蒂娜?安德松做了个手势,那是一个尖脸的年轻警察,他示意她留在门前的小路上。她的脸红了,点了点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栋房子。她平静而郑重地拉动枪机,向旁边的小路撤了几步。  房子里面没有人,约纳想。于是他靠近门廊,他的重量压得木板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他敲门的时候一直盯着窗帘看,那片布在气流变化下飘动了一下。他等了一会儿,然后全身僵直。他觉得他听到了什么动静,他的目光在房子周围的树林中、灌木丛和树木后搜寻着。他拉动了枪机。那是一把沉重的史密斯威森手枪,他更喜欢这把枪,而不是标准制式的西格苏尔牌手枪。他打开了枪的保险,检查子弹是否上膛。突然林子边缘发出了沙沙的响声,一只鹿在树木间一蹦一跳地快速跑进了树林。他看了看克里斯蒂娜?安德松,她紧张地微笑了一下。他指了指窗户,谨慎地走上前,透过窗帘的边缘向屋内看去。
第22节:第十章 寻找埃芙丽(3)
  在昏暗中,他看到了一个藤质桌子,上面有着磨砂玻璃板。还有一个浅棕色的丝绒沙发。在一把红色的椅子背上晾着两条白色的棉质女式内裤。在厨房中有好几包速食通心粉、香蒜泥罐头等一些罐头食品和一袋苹果。几把刀叉在洗碗槽前和橱柜操作台下的地板上闪闪发光。约纳转身回到门廊,向克里斯蒂娜?安德松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要进去。然后他打开了门,闪身躲在一边,从克里斯蒂娜?安德松那里得到了很清楚的信号,他向内看去,接着迈步踏过了门槛。  埃里克坐在汽车里,远远地只能看到大致情景。他看见约纳?林纳消失在那栋棕色的房子里,身后还跟着另外一个警察。过了不一会儿,他回到了室外的门廊上。三名警察从房子周围聚拢过来,停在他面前。他们站在那里谈论着什么,看着一张地图,指着道路和另外几栋小屋。约纳似乎想要让他们看房子里的一个什么东西。于是所有的人都走进了房子,最后一个人为了保暖还随手关上了门。  突然埃里克看到,在地平线与沼泽地边缘处的树木之间站着一个人。那是一个苗条的女孩,手中拿着一支枪,一支散弹猎枪。她拖着猎枪,开始朝房子的方向走去,闪闪发光的双筒枪管向下拖在地面上。埃里克看到,枪筒在地上的蓝莓树枝和苔藓上柔和地弹跳着。  警察没有看到这个女人,她也没有任何机会看到他们。埃里克拨通了约纳的手机号码。汽车中响起了电话铃声,手机就在他身边的驾驶座椅上。  那个女人不慌不忙地拖着猎枪走在树木之间。埃里克意识到,如果警察和女人不期而遇被惊吓到,就会出现非常危险的情况。于是他离开汽车,跑到门前的小路上,然后慢慢地向前走。  “你好。”他喊道。  女人停下了脚步,将目光投向他。  “今天真冷啊。”他低声说。  “啊?”  “树阴里边很冷啊。”他提高声音说道。  “是啊。”她回答说。  “你是新来的?”他一边问道,一边继续向她走去。  “不,我借了姨妈的房子住。”  “索亚是你姨妈?”  “是的。”她笑了笑。  埃里克走到她身边。  “你打算打什么东西?”  “野兔。”她回答说。  “我能看看这把枪吗?”  她将枪筒折下来,把枪递给他。她的鼻尖冻得通红。干燥的松树针叶挂在她沙色的头发上。  “埃芙丽。”他平静地说,“有几位警察想要和你谈谈。”  她看上去很不安,向后退了一步。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他微笑着说。  她微微地点了点头,埃里克冲着房子喊了起来。约纳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恼怒的表情,他让埃里克回到车上的命令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当他看到那个女人,在几分之一秒的时间里愣在了那里。  “这是埃芙丽。”埃里克边说,边把枪递给了他。  “你好。”约纳说。  她的脸一下变得无比苍白,看上去似乎就要晕倒了一样。  “我需要和你谈谈。”约纳严肃地解释说。  “不。”她低声说道。  “进屋吧。”  “我不想进去。”  “你不想进来吗?”  埃芙丽转身看着埃里克。  “我必须这么做吗?”她双唇颤抖着问道。  “不,不需要。”他回答说?“你自己决定。”  “请跟我进来吧,好吗。”约纳说道。  她摇了摇头,但还是跟着他走了进去。  “我在外面等。”埃里克说。  他沿着门前的小路走了几步。碎石子上布满了针叶和棕色的松果。他听到埃芙丽的喊声穿墙而出。只有一声,听上去如此的孤独、绝望。那是对失去的一切无可奈何的表达,他在乌干达的那段时间里已经对这种声音很熟悉了。  *  埃芙丽坐在沙发上,夹在大腿之间的双手紧紧相扣,面如死灰。她已经得知了消息,知道她的家庭发生了什么。蘑菇形镜框扔在地板上,照片中妈妈和爸爸坐在帆布吊床一类的东西上,小妹妹在他们中间。父母因为强烈的阳光眯着眼睛,而小妹妹的墨镜反射着白光。  “我也感到很难过。”约纳低声说。  她的下巴微微颤抖着。  “你觉得,你能帮助我们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他问道。  椅子在约纳沉重的身躯下喀喀作响。他等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道:  “12月7日星期一你在哪里?”  她摇了摇头。  “昨天。”他更确切地说道。  “我在这儿。”她微弱地说。  “在小屋里?”  她与他的目光对视:  “是。”  “你整天都没有出门?”  “没有。”  “你就一直这么坐着?”  她向床的方向指了指,那里有一些社会科学方面的书籍。  “你在读书?”  “是。”  “那么你昨天就没有离开这栋房子?”  “没有。”  “有人可以作证吗?”  “作证什么?”  “有人和你一起呆在这里吗?”约纳问道。  “没有。”  “你知不知道有什么人会对你们家做这件事?”  她摇头。  “有人威胁过你们吗?”  她似乎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埃芙丽!”  “啊?你说什么?”  她的手指在两腿间紧紧地扣在一起。  “有没有人曾经威胁过你们家?你们有没有什么仇人或者敌人?”  “没有。”  “你知道你爸爸有大笔债务吗?”  她摇头。  “他有很多债务。”约纳说,“你爸爸从一些罪犯手里借过钱。”  “是吗?”  “会不会是他们中的某人……”  “不会。”她打断他。  “为什么呢?”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她提高声调说道。  “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告诉我们,到底……”  “不行。”她大声喊道。  她激动起来,开始哭,毫无掩饰直截了当地哭着。克里斯蒂娜?安德松走上前去搂住她,过了一会儿,她平静了一些。她很安静地呆在警察的怀里,偶尔的抽泣令她身体一颤一颤的。  “可怜的孩子。” 克里斯蒂娜?安德松低声安慰道。  她紧紧地搂着女孩,抚摸着她的头。突然克里斯蒂娜一声大喊,推开了埃芙丽,直接将她推到了地板上。  “妈的,她咬我……她咬死我了。”  她惊恐地看着自己血淋淋的手指。鲜血从她脖子正中央的一处伤口中流出来。  埃芙丽坐在地板上,用一只手遮挡着一个绝望的微笑。她翻了个白眼,昏死过去。第23节:第十一章 神秘来电
  第十一章 神秘来电  12月8日 星期二 晚  本杰明将自己锁在房间里。西蒙妮坐在餐桌旁,闭着眼睛听广播。收音机里正在实况转播贝瓦尔德音乐厅的演出。她试想着单身后的生活。这应该和我现在的生活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她嘲讽地想着——我可能会像所有的单身妈妈一样去音乐厅、剧院和美术馆。  她在柜子里找到一瓶麦芽威士忌酒,倒出一点,又混合了一点水,沉重的玻璃杯里是淡淡的黄色的液体。公寓的大门打开了,此时巴赫大提琴协奏曲那温暖的声音正萦绕着整个厨房,那是一种温柔而略带忧伤的曲调。埃里克站在门口看着她,因为疲倦,他的脸色显得有些灰暗。  “看上去很好喝。”他说。  “威士忌。”她说着将玻璃杯递给了他。  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新的。他们面对面站着,很严肃地干了一杯。  “你是不是经历了很麻烦的一天?”她低声问道。  “相当麻烦。”他苍白地笑了笑。  他突然看上去疲惫不堪。他的面部线条似乎不清晰了,就像上面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你听什么呢?”他问道。  “要不要关了?”  “别为了我关上——很好听。”  埃里克喝光了杯中的酒,将杯子递给她。她又倒了一些威士忌。  “也就是说,本杰明没有去纹身?”他说。  “你从电话留言里知道这件事了?”  “刚知道,在回家的路上,我之前没有来得及……”  “别说了。”她打断了他,想起了那个接她电话的女人。  “你去那接他真好。”埃里克说。  她点点头,想着全部情感是如何交织着,没有任何关系能够完全孤立地存在,所有的事情都相互绞在一起。  他们又喝了一些酒。她突然注意到,埃里克就站在对面冲着她微笑,他坏坏的微笑总是能令她紧张。她感觉,自己现在是多么想和他上床,不需要交谈,也不再有麻烦的问题。总有一天,我们每个人都会独自相处。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简短地说,“或者更准确地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靠得住。”  “你为什么这么说……”  “好像我们已经丢掉了所有的一切。”她打断说,“你除了睡觉就是工作,或是远在天边。我更希望我们俩能呆在一起,旅游,哪怕随便做点什么。”  他把杯子放到一边,向她靠近了一步说:  “那我们干嘛不这么做呢?”他迅速说道。  “别这么说。”她低语道。  “为什么不呢?”  他笑了笑,抚摸着她的脸颊,变得严肃起来。突然他们开始接吻,西蒙妮感到她的身体充满了渴望,渴望着亲吻。  “爸爸,你知道……”  本杰明走进厨房,看见了他们。他不说话了。  “你们真是疯了。”他叹了口气,又走了出去。  “本杰明。”西蒙妮喊他。  他又走了回来。  “你答应过要去取晚餐的。”她说。  “你打过电话了吗?”  “五分钟后就好了。”她边说,边将自己的钱包递给他,“你知道泰餐馆在哪儿吗?”  “不知道。”他叹了口气。  “一直往前走就可以了。”她说。  “好了,别说了。”  “好好听妈妈说些什么。”埃里克说。  “我就是去街角取点儿吃的,不会出事儿的。”他说着离开厨房,走进了大厅。  西蒙妮和埃里克对视一笑。他们听到大门关上了,然后听到下楼梯的快速的脚步声。  埃里克从柜子里拿出三只酒杯,停了下来,他托起西蒙妮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我们要不要去卧室?”她问道。  他看上去略微有些不好意思,但显得很高兴,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别接。”他说。  “可能是本杰明。”她回答说,然后将听筒放在了耳边,“你好,西蒙妮。”  什么都听不到,只有轻微的摩擦声,也许来自一个正在被拉开的拉链。  “喂?”  她将听筒放回座机上。  “没有人吗?”埃里克问道。  他看上去很不安,西蒙妮想。他走到窗前,低头向街上望去。她耳边再次响起了今天早晨她打电话找埃里克时那个应答女人的声音。“别,埃里克。”她笑着说。别做什么?在她的衣服内摸索?亲吻她的乳房?还是撩开她的裙子?  “给本杰明打电话。”埃里克声音紧张地说道。  “为什么我要……”  就在她将要拿起听筒的一刻,电话又响了。  “喂?”她回答说。  当她听到没有人应答,就挂断了电话,转而拨打本杰明的手机。  “电话占线。”  “我看不到本杰明。”埃里克说。  “我是不是应该跟着他?”  “也许。”  “他会生我气的。”她笑着说。  “那我去。”埃里克边说,边走到大厅中。  他从衣架上拿起外衣,就在这时门开了,本杰明走了进来。埃里克把外衣挂了回去,接过了热气腾腾的装着食品的外卖口袋。  他们坐在电视前,直接从外卖包装盒里拿东西吃,边吃边看着一部电影。一段对话引得本杰明哈哈大笑。他们高兴地对望,就像本杰明小时候看儿童节目笑得合不拢嘴时一样。埃里克将手放在妻子的膝盖上,而西蒙妮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上,与他双手相扣。  演员布鲁斯?威利斯仰面躺在那里,擦了擦嘴角的血。电话又响了起来,埃里克将食物推开,离开沙发。他走到门厅里,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应答。  “埃里克?马利亚?巴克。”  什么声音都没有,只听到微弱的喀拉喀拉声。  “现在够了吧!”他气愤地说。  “埃里克?”  那是丹尼埃拉的声音。  “是你吗,埃里克?”她问道。  “我们正在吃饭。”  他听到她急促的鼻息声。  “他刚刚说了什么呢?”她问道。  “谁啊?”  “约瑟夫。”她说。  “约瑟夫?埃克?”埃里克问道。  “他什么都没说吗?”丹尼埃拉重复道。  “什么时候?”  “刚刚……在电话里。”  埃里克通过大门向起居室望去,看到西蒙妮和本杰明正坐在那里看电影。他想起了在图姆巴的那一家人。那个小女孩、妈妈和爸爸。残忍的罪行背后令人胆寒的愤怒。  “你怎么会认为是他给我打的电话呢?”埃里克问道。  丹尼埃拉清了清嗓子。  “他一定是说服护士给了他电话号码。我问过总机,是他们把电话转接给了你。”  “你肯定吗?”埃里克问道。  “我走进病房的时候约瑟夫正在大喊大叫,他拔掉了所有的导管。我给他使用了阿普唑仑(该药品为苯二氮卓类催眠镇静药和抗焦虑药,用于焦虑、紧张、激动,也可用于催眠或焦虑的辅助治疗。),但在他睡过去之前,他说了很多有关你的话。”  “什么呢?他说了些什么?”  埃里克听到电话的另一端丹尼埃拉沉重地咽了下口水,她回答的时候,声音听上去非常疲惫:  “他说你强奸了他的大脑,如果你不想被干掉的话,就别去碰他姐姐。这一点他重复说了很多遍,他说你等着,你会被废掉的。”第24节:第十二章 审讯(1)
  第十二章 审讯  12月8日 星期二 晚  约纳带着埃芙丽来到克鲁努贝利监狱已经三个小时了。她被安置到一个小监室里。那里四壁光秃秃的,雾蒙蒙的窗户前横着水平的铁栏杆。墙角的不锈钢手盆中发出呕吐物的味道。当约纳离开埃芙丽的时候,她站在铺着绿色塑料床垫的铺板旁,铺板固定在墙上。她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在拘押之后,检察官在十二小时之内必须做出拘留或者释放她的决定。如果他决定拘留,那么他的时限将延迟至第三天中午12点,此前他必须提交正式报告,要求对被拘押者实施刑事拘留。如果检察官没有这么做,那么她将会获得自由。如果检察官提出刑事拘留申请,需要有充分的理由证明她是嫌疑人,或者证明她被高度怀疑。  约纳现在回到了监狱走廊上,那里铺着白色的、明晃晃的塑料地板。他沿着一排豆绿色的监房门行走。在装门把手和锁的金属板上,他瞥见了自己的影子。每扇门内都有一个白色的暖水瓶。红色的牌子标示出灭火器位置。一辆清扫车停在接待柜台前面,上面挂着一堆塑料袋,白色的是装洗涤物品的,而绿色塑料袋则装着垃圾。  约纳停下来,和一个志愿者社工交谈了几句,然后走进了女监部。  监狱有五间审讯室,其中一间的外面站着颜斯?斯万叶尔姆,他是斯德哥尔摩地区新的总检察官。他看上去似乎还不到二十岁,而实际上已经四十岁了。他的目光中有些童真,脸上也带着些孩子气,正是这些特征让人觉得他一生中从未经历过什么重大变故。  “埃芙丽?埃克,”颜斯犹豫着说,“是她强迫自己的弟弟杀掉全家人吗?”  “这是约瑟夫说的……”  “不过约瑟夫?埃克在催眠状态下承认的任何东西,都不能用作证据。”颜斯打断他说,“你知道,公民有沉默权和不受逼供诱供权,这不容违反。”  “这我知道。不过那不是什么审问,他当时并不是嫌疑人。”约纳回答说。  颜斯边看手机,边说道:  “只要交谈涉及刑侦调查,就足以将其认定为审问。”  “我知道这一点,但我当时优先考虑着其他的事情。”约纳说。  “这正是我怀疑的,不过……”  他不说话了,斜眼看着约纳,似乎在等待他说什么。  “很快我就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约纳说。  “听起来不错。”颜斯看上去很满意,“因为我从安妮塔?尼戴尔那里接管工作时,听到了一个说法——如果约纳?林纳说他会去调查,那么他就一定会得到真相。”  “我们有过几次交锋。”  “她暗示过。”他微笑着说。  “我可以进去吗?”约纳问道。  “你是主审,但……”  颜斯?斯万叶尔姆挠了挠耳朵,嘟囔着他不想再要什么预审方案之类的东西了。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一贯都采用对话式讯问。”约纳回答说。  “如果你录音的话,我觉得我们不需要讯问见证人,至少这个案子不用。”颜斯说。  “我就是这么想的。”  “我们只是作为告知性质地讯问埃芙丽?埃克。”颜斯强调说。  “你想让我正式告知她作为犯罪嫌疑人吗?”约纳问道。  “这你自己决定,但时间不等人,你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约纳敲了敲门,走进那间乏味的讯问室,装有铁栏杆的窗前的百叶窗都已经拉下来。埃芙丽?埃克紧张地坐在一张椅子上,她的表情是封闭的,牙关紧咬,目光盯着桌面,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你好,埃芙丽。”  她带着害怕的眼神迅速抬眼看了他一眼。他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正如她的弟弟一样,她也很标致。她的面部特征并不引人注目,但均衡匀称。她有着浅棕色的头发和智慧的目光。约纳知道,她有着一张乍一看可能很普通,却越看越漂亮的脸。  “我想我们得谈谈。”他说,“如何?”  她耸了耸肩。  “你最后一次见到约瑟夫是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  “是昨天吗?”  “不是。”她很惊讶地说。  “那是几天前?”  “什么?”  “我想知道,你最近一次见到约瑟夫是什么时候。”约纳说。  “嗯,那是很久以前了。”  “他来小木屋找过你吗?”  “没有。”  “从没有吗?他从未到小木屋找过你吗?”  她耸了耸肩:“没有。”  “但他认识这个小木屋——不是吗?”  她点点头。  “他儿时去过那里。”她回答说,用她那棕色的眼睛长长地看了他一眼。  “那是什么时候?”  “我不记得了……我当年十岁,有一个夏天从姨妈索亚那里借了这个小木屋,当时她去希腊了。”  “此后约瑟夫就再也没有去过那里?”  埃芙丽的目光突然游移到约纳背后的墙面上。  “我觉得没有过。”她回答说。  “你在姨妈的木屋里住了多久了?”  “我从学期开始的时候搬到那里去住的。”  “8月份?”  “是的。”  “你从8月份开始一直住在那里,就是说四个月的时间,一直住在维姆岛的一栋小木屋里。为什么?”  她的目光再一次漂移开来,在约纳头部后面的地方游移不定。  “为了能够安静下来学习。”她说。  “整整四个月?”  她在椅子上缓慢地换了个姿势,翘起二郎腿,用手摸着额头。  “我不愿被打扰。”她叹了口气说。  “谁打扰你了?”  “没人。”  “那你为什么说你不愿被打扰呢?”  她淡淡地笑了笑,并没有任何高兴的情绪:  “我喜欢树林。”  “你读什么专业?”  “社会科学。”  “那你靠助学金和助学贷款生活?”  “是。”  “你在哪儿买吃的?”  “我骑自行车去萨尔塔岛。”  “不觉得远吗?”  埃芙丽耸了耸肩。  “是有点儿远。”  “你在那儿见过什么你认识的人吗?”  “没有。”  他打量着埃芙丽光洁、年轻的额头。  “你在那里没有见过约瑟夫?”  “没有。”  “埃芙丽,听我说。”约纳换了另一种更严肃的口吻说道,“你弟弟约瑟夫说,是他杀死了你的爸爸、妈妈和你的妹妹。”
第25节:第十二章 审讯(2)
  埃芙丽盯着桌子,睫毛颤抖着。她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淡淡的红色。  “他只有十五岁。”约纳继续说。  约纳看着她瘦削的双手和梳理得整整齐齐的有光泽的披肩发,它们柔顺地垂在她瘦弱的肩头。  “为什么你相信他所说的,是他杀死了你的家人?”  “什么?”她抬起头来。  “看上去你好像相信他说的是实情。”他说。  “我有吗?”  “当我说起他承认了谋杀的时候,你看起来并不惊讶。”约纳说,“你感到吃惊吗?”  “是的。”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似乎从内到外整个人都冻僵了,显得疲惫无力。一条淡淡的忧愁的皱纹爬上了她眉宇之间光滑的额头。她看上去很累很疲倦。她的嘴唇在动,似乎在请求着什么或是自言自语。  “他被关起来了吗?”她突然问道。  “谁?”  她回答的时候并没有抬眼看他,只是对着桌子几乎无声地说道:  “约瑟夫。你们把他关起来了吗?”  “你害怕他?”  “不。”  “我想,也许当时你手里拿着把枪是因为害怕他?”  “我在打猎。”她回答说,同时迎向他的目光。  他想,她身上有些奇怪的地方,那是什么他还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普通的东西——罪行,愤怒或者仇恨。那似乎更像是一种巨大的抗拒力,是他无法捕捉到的,一种内心的防卫机制或者交流障碍,总之那是他前所未见的。  “野兔?”他问道。  “是。”  “野兔好吃吗?”  “一般吧。”  “什么味道的?”  “甜的。”  约纳想象着当时她站在木屋外寒风中的情景,接着他尝试回忆整个事件。  埃里克?马利亚?巴克已经拿过了她手中的枪。枪筒当时向下折着。埃芙丽在阳光下眯着眼看着他。她瘦瘦高高的,沙棕色的头发扎成一个高翘的马尾辫。银色的羽绒马甲,低腰牛仔裤,潮湿的运动鞋。她身后是松树,地上有苔藓、越桔树枝条和被踩坏的蘑菇。  突然约纳发现了埃芙丽话语中的一个漏洞。这个想法曾经在他的脑海中掠过,但后来还是忘记了。现在这个漏洞再次清晰起来。早晨他和埃芙丽在她姨妈的木屋中谈话时,她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双手紧扣放在大腿之间。在她脚旁的地板上,一个蘑菇形相框中放着一张照片。在照片上能够看到埃芙丽的妹妹,她坐在父母中间,阳光照射在她大大的墨镜上。  妹妹在照片上应该有四岁,也许已经有五岁了,约纳想。也就是说,照片拍摄的时间距今还不足一年。  埃芙丽强调说,约瑟夫这些年来从未去过小木屋,而约瑟夫却在催眠中描述过那张照片。  当然这张照片可能会有多张拷贝,被放在其他蘑菇形相框中,约纳想。可能这张照片出现在了多个地方,但也可能约瑟夫在埃芙丽不知情的情况下到过那栋小木屋。  但无论如何,他对自己说,这可能是埃芙丽讲述中的一个漏洞。这种可能性是确切存在的。  “埃芙丽,”约纳说,“我想再问一下你前面刚说过的一件事。”  这时有人在敲审讯室的门。埃芙丽变得恐惧起来,身体开始蜷缩躲闪。约纳起身去开了门,是总检察官颜斯?斯万叶尔姆,他请约纳出来说话。  “我决定放了她。”颜斯说,“判罪基本是无稽之谈,我们什么证据都没有,只有一次不能用作证据的对她十五岁的弟弟的讯问显示她……”  颜斯遇到了约纳的目光,突然不说话了。  “你得到什么了吗?”他说,“不是吗?”  “无所谓了。”约纳说。  “她在说谎?”  “我不知道,也许……”  颜斯擦了擦额头,开始思考。  “给她一个三明治和一杯茶。”最后他说,“在我做出是否拘押她的决定之前,再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  “不一定能有什么收获。”  “但你至少可以试一试。”  *  约纳将一杯英国茶和一个盛有三明治的纸盘放在埃芙丽面前,然后坐了下来。  “我想你可能有点儿饿了。”他说。  “谢谢。”她回答说,在几秒钟的时间里她看上去高兴了一些。  在吃三明治和用手抹掉撒落在桌上的残渣时,埃芙丽的手在颤抖。  “埃芙丽,在你姨妈的小屋里有一张照片,照片被镶嵌在一个蘑菇形状的相框里。”  埃芙丽点点头:  “她在穆拉买的,她觉得这个像框应该和这栋小屋很配,而且……”  她不说话了,用嘴吹着茶水。  “你们家有其他类似的相框吗?”  “你想知道些什么?”她低声问道。  “没什么,只是约瑟夫谈起过这张照片,他一定看到过这张照片,因此我想你可能忘记了什么。”  “没有。”  “好吧,就这样吧。”约纳说完站起身来。  “你要走吗?”  “埃芙丽,我相信你。”约纳严肃地说。  “看起来好像所有的人都觉得我和这件事有关。”  “但你不是的——对吗?”  她摇了摇头。  “不应该以这种方式。”约纳说。  她匆忙地抹掉了脸颊上的泪水。  “约瑟夫来过一次小屋,他打车来的,还带来了一个蛋糕。”她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是你生日?”  “他的……过生日的人是他。”  “那是什么时候?”约纳问道。  “11月1日。”  “大约一个月前。”约纳说,“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她回答说,“只是我很惊讶。”  “他没说起过他要去吗?”  “我们之间没有联系。”  “为什么没有?”  “我想要一个人呆着。”  “都有谁知道你住在那栋小屋里?”  “没有人,除了苏拉伯,我男朋友……他已经和我分手了,或许说我们只是朋友。但他帮助我,向所有的人说我和他住在一起,在妈妈打电话的时候接电话,而且……”  “为什么?”  “我需要不被打扰。”  “约瑟夫后来还来过吗?”  “没有。”  “这很重要,埃芙丽。”  “他只来过那一次,就没有再来过。”她回答说。  “那你为什么要说谎呢?”  “我不知道。”她低声说。  “你还说了什么谎话?”
