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玛拉王国职业选择:玉麦的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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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华社拉萨7月20日电 题:玉麦的守望
新华社记者张严平 边巴次仁 文贻炜
玉麦在哪里?
似乎远在天边。
云雾缭绕间,记者的车子在喜马拉雅山脉南麓蜿蜒陡峭的土路上,像一只飞上又飞下的山鹰。傍晚,幽深的河谷里终于现出十来栋藏式小屋,如盛开的格桑花。每一栋房屋顶上,都飘扬着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
这就是玉麦--位于中印边境上中国人口最少的行政乡,只有8户人家,35个人,全部是藏族。
正像西藏的一首歌里唱的:这是千年不变的守望……在与世隔绝的天地里,玉麦人绽放出生命的顽强
51岁的卓嘎特别爱笑,牙齿白白的,眼睛黑黑的。
在夏季牧场的临时住所里,她正为家人准备晚餐。架在火塘上的锅里炒着土豆和青椒,一壶热气腾腾的酥油茶已经出炉。听着丈夫巴桑细数自家的牦牛,她笑得合不上嘴。
137头牦牛的家产,对于一辈子生活在玉麦的卓嘎一家来说,是一生的积蓄。
15岁的大女儿巴桑央吉坐在火塘的另一旁。这个刚刚经历了中考的女孩,似乎对未来更感兴趣。
门帘掀起。央宗和她18岁的儿子索南顿珠来了。
央宗是卓嘎的妹妹。姐妹俩都生在玉麦,长在玉麦,在玉麦第一代老乡长、也是她们父亲的影响下,都选择了一辈子生活在玉麦这个似乎与世隔绝的地方。
玉麦极美,可与传说中的“香格里拉”媲美,但山陡路险。每年从11月开始大雪封山,直到来年6月,这里成为出不去进不来的“孤岛”。
玉麦极丰,林木参天,雨水充沛,但过量富足的雨水,让这片土地长不出庄稼,每一颗粮食,都需要从山外运进。
大雪封山之前,从山外采购回半年的口粮,是玉麦人一年里最艰苦的劳动。2001年玉麦乡通公路前,他们必须赶着马队,穿越一片沼泽遍地的原始森林,翻越海拔5200多米高的日拉雪山,再跨过一个陡峭的山谷,走完47公里的羊肠山道,才能把粮食运到家。
“西藏和平解放后,随着民主改革的进行,高原上发生了巨大变化,许多地方都通了车,玉麦曾有的20多户、300多人,陆续迁出交通闭塞的玉麦,去过更好的日子了。”玉麦乡人大专职主席索朗顿珠说。
这位58岁的乡干部与玉麦的关系源远流长。早在玉麦乡隶属山南地区隆子县扎日区时,索朗顿珠便是扎日区的负责人。1999年,政府撤销了扎日区,在保留原玉麦乡行政区划的基础上成立了现在的玉麦乡。
他记得,从1983年到1995年间,玉麦乡只有当时的乡长--卓嘎姐妹的父亲桑杰曲巴一家3口孤独地守望着。孩子们的母亲于早年病逝。
这期间,桑杰曲巴也曾一度把家搬迁到玉麦之外的曲松乡,但在曲松仅仅住了3个月,他就带着两个女儿回到了玉麦。
他爱玉麦,与零散的山外牧场相比,他更爱玉麦牧场的浩瀚无边,在这样的牧场上放牛,他感觉幸福。他对女儿们说:“如果我们走了,这块地方就没有人了!”
这句话,让两个女儿记了一辈子。 岁月如同玉麦那条不知名的小河,经久不息地流淌着。如今的玉麦,已是“人丁兴旺”。
39岁的大曲宗,落户玉麦已经有十几年的时间了。期间,她完婚生子,育有两个儿子。
大曲宗一家现在拥有几十头牲畜、一家商店、一家餐馆、一家简易的旅馆,过着丰盈而又平实的生活。
“在我们这里,家家生活水平基本差不多。”1997年来到玉麦乡的副乡长扎西罗布说。
2010年,玉麦乡人均收入超过7000元,高于西藏农牧民年人均收入。
扎西罗布身兼数职,作为副乡长,行政事务不多;作为医生,他笑称接生是他的主业。
“至今已经接生了6个孩子。”他说。
扎西罗布的大脑中,有一个清晰的玉麦户数变迁的脉络图:
卓嘎和央宗分家立户,是玉麦两户“土著”人家;1996年起陆续搬来扎西曲加、次仁措姆夫妇及那贡一家,两大家庭相继开枝生叶。
扎西罗布的妻子群宗是扎西曲加的二女儿,其大儿子次仁曲加与大曲宗结婚,小女儿拉吉白玛与来自山外的次旦扎西结婚。
那贡一家来到玉麦后,那贡将自己的两个妹妹也“拉”进了山里,一位便是大曲宗,另一位叫卓玛拉宗,与来自曲松的白玛才旺结婚,独立门户。
那贡是个典型的藏家妇女,腼腆羞涩,不愿多语。当时还不太愿意进山的那贡没有想到,玉麦飞泻的瀑布、缓缓流淌的溪流、宽广的高山草甸、浓密的树林,还有湿润的气候、充足的氧气,让她迷住了。
