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巴斯坦:[红楼品读]袭人职场打拼本领之五：聪明的站队（32）

　　 俄国大文豪托尔斯泰，对契诃夫的一个短篇小说《宝贝儿》极为赞赏，说自己“一面看一面不能不流泪”。
　　 《宝贝儿》写的是一个叫奥莲卡的女人，先后嫁了三个男人的故事。那三个男人，再加上其中一个丈夫前妻留下的孩子共四个人，老托尔斯泰认为那几个人物“都是荒谬的”。“可是宝贝儿（奥莲卡）灵魂，以及她不管爱上谁，就会对谁现出全身心的忠诚，却不荒谬，而是神奇的、神圣的。”
　　 契诃夫本来是要嘲笑这个感情变易太快，得新忘旧的女人的，可是写出来，却“无意中间给那可爱的人儿添了一层灿烂的光辉”，一不小心却把宝贝儿写成一个令人感动的人物了。为什么会这样呢？托翁给予了理论的概括：
　　 “一个女人一定要怎样才会使自己幸福，而且使得命中注定为他所爱的人幸福呢？宝贝儿恰好成为那类女人永久的典型。”（以上引文均引自汝龙译平明版《契诃夫小说集》附录托尔斯泰《评宝贝儿》。）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年4月第一版。）
　　 红楼中的袭人，比较接近那类努力“使自己幸福，而且使为她所爱的人幸福”的女子。
　　 其他方面可爱与否搁置不论，在两个方面，袭人与奥莲卡比较相似。
　　 一是全身心地投入。看她对宝玉那份全身心的投入呵护，细密周到，简直是个小母亲——在日常生活上的照料比王夫人做的还好。
　　 二是跟谁就认谁，心无旁骛，一门心思施爱。书上说：“这袭人亦有些痴处：伏侍贾母时，心中眼中只有一个贾母，如今服侍宝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个宝玉。”
　　 袭人也曾服侍过湘云，两人感情极佳，这里还应该加上一句：服侍湘云时，心眼中只有一个湘云。
　　 是优点，但也说明一个问题，即袭人的性情中，有“变易”的特点。
　　 这个“变易”性，使袭人在人生道路上，做过（或者面临）两次比较大的选择。
　　 一次是贾府倾败后，曾声称“刀搁在脖子上我也是不出去的了”，“便拿八人轿也抬不出我去了”的袭人，到底还是被蒋玉菡的花轿抬走了。什么情况什么原因，都不清楚。但从袭人叮嘱宝玉“好歹留下麝月”，以及和蒋大明星一起去探望落难中的宝玉夫妇的情景分析，她生活得比较舒适，估计也没有出现刀搁在脖子上的情况。
　　 变易的人总是能迅速适应新情况的。这事发生在袭人身上，也并不突兀，红书中，曹公是为读者做过暗示的。比如那次宝玉与袭人闲谈，宝玉说：“叫别人听见说我不好，你去了你也没意思。”袭人笑道：“有什么没意思，难道作了强盗贼，我也跟着罢。再不然，还有一个死呢。”
　　 袭人跟宝玉是有底线的，在宝玉做强盗贼的情况下，袭人是一定会作出切割的。只是不知道宝玉落难，是不是背了罪名。
　　 袭人遇到的第二次选择，是职场官场中常见的，当上峰之间有矛盾，自己站在那一边的问题。
　　 毫无疑问，在宝玉的婚姻大事上，贾母与王夫人的意见是不一样的。出现了非常事件（宝玉的爱情表白被袭人听到），袭人被卷入其中，躲都躲不掉。
　　 任何时候，出现非常事件，都意味着既是挑战也是机遇，关键看你怎么对待，是把它作为机遇，迎难而上在解决矛盾中求发展；还是认为自己遇到倒霉事，缩手缩脚只图自保，那结局是大不一样的。
　　 袭人发现宝黛恋情这样吓死人的非常事件，无非有三种选择——
　　 一、回避矛盾，装聋作哑？可以做到，也最省事，但那是最差的选择。马基雅维利在他的《君主论》里说，如果你的两个强大的邻国发生了冲突，你选择毫无保留地支持某一方，比选择保持中立更有好处，因为当一国战胜的时候，你如果没有公开表态，将来总要成为胜利者的战利品；而那个战败者也会因为你没有支持他而对你不满。保持中立的结果是得罪双方，因为胜利者不需要在处于逆境时不援助自己的滑头，那个失败者也不会为你说话，因为你过去不愿拿起武器与他共命运。
　　 马基雅维利在这里说的是国家行为，但战场的原则，用到职场，有时候也是管用的。把这番话活学活用到职场，主旨就是：上司的矛盾冲突，就是下属的机遇。你谁都不想得罪，就丧失了机遇；旗帜鲜明的站好队，站对了好处巨多；当然站错了可能代价惨重。这就要看每个人审时度势的见识了。
　　 袭人没有选择骑墙中立。
　　 二、选择站在贾母一边？袭人本来就是贾母的丫头，是老太太派过去服侍宝玉的，工资级别不减。选择站在贾母一边，于情于理都说的通，而且贾母又是一把手，谁官大就站在谁一边，这是职场常识。
　　 问题是，县官不如现管。（说明一下，县官可不是常说的七品芝麻官啊，那是西汉口语对皇帝的称呼也。）宝玉的终身大事，靠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连同宝玉的“屋里人”，父母的话语权在贾母之上。你明知道宝黛恋情，却瞒着王夫人，悄悄地给老太太通风报信，贾母的应对办法，肯定会与王夫人大不一样的。王夫人最后知道情况，那可就大大地得罪她了，这对袭人想着日后出人头地争荣夸耀，会构成无法逾越的障碍。
　　 三、坚定地站在王夫人一边？对，这才是最明智的选择。“金玉姻缘”面临危险，王夫人需要宝玉身边人提供的任何信息任何好建议，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贴身掌控宝玉，那就等于王夫人“心神耳意”时时不离开宝贝儿子了。
　　 袭人明确地做了选择，大胆进言取信于王夫人，许多利益随之而来。当夜深人静，宝玉与袭人私语时，袭人显然比以前气盛了：“从此以后我是太太的人了，我要走连你也不必告诉，只回了太太就走。”
　　所以，她按照凤辣子的吩咐，“且不必去见贾母”，只给王夫人磕头谢恩，工资翻番的事，在贾母跟前一字不漏，瞒得贼结实。直到晴雯被开除公职以后，才由王夫人向贾母做了掺假的汇报。
　　 “从此以后我是太太的人了”，这是袭人的窃喜与成功。不过这口吻怎么看怎么像电影里，蒋委员长把亲信安插在非嫡系部队里，当个副军长副司令什么的，或者干脆就是一个小副官，监视制约军长司令。名为上下级，却构不成实质上的隶属关系，他愿意听你的那是尊重你的面子，不愿意听你的，你发脾气也没用，人家对蒋委员长负责。现在的什么特派员，派驻代表，跟这都是一个思路。往古代说，皇帝对在外领兵的将领不放心，一般也派个身边的太监去，名正言顺地叫什么“监军”。哪怕你带着千军万马官再大，有时候还真拿他没办法。
　　 袭人差不多就充当了类似监军、特派员的角色是吧？
　　 既然做出了选择，就不能首鼠两端，脚踩两只船。袭人这次又表现出了跟谁就心目中只有谁的特点，全身心地恪尽职任，为王夫人尽忠。
　　 她的职业操守还是满拎得清的。至于是否可爱问题，那是与头脑单纯的宝贝儿奥莲卡不能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