第26节:第十三章 催眠危机
  第十三章 催眠危机  12月9日 星期三 下午  埃里克穿梭在NK百货公司里,走在珠宝部那些被灯光打得明晃晃的展示柜台之间。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女人正在低声地和她的顾客说着什么。她打开了一个抽屉,将几件首饰放在丝绒托盘上。埃里克在一个柜台前停了下来,他看到一条乔治?杰生(乔治?杰生(Georg Jensen)公司于1904年在丹麦成立,是世界知名的银饰品牌。Georg Jensen也是北欧斯堪的纳维亚精致生活的代表品牌之一。)的项链。有分量的、打磨得线条柔和的三角形连接在一起,就如同一个花环上的片片花瓣一般。一种铂金般的沉重光泽感从这件纯银制品中散发出来。埃里克想象着这条项链戴在西蒙妮的脖子上会是多么漂亮,于是决定买下来,作为圣诞礼物送给她。  正当售货员将项链用暗红色的光滑的包装纸包起来的时候,电话在埃里克的口袋里响了起来,还与那个小小的带有土著人和鹦鹉图案的小木盒子产生了共鸣。他掏出电话,没有看屏幕上的号码就直接接听了。  “埃里克?马利亚?巴克。”  电话里传来奇怪的喀喀的不规则响声,远处能听到圣诞歌曲的声音。  “喂?”他说。  这时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是埃里克吗?”  “是,我是。”他说。  “我想知道……”  埃里克立刻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人在背景声音中嗤嗤地笑着。  “谁在和我说话?”他严肃地问道。  “别急,医生。我只是想问一个问题。”那个声音现在已经明显地带有嘲讽的口吻了。  埃里克正要说再见,就在这时,电话里的声音突然咆哮起来:  “催眠我啊!我愿意被……”  埃里克猛地将手机从耳旁移开。他挂断了电话,想查看是谁打来的,但这是一个隐藏号码。这时一声响铃提示他有一条短信到了,短信同样来自一个隐藏号码。他开启短信:你能对一具尸体催眠吗?  埃里克困惑地拿起装在一个金色和红色交织的小袋子里的圣诞礼物离开了珠宝部。在面向港口路的大厅里,他感受到一个穿着黑色笨重大衣的女人投来的目光。她站在一棵悬挂着的三层楼高的圣诞树下看着埃里克。他以前从未见过她,但她的目光中很清晰地充满了敌意。  埃里克用一只手打开了大衣口袋里的小木盒的盖子,倒出一粒“可待因”胶囊,放进嘴里,咽了下去。  他出了门,走进寒冷的空气中。人们在橱窗前挤来挤去。圣诞老人围着一个糖果圈跳舞。长着一张大嘴的一片焦糖正在唱一首圣诞歌曲。幼儿园的孩子们厚厚的棉服外面套着黄色马甲,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  电话再次响了起来,但这次他接电话之前先看了看号码。那是一个斯德哥尔摩地区的号码,于是他接起来,迟疑地说道:  “埃里克?马利亚?巴克。”  “你好,我是布丽特?松德斯特略姆。我为国际特赦组织工作。”  “你好。”他狐疑地答道。  “我想知道,你的病人是否有机会拒绝被实施催眠。”  “你说什么?”埃里克问道,他看到橱窗里摆放着一只大大的蜗牛,拖着满载圣诞礼物的雪橇。  他的心脏开始更猛烈地跳动起来,胃酸的分泌似乎也在内脏中加剧了。  “《库巴克审讯手册》(KUBARK, CIA手册,完整可以译为:《库巴克反间谍审讯手册》。)里面提到了不留痕迹的酷刑拷问,的确将催眠列为手段之一……”  “有相关负责医生已对此做出判断……”  “那么你的意思说,你自己就没有责任?”  “我觉得,我不应该就此发表评论。”他说。  “已经有人对你报警了。”她简短地说。  “是吗?”他有气无力地回答说,然后中断了谈话。  他开始慢慢地向塞格尔广场走去,向着被灯光打亮的水晶塔和文化宫(塞格尔广场(Sergels torg)及广场上的水晶柱是斯德哥尔摩的地标性建筑,就在斯德哥尔摩中心车站旁不远,广场旁边就坐落着文化宫(Kulturhuset)。)走去。他看到圣诞市场,听见一个小号手在吹“平安夜”。他转向斯维亚路,走过一家家的旅行社。在一家“7-11”便利店前他停住了脚步,看到了卖晚报的招贴广告:  孩子被骗承认谋杀  自己全家  在催眠状态下  催眠丑闻  埃里克?马利亚?巴克  威胁到一个男孩的生命  埃里克感到太阳穴突突地在跳,他快步向前走去,避免和身边的目光相遇。他走过了奥洛夫?帕尔梅遇刺地点(瑞典首相奥洛夫?帕尔梅于1986年2月28日晚和夫人看完电影回家,在斯维亚路(Sveav?gen)遇刺身亡),三朵红玫瑰放在那块脏兮兮的纪念石上。埃里克听到有人在喊他,于是溜进了一家豪华视听音响商店。刚刚还感觉像是宿醉般的疲倦,现在已经被焦躁不安、紧张和绝望混杂的情绪所代替。当他想要再拿一粒强力止痛药物“可待因”的时候,他的手一直在颤抖。胶囊逐渐融化,粉末被粘膜吸收,他的胃部感到一阵阵灼痛。  收音机里正在进行是否应该禁止将催眠作为治疗形式的辩论。一个男人讲述了他有一次被催眠,在催眠状态下,他以为自己是鲍勃?迪伦。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真的。”他缓慢地说,“不过我还是被迫说出了我是,我知道我被催眠了。看到我的朋友坐在那里等我,但我还是以为我就是迪伦,我讲英语,我根本停不下来,我当时无论什么都会承认。”  司法部长用斯莫兰方言(斯莫兰省是瑞典最南部省份,方言与标准瑞典语差异较大,比较难懂。不过在瑞典,人们崇尚说自己的方言,即使是广播电视播音员也用自己的方言播音)说道:  “使用催眠作为讯问手段无疑是对人权的侵犯。”  “那么就是说,埃里克?马利亚?巴克的行为已经违法了?”记者尖锐地问道。  “这要由检察机关做出认定……”  埃里克离开了商店,拐进一条横街,继续向导火线工匠路走去。  当他停在导火线工匠路73号门前并输入密码开门时,他已经汗流浃背了。站在电梯里,他笨拙地找出了钥匙。他进屋后从里面将门反锁上,飘飘忽忽地走进起居室,打算脱下衣服,但手脚都不听使唤,身体总是要向右侧倒去。  他打开电视,看到瑞典临床催眠协会主席坐在演播室里。埃里克对他很熟悉,因为曾有很多同事遭遇过他的傲慢和个人野心。  “我们在十年前就将巴克剔除在外了,现在我们也不欢迎他回来。”主席微笑着说。  “这件事会影响到催眠师的严肃形象吗?”  “我们所有的成员都严格遵守伦理规则。”他以高傲的口吻回答道,“此外瑞典还有反无照行医法。”  埃里克动作笨拙地脱下了外衣,坐在沙发上休息,当他从电视里听到一阵哨声和孩子们的喧哗时睁开了眼睛。本杰明站在阳光照射的校园广场上。他的眉头皱着,鼻头和耳朵都红红的。他耸着双肩,看上去很冷的样子。  “你爸爸可曾对你实施过催眠?”记者问道。  “什么?哦……没有,当然他没有过……”  “你怎么知道的呢?”记者打断他问道,“如果他对你实施过催眠,也许你并不一定知道啊?”  “没有,当然没有。”本杰明不屑地笑了笑,他对记者的急切和近乎挑衅的发问感到有些惊讶。  “如果事实证明他对你实施过催眠,你会有什么感受?”  “我不知道。”  一朵红云浮上本杰明的脸颊。  埃里克走上前去关了电视,走进卧室。他坐在床上,脱下裤子,将带有鹦鹉图案的小木盒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他不愿意再去想,当他对约瑟夫?埃克催眠,带着他一起沉入深深的蓝色海洋时心中燃起的那种渴望。  埃里克躺了下来,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但还没有来得及喝上一口,他就睡着了。  *  他突然醒来,在半梦半醒间想起了自己的爸爸,想起他在孩子们的宴会上的表演。他穿着燕尾服,汗水顺着脸颊流下;他变出各种气球造型,从一个中空的魔术手杖中掏出色彩鲜艳的羽毛花朵。后来他老了,从苏伦图纳的别墅中搬到一个老年公寓居住,那时他得知了埃里克从事催眠的工作,便希望他们两个人能够合作演出。他演一个绅士罪犯(绅士罪犯这里指那些遵循绅士行为准则的犯罪者。这样的人可能会对现实的当权者表现出叛逆),埃里克演一个催眠师,他们一定会让人们像猫王和札瑞?朗得尔(札瑞?朗得尔(Zarah Leander)是三四十年代风靡全欧洲和好莱坞的瑞典女歌手)一样放声歌唱的。  突然他完全清醒了,他眼前浮现出本杰明,看到他在校园广场上瑟瑟发抖,站在同学、老师、摄像机和微笑着的记者面前不知所措。  埃里克坐了起来,感到胃里还是灼烧般地痛,他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给西蒙妮打了过去。  “西蒙妮?巴克画廊。”另一端有人回答说。  “你好,是我。”埃里克说。  “等一下。”  他听到她走过木地板,随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问到,“本杰明打电话来……”  “媒体开始追踪了,而且……”  “我的意思是,”她打断他,“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一个病人的主治医生请求我对病人实施催眠。”  “但在催眠状态下承认罪行是……”  “听我说。”他打断说,“你能听我说吗?”  “可以。”  “那不是什么审问。”埃里克说。  “将它称作什么并不重要……”  她不说话了。他听到她的呼吸声。  “对不起。”她低声说。  “那不是审问,警察需要从他嘴里得知一些信息或者什么东西,他们认为,去救一个女孩子的命就全靠这些信息了。而且主治医生认为,病人当时的情况并无危险。”  “可是……”  “我们还以为他是受害者,只是想着要去救他的姐姐。”  他沉默了,听着西蒙妮的鼻息。  “那你又做了些什么吗?”稍后她用温柔的声音问道。  “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吧?”  “会吗?”  埃里克走进厨房,将一片镇痛的泡腾片(书中提到的是一种名为Treo Comp的镇痛药,其有效成分是阿司匹林、可待因和咖啡因)丢进水杯里甜甜的药水中,把胃溃疡药吞了下去。
第27节:第14章 埃芙丽的男友(1)
  第14章 埃芙丽的男友  12月9日 星期四 晚  约纳向门外望去,看到空空如也的黑漆漆的走廊。时间已经是晚上,马上就到8点了,整个部门只有他一个人了。所有的窗前都闪烁着降临节的烛火,那些电子烛台映在漆黑的窗玻璃上,营造出柔和而朦胧的双重光芒。安雅在约纳的写字台上摆放了一碗圣诞糖果,在他为埃芙丽的讯问记录写意见的时候,就已经从碗里拿了不少糖果吃了。  埃芙丽最初的谎言被揭穿之后,检察官决定拘押她。约纳已经告知,她被怀疑涉嫌卷入这起谋杀案,她有权获得律师的援助。随着对她的收押,在做出刑事拘留的申请之前,他们又多出来三天的时间进行调查。到那时,他们也许已经有了足够的怀疑她的理由,供法院来裁决她可能有罪,或者应该被释放。  约纳很清楚,对埃芙丽的谎言并不能做出有罪推定,但这给了他三昼夜的时间,来探究她到底隐瞒了些什么以及这样做的动机。  他把讯问记录打印出来,放在“给检察官的寄出信件”一栏。检查了一下手枪——它已经稳妥地锁在柜子里了。然后他坐电梯下楼,走出警察局大楼,坐进了汽车。  在自由之家广场旁,约纳听到手机响,但不大凑巧,他没能把手机从外衣里掏出来,它通过口袋里的一个破洞掉进了衣服内衬里。交通信号灯已经变成了绿色,后面的汽车都在冲着他按喇叭。他把车开进印度教克利须那派餐厅外的公共汽车站,把手机摸了出来,回拨了电话。  “我是约纳?林纳——你刚刚给我打过电话。”  “是的,太好了。”警察助理罗尼?阿尔弗雷德松说,“我们不太清楚下面该怎么做。”  “你们和埃芙丽的男朋友苏拉伯?拉玛达尼谈过了吗?”  “进展不大顺利。”  “你们有没有去他工作的地方看看?”  “不是这个原因。”罗尼说,“他在这儿,就在公寓里。只是他不愿意开门,他不愿意和我们谈。他大喊着让我们滚,说我们打扰了邻居,说就因为他是穆斯林,我们就骚扰他。”  “你们都对他说了些什么?”  “一句废话都没说,只是说我们有件事需要他的帮助,我们完全按照你交代的去做的。”  “我明白了。”约纳说。  “我们能不能破门而入?”  “我马上就到。先别管他了。”  “我们要不要坐在大门外的车里等?”  “好的,谢谢。”  约纳打开了警灯,掉头,驶过《每日新闻报》大楼和西桥。在黑暗中,这个城市的所有窗户都闪烁着灯光,天空因而成了朦胧中灰色的拱形罩子。  他又一次回想着犯罪现场勘查,总觉着有些不太对的地方,有些情况之间似乎缺乏紧密相连的逻辑线索。在海伦堡路的红灯前,约纳抽空打开了放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文件夹,匆匆地翻动那些在体育场拍摄的照片。有三个淋浴位之间没有隔板。相机的闪光灯打在白瓷砖墙上发出白光。在一张照片上能够看到一个木头手柄的水刮,它斜靠在墙上。橡胶隔板被大片的血水包围着,周围还有污物、头发、创可贴和一瓶浴液。  在地漏旁边横着一整条手臂。裸露在外的关节被软骨和切割后的肌肉组织包围。刀尖已经折断的猎刀也丢在浴室里。  针先生通过CT扫描找到了刀尖,它扎进安德士?埃克的骨盆中了。  那具遭到严重破坏的尸体躺倒在地板上,被遗弃在木制长条板凳和那些坑洼不平的铁皮柜之间。一件红色的运动夹克留在一个挂钩上。在地板上、门上和凳子上,到处都是血迹。  约纳在等待交通信号灯变绿的时候敲击着方向盘,想着技术人员检验了那么多痕迹,包括指纹、纤维和发丝。这里面有大量的DNA,来自数百个人,可是即便如此,仍然没有什么可以与约瑟夫?埃克联系在一起的物证。很多收集到的DNA都被污染了,混杂成一团糟,以至于给刑侦技术实验室的分析工作带来了很大的困难。
第28节:第14章 埃芙丽的男友(2)
  他向刑侦技术人员解释说,他们应该集中精力在约瑟夫?埃克身上寻找来自父亲的血液。那些布满他周身的来自第二个犯罪现场的血迹根本没有意义,因为别墅里的每个人身体都被别人的血液浸透了。比方说约瑟夫和小妹妹的身上都有彼此的血迹,而这并不让人觉得奇怪。但如果他们能够在约瑟夫身上找到父亲的血或者在更衣室里找到约瑟夫的痕迹物证,那么就可以将他与两个犯罪现场都联系起来。关键是:只要能够将他与更衣室联系在一起,就足以对他提起指控了。  早在约瑟夫刚被送到胡丁格医院的时候,一位名叫西格丽德?克朗斯的医生就得到林雪平地区的指示,这是对瑞典境内进行DNA分析的管理机构,要她确定约瑟夫身上所有的生物痕迹。  在胡格里德公园旁,约纳给埃里克松打电话。那是一个很胖的男人,是图姆巴案发现场刑侦技术负责人。  “够了。”一个沉重的声音回答道。  “埃里克松?”约纳开玩笑道,“埃里克松,能不能给点儿生命迹象?”  “我睡觉呢。”那边传来疲倦的回答。  “对不起。”  “不是啦。不过我正在回家的路上。”  “你们在更衣室找到什么约瑟夫的痕迹物证了吗?”约纳问道。  “没有。”  “你们一定是找到了。”  “没有。”埃里克松回答说。  “我觉得你肯定没太上心吧。”  “你错了。”埃里克松平静地说。  “你给我们在林雪平的朋友施压了没有?”约纳问道。  “用我整个身体的重量向他们施压。”他回答说。  “然后呢?”  “他们在约瑟夫身上没有发现任何爸爸的DNA。”  “我对他们也不信任。”约纳说,“他身上娘的浸透了血……”  “一滴都没有。”埃里克松打断他。  “这不对。”  “反正说起这个结果的时候,听起来他们极其满意。”  “LCN(注释:LCN技术意味着提取比标准量少得多的DNA数量,运用LCN技术进行DNA比对。)技术呢?”  “没有,一微滴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也就是说……我们可真他妈的不走运。”  “是啊,我们肯定是不太走运。”  “不会的。”  “你肯定得放弃这条线索了。”埃里克松说。  “好吧。”  他们结束了通话。约纳想,一切就如同一个谜。有时候就只因为偶然性,犯罪分子在两个现场的行为方式似乎是同一的:那种丧失理智的砍杀和充满攻击性的疯狂肢解。因此说,如果约瑟夫是罪犯,那么在他身上找不到父亲的血迹就很奇怪了,他应该被血水浸透了。这种想法引起了他的关注,约纳想着,给埃里克松再次拨通了电话。  “是我。”  “我想到一件事。”  “就在二十秒后?”  “你们是否检查过女更衣室?”  “没有人去过那里——门是锁着的。”  “受害者可能随身带着钥匙。”  “可是……”  “检查一下女更衣室的地漏。”约纳说。  绕过坦途隆顿公园(坦途隆顿(Tantolunden)是斯德哥尔摩最早的园艺师Alfred Medin创造的几个公园之一,是现在斯德哥尔摩市中心的大公园之一。公园建造于19世纪末期)后,约纳开进了一条步行街,在一栋面向公园的高楼前将车停了下来。他没有看到那辆本该等候在这里的警车。核对了一下地址,他在心里估量着罗尼和他的同事敲错门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他撇了撇嘴。这应该可以解释苏拉伯为什么不愿意放他们进去,因为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他根本就不是苏拉伯。  夜晚的空气带着些许寒意。他快步向大门走去,不禁又想起了约瑟夫在催眠状态下对别墅中事件的描述。如果杀人行为确实如他讲述的那样,那么约瑟夫对他的犯罪是毫无掩饰的,他根本就没有打算保护自己。他也没有考虑会有什么后果,他只是让血把自己完全浸透。  约纳想,约瑟夫?埃克在催眠中可能只描述了当时的感受,一种不知所措的、暴躁的混乱,而单纯从身体状况及案发现场的外部情态来看,他实际上是非常自控并且有节奏地推进的。他穿着遮挡住全身的雨衣,在去别墅之前,他还在女更衣室里淋了浴。  他必须要和丹尼埃拉?理查兹谈谈,他需要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认为约瑟夫?埃克的健康状况已经足以接受一次问讯。  约纳走进大门,拿起手机,他在棋盘状的瓷砖墙面的黑色区域中看到了自己的脸。那光亮的、冷冰冰的脸,有着严肃的目光和乱蓬蓬的金发。站在电梯前,他再次给罗尼拨打了电话,但没有人接,也许他们正在做最后的尝试让苏拉伯放他们进去。约纳来到六楼,等着一个推儿童车的妈妈先走进电梯,然后他走向苏拉伯的房门,按响了门铃。  他等了一会儿,开始敲门,又等了几秒钟,开始用手捅信件投入口:  “苏拉伯?我叫约纳?林纳。我是警察,刑事警官。”  他听到门内有响动,好像有人沉重地靠在门上,但很快又移开了。  “我什么都没做过。”公寓里传来一个男人阴沉的声音。  “但你说过……”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喊道。  “好的好的。”约纳说,“但我希望你能打开门,看看我,当面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离开这里。”  “开门。”  “靠……你们就不能不来骚扰我吗?我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我不想被卷进去。”  “埃芙丽她很好。”约纳说。  信箱里传来沙沙的响声。  “我以为……”  他不说话了。  “我需要和你谈谈。”  “是真的吗?埃芙丽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开门。”  “我不想开,我说过了。”  “那么最好你能跟我走一趟。”  他们之间沉默了片刻。  “他来过这里很多次吗?”约纳突然问道。  “谁?”  “约瑟夫?”  “那是谁?”  “埃芙丽的弟弟。”  “他没有来过这里。”苏拉伯说。  “那谁来过这里?”  “我没说过有人来过这里,是吧?你只想骗我。”  “不,我没有。”  再次陷入寂静。之后,房门里忽然传来一阵痛彻心扉的抽泣声。  “她死了?”苏拉伯问,“埃芙丽是不是死了?”  “你为什么这么问呢?”  “我不想和你讲话。”  脚步声渐远,走进了公寓深处,此后就传来一扇门关闭的声音。屋内高声响起了音乐。约纳从楼梯上下楼的时候在想,一定有人威胁过苏拉伯,要他说出埃芙丽的藏身之所。第29节:第14章 埃芙丽的男友(3)