她喜欢上了这个地方。“政府每个月还给我们900元的护林员工资。”那贡说。
在玉麦,年满18岁的公民都是护林员,每人每月都能享受900元的工资。
每月900元的工资,对当时西藏农牧民来说,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玉麦人像一棵大树,盘根错综地繁衍,日见枝繁叶茂。
如今,同为58岁的扎西曲加夫妻俩是玉麦乡的长者,而年纪最小的则是他们的外孙女、3岁的次仁白玛--拉吉白玛的女儿。
次仁白玛总是显得很害羞,不敢正眼看陌生人。这个头发很短的小女孩只有跟自己的表哥、5岁的旦增伟丹在一起时,才会显露出孩童天真的笑容。
旦增伟丹是卓玛拉宗和白玛才旺的儿子,他正在山间蹦蹦跳跳,像一头机灵结实的小牦牛。
他的性格有倔强的一面。父亲为了教他识字,在一个简易的木板上写下了30个藏文字母和10个阿拉伯数字,让他认读。可他一不高兴,就把木板摔在地上,木板劈成了两半。
玉麦人口太少,孩子们无法凑齐一个班级。
送孩子到山外读书,对所有玉麦的父母来说,虽心有不舍,但为了他们的未来,还得狠狠心送出山。
卓嘎三个女儿到了上学的年龄后,她每次都会亲自送她们翻越雪山。
最美的花总是开在悬崖上。
玉麦人就是这样的花。 在方圆1987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每一个玉麦人都是国家的坐标
每一个玉麦人从生活在这片土地那一天起,都会有一个比一般人更强烈的意识:我是中国人,我的任务就是为祖国守边防。
卓嘎姐妹记得,她们小时候十分渴望大山外的世界,几次央求父亲:“到山外去吧!”
父亲总是说:“不能走。这是国家的土地,我们得守着。”
作为第一任玉麦乡乡长,桑杰曲巴常去山外开会。回来后,他总要召集全体乡民、也就是他的两个女儿,传达上级指示。
孩子们就会想:“做指示的就是国家吗?”
有一天,她们看到父亲翻箱倒柜找出平日里做衣服用的红布和黄布,又剪又缝。
卓嘎想,父亲一定是在给她们缝制新衣。
“父亲以前当过裁缝。”卓嘎说,她们眼看着父亲穿针引线,绕着红布的四边缝下来,接着又从黄布上剪下几个“看似像花又不是花的东西”,精心地缝制到红布上。
妹妹央宗认定这是一件极漂亮的衣服。待父亲缝制完成,她高兴地想试穿,可既没有袖子,又没有领子。
“这是什么?”姐妹俩问道。
父亲神秘地笑了:“小孩,你们不懂。这是中国最有名的东西。”
这一天,中华人民共和国玉麦乡的3位公民,把乡长亲手制作的第一面五星红旗牢牢插在他们的屋顶。从此,这里国旗飘扬。
卓嘎至今清晰地记得,父亲曾先后做过4面国旗。后来,随着西藏物流发达,桑杰曲巴不再做国旗了,他每年都会买回来两三面崭新的国旗。卓嘎发现,父亲买回来的国旗和他自己亲手缝制的国旗,除了大小之别,别无差异。
年年飘扬的国旗,让卓嘎姐妹开始懂得,什么是国家。
国家,就是五星红旗。
国家,就是脚下的土地。
她们懂得了,守护土地,就是守护国家。
从此,大山深处除了有鸟鸣水流的声音,还时常传来两个女孩对着大山的歌唱。她们为自己歌唱,为父亲歌唱,为守护的土地歌唱。  随着国家的强大,这片土地日新月异。
2001年,桑杰曲巴最大的心愿--通往山外的玉麦公路修通了。
“父亲沿着这条公路,去了一次拉萨。”卓嘎说。
这一年,老人安详地去世,享年77岁。卓嘎至今清楚地记得,父亲临终前对她说的一席话:“如果我们走了,这块地方就没有人了,中国的地盘就会小了。”
老乡长的一生,被定格在了这片方圆1987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这里很大,大到堪比一些国家的面积;这里很小,小到只有几户人家、几十个人。然而,他对祖国的忠诚,对家乡土地的热爱,却跨越整个雪山高原。
父亲的爱,流入女儿的血脉。
1996年,桑杰曲巴老人退休,女儿卓嘎“替父从政”,担任玉麦乡乡长。这一当,就是15年。
这15年,是玉麦乡变化最大的时期。
玉麦肥沃的草场,漫山遍野的竹林,为它的居民带来了可观的发展前景
58岁的次仁措姆编织竹器的功夫非常娴熟。“一个小的竹筐可以卖到5元左右,有时还可以拿竹筐换粮食,一筐换10斤左右青稞。”老人说,她一天最多时可编十几个筐。
2006年,政府统一出资为玉麦乡7户人家盖了新房。次仁措姆的房子也是当时所建。
对于政府的关爱,次仁措姆觉得自己“无以回报”,唯有守护好这片土地,才是尽了自己的本分。
“这里是中国的地方,自己的土地要由自己人来住。”老阿妈用最朴素的话语表达了玉麦人的共同信仰。
随着人口的增多,从1999年起,玉麦乡开始在一些重要的日子举行庄严的升国旗仪式。