  约纳来到了寒冷的户外,看到两个穿着健美中心夹克的人正站在他的汽车旁等着。当他们听到他的脚步声就转过身来,其中一个人坐在发动机舱盖上,正在打电话。约纳迅速对他们做出了判断。这两个人都三十来岁,那个坐在车前盖上的人剃掉了所有的头发,而另外一个人则留着学生似的小男孩儿发型。约纳估摸那个梳着小孩儿头的男人体重至少有一百公斤,也许练过合气道、空手道或者跆拳道。约纳想,也许他在服用成长激素。另外一个人也许有刀,但应该没有手枪。  一层薄薄的雪覆盖在草坪上。  约纳拐了弯,好像他没有注意到那两个男人一样,他开始朝着有照明的步行街走去。  “老头儿。”其中一个人喊道。  约纳假装没听到,继续向着电线杆旁的楼梯走去,那儿摆着绿色的垃圾桶。  “你不想要你的车了吗?”  约纳停住了脚步,迅速朝大楼看了一眼。他明白了,那个坐在车前盖上的男人正在和苏拉伯通电话,苏拉伯从窗户里打量着他们。  他们中个头比较大的那个人谨慎地靠近。约纳转过身,直接迎向他。  “我是警察。”他说。  “而我是一个小野人。”他说。  约纳迅速掏出手机,再次给罗尼打电话。“情归阿拉巴马”(Sweet Home Alabama,习惯上将影片翻译为“情归阿拉巴马”,主题曲也有人翻译为“阿拉巴马甜蜜的家”)的乐曲在那个站立男人的口袋里响起来,他咧着嘴笑了,拿起罗尼的手机说道:  “我是,我是警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约纳说。  “你他娘的应该放过苏拉伯——他不想和你说话。”  “你们以为,你们这样就能帮他……”  “这是一个警告。”他打断说,“我不管你是谁,给我离苏拉伯远点。”  约纳明白,可能会出现危险情况。他想起自己已经把手枪锁在警察大楼的武器柜中了,他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可以抓在手里当武器的东西。  “我的同事们在哪儿?”他用平静的声音问道。  “你听见我说什么了没有?你他妈的别去碰苏拉伯。”  他对面的那个男人迅速地捋了一下他那男孩子般的发型,呼吸急促起来,侧过身子,又靠近了一点,将脚后跟抬离了地面几厘米。  “我年轻的时候也练过。”约纳说,“如果你攻击我,我就会防卫,而且会逮捕你们。”  “我们怕得直发抖。”坐在车前盖上的那个人说。  约纳没有将目光从那个梳着男孩儿发型的男人身上挪开。  “你打算踢我的腿。”约纳说,“因为你知道,你太笨拙,踢不高的。”  “蠢货。”男人嘟囔道。  约纳向右侧移动,打开了自己的线路。  “如果你选择踢我,”约纳继续说,“那么我不会向你习惯的那样后退,我会近身,攻击你的另外一侧膝盖窝。当你向后倒的时候,我就会用这只肘部去迎你的脖子。”  “靠,他真是胡说八道。”汽车上的男人说道。  “如果那时候你的舌头吐在外面,你会咬到自己的舌尖的。”约纳说。  那个梳着男孩儿发型的人晃动了一下身体,他的出脚比约纳想象得要慢。约纳在他开始扭动胯部的瞬间就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在他还没来得及伸出腿、碰到自己的目标时,约纳就已经用尽全力,狠狠地踢向了支撑那个男人全身重量的那条腿的膝盖窝。他的平衡被破坏,于是向后倒去,与此同时约纳转过身,用肘部击中了他的脖子。
第30节:第15章 公寓疑踪
  第15章 公寓疑踪  12月11日 星期五 早晨  公寓中的某处响起轻微的敲击声,这是清晨的五点半。西蒙妮觉得这个声音是那个让她有挫折感的梦境的一部分。在梦里,她被迫拿起各种不同的贝壳和陶瓷盖子。她明白规则,但还是做错了。有一个男孩敲着桌子,指出她的错误。西蒙妮在梦中辗转反侧、嘟嘟囔囔。而当她睁开眼,一下子就变得完全清醒了。  某人或者某种物体在公寓内发出敲击声。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听着,想试着在黑暗中确定声音的具体位置,但敲击声已经停止了。  她听到埃里克在身边低声地打着呼噜。水管中发出了微弱的咕噜声。风吹着窗框。  西蒙妮刚刚想到,她可能是在梦境中将声音放大了,而这时敲击声却突然又开始了。一定有人在公寓里。埃里克服过药,他睡得很沉。楼下的街道上,一辆汽车从他们的窗前飞驰而过。她把手放在埃里克的手臂上,他的鼾声又低沉了些。他在睡梦中呼了口气,翻了个身。她尽可能不出声地偷偷下了床,轻飘飘地迈出半掩的卧室大门。  有什么东西在厨房里燃烧着。她走过大厅,看到有一道光悬挂在空中,如同一团蓝色的气云一般。是冰箱的灯。冷藏和冷冻柜的门都敞开着。水从融化的食品中滴落,带着轻微的敲击声落在冰箱的塑料边框上。  西蒙妮感到厨房是那么的冷。还有香烟的味道。  她向大厅中看了看。  这时她发现大门也敞开着。  她赶紧去了本杰明的房间,但他躺在那里,很安静地睡着。她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只能听到他均匀的鼻息。  当她走出去关大门的时候,她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有一个人站在门外,冲她点了点头,递给她一件东西。她用了好几秒钟时间才反应过来,这是送报的人,他想要递给她晨报。她道了谢,接过报纸。当她终于把门关上锁好之后,才注意到自己已经全身发抖了。  她打开了所有的灯,跌跌撞撞地走过整个公寓。家中似乎什么东西都没少。  埃里克走进来的时候,西蒙妮正跪在地上擦水。他拿来一块毛巾,扔在地板上,开始用脚擦了起来。  “一定是我睡着了弄的。”他说。  “不是。”她疲惫地说。  “冰箱是家里最普遍爱出麻烦的地方——我当时可能饿了吧。”  “这不太对,我总是睡得那么轻,我……我每次在你翻身或者停止打呼噜的时候都会醒来,本杰明上厕所我也会醒,我听到……”  “那当时睡着的人应该是你喽。”  “可你能解释为什么大门是开着的吗?解释一下为什么……”  她不说话了,不知道她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我清楚地闻到厨房里有香烟的味道。”她最后说到。  埃里克笑了,西蒙妮有些生气,脸涨红了起来。  “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有人来过这里呢?”她恼怒地问道,“在报纸上写了那么多关于你的乱七八糟的事情之后,有个疯子闯进来也并不奇怪啊……”  “噢,够了。”他打断说,“这不合逻辑啊,亲爱的。到底有什么人会进入我们的公寓,打开冰箱和冷柜,抽支烟,然后就走了呢?”  西蒙妮将抹布摔在地上。  “我不知道,埃里克!我不知道,但现在真的有人这么做了!”  “不要起急。”埃里克生气地说。  “你这么认为?”  “我能说说我怎么想的吗?我的意思是,一点香烟的气味并不是特别奇怪,也许是某个邻居站在厨房排风扇前抽烟的结果,我们整个大楼都共用一个排风系统啊。或者有某个可恶的人在楼道里抽了一根烟,而没有想到……”  “你不需要那么高高在上地和我说话。” 西蒙妮简短地说。  “可上帝啊,亲爱的,别把这件事上纲上线,我可是没觉出有什么危险,我们随时会得到一个正常的解释。”  “我醒来的时候感觉到,有人就在我们的公寓里。”她低声说。  他叹了口气,离开了厨房。西蒙妮看着那块脏抹布,那是她用来擦冰箱四周地面的。  本杰明走了进来,坐在他平时坐的位子上。  “早晨好。”她说。  他叹了口气,用双手托着头。  “你和爸爸为什么要对所有的事情都说谎?”  “我们没有啊。”她回答说。  “没有吗?”  “你这么觉得吗?”  他没有回答。  “你是不是想着我们回家路上时,在出租车里说的话……”  “我在想很多事情。”他高声打断她。  “你不需要对我大喊大叫。”  “把我刚才说的都忘了吧。”他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我和爸爸之间会怎样。这比较复杂。”她说,“你也许说得对,但这和说谎不是一回事儿,我们只是在欺骗自己。”  “现在你承认了。”他低声说。  “你还在想什么别的事情吗?”  “有没有我小时候的照片?”  “当然有的。”她微笑着回答说。  “我刚出生时候的照片。”他说。  “你知道,我此前有过多次流产,后来……也就是说,你出生的时候,我们都欣喜若狂,甚至忘记了该拍一些照片。但我清楚地记得你刚出生时的模样,你那皱皱巴巴的耳朵和……”  “好了。”本杰明喊道,他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埃里克走进厨房,将镇痛泡腾片放进一杯水里。  “本杰明怎么了?”他问道。  “我不知道。”她低声说。  埃里克把药喝了。  “他觉得我们说的都是谎话。”她说。  “十多岁的孩子都这么觉得。”  埃里克无声地打了个嗝。  “我碰巧跟他说起过我们可能会离婚。”她说。  “你怎么能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呢?”他生硬地说。  “做出愚蠢的事情的人不是我,和实习生上床的人不是我,而且也不是……”  “你闭嘴。”他喊道。  “每天吃一大堆药片的也不是我……”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你在服用强力止痛药。”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哪里疼吗,埃里克?告诉我……”  “我是医生,我觉得,我能够比一般人更好地判断……”  “你骗不了我。”她打断他。  “你什么意思?”他笑道。  “你滥用药物,埃里克,我们很久没有做爱了,就因为你滥用药物……”  “没准是我不想和你上床。”他打断说,“我他妈的为什么要跟一个一直都对我那么不满的人上床呢?”  “那我们离婚吧。”她说。  “很好。”他回答说。  她无法注视他,只是慢慢地走出厨房,感到嗓子很紧、很疼,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本杰明已经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高声听着音乐,墙和门都被震得微微颤动。西蒙妮将自己锁进浴室,关上灯,哭起来。  “真他妈的。”在大门打开又关上之前,她听到埃里克在门厅里高声喊道。
第31节:第16章 嗜血男孩的威胁
  第16章 嗜血男孩的威胁  12月11日 星期五 早晨  早晨还不到七点钟的时候,约纳?林纳就接到了丹尼埃拉?里查兹的电话。她说据她判断,尽管现在约瑟夫仍然躺在手术室旁的病房里,但他应该能够接受简短的讯问了。  约纳?林纳坐进汽车里,准备开车去医院,这时他感到肘部隐隐作痛。他想起了昨天晚上,一道道警报灯的蓝光是怎样包围坦途隆顿旁苏拉伯?拉玛达尼居住的大楼的,它们是电台呼叫来的警车发出的。那个梳着男孩发型的大块头男人吐了口带血的痰,当他被押进巡逻警车的后座时,他低沉地嘟囔着,说他的舌头有点不对了。罗尼?弗雷德里克松和他的同事皮特?亚斯科在大楼地下的庇护室(在高楼中都有设有类似于中国的人防设施的庇护室,在自然灾害发生时可以进去避难,也可以在战乱中躲进去免受武器攻击)中被找到了,他们被人用刀威胁着关进了那里。此后那两个男人将他们的巡逻车开到另外一栋大楼旁,停在了客用停车场上。  约纳回到楼中,按响了苏拉伯的门铃,告诉他保镖都已经被捕了,如果他不立刻开门,自己将破门而入。  苏拉伯将约纳放了进去,请他坐在蓝色的皮沙发上,给他倒了菊花茶并请求他原谅自己的朋友们。  苏拉伯是一个苍白的男人,头发梳成一个马尾辫。他看上去很焦虑,一直不停地四处环顾,并再次请求约纳原谅刚才发生的事情。但他解释说,他最近遇到的问题太多了。  “这也是我要雇用保镖的原因。”他低声说。  “你遇到了什么样的问题?”约纳小口啜饮着热茶问道。  “有个人在找我。”  苏拉伯站起来,透过窗户向外望去。  “什么人?”约纳问道。  苏拉伯背对着他单调地说,他不想谈论这件事。  “我是不是非得说这件事?”他问道,“或者说,我没有沉默权吗?”  “你有权保持沉默。”约纳承认说。  苏拉伯耸了耸肩。  “那就是了。”  “但我希望你能和我聊一聊。”约纳试着劝说道,“我也许能帮你,这你想过没有?”  “非常感谢。”苏拉伯对着窗户说。  “是不是埃芙丽的弟弟……”  “不是。”苏拉伯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  “来这里的不是约瑟夫?埃克吗?”  “那不是她的弟弟。”  “那他是谁呢?”  “就我所知,反正他不是她弟弟,他是另外的人。”  在说了约瑟夫不是埃芙丽的弟弟这些话之后,苏拉伯再次变得紧张起来。他开始谈论足球,德国联赛,不再回答其他问题了。约纳不知道约瑟夫到底对苏拉伯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什么,他又是如何恐吓苏拉伯说出埃芙丽的藏身之所的。  约纳将车拐进去,在神经科前停了下来,离开汽车,走进大门。他乘电梯来到五楼,穿过走廊,向站岗的警察问好,然后走进了约瑟夫的房间。一名妇女从床边的椅子旁站起来自我介绍:  “丽斯贝特?卡连。”她说,“我是社会事务秘书,是约瑟夫听审过程中的援助者。”  “太好了。”约纳和她握手。  她看着他,不知为什么,约纳在她的目光中看到了同情。  “你是主审官吗?”她颇感兴趣地问道。  “是的。对不起,我名叫约纳?林纳,来自国家刑警总署,我们曾经通过电话。”  房间里的比洛导管间隙均匀地发出气泡生成的声音,一根管子将压力泵连接到约瑟夫被扎破的肺部。导管帮助肺部重建已不能自给自足的压力,这样就可以在恢复的过程中维持正常的呼吸了。  丽斯贝特?卡连低声提醒,医生说过,约瑟夫必须要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因为他的肝脏有出血的危险。  “我不会危及到他的健康。”约纳说,然后他把一个录音机放到约瑟夫脸旁边不远的桌子上。  他向丽斯贝特做出一个询问的手势,她点了点头。约纳开始录音,先描述了当下的情形:约瑟夫?埃克被初步审问。这是12月11日星期五,早晨八点十五分。此后他讲述了房间里都有什么人。  “你好。”约纳说。  约瑟夫用沉重的双眼看着他。  “我叫约纳……我是刑事警官。”  约瑟夫闭上了眼睛。  “你感觉怎么样?”  社会事务秘书透过窗户向外看去。  “在这个嘟嘟作响的氧气机旁边,你能睡得着吗?”他问道。  约瑟夫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约瑟夫睁开眼,缓慢地摇了摇头。约纳等了等,观察着他的脸。  “有一个不幸发生了。”约瑟夫说,“我的全家都遭遇了不幸。”  “没有人告诉过你发生了什么吗?”约纳问道。  “也许一点点吧。”他虚弱地说。  “他拒绝见心理医生和社会工作人员。”社会事务秘书说。  约纳想,约瑟夫现在的声音与他在催眠状态下的区别可真大。现在他气若游丝,几乎听不到,而且一直充满了疑问。  “我觉得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可以不回答。” 丽斯贝特?卡连立刻说。  “你现在已经十五岁了。”约纳继续说。  “是的。”  “你在生日那天都做了些什么?”  “我不记得了。”约瑟夫说。  “你收到礼物了吗?”  “我看了电视。”约瑟夫回答说。  “你去找埃芙丽了吗?”约纳保持中立地问道。  “是的。”  “去了她的公寓?”  “是的。”  “她在那儿吗?”  “是的。”  沉默。  “不,她不在。”约瑟夫迟疑地改口说。  “那她在哪儿?”  “在小木屋。”他回答说。  “那是一座漂亮的小屋吗?”  “不漂亮……但比较有情调。”  “她高兴吗?”  “谁?”  “埃芙丽。”  沉默。  “你是不是还带去了什么?”  “一个蛋糕。”  “一个蛋糕。它好吃吗?”  他点头。  “埃芙丽觉得蛋糕好吃吗?”约纳继续说。  “她应该得到最好的。”他说。  “她送给你礼物了吗?”  “没有。”  “但也许她给你唱了生日歌……”  “她不愿意送我生日礼物。”他受伤地说。  “她这么说的?”  “是的,她这么说的。”他快速答道。  “为什么?”  沉默。  “她生你的气了吗?”约纳问。  他点头。  “是不是她想让你做些什么,而你根本做不到?”约纳继续平静地问道。  “没有,她……”  约瑟夫开始低语。  “我听不到,约瑟夫。”  他继续低语。约纳凑近他,俯身倾斜在他的身体上,想听清他在说什么。  “那个混蛋!”约瑟夫对着他的耳朵大喊起来。  约纳向后撤回身子,绕着床走着,他一边揉着耳朵,一边努力挤出微笑。约瑟夫面如死灰,声嘶力竭地喊道:  “我会嗅出那个混蛋催眠师,咬断他的脖子,我会追踪他和他的……”  社会事务秘书赶忙走到床前,打算关掉录音机。  “约瑟夫!你有权保持沉默……”  “你不要掺和。”约纳说。  她愤怒地看着他,颤抖地说:  “在审问开始之前,你应该告知……”  “不,你错了,没有法律规定这一点。”约纳提高声调说道,“他有权保持沉默,这是真的,但没有要求说,我必须要告知他这项权利。”  “那对不起。”  “没什么。”约纳嘟囔道,然后他转身面向约瑟夫,“你为什么对催眠师感到愤怒?”  “我没必要回答你的问题。”约瑟夫边说,边努力指了指旁边的社会事务秘书。第32节:第17章 自杀疑点
  第17章 自杀疑点  12月11日 星期五 早晨  埃里克跑下楼梯,走出大门。他在斯维亚路上停了下来,觉出脊背上的汗逐渐消失了。他悔恨不已,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傻,只是因为感到被言语伤害了就将西蒙妮推开。他继续缓缓地向奥登普兰走去,然后坐到图书馆外的一条长凳上。天气很冷,一个男人睡在不远处,身上盖着一堆毯子。  埃里克站起身来,开始向家走去,他在石炉面包房买了面包,还给西蒙妮买了杯拿铁玛奇朵咖啡。他快步往回走,大步迈上楼梯。门是锁着的,他拿出钥匙开门的一刻明白了,公寓里没有人。埃里克想,他会向西蒙妮证明,自己是值得她信赖的。无论花多长时间,他都会再次令她确信这一点。他站在餐桌旁喝咖啡,感到有点儿恶心,于是找了粒洛赛克(治疗十二指肠溃疡、胃溃疡和食道炎等消化系统疾病的药)胶囊。  这时才刚刚早晨九点钟,几个小时后他在医院的当班才会开始。埃里克拿了本书躺在床上,但他没有读下去,而是想着约瑟夫?埃克,他想知道约纳?林纳警官是否让他开口说话了。  公寓里一片寂静,甚至有种被遗弃的荒凉。  药物在胃里散发着温和的静谧。  虽然在催眠状态下所说的话都不能作为证据,但埃里克知道,约瑟夫说的是实话。是他杀死了自己的家人,尽管现在还不清楚他的动机,也不知晓他如何感觉自己的意志被姐姐控制,以及控制的程度。  埃里克闭上眼睛,试图想象那栋联排别墅和那一家人。他想,埃芙丽一定很早就已经感觉到弟弟是危险的。这些年来,她习惯了他的难以自控的冲动,总是在克制意愿和爆发愤怒之间走着跷跷板。约瑟夫一定曾经打架斗殴,被父母呵斥过,但仍然无法改观。作为姐姐,她从未得到过来自家庭的呵护。家里人日复一日地尝试化解约瑟夫的暴躁情绪,想着让他融入家庭生活,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许父母觉得,约瑟夫带有攻击性的行为就因为他是一个男孩;也许父母觉得责任在于自身——从小就允许他玩充满暴力的电子游戏,允许他看恐怖电影。  埃芙丽一旦有能力之后就立刻离开家,有了一份工作和自己的公寓。但总有什么令她意识到危险在不断上升,她突然感到非常害怕,于是她藏到了姨妈的木屋里,拿着一杆枪来保护自己。  约瑟夫一直都很恨她吗?  埃里克试想着在小木屋的夜晚埃芙丽的恐惧。在黑暗中,床边放着上了膛的枪。  他思考着约纳?林纳在审问过她之后打来的那个电话。当约瑟夫带着一个蛋糕去了那里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对她说了些什么?她的感受又如何?是不是直到那时,她彻底感到害怕了,才准备了一杆枪?是不是在约瑟夫到访之后,她就生活在被弟弟杀死的恐惧之中?  埃里克想着埃芙丽。他眼前浮现出她的样子,就像她在木屋外一样。一个年轻的女子穿着银色的羽绒马甲、灰色的编织毛衣、破旧的牛仔裤和运动鞋。她缓慢地走在树木之间,马尾辫在身后一晃一晃的。她充满孩子气的脸是那么无助。她用一只手懒散地拿着猎枪。枪拖在地上,缓慢地在蓝莓枝条和苔藓上弹来弹去。阳光透过松树的枝叶洒落下来。  突然之间,埃里克想清楚了一个决定性的问题:如果埃芙丽害怕,如果她拿着枪是为了防卫约瑟夫的话,那么她应该以另外一种方式持枪,决不会在靠近房子的时候,还将枪拖在自己的身后。  埃里克记得,她的膝盖处是湿的,在牛仔裤上有深色的泥土印。  她到树林里是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他想。  她跪在苔藓上,将枪筒放进嘴里。但这一刻她后悔了,她不敢做。  当埃里克在树林边缘,看到她拖枪在蓝莓枝条上走过时,其实她正在回小木屋的路上,回到她想要逃避的那个选择中去。  埃里克拿起电话,拨通了约纳的手机。  “你好,这里是约纳?林纳。”  “你好,我是埃里克?马利亚?巴克。”  “埃里克?我本来想给你打电话的,但手边的事情太多了……”  “没关系,”埃里克说,“我……”  “你要知道,”约纳打断他的话,“我为媒体的穷追感到非常抱歉。我保证,等到事件平息下来,我会查出消息是从哪里走漏的。”  “没关系,这不重要。”  “我觉着这是我的责任,因为是我说服你……”  “我自己做的决定,我不怪任何人。”  “也许现在一切都还不能下定论,不过就我个人而言,我仍然觉得对约瑟夫进行催眠是对的。我们现在虽说对一切都不明晰,但有可能还是救了埃芙丽一命。”  “这正是我打电话想要说的。”埃里克说。  “什么?”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你现在方便吗?”  埃里克听到约纳挪动了什么东西,像是他拉出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方便。”他说,“我有时间。”  “我们到维姆岛姨妈家木屋旁边的时候,”埃里克说,“我是坐在车里的,我看到树木间站着一个女人,她手里拿着一把猎枪。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她就是埃芙丽,我当时想,如果她被警察惊扰,可能会出现很危险的情况。”  “没错,她确实可能透过窗户开枪射击。”约纳说,“如果她以为看到的是约瑟夫。”  “现在我坐在家里,又在想埃芙丽。”埃里克继续说道,“我看到她在树木间,慢慢地走向木屋,一只手拿着枪,让枪筒拖在地上。”  “哦?”  “如果一个人害怕被谋杀,她会这么拿着枪吗?”  “不会。”约纳回答说。  “我觉得,她是去树林里自杀。”埃里克说,“牛仔裤的膝盖部分是湿的。她可能跪在潮湿的苔藓上,用枪顶着额头或者胸部,但后来后悔了,不敢这么做。这就是我的想法。”  埃里克不说话了。他听到约纳在听筒中沉重的呼吸。一辆警车在楼下拉响了警笛。  “谢谢。”约纳说,“我去和她谈谈。”
第33节:第18章 不伦之恋
  第18章 不伦之恋  12月11日 星期五 下午   对埃芙丽的讯问在嫌犯监护部门的办公室进行。为了让这乏味的房间看起来令人愉悦些,有人在写字台上放了个装着姜汁饼干(姜汁饼干是瑞典传统食品,圣诞节的食品中是不能缺少姜汁饼干的)的红色铁皮筒,还在窗户前摆上了从宜家买来的电子烛台。约纳开始录音的时候,埃芙丽和她的讯问见证人(瑞典法律规定,在审问的时候需要同时有两个人在场,其中一个可以不是警察,只是见证人,这个见证人主要是证实审问过程合法并且给被审问者提供一些必要的帮助)都已经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了。  “我知道,我的问题可能会让你感到难堪,埃芙丽。”他低声说,随后迅速地看了她一眼,“但如果你能够尽量回答出这些问题,我将感激不尽。”  埃芙丽没有吭声,她只是盯着自己的膝盖看。  “因为我不认为,保持沉默对你有什么好处。”他继续温和地说。  她没有反应,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膝盖。见证人是一个长满胡子的中年男人,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约纳。  “我可以开始了吗,埃芙丽?”  她摇了摇头。他等着。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与他对视。  “你带着枪去树林里是要去自杀的——是不是?”  “是。”她低声说。  “我很高兴你没有那么做。”  “我可不。”  “这种事你曾经尝试过很多次吗?”  “是。”  “在此之前?”  她点头。  “但是在约瑟夫带着蛋糕去你那之前,并没有过,对吧?”  “嗯。”  “他说了些什么?”  “我不愿意去想。”  “想什么?是想他说了些什么吗?”  埃芙丽坐直了身子,她抿了下嘴唇。  “我不记得了。”她几乎无声地说,“肯定没有什么特别的。”  “可是你打算开枪自杀,埃芙丽。”约纳提醒道。  她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关上了电子蜡烛,然后又把它打开,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双手抱在胸前。  “你能不能放过我?”  “你想这样吗?这真的是你的想法吗?”  她点点头,没有去看他。  “你是否需要休息一下?”见证人问道。  “我不知道约瑟夫到底怎么了。” 埃芙丽低声说,“他头脑有点儿问题。一直以来……他小的时候就打架,非常凶狠,让人觉得恐怖。他毁掉了我所有的东西,我不能有任何东西。”  她的嘴唇在颤抖。  “他八岁那年让我做他的女朋友,这听起来可能并不可怕。而对我来说,我不愿意,但他却想要和我接吻……我害怕他,他做过很多奇怪的事情,他会在半夜溜进我的房间,把我咬出血来。我开始还击,打他,我当时还是比他强壮的。”  她擦干了脸上的泪水。  “后来,如果我不按照他说的办,他就开始使用暴力……情况越来越糟糕,他要看我的乳房,他要和我一起洗澡……他杀死了我的狗,把它从一座桥上扔了下去。”  她站起来,不安地踱到窗前。  “约瑟夫那年可能是十二岁,他……”  她的声音嘶哑了,她静静地啜泣,然后继续说道:  “他问我是否愿意帮他口交,我说他恶心。那时他就走进小妹妹的房间,打了她,她只有两岁……”  埃芙丽哭了,然后逐渐平静下来。  “我被迫在他自慰的时候在一旁看,每天很多次……如果我拒绝,他就会去打妹妹,他还说会杀了她。不久,也许就只过了几个月,他就开始要求和我上床,他每天都提这件事,威胁我……但我总算想出一个说法,我说,他现在年龄不够,和他上床是法律禁止的,我不能做被禁止的事情。”  她从脸颊上擦掉了泪水。  “我想这件事也许能自己过去。我从家里搬了出去。一年后,他开始给我打电话,说他马上就十五岁了。也就在那时候,我藏了起来,我……我不清楚他怎么会知道我在小木屋里,我……”  她咧开嘴大哭起来,毫不掩饰。  “噢,上帝……”  “那么他威胁你。”约纳说,“他威胁你要杀掉全家人,如果他不能……”  “他没这么说!”她喊道,“他说,他要从爸爸开始。是我的错,一切都……我只想死……”  她靠着墙,瘫软在地板上,蜷缩成一团。第34节:第19章 罪恶溯源
  第19章 罪恶溯源  12月11日 星期五 下午  约纳坐在自己的房间中,在那一刻思维空白的时间片段里,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手掌看着,另外一只手仍然握着电话。当他把埃芙丽的突然转变告诉颜斯?斯万叶尔姆时,后者一直沉默地听着。而当约纳说到了罪行背后那罕见的残酷动机时,检察官沉重地叹了口气。  “说实话,约纳。”他说道,“很遗憾,考虑到姐姐曾经被约瑟夫?埃克指证过这一点,仅靠这些言语显然太没有分量了。我的意思是,我们需要约瑟夫的口供或者技术方面的证实。”  约纳环顾着房间,用手搓了搓脸。然后他给丹尼埃拉?理查兹医生打电话,想了解嫌疑人体内的止痛药量何时能够少一些,那个时候他要继续对嫌疑人进行讯问。  “他必须头脑清楚。”约纳说。  “你可以五点过来。”丹尼埃拉说。  “下午吗?”  “他直到晚上六点才会重新注射吗啡。那时正是晚餐消化的时间。”  约纳看了看表。现在是下午两点半。  “这个时间对我来说很合适。”他说。  与丹尼埃拉?理查兹交谈过之后,他给约瑟夫的援助者丽斯贝特?卡连打电话,通知她审问时间。  他走到员工休息室,从水果篮里拿了一个苹果。约纳回来的时候,负责勘察图姆巴案件犯罪现场的刑侦技术员埃里克松正坐在他的位置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写字台上。埃里克松的脸很红,一只手无力地向约纳挥了挥,他在不停地喘着粗气。  “把苹果塞进我嘴里,你就会得到一只圣诞小猪。”他说。  “算了吧。”约纳对着苹果咬了一口。  “苹果是我应得的。”埃里克松说,“自从街角那家泰餐厅开业以后,我长了十一公斤。”  “他们那儿的菜很好吃。”  “是,真他娘的。”  “女更衣室的情况如何了?”约纳问道。  埃里克松举起手,做了一个阻止他的手势:  “你不能把我要说话的说了,不过……”  约纳咧开嘴笑了。  “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他用一种外交口吻说。  “好吧。”埃里克松叹了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汗,“在地漏里有约瑟夫?埃克的毛发,在地砖接缝处还有爸爸安德士?埃克的血迹。”  “我说什么来着。” 约纳眉开眼笑地说。  埃里克松笑了,他用手托着脖子,就好像他的脖子随时会笑坏掉一样。  在去往国家警署大厅的电梯里,约纳再次给颜斯?斯万叶尔姆打了电话。  “很好,你能打电话来。”颜斯说,“在催眠这件事情上他们给我施加了很大压力,认为我们应该终止对于约瑟夫的刑侦调查,说这纯粹是在浪费金钱和……”  “给我一秒钟。”约纳打断他说。  “可我已经决定……”  “颜斯?”  “是的。”他回答。  “我们有技术证据了。”约纳严肃地说,“约瑟夫?埃克已经与第一个犯罪现场还有父亲的血液联系在一起了。”  总检察官颜斯?斯万叶尔姆在电话里沉重地喘着气,然后镇定地说:  “约纳,你在最后一分钟打来了电话。”  “这就够了。”他回答说。  “是的。”  就在他们都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约纳说:  “我说没说过,我是对的?”  “什么?”  “难道我没说对吗?”  电话里他们都不说话了。然后颜斯居高临下地不急不慢地说道:  “没错,约纳,你总是对的。”  他们结束了通话。微笑从刑事警官的脸上消失了,他沿着玻璃墙向院子走去。他又看了看表,半个小时后,他应该赶到动物之园岛(Djurg?rden,也可译成尤尔高登,是斯德哥尔摩的一个岛,是城市的一部分)上的北欧博物馆。  *   约纳走上博物馆的楼梯,接着走过空无一人的长长的走廊。他走过数百个被照亮的玻璃展示柜,而没有去看它们一眼。他没有看那些精致器皿、珠宝和手工艺品,也没有去注意那些民族服装和大幅照片。  门卫已经搬了把椅子,放在那个被射灯微微照亮的展示柜前。约纳像往常一样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打量着那个萨姆人的新娘头冠。它如此脆弱、纤细地扩展成一个完美的圆圈。尖端让人想起花托或是一双指尖向上伸展的手。约纳慢慢地移动着头部,光线也慢慢地移动着。新娘头冠由植物根茎手工编织而成,材料是从土壤里挖出来的,有着肌肤似的光泽,并像黄金一般闪耀着。  这次约纳只在展示柜前坐了一个小时就站起身来,冲门卫点了点头,缓慢地走出了北欧博物馆。雪后的泥地黑乎乎的,从动物之园桥下的一条船那里传来一股柴油味。他慢慢地走向海滨路,这时电话响了,是法医针先生。  “不错,联系到你了。” 约纳接电话的时候他说道。  “解剖已经完成了?”  “几乎,几乎。”  约纳看到,人行道上一个年轻的爸爸为了逗自己的孩子笑,一次次地将儿童车后倾。一个女人静静地站在一扇窗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马路。但当她的目光与约纳相对时,她立刻向公寓内退了一步。  “你发现什么出人意料的东西了?” 约纳问道。  “是的,我不知道……”  “什么?”  “当然是与腹部的那道刀口有关。”  “哦?”  他听到针先生深吸了口气,背景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笔掉了。”针先生低声说,约纳听到听筒里沙沙作响。  “针对这几具尸体曾有很多暴行。”针先生回到听筒边上之后很严肃地说,“首先是针对那个小女孩。”  “这我知道。”约纳说。  “很多伤口都是无目的性的,可以说都是单纯的兴之所至。如果你问我,我会说这真太凶残了。”  “是啊。”约纳说,他回想起当时他来到犯罪现场时的情景。  那些惊呆了的警察、空气中弥漫着的混乱感觉、屋子里的尸体。他记得丽勒穆尔?布卢姆站在那里用颤抖的手拿着香烟,记得她像纸一样苍白的脸。他想起血是如何飞溅到窗框上,顺着走廊大门的玻璃流下来的样子。  “你弄清那个女人肚子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了吗?”  针先生叹了口气。  “是,正如我们此前猜想的那样,她是在死后大约两个小时被切开的。有人翻转了她的身体,将一把锋利的刀子插入旧的剖腹产伤口中。”  医生在不停地翻纸。  “这个凶手对于剖腹产知道得并不多。就卡特娅?埃克来说,她接受的是紧急剖腹产,刀口是从肚脐切入,垂直向下的。”  “嗯?”  针先生短促地喘着气。  “现在实施这种手术一般是对子宫做横向切口的,尽管腹部的刀口是纵向的。”  “但约瑟夫不知道这一点。”约纳说。  “是的。”针先生说,“他只是打开了腹部,他并不知道剖腹产是分两步的,一刀切开腹部,一刀切开子宫。”  “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需要我知道的吗?”  “凶手对这些尸体折腾了很长的时间,一直就没停手。尽管他越来越累,但好像一直就没有得到满足,心头的怒火并没有平息下来。”  他们之间突然沉默了。约纳沿着海滨路走着,他又想起最后一次对埃芙丽的讯问。  “我只想强调一下这个剖腹产刀口。”过了一会儿,针先生说道,“告诉你刀伤是在人死后大约两小时产生的。”  “谢谢,针先生。”约纳说。  当约纳转回头去思考他们的谈话时,他想,在约瑟夫?埃克身边生活必然是万分恐怖的。埃芙丽一定感到自己没有任何安全感,就更不用说她的小妹妹了。  约纳试着回想,埃芙丽关于母亲的剖腹产都说了些什么。  他回忆起,埃芙丽在讯问室的地板上缩成一团靠在墙角,那时她讲述了约瑟夫对小妹妹几乎病态的妒忌。  “约瑟夫的脑子似乎出了什么问题。”她低声说,“一直就是这样。我记得,在他出生的时候,妈妈得了很重的病,我不知道是什么病,但他们为她做了紧急剖腹产手术。”  埃芙丽摇着头,嘬了下嘴唇,然后继续说道:  “你知道紧急剖腹产是什么吗?”  “是的,大致知道一些。”约纳回答说。  “有时……有时孩子以这种方式出生的时候,会有并发症。”  埃芙丽怯懦地看了他一眼。  “你是说缺氧或者类似问题吗?”约纳问道。  她摇了摇头,将泪水从脸颊上擦去。  “我是说妈妈的心理问题。一个妇女,遭遇难产,突然被麻醉开刀,这可能会影响她跟自己的孩子建立起感情。”  “你妈妈得了产后忧郁症?”  “不完全是。”埃芙丽用低沉的声音答道。“我妈妈在生约瑟夫的时候患上了某种精神疾病。妇产医院的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就让她带着约瑟夫回家了。但我几乎立刻就发现这个问题了,一切都不对了。约瑟夫不得不由我来照顾,我当年只有八岁。妈妈对约瑟夫毫不在意,从不碰他,她只是躺在自己的床上,哭啊,哭啊,哭啊。”  埃芙丽看着约纳低声说道:  “妈妈说,这不是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已经死了,最后她不得不进了医院。”  埃芙丽撇着嘴苦笑了一下:  “妈妈在大约一年后重新回到了家里。她装作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但实际上她心里依然排斥约瑟夫。”  “就是说,你认为你妈妈一直都没有恢复健康?”约纳小心地问道。  “她恢复健康了。当她有了丽萨之后,一切都不同了。妈妈为有这个小女儿感到无比幸福,愿意为她做一切事情。”  “而你需要照顾约瑟夫。”  “他开始说,妈妈应该用常规的方式生他。对他来说,对于这种不公平的解释就是丽萨是顺产的,而他不是。他一直都这么说。妈妈应该在产道里生他,不只是……”  埃芙丽的声音逐渐消失了。她把脸扭向了一边,约纳看到她高耸的、紧张的双肩,但却不敢去碰她。