大山跃动着新的生机,玉麦人编织着明天的梦想
“玉麦蕴藏有丰富的资源,包括水、森林、林下资源等,我希望通过我们的努力,注册‘玉麦’商标,打造‘玉麦’品牌,造福这里的百姓。”达瓦侃侃而谈。
1981年出生的达瓦,是玉麦的第三任乡长。
从小上内地西藏班、后在东北完成了大学学业的达瓦,正在努力为这片土地带来新鲜时尚的空气。
“最近我想去趟拉萨,定制一批标有‘玉麦产’字样的包装袋。”达瓦指着群宗商店里的一种煨桑(供佛燃烧所用的一种植物叶子)包装袋说。
玉麦,也是藏传佛教神山扎日转山者必经之地。因地处神山之缘,此处所产煨桑、腾镯等颇受信徒喜爱。而玉麦乡民所开的商店、旅馆等,均供转山者所用。
“现在这个包装袋上写的是‘扎日产’,我想这些东西都是产自我们玉麦,应该把它改过来。”达瓦充满信心地说。
这仅仅是新任乡长达瓦到任后想做的第一件事情。比这件事情更为重要和紧迫的是,达瓦希望上级政府能够对玉麦公路进行一次较大规模的维修,以此保障这里能够四季通车,不再成为“孤岛”。
“这也是国防的需要。”达瓦很严肃地说。
他相信,有了交通的保障,不仅可以更好地巩固边防,还可以将玉麦盛产的东西运出去,为这里的乡民们带来更多的利益。
达瓦的愿望,也正是乡亲们所盼望的。
群宗的商店和大曲宗的商店隔墙而立。距两家不到50米的地方,卓玛拉宗和丈夫白玛才旺正在修建的一处新商店和小旅店,即将竣工。
群宗和大曲宗心里隐约感觉到了一种“压力”:这个商店和旅店建完了,可能会影响她们的生意。卓玛拉宗也不希望自家的店铺影响姐姐和邻居的生意。
可生活就是这样。
现代商业文化的因素在这偏远的小乡村萌动。
玉麦与世无争的静谧正在悄然改变。
然而,玉麦人,不管你家里有多少牲畜,不管你是经营饭店、商店还是旅馆,他们所期望的未来,不是钱越挣越多,而是生活得更加精彩。
次仁措姆老阿妈的外孙女扎西德吉成为玉麦历史上第一个考上内地西藏中学的学生。老阿妈充满了成就感。
从刚到内地生活上的不适应,到今天发奋学习,偶尔打电话给外公外婆报个平安,扎西德吉已经融入了都市的生活。“她现在生活和学习很好。”次仁措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次仁措姆希望扎西德吉毕业后能够回到玉麦,或者到离玉麦不远的曲松工作,“但这仅仅是我的想法,不知道孩子自己有什么打算。”
卓嘎的女儿巴桑央吉则坚定地表达了自己学成后回到玉麦的想法。15岁的她不假思索地说:“这里很缺医生,我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名医生,回到这里。”
央宗的儿子索南顿珠,这个18岁有着出众的体能和高大身材的男孩,学习成绩相当优秀,是“宋庆龄奖学金”的获得者。
到上海去领奖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出远门。上海现代化的高楼大厦让他感觉像住在一个高高的桶子里,他并不喜欢。吸引他的是上海的那些学校,“我希望自己能够到上海读书”。
央宗为自己的儿子感到骄傲。自己从未去过内地,但儿子在18岁就完成了母亲48年来“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玉麦”品牌,是达瓦乡长设想的一个商业运作的模式。然而,对于玉麦本身来说,茁壮成长的玉麦孩子,才是真正的品牌,才是未来发展的关键。
正像卓嘎说的,孩子是我们玉麦最大的希望。
卓嘎担任乡长15年,没有多么轰轰烈烈的事业,只有沿着父亲的足迹,默默坚守着玉麦;没有多少可供书写的政绩,只是带领乡亲们在这片不长庄稼的土地上坚韧地生活。
她唯一一次出远门,是2001年参加隆子县组织的基层和边境乡镇干部前往湖南等省的参观活动。
她像进了另一个世界,印象最深的是这些地方的夜晚“天上没有星星,地上全是星星”。
今天的玉麦,让卓嘎感觉像跨越了千年。通了手机,能看电视。她相信,玉麦的明天会与山外世界一样精彩。
“希望新乡长能够给玉麦的乡亲们带来更好的未来。”卓嘎期望着。
清晨的玉麦,太阳穿过云朵,洒下万道金色的光芒。
家家户户的藏式屋顶上,国旗飞扬。
新乡长达瓦穿戴整齐,站在乡政府院子里那面鲜红的国旗下,兴高采烈地招呼着在家的人们都来合影。
守望着自己祖国土地的玉麦人,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神圣与幸福。
因为他们知道,玉麦的每一个人都是国家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