第35节:第20章 杀戮再临(1)
  第20章 杀戮再临  12月11日 星期五 晚  约纳来到卡洛琳斯卡医院的重症监护区时,这里一反常态,不再是寂静无声的。整个部门都弥漫着饭菜的香味,一个装有盘子、玻璃杯、刀叉等餐具的不锈钢小推车放在休息室外。有人打开了那里的电视,约纳听到瓷器碰撞的声音。  他想着,约瑟夫切开了母亲腹部旧的剖腹产刀口,打开了自己通向人世的通道。而那个通道也宣告了他将永远失去母亲,他的母亲一生再也无法和他建立感情。  约瑟夫很早就感觉到,自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他是孤独的。唯一给他爱和照顾的人就只有埃芙丽。他不能接受被她拒绝。一个来自远距离的轻微信号都会令他感到绝望和怒火中烧,而愤怒则全都指向了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妹妹。  约纳对站在约瑟夫?埃克门外的苏尼松点了点头,然后转向病房,看着约瑟夫的脸。导管末端的尿袋是半满的,病床旁一个沉重的输液装置为他提供药液和血浆。男孩的脚从淡蓝色的毯子下面伸了出来,脚底板很脏,毛发和外科手术胶布粘在脚底的缝合线上。电视开着,但他似乎并没有看。  社会事务秘书丽斯贝特?卡连已经在房间里了。她没有注意到约纳。她站在窗前,正在将头上的发卡别紧。  约瑟夫身上的一个伤口有了新的出血,血从手臂流下,滴在地板上。一个上了年纪的护士弯腰为他处理——解开纱布,将伤口边缘重新粘上,擦去他身上和地板上的血迹,然后离开了房间。  “打扰了。”约瑟夫在走廊里追上了那个护士。  “哦。”  “他现在怎么样了,约瑟夫?埃克的情况到底如何?”  “这要去问负责的医生。”那个女人边回答边继续向前走。  “我会的。”约纳微笑着说,他匆匆跟在她身后,“但……我想让他看些东西……我是否可以推着他?我的意思是用轮椅推着他……”  护士摇了摇头,突然停下了脚步。  “病人绝对不能被移动。”她很严肃地说,“这想法够愚蠢。他很疼,不能动弹,如果他坐起来就会有新的出血。”  约纳回到约瑟夫的房间,没有敲门就走了进去。他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打开录音机,重复了时间、日期、房间中在场的人,然后坐在一把椅子上。约瑟夫睁开了沉重的眼睛,空洞地看着他。连接到他胸腔、为扎伤的肺部重建压力的比洛引流机发出好听的低频气泡声。  “你应该很快就可以出院了。”约纳说。  “那太好了。”约瑟夫微弱地答道。  “不过你会被转移到监狱去。”  “丽斯贝特说,检察官没打算起诉。”他看了一眼社会事务秘书。  “那是在我们的证人出现之前。”  约瑟夫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谁?”  “我们之间已经说了很多了,你和我。”约纳说,“但也许你想更改些什么,或者补充些什么以前没说过的。”  “埃芙丽。”他低语着。  “很长时间里你都不会被放出来。”  “你说谎。”  “不,约瑟夫,我说的是实话。相信我。你会被关押,你有权获得法律观察员的帮助。”  约瑟夫尝试抬起手臂,但没有能够做到。  “你们给她催眠了。”他微笑着说。  “没有。”  “前后矛盾。”他说。  “不完全是。”约纳说,他打量着男孩干净、苍白的脸,“我们还有物证。”  约瑟夫咬紧了牙关。  “我没时间坐在这里,但如果你想对我说点什么,那我可以再呆一会儿。”约纳友善地说。  他等了半分钟,用手指敲着椅子扶手,站起来,拿起录音机,很快地向社会事务秘书点头致意,然后离开了房间。  在医院外的汽车里,约纳想,他当时也许该用埃芙丽的话和约瑟夫正面交锋,他应该这么做,看看男孩的反应。约瑟夫?埃克自我膨胀到极点,如果他遭到强硬的挑战,也许就能够导引他承认。  他权衡了一下是否要回去,但还是放弃了。晚上要去蒂萨家赴约,他不想迟到。  天黑了,雾蒙蒙的。他将车开过去,停在吕岑路上的那栋奶油色大楼旁。可能是由于不适应,他走向大门的时候感到很冷。他看着远处卡拉绿地(卡拉绿地(Karlaplan)是斯德哥尔摩几条街道围城的一个环形的空地)上结了霜的草,还有树木黑色的枝条。  他试着回忆约瑟夫躺在病床上的情形,但脑海中唯一出现的就只有那个不断释放出气泡的引流机。他总是有一种感觉,他看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没有能够意识到这个东西的重要性。  当他乘坐电梯去往蒂萨的公寓时,那种有什么事情不对劲的感觉一直煎熬着他。他按响了门铃,没有人开门。约纳听到有一个人在楼上的楼梯间里,她在时不时地叹气,或者小声地哭泣。  蒂萨表情紧张地打开了门,她只穿着胸衣和裤袜。  “我预想着你会迟到。”她解释说。  “而我却提前了一点儿。”约纳轻轻地亲吻了她的脸颊。  “你能不能在所有的邻居都看见我的屁股之前赶紧进来把门关上!”  温馨的大厅里弥漫着食物的味道。一个带着流苏的粉红色吊灯抚过约纳的头顶。  “我做了比目鱼配土豆。”蒂萨说。  “用黄油煎的?”  “嗯,还有蘑菇、欧芹和小牛骨汁。”  “不错。”  公寓相当旧了,但总体上还是漂亮的。这只是一个两室一厅的公寓,但屋顶很高。宽大的窗子朝向卡拉绿地。房间里有着柚木的窗框,刷漆的木天花板和漂亮的打了蜡的地板。  约纳跟着蒂萨走进她的卧室。他突然停住了,努力回想他看到约瑟夫的时候到底发现了什么破绽。在没有整理过的床上,电脑开着放在那里,蒂萨把书和纸在身边铺开。  他坐在扶手椅上,等着她穿好衣服。她什么都没说,背对着他站在那儿,让他帮忙拉上一件裁剪简单的修身长裙的拉链。  约纳朝一本打开的书看去,看见一张大尺幅的关于墓葬发掘的黑白照片。穿着40年代服装的考古学家在照片的远处,眯着眼看着摄影师。他们似乎刚刚开始挖掘那个墓穴,用了五十来个小旗子来标记那片地区。  “这些是墓穴。”她低声说,“旗子显示着墓穴的位置。那个挖掘出这片区域的人叫汉尼斯?穆勒。他不久前死了,但肯定已经有一百岁了。他一直呆在研究所里,看起来像一只和善的老乌龟……”  她站在那个高高的镜子前,将头发编成两条细细的辫子,然后转过身看着他。  “我看上去怎么样?”  “你很美。”约纳友善地说。  “是啊。”她伤感地说,“你妈妈怎么样?”  约纳抓住了她的手。  “很好。”他低声说,“她向你问好。”  “她真好,她说什么?”  “让你别把我放在心上。”  “是啊,”蒂萨沮丧地说,“她当然是对的。”  她的手指缓缓穿过他厚重而乱蓬蓬的头发。她看着他,突然笑了,然后走到电脑前,把它关闭,放在柜子上。  “你知道吗,根据基督教出现前的法律规定,在婴儿开始吮吸乳汁之前,人们其实并不把婴儿视作一个完全的人。在分娩和喂奶之间的这个时段,把婴儿扔到森林里是被允许的。”  “人们要通过其他人的选择来成为一个人。”约纳缓慢地说。  “难道不是一贯如此吗?”  她打开大衣柜,取出一个鞋盒,从中拿出一双深棕色的高跟凉鞋,柔软的带子编织成鞋面,细高跟上有不同颜色的木质交叉构成的木纹。  “新的?”约纳问道。  “塞乔?罗西(Sergio Rossi.,国际一线女鞋品牌)的。我自己买来送给自己,因为我的工作是如此黯然无趣,”她说,“我整天在泥泞的田间地头摸爬滚打。”  “你还在锡格蒂纳(锡格蒂纳(Sigtuna)是斯德哥尔摩附近的一个小城镇,是瑞典一座古老的城市)那里?”  “是啊。”  “你们找到什么了?”  “吃饭的时候我说给你听。”  “漂亮极了。”他指着她的高跟凉鞋,说着从扶手椅上站起身来。  蒂萨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假装苦闷的微笑。  “我很遗憾,约纳,”她漫不经心地说,“我不认为这鞋子能有你的号码。”  他突然停住了。  “等等。”他撑住了墙。  蒂萨满脸狐疑地看着他。  “这只是个玩笑。”她解释说。  “不,是他的双脚……”  约纳走过她身边,向大厅走去。他从外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给呼叫中心打电话,他用尽量镇定的声音说,苏尼松需要立刻增强医院的警戒。
第36节:第20章 杀戮再临(2)
  “发生什么了?”蒂萨问道。  “他的脚,它们很脏。”约纳对她说,“医院的人说他不能移动,但其实他已经起来过,他已经能起身到处走了。”  约纳给苏尼松打电话,没有人应答。这时他拿起外衣,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就离开公寓,跑下了楼梯。  *  几乎在约纳按响蒂萨门铃的同时,约瑟夫?埃克从病床上坐起身来。  昨晚他又一次尝试了行走:他滑到地板上,双手撑着床栏杆,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来自多处伤口的疼痛如同煮沸的热油浇遍了他的全身,受损的肝脏带来的剧痛令他两眼发黑。但他已经能行走。他拉长了静脉滴注和比洛导流机的导管,检查过医疗物品柜里都有些什么东西,然后又躺了回去。  现在,距离夜班员工离开已经过去三十分钟了。走廊里几乎没有任何声音。约瑟夫缓慢地拔出手腕上的导管,感到它离开他的身体后管子里产生的压力。有血从他的膝盖上流下来。  他下床的时候,身体并不感到很疼。约瑟夫来到装有医疗用品的柜子前,找到了胶布、手术刀、一次性针管、成卷的纱布。他在自己宽大的病号服上松垮垮的口袋里装了几个针管。他双手颤抖着打开了一把手术刀的包装,切断了导流机的导管。黏糊糊的血液流了出来,他的左肺缓慢地沉叠在一起。背部有一侧的蝴蝶骨很疼。他轻轻地咳嗽了几声,但并未感到异样,没有呼吸衰减的感觉。  突然他听到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橡胶鞋底磨擦塑胶地毯的声音。约瑟夫手握手术刀站在门边,透过小窗口向外看去。他在等待。  护士停下来和那个值班警察说话。约瑟夫听见他们在笑。  “我已经戒烟了。”她回答说。  “如果你有一块尼古丁膏药(尼古丁膏药是一种含有尼古丁的创可贴或者膏药,尼古丁会通过皮肤渗入体内,可以贴在身上用于戒烟)的话,我是不会拒绝的。”警察继续说道。  “那玩意我也已经不用了。”她回答说,“你先去院子里吧,我这儿还要一点时间。”  “五分钟。”警察急切地说。  警察走了。钥匙哗啦啦地响起来,护士翻着几张纸,然后走进房间。她只是显得有点儿惊愕。当手术刀刃切入她的脖子时,她眼角的笑纹展开了。约瑟夫比他自己假想的要更虚弱,他砍了护士很多下。那些突然的动作使得他的身体一阵阵缩紧,疼痛像火一般地燃烧。护士并没有立刻摔倒,她努力想抓住他,随后他们一起往下滑坐到地板上。她的身体汗津津的,散发着热气。他尝试站起来,但被她散开的金发钩住了。当他把手术刀从她的脖子上拔下来的时候,她发出一阵吭吭的响声,她的腿开始抽搐。约瑟夫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看着她,然后走进了走廊。她的裙子已经撩起了,他清楚地看到了尼龙裤袜下粉红色的内裤。  他穿过走廊。现在肝脏已经很疼了。他继续向右拐,在一个小车上找到了一件干净的衣服换上。一个女人在那里,手里的拖把一前一后地拖着光亮如镜的塑料地板。她带着耳机在听音乐。约瑟夫靠近她身后,拿出一支一次性注射器。他用注射器在空中对着她的后背反复扎了几次,但每次都在针头要碰到她的时候停住了手。她什么都没有发现。他将注射器放进了口袋,用手推开那个女人,走了过去。她几乎要摔倒了,用西班牙语骂了句什么。约瑟夫立刻停住了,转身对着她。  “你说什么?”他问道。  她摘下耳机,满脸狐疑地看着约瑟夫。  “你说什么了吗?”他问道。  她摇了摇头,继续打扫卫生。他观察了她一会儿,然后继续向电梯走去,按了按钮,等在那里。第37节:第21章 追捕(1)
  第21章 追捕  12月11日 星期五 晚  约纳?林纳飞速行驶在瓦尔哈拉(瓦尔哈拉神殿是北欧神话中主神兼死亡之神Odin接待阵亡将士英灵的地方)路上,驶过了召开过1912年夏季奥运会的国家体育馆。他频繁变换着车道,从内侧超过了一辆奔驰,看到索菲亚之家红色的砖墙在树木间忽隐忽现。车轮在一块大钢板上猛地颠了一下。为了能抢到一辆出站的蓝色大巴前面,他猛踩油门。当他突然拐到那辆车前的时候,大巴车司机在后面长时间气愤地按着喇叭。开过理工学院时,车轮从一个灰色的小水洼溅起水来,飞向了停在路边的汽车和人行道。  约纳在北关口(北关口(Norrtull),亦称北城门。17世纪开始在这里征收入城税)闯了红灯,驶过马场技师庄园(一组古建筑中的一个),他猛然拐进乌普萨拉路,在去往卡洛琳斯卡的高速路入口前,他的车速几乎达到每小时180公里。  当他在医院入口前停车时,他看到很多警灯闪烁的警车,蓝色的警灯像是恐怖的翅膀扇动着包围了医院棕色的砖瓦墙。一群记者已经将几个护士包围了。她们在大门前颤抖着,脸上充满了恐惧,其中两三个在镜头前毫不掩饰地放声大哭。  约纳想要走进去,但立刻就被一个年轻的警察拦住了。由于肾上腺素大量分泌或者是过度激奋,他在那里不停地跺着脚。  “走开。”年轻的警察推了他一把。  约纳直视着面前那双浅蓝色的、木呆呆的眼睛。他将警察的手从自己的胸口甩开,平静地说:  “国家刑事警署。”  警察的目光充满了怀疑,有些刺人。  “证件。谢谢。”  “约纳,快过来,在这儿呢。”  国家刑事警署主管卡洛斯?埃利亚松招着手,他站在黄色灯光照射下的前台。透过窗口,他看到苏尼松坐在一个长凳上,皱着脸在哭泣。一个年轻的同事坐在他身边,用手臂揽着他的肩膀。  约纳出示了他的证件,警察气恼地让开了。入口区域的大部分都被塑料隔离带圈了起来。来自玻璃墙外记者的闪光灯和医院里犯罪现场调查员的闪光灯此起彼伏。  卡洛斯是现场执行官,负责策略布置、紧急情况处理和战术指挥等。他迅速给犯罪现场协调员下达了指示,然后转向了约纳。  “你们找到他了吗?” 约纳问道。  “证人说,他在一个代步推车(代步推车:一种供难以独立行走的人使用的两轮推车,便于使用者保持平衡。在残疾人和老人中很普遍)的支撑下走出了大厅。”卡洛斯紧张地说,“推车现在在汽车站。”  他看着自己的笔记本。  “有两辆公共汽车驶离过这个地区,另有七辆出租车和低价出租车(瑞典为残疾人和行动不便的老年人免费提供的出租车运送服务,有些老年人可以用支付公交车的钱享受出租车的服务)……估计还有十来辆私家车和一辆救护车打这儿经过。”  “你们封闭所有进出道路了吗?”  “现在已经太晚了。”  一个身着制服的警察被招呼过来。  “公共汽车都被追踪了——但一无所获。”他说。  “出租车呢?”卡洛斯问道。  “我们已经完成了对斯德哥尔摩出租车公司和特快出租车公司的核查,但……”  警察的手在空中做了一个迷茫的手势,好像他不记得自己要说什么了一样。  “你们联系埃里克?马利亚?巴克了吗?” 约纳问道。  “我们当即就给他打了电话,他没接。我们会继续跟他联系。”  “必须为他提供人身保护。”  “罗兰德!”卡洛斯喊道,“你联系上巴克了吗?”  “我刚刚打过电话。”罗兰德?斯文松回答说。  “再打。”约纳说。  “我必须和联络部门的乌玛尔通话。”卡洛斯边说,边环视了一下四周,“我们要发全国通缉令。”  “你想让我做些什么?”  “你呆在这里,想想我还遗漏了什么。”卡洛斯说,然后他把重案技术小组的一名技术人员米盖尔?万奈尔喊了过来。  “告诉林纳警官你们到目前为止都发现了什么。”卡洛斯命令说。  万奈尔毫无表情地看着约纳,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  “一名死去的护士……多位证人看到嫌疑人推着代步推车走出去。”  “带我去看看。” 约纳说。  他们一起从防火楼梯走上楼,因为电梯和电梯间还没有完成检查。  约纳观察着约瑟夫?埃克向出口走去时留下的那些血迹斑斑的脚印。到处弥漫着电气和死亡的味道。大约就在餐车曾经停放的位置,墙上有一个血手印,这显示他似乎被绊了一下,或是被迫要撑一下墙。在电梯门旁的铁皮上,约纳见到了血迹,很像是额头和鼻子接触后留下的油渍。  他们穿过走廊,在病房的门口停了下来。就在一小时前,他还在这里见到过约瑟夫。一滩几乎变黑的血迹在一具尸体旁扩散开来。  “她是护士。”万奈尔神情严肃地说,“安娜-卡琳?埃里克松。”  约纳注视着死者棕黄色的头发和一对毫无生气的眼睛。她的护士服已经褪到了髋部以上。他想,看起来好像谋杀者试图拉起她的裙子。  “凶器可能是一把手术刀。”万奈尔干巴巴地说。  约纳嘟囔了句什么,拿出电话,给克鲁努贝利监狱拨去了电话。  一个睡意朦胧的男声回答了句话,约纳没有听清。  “我是约纳?林纳。”他语速很快地说,“我想知道埃芙丽?埃克是否还在你们那儿。”  “什么?”  约纳气恼地重复道:  “埃芙丽?埃克是否还在监狱?”  “这你要问当班看守。”那个声音气愤地说。  “你能把他找来吗?谢谢。”  “稍等片刻。”那个男人说着放下了电话。  约纳听到他走了出去,门响了一下,然后就是对话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哗啦啦地响着。他看了看表,他已经在医院呆了十分钟了。  约纳向楼梯走去,然后下楼向入口走去,电话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耳边。  “我是杨?派尔松。”一个愉快而友好的声音说道。  “国家刑事警署的约纳?林纳。我想知道,埃芙丽?埃克现在怎样了。”他简短地说。  “埃芙丽?埃克?”杨?派尔松狐疑地重复道,“哦,她啊。我们把她放了。这还挺不容易,她拒绝离开这儿,她想要留在监狱里。”  “你们把她放走了?”  “没有,没有。检察官来了,她现在在……”  约纳听到杨?派尔松在翻一个本子。  “她在一个被我们保护着的公寓里。”  “很好,”约纳说,“派一些警察到她门外站岗。听到了没有?”  “我们又不是傻瓜。”杨?派尔松不高兴地说。  约纳结束了通话,走到卡洛斯面前。卡洛斯坐在那里,腿上放着一个笔记本电脑。一个女人站在他身边,指着屏幕。  联络部门的乌玛尔在电台里重复着口令“Echo”,这是行动时警犬部门使用的口令。约纳猜想,他们一定已经找寻到了所有的车辆,但毫无结果。  约纳向卡洛斯挥手,但没有能够引起卡洛斯的注意,于是他放弃了,然后走到一扇小玻璃门外。外面的空气寒冷而黑暗,代步推车停放在空荡荡的汽车站上。约纳环顾四周,他排除掉那些在警戒线外观看警察工作的人们,排除掉飞旋的蓝色警灯光芒和警察四下游走的身影,排除掉摄影师刺眼的闪光灯,让目光越过停车场和建筑物漆黑的外墙,进入到医院建筑群的楼宇中。  约纳开始向前走,走过封闭区域,跨过哗哗作响的塑料警戒线,挤过好奇的人群,朝远处的北部墓地看去。他继续向苏尔纳教堂路走去,沿着栏杆,试图在树木和枝条的黑色轮廓间分辨出什么。忽明忽暗的小路织成了一张网络,铺开在由纪念林(纪念林是教堂墓地中一片特殊的区域,死者火化后骨灰会撒在这片纪念林里,而亲属通常不知道骨灰具体抛洒的位置,亲属会到这片纪念林中来缅怀逝者)、植物园、火葬场和三万座坟墓组成的六十公顷区域中。  约纳走过看守小屋,急急忙忙地上了台阶,他看到了远处阿尔弗雷德?诺贝尔明亮的方尖碑。接着他走过了墓地小教堂。  突然四周变得寂静无声。医院入口处的警笛声听不到了。风声穿梭在树木的枯枝之中,他的脚步轻轻地回响在墓碑和十字架间。有一辆重型卡车远远地从高速路上传来低沉的响声。树丛下的干树叶沙沙作响。零星可见雾蒙蒙的玻璃罐里燃烧的蜡烛,散落在墓地中。  约纳开始向教堂园区的东侧外缘走去,那里朝向高速公路的入口。忽然,他看到,大约在四百米开外,有人在高耸的墓碑之间的黑暗中,向管理处的方向移动。他停下来,努力想看清楚一些。人影有着顿挫的前倾的脚步。约纳开始跑起来,在坟墓、植物、飘忽的烛火和天使石雕像间奔跑。他看到那个瘦瘦的轮廓在结了霜的草地和树木间游动,白色的衣服围着他飘来飘去。  “约瑟夫。” 约纳大声喊道,“站住!”  男孩继续跑着,来到了一座家族墓地后面,那儿有着铸铁顶和平整过的石子地面。约纳拔出枪,快得有些不稳当。他跑进旁边的小路,看到了男孩,喝令他停下并瞄准了他的右腿。突然之间有一个老妇人出现了,此前她一直躬身在一座墓前,此时直起身来,脸正好挡在射击线路中间。猛然间约纳感到一阵绝望。约瑟夫消失在一片柏树丛后,约纳放下武器去追他。他听到那个妇人在抱怨,说她不过是想要为英格丽?褒曼的坟墓点上一支蜡烛。他没有看她,喊了句这是司法警务。他的目光在黑暗中四处搜寻着,约瑟夫已经消失在树木和石碑之间了。稀疏的路灯只能照亮小片区域,一张绿色的公园长椅或是几米长的石子路。约纳拿出电话,拨通了联络部门,要求立刻增援,说明情况很危险,需要整支队伍的支援,至少五个小组和直升飞机。他迅速跑上一面斜坡,越过一个低矮的栏杆后停了下来。远远地传来了狗叫声。不远处一条石子小路发出沙沙的声音,约纳向着那个方向跑去。他看到有个人在墓碑之间爬行,便用目光跟踪着他,试图接近一些。如果他能够确认这个人是嫌犯,就必须找到射击路线。黑色的鸟哗啦啦地拍着翅膀飞起来。一个垃圾桶翻倒了。突然间约纳看到,约瑟夫半蹲着身体,跑在一个结了霜的棕色树丛后面。这时约纳脚下一滑,溜下一个斜坡,撞到了一个摆着喷壶和锥形花瓶的架子上。他站起身来的时候,约瑟夫已经看不到了。他感到太阳穴在突突地跳着,他背上被擦伤,手冻得有些僵住了。约纳穿过石子路后环顾四周,远远地看到一辆车门上带有斯德哥尔摩城市徽章的汽车,就在管理处后面。汽车缓缓掉头,红色的尾灯消失了,车前灯的光飘过树木,突然将约瑟夫照亮了。他游魂般地站在那条狭窄的小路上,头沉重地低垂着,一瘸一拐地移动了几步。约纳拼命奔跑过去。汽车停下来,前门打开了,一个长满了胡须的男人走出来。
第38节:第21章 追捕(2)
  “警察。”约纳喊道。  但他们没有听见他的话。  他对天开了一枪,那个长满胡须的男人向约纳的方向看过来。约瑟夫握着手术刀靠近了那个男人,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根本没有可能赶上前去。约纳扶着一块墓碑站住了,距离大约有300米,是精确射程距离的六倍。准星在约纳眼前晃来晃去,想要看清楚很困难,他眨了眨眼睛并努力睁大。那个灰白色的轮廓逐渐消瘦暗淡下去。有一根枝条一次次地晃进射击线路。那个大胡子男人已经再次转身看着约瑟夫,他向后退了一步。约纳努力保持瞄准,扣住扳机。子弹击发了,后坐力在胳膊肘和肩部作用着,火药令他冻僵了的手感到一阵疼痛。子弹随即毫无踪迹地消失在树木之间。开枪的回声渐去渐远。约纳再次瞄准,看到约瑟夫用刀划在那个大胡子男人的腹部,血涌了出来。约纳再次射击,子弹忽悠悠地从约瑟夫的衣服间穿过。他摇晃了一下,放下刀子,伸手在背部摸索,然后走到汽车前,坐进车里。约纳跑向路边,但约瑟夫已经发动了汽车,径直从大胡子男人的腿上压过,然后将油门踩到了底。当约纳明白他来不及赶到路上的时候,他停下来,用手枪瞄准了前车轮,开枪,命中。汽车打了个晃,但继续向前驶去,加快速度,消失在高速公路的出城方向。约纳将枪放进枪套,拿出电话,向联络部门汇报了这里的情况,请求与乌玛尔通话,重复他需要一架直升飞机。  大胡子男人还活着,深色的血穿过他的手指从腹部的伤口流出来,他的双腿似乎都已经骨折了。  “他只是一个小男孩啊。”他震惊地重复着,“他只是一个小男孩啊。”  “救护车马上就到。” 约纳说,这时天空终于飞来一架直升飞机,他听到了螺旋桨叶发出的啪哒啪哒声。  *  约纳在警察局自己的办公室里拿起电话打给蒂萨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他等待着拨号音之后有人接听。  “别打扰我。”她无精打采地说。  “你已经睡下了?”  “当然了。”  他们之间沉默了一会儿。  “晚饭好吃吗?”  “是的,好吃。”  “你知道,我是迫不得已……”  他不说话了,听到她在打哈欠,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还好吗?”她问道。  约纳看着自己的双手。尽管他很仔细地洗过了,但还是觉得手指上留有淡淡的鲜血的味道。他当时跪在那里,用手捏紧那个男人腹部最大的一处伤口,而约瑟夫?埃克已经抢走了那个男人的汽车。那个受伤的男人一直保持着清醒的意识,他亢奋地、近乎急切地谈论着自己刚刚高中毕业的儿子,儿子有生以来将要第一次独自去土耳其北部看望祖父母。男人看着约纳,看着他放在自己肚子上的双手,很吃惊地说,他一点儿都不觉得疼。  “这难道不奇怪吗?”他用孩子般清澈的目光看着约纳。  约纳努力使自己显得平静,他解释说,那是脑内啡(脑内啡是脑部分泌的一种具有镇定作用的氨基酸)的作用使得他暂时没有痛感。身体遭受重创时,会自主保护神经系统不再受到创伤。  男人不说话了,他平静地问道:  “死亡就是这样的吗?”  他努力对着约纳微笑。  “一点儿都不疼吗?”  约纳正要开口回答时,救护车赶到了。约纳感到,有人很小心地将他的手从男人的腹部移开,引着他后退了几米。与此同时,救护人员将男人抬上了一个担架。  “约纳?”蒂萨问道,“怎么了?”  “我没事。”他说。  他听到她在走动,听上去她像是在喝水。  “你还想要重新来过吗?”接下来她问道。  “我无比渴望。”  “可你根本不在乎我。”她狠狠地说。  “你知道并不是这样的。”他回答说,这一刻他听出自己的声音疲惫不堪。  “对不起。”蒂萨说,“我很高兴你没事。”  他们结束了通话。  约纳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聆听着警察局里死一般的寂静。然后他起身,将枪从挂在门后的皮套中取出,拆卸开,慢慢地对每个部件清洗上油。之后他重新将手枪组合起来,走到武器柜前,把它锁了进去。血腥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枪油味道。他坐下来,开始给顶头上司皮特?奈斯隆德写一份报告,说明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开枪的必要。第39节:第22章 本杰明失踪
  第22章 本杰明失踪  12月11日 星期五 晚  埃里克眼看着三个比萨饼烤制了出来,他要求在西蒙妮的那个上面多加一些萨拉米香肠。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发现是一个陌生号码,就把电话重新塞进了口袋。这可能又是一个记者。他现在无法再回答更多的问题了。当他带着那几个热气腾腾的大盒子向家中走去的时候,他想,他必须要和西蒙妮谈谈。他得解释一下,他生气是因为自己完全无辜,他没有做过她想象的事情。从那以后他没有背叛过她,他爱她。埃里克在一个花店门外停了下来,犹豫片刻后走了进去。商店里弥漫着浓郁的香甜味,朝向街道的玻璃雾蒙蒙的。他决定买一束玫瑰。这时电话又一次响了,是西蒙妮。  “喂?”  “你在哪儿呢?”她问道。   “我在路上了。”  “我们饿死了。”  “好的。”  他急忙往家赶去,走进大门,站在那里等电梯。透过大门黄色的刻花玻璃框看出去,外面的世界如童话一般。这一刻埃里克就好像突然被施了魔法,他快速把纸盒子放在地上,打开了垃圾桶盖,把那束玫瑰花扔了进去。  在电梯里他就后悔了。他想,也许她会高兴起来呢。也许她不会往那方面想,觉得自己是为了避免冲突而在讨好她。  他按响了门铃。本杰明打开门,接过比萨饼盒子。埃里克将外衣挂起来,走进浴室洗手。他拿出一个装有柠檬黄色小药片的盒子,迅速倒出三片药,不用水就将它们吞了下去,然后走回厨房。  “我们已经在吃了。”西蒙妮说。  埃里克看到桌子上的玻璃水杯,嘟囔了些禁酒人士(这里提到的是一个国际禁酒组织godtemplarorden的成员,这个组织没有中文译名)的言论,然后拿来两个红酒杯。  “不错。”当他打开一瓶酒的时候,西蒙妮说道。  “西蒙妮,”他说,“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但……”  埃里克的手机响了。他们对视了一下。  “你不想接电话吗?”西蒙妮问道。  “今晚我不打算再和记者通话了。”埃里克解释说。  她切下一片比萨,咬了一口说道:  “让它响去吧。”  埃里克往他们的杯子里倒上红酒。西蒙妮点头微笑。  “没错,”她突然说,“它现在几乎消失了,但我回家的时候闻到了香烟的味道。”  “你有什么朋友抽烟吗?”埃里克问道。  “没有。”本杰明回答说。  “阿依达呢?”  本杰明没有回答,他本来吃得很快,但突然停下来,放下刀叉,两眼看着桌子。  “不过儿子……怎么了?”埃里克小心地问,“你想什么呢?”  “什么都没想。”  “你知道,你可以对我们无话不谈。”  “是吗?”  “你不认为……”  “你不懂。”他打断说。  “讲给我听吧。”埃里克努力着。  “不。”  他们在沉默中吃着自己的东西。本杰明盯着墙壁看。  “萨拉米香肠味道不错。”西蒙妮低声说。  她将玻璃杯上的口红印抹去。  “遗憾的是,我们不再一起做饭了。”她对埃里克说。  “问题是我们哪有时间呢?”他为自己辩护着。  “别吵了。”本杰明喊道。  他喝了口水,通过窗户向外看着漆黑一片的城市。埃里克几乎什么都没吃,但给自己又倒了两次酒。  “你星期二的时候打针了吗?”西蒙妮问道。  “爸爸什么时候忘记过?”  本杰明站起身,将盘子放进洗碗池。  “谢谢你们的晚餐。”  “我去看过那件你攒钱要买的皮夹克了。”西蒙妮说,“我想,缺的钱可以由我来出。”  本杰明整张脸都笑开了花,走上前去拥抱她。她紧紧地抱着他,但当她感到最初拥抱的热情消失的时候,她放开了他。本杰明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埃里克撕下一块比萨饼的边,放进嘴里。他的黑眼圈很重,嘴边的法令纹也变得更深了。额头上带着一种痛苦而紧张的印记。  电话又响了,在桌子上猛烈地震动着。  埃里克看了看来电显示,摇了摇头。  “不是我的朋友。”他只是说。  “你已经厌倦了做名人?”西蒙妮温和地问道。  “我今天只和两个记者通过话。”他苍白地微笑了一下,“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们想要干什么?”  “是《咖啡馆》或者类似这个名字的杂志。”  “那个用性感女孩做封面的杂志?”  “总是有那么一个穿着米字旗图案内裤的女孩,因为突然被拍而显得惊讶无比。”  她冲着他笑了。  “他们想要怎样?”  埃里克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说:  “他们问我,是否能够给女性催眠,令她们愿意发生性行为,等等等等。”  “严肃地?”  “是。”  “那第二个采访呢?”她问道,“是不是《Rizi》杂志或者《Slitz》杂志?(《Rizi》和《Slitz》都是瑞典畅销杂志,以两性话题和八卦著称,封面和内容通常是穿着暴露的性感女孩)”  “《每日新闻》(每日新闻(Dagens Eko),瑞典著名广播新闻节目)。”他回答说,“他们想知道,我对有人向法律观察员报案怎么看。”  “真糟糕。”  埃里克揉了揉眼睛,叹了口气。看上去他似乎矮了十公分。  “如果没有催眠,”他缓慢地说,“约瑟夫?埃克可能一出院就把姐姐杀害了。”  “不过你还是不该这么做。”西蒙妮沉默地表示反对。  “是不应该,我知道。”他用手拨弄着酒杯,“我很后悔,我……”  他不说话了,西蒙妮突然有了爱抚他的冲动,想要搂住他。但她还是坐在原地没有动,看着埃里克,问道:  “我们要怎么做?”  “做什么?”  “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谈过离婚的事。我不知道,对我来说你到底在哪里,埃里克。”  他用力地按了按眼睛。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他说,随后就是沉默。  她看着他带着倦意但闪亮的目光,看着他疲惫的面孔,他乱蓬蓬的灰色头发,想起有一段时间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愉快。  “我不是你想要的那个人。”他继续说。  “算了吧。”她说。  “什么?”  “你说是我对你不满意,但却是你背叛了我,是你觉得我不够好。”  “西蒙妮,我……”  他抚摸她的手,而她将手抽了出来。埃里克的眼神很模糊,她看出他吃过药了。  “我必须睡了。”西蒙妮说着站起身来。  埃里克跟在她身后,面色晦暗、眼神疲惫。在去卧室的路上,她很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公寓的大门。  “你今天得在客房睡。”她说。  他点点头,看上去很无所谓,近乎有些茫然,只是跟在她身后,去取了被子和枕头。  *  半夜里,上臂突然的刺痛让西蒙妮惊醒过来。她趴在床上,向一侧打了个滚,摸索着自己的手臂。肌肉似乎有些发痒和发紧。卧室里漆黑一片。  “埃里克?”她悄声问道,但想起来他睡在客房。  她转身看着门打开的地方,看到一个黑影溜了出去。一个人的体重使得木地板发出咔咔的响声。她想,可能是埃里克起床拿什么东西,但紧接着意识到,他在安眠药的作用下应该睡得很沉。她打开了床头灯,将手臂对着光线,看到一颗珍珠般大的血滴从皮肤上的一个粉红色小孔中渗出来。她想一定是不小心扎到什么东西了。  客厅里传来温和的砰砰声。西蒙妮关上台灯,双腿发软地站了起来。她揉着酥软的胳膊,走出了卧室。她口干舌燥,下肢麻木。有人在客厅里低语,压低声音呵呵地笑着,听上去根本就不像埃里克。西蒙妮脊背一阵发凉。大门敞开着,楼梯间里漆黑一片,凉爽的空气涌了进来。本杰明的房间里有声音,似乎是轻微的呻吟声。  “妈妈?”  本杰明似乎很害怕。  “啊。”她听到他在呜咽。他开始哭,低声的、嘶哑的。  通过走廊镜子的反射,西蒙妮看到有人弯腰站在本杰明的床前,手中拿着一根针管。无数念头闪过她的头脑。她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看到的景象究竟是什么。  “本杰明?”她焦虑地说?“你们在干什么?我能进去吗?”  她清了清嗓子,又靠近了一步,突然感到双腿不听使唤了。她用手摸索到了柜子,但还是无法站住。她摔倒在地,头磕到了墙上,她感到,疼痛开始在大脑中燃烧。  她想试着站起来,但却不能动弹了,她完全无法控制双腿,整个下肢都失去了知觉。她的胸口很奇怪地感到刺痛,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视力消失了几秒钟,然后又出现了,只是模模糊糊的。  有人拖着本杰明的腿在地板上走,睡衣已经滑了上去,本杰明的双臂缓慢地移动着,茫然无助,头在门槛上重重地弹了一下。本杰明看着西蒙妮的眼睛,他被吓坏了,嘴在动,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伸手去够他的手,但没有够到。她想试着爬过去,但力不从心。双眼开始向后翻,她什么也看不到了。她眨了眨眼,从短暂的视觉碎片中弄明白了,本杰明是如何被拖过整个客厅并拖到楼梯间的。门被仔细地关上了。西蒙妮想要高喊求助,但什么也听不到,她的眼睛闭上了,她的呼吸变得缓慢、沉重,无法吸入足够的空气。  眼前漆黑一片。第40节:第23章 绑架者是谁(1)
  第23章 绑架者是谁  12月12日 星期六 早晨  西蒙妮觉得自己的嘴像是塞满了玻璃碎片一样。当她呼吸的时候,感到疼痛无比。她想用舌头在嘴里探寻一下,但舌头是肿的,无法移动。她试着去看,但眼皮只能微微地睁开一点点。她无法弄清自己到底看到了些什么。慢慢地,明亮的光线、金属器械和帘子进入了她的视线。  埃里克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握着她的手。他的眼睛深陷下去,疲惫不堪。西蒙妮想要说话,但感到脖子也疼痛难忍:  “本杰明在哪儿?”  埃里克一惊。  “你说什么呢?”他问道。  “本杰明。”她低声道,“本杰明在哪儿?”  埃里克闭上眼睛,嘴唇看上去很紧张,他咽了下口水,与她对视着。  “你都做了些什么?”他低声问道,“我在地板上发现了你,亲爱的。你几乎没有脉搏了,如果不是我及时发现,……”  他把手放在嘴唇上,从指缝间说道:  “你都做了些什么?”  呼吸很沉重。她吞咽了多次口水。她知道,她被洗胃了,但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她没有时间解释其实她并没有自杀的企图。埃里克怎么想并不重要。至少现在不重要。当她想要摇头的时候,她感觉很难受。  “他在哪儿?他不见了?”  “你什么意思?”  眼泪从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他不见了?”她重复道。  “你当时躺在客厅里,亲爱的。我起来的时候本杰明已经出去了。你们吵架了?”  她努力想要再次摇摇头,但却没有成功。  “有人进入了我们的公寓……那个人带走了他。”她虚弱地说。  “谁?”  她呜咽地哭了。  “本杰明?”埃里克问道,“本杰明出什么事儿了?”  “噢,上帝。”她嘟囔着说。  “本杰明出什么事儿了?”埃里克几乎是叫喊着说道。  “有人带走了他。”她回答说。  埃里克显得有些恐惧,他四处看看,手放在颤抖的嘴唇上,在她身边俯下身去。  “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他尽量用镇定的口吻说道,“西蒙妮,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看到有人将本杰明拖过客厅。”她几乎是不出声地说道。  “拖,什么意思?”  “我半夜手臂被扎了一下醒过来,我被人打了一针,有人给我……”  “哪儿?你在哪儿被打了一针?”  “你不相信我?”  她努力卷起病号服的袖子,他帮着她,看到上臂有一个小小的红色印记。当埃里克用指尖感触到针孔附近的红肿时,他的脸上完全失去了颜色。  “有人带走了本杰明。”她说,“我无法阻止……”  “我们必须要弄清楚你被注射了什么。”他按响了警报铃。  “别管它,这对我不重要,你必须要找到本杰明。”  “我会的。”他简短地说。  一个护士走了进来,得到了验血的简短指令后就匆匆忙忙地出去了。埃里克再次转身看着西蒙妮:  “发生了什么?你可以肯定,你看见有人拖着本杰明走过客厅?”  “是的。”她绝望地回答。  “但你没有看到是谁?”  “他拖着本杰明的腿穿过客厅,出了门。我躺在地板上……没法动弹。”  眼泪再次流了出来,他紧紧地搂着她,她靠在他胸前哭了起来,由于疲惫和难过,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当她平静一些后,轻轻地推开了他。  “埃里克。”她说,“你必须找到本杰明。”  “嗯。”他回答她,然后离开了房间。  护士敲了敲门,走了进来。西蒙妮闭上眼睛,这样就不必看着护士将四个小试管都注满血液了。  *  埃里克朝着自己在医院的办公室走去,他在回想着早晨的整个救护过程。他发现西蒙妮躺在地板上,几乎已经没有生命体征,脉搏也几乎没有了。救护车飞速穿过明亮的城市,为避开拥堵的交通,开上了人行道。洗胃。那个高效率的女医生镇静而迅速。输氧。暗色的屏幕上显示的心率很不规则。  埃里克在走廊里打开手机,停下来,听了所有的留言。昨天有一个名叫罗兰德?斯文松的的警察找了他四次,要为他提供安全保护。没有本杰明的留言,也没有其他与他失踪相关的消息。  他给阿依达打电话,当她用清脆的声音充满恐惧地说,她对本杰明去了哪里一无所知的时候,埃里克感到了一阵冰冷的恐慌袭来。  “他会去坦斯塔那个地方吗?”  “不会。”她回答说。  埃里克给本杰明的一个儿时玩伴大卫打电话,是大卫的妈妈接听的,当她说好几天没有见过本杰明了,他就在她不安的话语中挂断了电话。  他给血样检测实验室打电话,询问检验结果,但他们现在还没有答案,西蒙妮的血样刚刚送到。  “我就在电话里等结果。”他说。  他听到他们在工作,过了一会儿,瓦尔迪医生拿起了听筒,刺耳地说:  “哦,你好,埃里克。看上去是阿芬太尼(阿芬太尼是中枢神经系统药物,为静脉注射用速效强麻醉性镇痛药物)或者某种类似阿芬太尼的药物。”  “阿芬太尼?麻醉剂?”  “可能有人抢劫了一个医院或者兽医院。我们这里现在很少用这种药物了,它太容易引起药物依赖了。不过你夫人真是相当走运了。”  “怎么?”埃里克问道。  “她现在还活着。”  埃里克回到西蒙妮的病房,想询问她有人把本杰明拖走的细节,再把事情经过仔细回忆一遍。但他看到西蒙妮睡着了。她的嘴唇在洗胃之后已经裂开了,变得伤痕累累。  电话在他的口袋里响了起来,他赶忙来到走廊里,然后才接听了电话。  “你好。”  “这里是前台的林尼亚,您有访客。”  埃里克花了好几秒钟才明白过来,这个女人指的是医院的前台,神经科的前台,说话的人是已经在前台工作了四年的林尼亚?奥克松。  “巴克医生?”她谨慎地问道。  “我有访客?谁啊?”  “约纳?林纳。”她回答说。  “好的,请他到休息室来。我在那里等他。”  埃里克挂断了电话,他站在走廊里,各种念头在他的头脑中飞速闪过。他在想电话留言,罗兰德?斯文松从警察局一遍一遍打来电话,要为他提供保护。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人威胁我了吗?埃里克问自己。此后他整个身体都降至了冰点,他突然意识到,约纳?林纳这样的国家警署的警官亲自来找他,而不是给他打电话,这是多么的不同寻常。  埃里克走进休息室,站在装有各种三明治的塑料食品罩之前,闻到一股切片面包发出的甜味。突然间他感到一阵恶心透过全身。当他往一个遍布划痕的玻璃杯里倒水时,手一直抖个不停。
第41节:第23章 绑架者是谁(2)
  约纳就要到了,他想。约纳来是为了告诉我,他们找到了本杰明的尸体。正是这个原因,他才会亲自来。他会请我坐下,然后告诉我本杰明死了。埃里克不愿意这么想,但这个念头还是停留在那里。他不相信它,拒绝它,但它反复地出现,这些念头越来越快地在他的脑海中叠化出各种场景:本杰明的尸体出现在高速公路旁的水沟里,出现在树林中一个黑色垃圾袋里,飘浮在泥泞的海滨。  “咖啡?”  “什么?”  “要不要我给你倒些咖啡?”  一个有着闪亮金发的年轻女人站在咖啡机旁,冲着他拿起那个盛满咖啡的壶,新煮的咖啡冒着热气。她奇怪地看着他。埃里克知道,自己手里正拿着一个空的咖啡杯,而他只是摇了摇头,同时他看到约纳?林纳走进了休息室。  “我们坐下吧。”约纳说。  他的目光看起来尴尬、躲闪。  “好。”过了一会儿埃里克几乎无声地回答。  他们在最里面的铺着纸质桌布、摆放着盐瓶的桌子旁坐了下来。约纳揉了揉一侧眉毛,低声说了些什么。  “啊?”埃里克问道。  约纳清清嗓子,然后说道:  “我们一直在努力联系你。”  “我昨天没接电话。”埃里克无力地说。  “埃里克,我很抱歉要告诉你这个消息……”  约纳顿了顿,给了他一个灰蒙蒙的眼神,然后解释道:  “约瑟夫?埃克从医院逃跑了。”  “啊?”  “你有权获得警察保护。”  埃里克的嘴唇开始颤抖,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这就是你要说的?约瑟夫逃跑了?”  “是的。”  埃里克如释重负,他现在甚至只想躺在地板上睡一觉。他匆匆擦去了眼里的泪水。  “他什么时候逃走的?”  “昨天晚上……他杀死了一个护士,重伤了一个男人。”约纳沉重地说。  埃里克不停地点头,思维很快地再次连结到一起,以一种令人感到恐怖的方式。  “他半夜去了我家,劫走了本杰明。”他说。  “你说什么?”  “他带走了本杰明。”  “你看见他了吗?”  “我没有,但西蒙妮……”  “发生了什么?”  “西蒙妮被人注射了强力麻醉剂。”埃里克缓慢地说,“我刚刚得到血样检测结果,是一种名叫阿芬太尼的制剂,用于大型外科手术的麻醉。”  “但她没问题吧?”  “她不会有事的。”  约纳点了点头,写下了药品的名称。  “西蒙妮说约瑟夫弄走了本杰明?”  “她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脸。”  “我知道了。”  “你们会找到约瑟夫吗?”埃里克问道。  “我们会的,相信我。已经在警察系统里发出了全国通缉令。”约纳回答说,“他受伤很重。他没有什么地方可逃的。”  “可你们还是没有线索?”  约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我认为,我们很快就会抓到他的。”  “但愿如此。”  “他去你们家的时候你在哪儿呢?”  “我睡在客房。”埃里克解释说,“我服了一片药,什么都没听见。”  “也就是说,他到你们家的时候在卧室只看到了西蒙妮?”  “很可能。”  “不过这不大对啊。”约纳说。  “外人很容易就会把客房漏掉,它看上去更像是个衣橱。卫生间的门敞着,就会把入口遮住。”  “我不是说这个。”他说,“我是说,这和约瑟夫不太相符……他不大会给人注射针剂,他的行为会更有攻击性。”  “可能只是在我们看来有攻击性。”埃里克说。  “你是什么意思呢?”  “他可能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要做的事。我的意思是,你们在别墅中,从他身上没有找到一滴爸爸的血。”  “是没有,但……”  “这显示出他做事很有系统性,很冷静。你想,如果他打算通过劫走本杰明来报复我呢。”  随后是沉默。在眼角的余光里,埃里克注意到那个站在咖啡机旁的金发女人一边啜饮着她的咖啡,一边向医院建筑群外的远处看去。  约纳低头看着桌子,然后迎向埃里克的目光,用他那温柔的芬兰语调无比真诚地说道:  “我真的很抱歉,埃里克。”  *  埃里克和约纳在咖啡厅分手之后去了自己的办公室,那里也是他在医院过夜的卧室。他无法相信本杰明已经被掳走了,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太荒唐了——一个陌生人能够闯进他们的家,拖着他的儿子穿过客厅,来到楼梯间,走下楼梯,然后不知去向。  这一切都不大对劲。  不可能是约瑟夫?埃克带走了他的儿子,这不可能。他抗拒着这个念头。不存在这种可能性。  带着对身边的一切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他坐在自己破旧的书桌前,一次又一次地给相同的几个人重复打着电话,似乎能从他们声音的细微变化中,读出此前忽略掉的细节。好像他们说谎或是有所隐瞒的话,他就能够听出来。当他连着三次打给阿依达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已经疯了。第一次他问她是否知道本杰明有什么特别的周末计划;第二次他打给她,是想知道她是否有本杰明其他朋友的电话号码,他现在已经不再了解本杰明在学校和什么人交往了;第三次他问阿依达是否和本杰明吵架了,他给了她所有能够找到自己的电话号码,包括医院的座机号码和西蒙妮的手机号码。  他又给大卫打了一次电话,得到确认,自从昨天下课后就没有见过本杰明。此后他开始给警察打电话了。他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警方取得了哪些进展。此后,埃里克给斯德哥尔摩的所有医院打去了电话。他第十次拨打了本杰明已经关了的手机。他给约纳打电话,用提高八度的声调要求警方加强搜索,他说约纳应该请求更多的警力支援。他恳求约纳竭尽全力。  埃里克向西蒙妮所在的病房走去,但在房间外停住了脚步。他感到天旋地转,身边有什么东西围绕着自己。他的头脑中努力思考着发生的一切。在心里,他听到一个声音不断重复着:“我要找到本杰明,我要找到本杰明……”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框,埃里克看着自己的妻子。她醒了,但满脸疲惫和迷茫,嘴唇苍白,黑眼圈也更深了。她棕红色的头发被汗水浸得纠缠在一起。她自顾自地扭动着手指上的戒指,转了几圈,接着将戒指紧紧地按向指关节。埃里克用手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当他的手拂过下巴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胡茬已经变得很锐利了。西蒙妮通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到了埃里克,但她没有丝毫表情。  埃里克走进去,沉重地坐在她身边。她看着他,垂下眼帘。他看到,她的嘴唇做出一个痛苦的表情。大滴大滴的泪珠涌出来,她的鼻子已经哭红了。第42节:第23章 绑架者是谁(3)
  “本杰明想要抓住我,伸手去够我的手。”她低声说,“但我只能躺在那里,一动都不能动。”  埃里克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弱:  “我刚刚得知,约瑟夫?埃克跑掉了,他是昨晚逃走的。”  “我好冷。”她低声说。  当埃里克想为她盖上医院的浅蓝色毯子时,她甩开了他的手。  “是你的错。”她说,“你他妈的就那么喜欢催眠,你……”  “够了,西蒙妮,这不是我的错。我努力想要救一个人,这是我的工作……”  “可你的儿子呢?没有想到他吗?”她高声喊道。  当埃里克想要碰她的时候,她把他推开了。  “我给我爸爸打电话。”她用颤抖的声音说,“他会帮我找到本杰明的。”  “我绝不让你打电话给他。”埃里克说。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我真的顾不了你的感受了,我只想找回本杰明。”  “我会找到他的,亲爱的。”  “可我怎么就不相信你呢?”  “警察会尽最大的努力,而你爸爸是……”  “警察?就是警察放走了那个疯子啊。”她激动地说,“难道不是吗?他们根本就不会去找本杰明,他们什么都不会做。”  “约瑟夫是连环杀人犯,警察肯定想要抓到他。他们会去做的。可是我没有糊涂,我知道本杰明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他们不在乎他,至少不那么在乎,不像我们那么在乎,不像……”  “我就说吧。”她恼怒地打断了他。  “约纳?林纳说……”  “这就是他的错,是他让你实施催眠的。”  埃里克摇了摇头,然后狠狠地咽了下口水。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爸爸会尽力的。”她低声说。  “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过一遍每个细节,我们需要思考,需要平静下来,以便于……”  “我们他妈的能做什么?”她大喊道。  他们不说话了。埃里克听到有人打开了隔壁房间的电视。  西蒙妮躺在床上,扭过脸去。  “我们必须动动脑子。”埃里克谨慎地说,“我并不肯定,就是约瑟夫?埃克……”  “你就是脑子进水了。”她打断说。  西蒙妮试着想从床上起来,但没有成功。  “我能就说一件事吗?”  “我想要弄一把枪,然后打算去找到他。”她说。  “大门连续两天晚上都是敞开的,但……”  “我就是这么说的吧。”她打断说,“我说过,有人进入了公寓,但你不信我的话。你从来都不相信我,如果你能信我一次,那么……”  “听着,”埃里克打断说,“约瑟夫?埃克在第一个晚上还躺在自己的病床上,那个走进公寓打开冰箱的人不是他。”  她没有听他说些什么,只是试着站起身来。她愤怒地呻吟着,终于走到了那个挂着她的衣服的小柜子前。埃里克站在原地没有帮她,看着她颤颤巍巍地穿上衣服,听着她自言自语地低声骂着什么。
第43节:第24章 退休警察肯尼特
  第24章 退休警察肯尼特  12月12日 星期六 晚  当埃里克终于让医生同意西蒙妮出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公寓里一切都乱糟糟的。床品被拽到了走廊里,灯都亮着,浴室里的水龙头在跑水,鞋子横七竖八地倒在草编地毯上,电话被扔在木地板上,电池就掉落在旁边。  埃里克和西蒙妮环顾四周,一种家中有什么东西永远地失去了的糟糕感觉挥之不去。屋子里的东西都变得陌生起来,似乎一切不再有意义。  西蒙妮扶起一把椅子,坐下来,开始脱靴子。埃里克关上了浴室的水龙头,走进了本杰明的房间。他看着写字台上红色的玻璃版。包着灰色书皮的课本放在电脑旁。在留言板上有一张埃里克在乌干达时的照片,他晒得黑黝黝的,微笑着,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埃里克轻轻地触摸着本杰明挂在椅背上的牛仔裤和那件黑色的套头衫。  他又回到起居室,看到西蒙妮站在那里,手里拿着电话。她把电池装回去,开始拨打一个号码。  “你给谁打电话?”  “我要打给给我爸爸。”她回答说。  “能不能别那么着急?”  埃里克把电话从她的手里抢过去。  “你想说什么?”她疲惫地说。  “我现在真的不想见肯尼特,至少现在不,不……”  他不说话了,将电话放在桌上,搓了搓脸,然后说道:  “你就不能重视我的想法吗?我不想把我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你父亲。”  “你就不能尊重……”  “够了,别说了。”他打断她。  她受伤地看着他。  “亲爱的,我现在很难集中思想。我说不上来,只想大喊大叫或者怎么样……我现在真的没办法呆在你爸爸身边。”  “你说完了没有?”她伸出手去拿电话。  “这关系到我们的孩子。”他说。  她点头。  “可以吗?可以让事情只跟他一个人有关吗?”他继续说道,“我希望你和我一起来找本杰明……和警察一起,就像是所有的人应该做的那样。”  “我需要我爸爸。”她说。  “我需要你。”  “这我还真的不相信。”她回答说。  “你为什么就不相信……”  “因为你只想要控制我。”她打断他。  埃里克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停下来。  “你爸爸已经退休了,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有关系。”她说。  “他以为他有,他以为他有关系,他以为他仍然还是一个警官,但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退休老人。”  “你不知道……”  “本杰明可不是他的什么兴趣爱好。”埃里克打断她说。  “我不管你说什么。”  她看着电话。  “如果他来,我没有办法再呆在这里。”  “别这样。”她低声说。  “你只是想让他过来,然后告诉他,是我做错了。一切都是我的错,就像我们得知本杰明的病情时一样,一切都是埃里克的错。我的意思是,我理解,这样做会令你感到舒服一些,但对我来说,这……”  “你真是不可理喻。”她微笑着打断他。  “如果他来,我就走。”  “随你便。”她神情严肃地说。  他的肩膀沉了下去。她拨号的时候半转过身去。  “别打电话。”埃里克恳求道。  她没有看他。他知道,他不能留下,他根本不可能在肯尼特到来的时候留在这里。他四下看了看,没有什么他想要带的东西。他在寂静中听到了电话铃响的声音,看到西蒙妮睫毛的影子在她的双颊上闪动。  “操他妈的。”他边说边走出了大厅。  埃里克穿鞋的时候听到西蒙妮在和肯尼特通话。她声音里带着哭腔,请求他尽快过来。埃里克从衣架上拿起夹克,离开了公寓,关上门锁好。他走到楼梯那儿,停了下来,想想他是否应该回去说些什么——告诉她这不公平,这是他的家,他的儿子,他的生活。  “操。”他低声说,接着向大门口走去,来到黑漆漆的街道上。  *  西蒙妮站在窗前,意识到自己的脸就像是夜晚的黑暗中一个透明的阴影。当她看到爸爸的旧尼桑?普利美拉轿车停在大门外时,她强忍住哭泣。敲门声响起来,她已经站在客厅里了。她开门的时候大门上着保险,于是她又关上门,滑下保险链,然后努力做出一个微笑。  “爸爸。”她刚开口,眼泪就流了出来。  肯尼特搂住了她,当她从他的皮茄克上闻到那熟悉的皮革和烟草混合味道时,在那么几秒钟的时间里,她回到了孩提时代。  “现在我在这儿了,宝贝。” 肯尼特说。  他坐在客厅里的椅子上,搂着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埃里克不在家吗?”他问道。  “我们已经分手了。”她低声说道。  “哎呀,天啊。” 肯尼特说道。  他抓起了一块手帕。她从他的腿上滑下来,不住地抽泣。肯尼特把夹克挂在一个钩子上,这时他注意到本杰明的外衣挂在那里没有动过,他的鞋子也在鞋架上,书包靠在大门旁的墙上。  他抓着女儿的肩膀,小心翼翼地用拇指擦去她脸上泪水,领着她走进厨房。他让她坐在一把椅子上,拿出滤纸和咖啡筒,打开了咖啡机:  “现在你可以把一切都讲给我听了。”他一边拿过杯子,一边平静地说,“从头开始吧。”  西蒙妮详细讲述了第一天夜里她醒来,感到有人在公寓中的情形。她描述了她闻到厨房中有烟草的味道,大门是敞开的,模糊的光线从冰箱冷冻室洒进屋里。  “那埃里克呢?” 肯尼特不依不饶地问道,“埃里克在干什么?”  她在正视父亲的目光之前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  “他不相信我的话……他说我们中一定是有一个人睡着了。”  “妈的。”肯尼特说。  西蒙妮感到,自己的脸又一次皱在了一起,她抑制不住地想哭。肯尼特给他们倒上咖啡,在一张纸上记录着什么,然后请她继续往下说。  她讲述了第二天半夜,胳膊上的针刺将她弄醒,以及她起来后听到本杰明的房间里发出奇怪的声响。  “什么样的声音?” 肯尼特问道。  “咕咕的叫声。”她迟疑地说,“或者是嘟囔声。我不知道。”  “然后呢?”  “我问,我是否可以进去。这时我看见有人在那里,俯身在看本杰明,然后……”  “说下去。”  “然后我的腿就不听使唤了,我完全瘫软了,摔倒在地板上,我躺在走廊那儿,看着本杰明被拖了出去……天啊,他的脸,他是那么害怕。他喊我,试着想用手够到我,可我却一动都不能动。”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睛盯着前方。  “你还记得什么吗?”  “嗯?”  “他长什么样子?那个进来的人。”  “我不知道。”  “你看到什么了吗?”  “他动作很奇怪,驼着背,好像他哪里疼似的。”  肯尼特记录着。  “再仔细想想。”他鼓励道。  “当时很黑,爸爸。”  “那埃里克呢?” 肯尼特问道,“他在干什么?”  “他在睡觉。”  “睡觉?”  她点头。  “他最近几年吃很多安眠药。”她说,“他当晚躺在客房里,什么都没听见。”  肯尼特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屑,西蒙妮突然对埃里克的离开有一点点理解了。  “是什么药?” 肯尼特问道,“你知道药名吗?”  她抓起爸爸的手:  “爸爸,这和埃里克无关。”  他抽回了自己的手。  “对孩子的暴力几乎全部都是家里人实施的。”  “这我知道,可……”  “现在我们来看事实,”肯尼特平静地打断她,“很明显,罪犯具有医学知识并且可以弄到药物。”  她点头。  “你没有看到埃里克躺在客房中吧?”  “门是关着的。”  “但你没有看到他,对不对?你并不确信那天晚上他服用了安眠药。”  “是的。”她必须承认。  “我只看我们知道的,亲爱的。”他说,“我们的确知道,你并没有看到他在睡觉。也许他睡在客房,但我们对此一无所知。”  肯尼特站起身,从储藏柜里拿出面包,又从冰箱里取了三明治配料。他做了一个奶酪三明治,递给西蒙妮。  过了一会儿,他清了清嗓子,问道:  “为什么埃里克会给约瑟夫开门?”  她盯着他。  “你什么意思?”  “如果这是他做的——那理由是什么?”  “我觉得这个说法太弱智了吧。”  “为什么?”  “埃里克爱本杰明。”  “是的。但也许有什么地方跟我们想的不一样。埃里克只是想要和约瑟夫谈谈,让他给警察打电话或者……”  “够了,爸爸。”西蒙妮恳求道。  “如果我们想要找到本杰明,那么我们就必须考虑到这些问题。”  她点了点头,感到自己的脸已经被撕碎了一般,然后她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道:  “也许,埃里克以为是别的什么人在敲门。”  “谁?”  “我觉得,他遇到了一个名叫丹尼埃拉的女人。”她没有去看父亲的眼睛。第44节:第25章 密室(1)
  第25章 密室  12月13日 星期日 早晨 露西亚节  西蒙妮在清晨五点醒来。一定是肯尼特把她抱上了床,给她盖好了被子。她直接走到本杰明的房间,心中还带着一丝虚无缥缈的期望,但在门口,她的这种感觉就被一扫而空了。  房间空空如也。  她没有哭,但感觉眼泪和焦虑已经渗入了周身,就像一滴牛奶令清水混浊起来。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思想,不敢去想本杰明,不敢真的让思维运转,不敢将内心的恐惧释放出来。  厨房的灯亮着。  肯尼特将纸片铺满了桌子。警用手台就放在厨房操作台上,机器吱吱拉拉地响着。有那么一会儿,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然后他摸了两三下下巴。  “不错,你能睡一会儿真好。”他说。  她摇了摇头。  “亲爱的。”  “嗯。”她嘟囔着走到厨房的水龙头前,双手接了满满一捧凉水,撩向自己的脸。用厨房的毛巾擦脸的时候,她从窗子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像。外面仍然黑漆漆的,但清晨就要来临了,带着冬季的寒冷以及十二月的昏暗编织成的银灰色大网,来临了。  肯尼特在一张纸上记着什么,随即拿开这张纸,又转到一个大笔记本上写着。西蒙妮在爸爸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努力想弄明白约瑟夫能把本杰明带到哪里去、他是如何进的公寓、为什么他偏偏要带走本杰明而不是其他人。  “幸运之子。”她低声说。  “你说什么?” 肯尼特问道。  “哦,没什么……”  她想,幸运之子是“本杰明”在希伯来语中的意思。拉洁在旧约中是雅各的妻子,雅各经过14年的努力终于和她成婚。拉洁生了两个儿子,分别是为法老解梦的约瑟夫和幸运之子本杰明(拉洁(Rakel)亦称雷切尔或者莱克尔皇后,是雅各(Jakob)的妻子。他们有两个儿子,一个是Josef(旧约中译作约瑟),一个则是Benjamin(旧约中译作便雅悯)。在本书中,按照瑞典语的发音规则,Josef译为约瑟夫,Benjamin译为本杰明,与旧约中名字的译法略有不同)。  西蒙妮的脸因为克制的哭泣又收紧在一起。肯尼特一言不发地倾过身子,搂住了她的肩膀。  “我们会找到他的。”他说。  她点头。  “就在你醒来之前,我刚刚得到这个文件。”他一边说,一边敲了敲桌上的一个文件夹。  “这是什么文件?”  “你知道,图姆巴别墅,约瑟夫?埃克在那里……这是犯罪现场勘查报告。”  “你不是已经退休了吗?”  他微笑着,将文件夹推给她。她打开夹子,看到一系列物证记录,包括指纹、手印、拖动尸体的痕迹、发丝、指甲中的皮肤残留物、刀片上的损伤,还有一双拖鞋上的脊髓、电视机上的血迹以及灯罩、碎布地毯和窗帘上的血痕。照片从一个小塑料袋子中滑了出来。西蒙妮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它,但大脑还是捕捉到了那房间里异乎寻常的恐怖:日用品、书架和家庭影院摆架上面都布满了黑色的血。  遍布残缺尸体和凌乱肢体的地板。  她站起身,走到洗涤槽前,要呕吐出来。  “对不起。”肯尼特说,“我确实没有考虑到……有时我会忘记,并非所有的人都是警察。”  她闭上眼睛,想到了本杰明恐惧的脸和一个地板上遍布血迹的黑暗房间。她前倾着身体呕吐起来。丝状的唾液和胆汁粘液挂在咖啡杯和勺子上。她一边漱口,一边听到脉搏高声搏动着冲击耳鼓,她害怕自己会逐渐丧失掉全部理智。  “没什么。”她虚弱地说,“我只是无法将这一切与本杰明联系在一起。”  肯尼特拿来一条毯子,裹住了她,小心地扶她在椅子上坐下来。  “如果约瑟夫?埃克带走了本杰明,那么他一定是另有图谋,不是吗?因为他以前做事的方法可不是这样……”  “我可能承受不了。”她低语道。  “我觉得,约瑟夫?埃克当时要找的是埃里克。”肯尼特继续说道,“但是当他没有找到埃里克的时候,就带走了本杰明,以便日后用来交换。”  “那么本杰明就应该……对,他一定还活着对不对?”  “那是当然。”肯尼特说,“但我们必须得知道,本杰明到底在哪儿,约瑟夫?埃克把他藏到哪去了。”  “哪儿都有可能,任何地方都有可能。”  “正相反。”肯尼特说。  她看着他。  “基本上只可能在他家里,或者在某个夏季小别墅里。”  “可这不就是他的家吗?”她提高了声调,用手指敲打着装有照片的塑料袋。  肯尼特用手掌将桌子上的面包屑抹掉。  “迪特鲁。”他说。  “什么?”西蒙妮问道。  “迪特鲁。你还记得迪特鲁吗?”  “我不知道……”  肯特用平淡的口吻说起了当年绑架和强暴了六名女孩的恋童癖,比利时人马克?迪特鲁(这是轰动比利时的虐童强奸案和连环杀人案,主犯迪特鲁绑架了六名女孩,两名被解救,其余四名死亡)。迪特鲁曾因偷盗汽车而短暂服刑,这期间被他捉来的朱丽叶?勒琼和梅丽萨?鲁索活活饿死了。而埃夫杰?兰姆布雷克斯和安?马卡尔被活埋在院子里。  “迪特鲁在沙勒罗瓦市有一所房子。他在地下室里修了一个暗室,暗室装了重达200公斤的隐蔽门。敲击墙壁和地面都没法发现这个暗室,唯一的方法就是测量房子,房间内外的空间容积不同。就这样,拉蒂娅?戴尔赫兹和萨比妮?达丹尼被活着找到了。”  西蒙妮试着站起来。她感到心在突突乱跳。她愕然,有一些人居然有那样一种怪癖,喜欢把活人砌入密室,而且因为这些人在黑暗中充满恐惧、在墙壁后无望地呼救而获得快慰。  “本杰明需要药品。”她低声说。  西蒙妮看到爸爸走向电话。他拨打了一个号码,等了一会儿,迅速地说:  “查理?有一件关于约瑟夫?埃克的事情我必须要知道。不,是关于他的房子,那栋联排别墅。”  一阵寂静之后,西蒙妮听到有人在用低沉的声音说话。  “好的。”肯尼特说,“我知道你们已经勘察过它了,我看过犯罪现场勘察报告了。”  通话的另一端继续在说着什么。西蒙妮闭上眼睛,听着警用手台从刺啦刺啦的响声升级为电话声中的嗡嗡声。  “但你们没有测量过房子吧?”她听到爸爸问道,“没有,当然没有,但……”  她睁开眼睛,突然感到肾上腺素的分泌瞬间冲散了倦意。  “好,如果你能……你能进行测量吗?”肯尼特说,“跟建筑商和物业谈判……对,同一个地址。对……非常感谢。”  他结束了通话,站在窗前,看着外边漆黑的夜色。  “本杰明会在联排别墅中吗?”她问道,“他会吗?爸爸?”  “这就是我们要调查的。”  “那快去啊。”她急不可耐地说。  “查理会向我们提供绘图。”他说。  “什么绘图?我不管什么绘图。爸爸你等什么呢?我们快去那儿,我可以拆开门廊……”  “这么做没用的。”他打断她,“我的意思是……现在的情况确实很紧急,但我不认为在那里一面一面地拆墙能节省时间。”  “可我们必须得做点儿什么啊,爸爸。”  “最近这几天里,房子中已经挤满了警察。”他解释说,“如果有什么显眼的地方,他们一定会发现的,虽说目前还没有本杰明的线索。”  “可……”  “我必须要看图纸,看看哪里能够建造一个密室,算出数据,然后跟我们在现场测量的实际数据进行比对。”  “但如果那里没有什么密室呢——那他会在哪儿呢?”  “在布奈斯外,他家还有一栋夏季小别墅,是跟几个伯父共有的……我在那儿有个朋友,他答应这就过去看看。他对埃克家小别墅那一片很熟,那屋子就在老的那片度假别墅区里。  肯尼特看了看表,拨通了一个电话。  “嗨,斯万特。我是肯尼特,我想知道……”  “我现在就在那儿呢。”朋友紧接着说道。  “哪儿?”
第45节:第25章 密室(2)
  “房子里。”斯万特说。  “你只需要去看看就可以了。”  “我被房子的新主人雪林一家让进屋来了,他们……”  背景处有人说话。  “哦,他叫雪丁。”他纠正道,“他们已经买了这栋房子一年多了。”  “多谢帮忙。”  肯尼特中断了通话。一道深深的皱纹爬上他的额头。  “那个小屋呢?”西蒙妮问道,“那个姐姐曾经呆过的小屋呢?”  “我们有人去过那里,已经很多次了,不过咱们俩还是可以去那里看看。”  他们不再说话,相互交换着若有所思的目光。信报投递口里刷刷地响着,迟到的晨报被塞了进来,砰地一声掉在客厅的地板上。他们都没有动。楼下又有几个信箱的响动,然后朝向街道的大门打开了。  肯尼特突然提高了警用手台的音量。里边刚刚有过一次呼叫。有人回应了,询问详情,之后他们做了简短交流。西蒙妮听明白了,是一个女人听到邻居家里有人大声叫喊。一辆警车被派往那里。背景处有人在笑,开始了一段漫长讲述,诉说他已经成年的小弟弟为何仍然住在家里,过着饭来张口的日子。肯尼特再次拧小了音量。  “我煮点咖啡。”西蒙妮说。  肯尼特从他的军用布包里掏出一本大斯德哥尔摩地区的地图册。他把烛台从桌上拿开,放在窗前,然后打开了地图册。西蒙妮站在他背后,打量着红黄蓝绿各色线条交织成的由公路、铁路、公共交通组成的网络,还有郊区和大片树林构成的几何形。  肯尼特的手指沿着斯德哥尔摩以南的一条黄色的公路指向埃尔乌湖、胡丁格、图陵格,一直向下指到图姆巴。他们一同仔细研究了图姆巴和萨莱姆的那一页地图。那是一个沿着铁路发展起来的旧镇,目前在近郊火车站附近有了新的生活中心。他们能够看到战后建成的高楼、商店、教堂、银行、烟酒专卖局等服务设施。以此为核心,联排别墅和别墅区逐渐扩散开来。镇子北部不远就有铺满黄色稻草的田地,二三十公里外是一片片树林和湖泊。  肯尼特沿着联排别墅区寻找道路的名字,然后在如肋骨般并排着的狭窄矩形中圈了一个点。  “我的命令怎么他妈的没有回音了!”肯尼特嘟囔道。  西蒙妮把咖啡倒进两个杯子中,又将一盒方糖放到父亲面前。  “他是怎么进来的呢?”西蒙妮问道。  “约瑟夫?埃克?是啊,或者他有钥匙,或者有人给他开门。”  “有可能用万能钥匙……”  “对于这把锁不可能,太难做到了,没准破门而入会更简单一些。”  “我们要不要看看本杰明的电脑?”  “我们早就应该看了。我曾经想到过这一点,但给忘了,我肯定是有点儿累了。”肯尼特说。  西蒙妮发现,他看上去很苍老。以前她从来没有考虑过他的年龄。他面目表情有点儿悲哀地看着她。  “我看电脑的时候你睡一会儿吧。”  “不,妈的。”  当西蒙妮和肯尼特走进本杰明的房间时,给人的感觉是,似乎他从来都不曾住在这里一样。本杰明突然变得那么遥不可及。  西蒙妮感到,一股令她反胃的恐惧感从心底升起。她努力咽下去、咽下去,放在厨房里警用手台依然刺啦刺啦地响个不停。而在这里的黑暗之中,死亡阴影伏在那里,像一个黑色的空洞,那是一种让她的精神永远都无法复原的黑洞。  她打开电脑,屏幕闪烁着,电脑下的小灯滴滴地响着亮起来,风扇开始转动,硬盘发出命令。当听到操作系统发出的欢迎音乐时,就好像是本杰明的一部分又回来了。  他们各自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她点击了本杰明的小头像注册进入。  “现在我们一点儿一点儿有次序地来,孩子。”肯尼特说,“我们先从邮件开始,然后……”  他突然不说话了,这台电脑要求输入密码才可以进入。  “试试他的名字。”肯尼特说。  她输入本杰明,但被拒绝进入。她输入了阿依达,将名字反向输入,将它们组合在一起。输入巴克,本杰明?巴克,当她试着用西蒙妮和西蒙妮的昵称时,她有些脸红。然后她尝试了埃里克。输入了本杰明经常听的那些歌手的名字:塞克史密斯、安布朗、洛瑞盖尔许、列侬、汤尼冯查德、鲍勃?迪伦。  “这行不通。”肯尼特说,“我们得找一个能为我们打开迷宫的人来。”  她又试着输入一些本杰明经常谈论的电影和导演的名字,但过了一会儿就放弃了,根本没有可能性。  “我们现在应该能拿到他们的绘图了。”肯特说,“我给查理打电话,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  突然传来的敲门声令他们两个同时一惊。西蒙妮留在走廊里,心怦怦乱跳,她看着肯尼特走到大厅里,拧开了锁。  *  十二月的早晨如同沙砾般明亮,气温在零上几度。肯尼特和西蒙妮将车开进图姆巴地区,约瑟夫?埃克就是在这里出生、长大并在十五岁的时候屠杀了几乎全家人。房子看上去与这条街上的其他房屋没有什么不同,外观整齐而不惹眼。如果不是外边那些蓝白色的隔离带,没有人会意识到,在几天前,这所房子里发生过瑞典历史上最残酷无情并且持续时间最长的谋杀案。  在房子的正面,有一辆童车斜靠在玩具沙箱前。其中一端的隔离带已经松脱,被风吹走了,卡在正对面的信箱上。肯尼特并没有停下,他缓慢地驶过房子。西蒙妮眯起眼看着窗户。房子看上去很荒凉,像是被完全抛弃了,整个墙面都显得很黯淡。他们继续前行到空场,在那里掉头后重新靠近案发现场。就在这时,西蒙妮的电话突然响了。  “喂?”她迅速接听了,“发生什么了吗?”她问。  肯尼特停了下来,没有熄火,不过后来他还是关闭了发动机,拉上手刹,离开了汽车。他从宽敞的后备箱里拿出撬棍、卷尺和手电。在他关上后备箱盖之前,听到西蒙妮说,她必须得结束通话了。  “那你以为呢?”西蒙妮在电话里大喊道。  肯尼特透过汽车玻璃听到她的声音,看见她手持绘图下车时面带愠色。他们什么都没说,一同向白色的矮栅栏处走去。肯尼特从一个信封里掏出门钥匙,继续向大门走去并打开。在他走进去之前,他转身望望西蒙妮,对她简短地点头,注意到她咬紧牙关的严肃表情。  他们刚走进大厅,就有一阵令人作呕的腐臭的血液味道扑面而来。西蒙妮感到惊慌瞬间浮上心头,空气中充斥着一种腐烂的、甜腻的、类似粪便的臭味。她斜眼看了看肯尼特,他似乎并不害怕,显得平静而注意力集中。他们走过起居室,西蒙妮用眼角余光看到了血淋淋的墙壁、无以形容的混乱、从地板上升腾而起的惊悚以及溅在滑石炉上的斑斑血迹。  房间里的某处突然传来一种奇怪的、敲击的声音。肯尼特立刻停下来,冷静地掏出昔日的警用手枪,打开保险,检查了一下,一颗子弹上膛了。  又听到了什么声音。一阵摇摇摆摆的、沉重的声音。听上去并不像脚步声,而更像是有一个人在缓慢爬行发出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