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和2pac:宣州副区长与情人的危险关系

宣州副区长与情人的危险关系
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刘俊 实习生 刘宽 向婷婷
2010-12-16 08:41:29
 来源:南方周末
标签章宏斌 官员 情妇       副区长章宏斌“没基础，没人脉，没手腕；酒量一般，口才更一般”，官场商场，他都需要一个帮手；“女青年”梅莲“外表不错，喝酒豪爽，说话到位”，更重要的是，她也想从“招商引资”中分得自己的机会。
他们是情人，更是合作伙伴。在这段危险关系中，政绩和生意各取所需，两人的合舞比各自独舞有效太多。章宏斌警方在章宏斌驾车内发现其情人梅莲的尸体。 （南方周末资料图/图）
 
12月9日下午4时，皖P09990停在了湖北黄石公安局的后门。驾驶座上的中年男子呆坐了十多分钟，然后打开车门径直走向门口的保安：“我杀人了，我要自首。”赶来的警察随即在他的车里发现一具女尸。
自首者章宏斌，44岁，安徽宣城宣州区副区长；死者梅莲，26岁，宣城市谊通企业服务有限公司董事长。
根据黄石警方于次日发布的消息，12月8日，章宏斌在一次争吵后掐死梅莲。在公布消息时，警方没有涉及章梅二人的关系，并谨慎将梅莲称为“女青年”。
两个人的转机
副区长章宏斌拥有了他仕途生涯中最重要的舞台；梅莲也想从“招商引资”洪流中分得属于自己的机会。
12月8日上午，副区长章宏斌主持了一个汽车项目的签约仪式。作为分管招商引资的副区长，过去三年，章几乎每天都在类似的招商活动中度过：白天谈项目，晚上在公务宴请娱乐中度过。
据接近章的朋友说，这样的生活其实不符合章内向的个性，但章“还是努力乐在其中”。对于已经44岁的章宏斌来说，分管招商引资的副区长这一职位可能是他仕途上最后一次重要机会。
章宏斌出身泾县农村，背景、学历、能力据说“都不出众”，他的升迁可以用缓慢来形容。熟悉他的人都清楚，如果不是三年前的援藏经历，“不出众”的章宏斌几无可能升到副区长的职位。
援藏之前，章宏斌位居泾县粮食局局长，正科级，他已经在这个级别上徘徊了五年。如果没有特殊的机遇，他的仕途也就算在这个级别上到头了。
基层官场有种看法，对于年轻能干的干部来说，援藏是组织上给予的一种荣誉与历练；但对于年龄偏大政绩缺乏的官员们来说，这只是获得升迁的最后机会。而章显然属于后者，这从章宏斌的援藏地点也可看出，他去的西藏山南地区人迹罕至、天寒地冻，而且一呆就是三年。
但章宏斌挺了过来，他抓住了这最后的跳板——当地媒体在一次报道中，将章宏斌描述成援藏的好干部：“他克服高原缺氧、语言不通等困难，视藏族群众为骨肉兄弟，真心实意为藏族群众排忧解难，受到藏族群众的赞扬。”
2007年8月，章宏斌援藏结束，随即升任宣城区副区长。在所有九名副区长之中，他排名第五，分管招商引资。在多年徘徊曲折和等待之后，章终于拥有了他仕途生涯中最重要的舞台，他的政绩、前途、个人梦想，甚至野心，都将寄托在这个舞台之上。
彼时章宏斌还不认识梅莲，这个将与他的野心与失败最终缠绕在一起的年轻女人，当时也处在人生转折点之上。
梅莲当年与宣城的一个交警闪婚生子，此前她在南方沿海地区打拼多年。1984年出生的梅莲同样出身农民家庭。对于梅莲的过去，尤其对于她在沿海城市的经历，梅家人从来不愿多提。她的姐姐只是简单地说，梅莲高中没毕业就辍学出门打工了。
熟悉梅莲的人都提到一点：家境贫寒，没有什么文化和一技之长，但她天生要强，改变生活的愿望比任何人都要强烈。除了改变命运的决心，姣好的容貌似乎是梅莲最大的资本。
家庭、孩子，似乎都不能让梅莲满足。在外打拼多年后回到家乡，梅莲所受的现实刺激却可能更大——她身边一夜暴富的人突然越来越多了。
宣城，典型的中部欠发达城市，人口300万，几乎没有任何天然资源。沿海地带的低端产业转移却给这样的城市带来了发展的“黄金机会”。招商引资迅速高歌猛进，在政府终于找到发展之道的同时，普通人之间的贫富差距也突然被急剧拉大。“因为房子拆迁，一个很底层的人突然就能变成百万富翁，更不用说那些参与房产炒作、工程施工的人了。”一位宣城人说。他的说法不乏例证，其中之一就是小县城街头频繁出现的百万豪车，“这两年发了财的人不少！”
梅莲的婚姻只维持了不到半年，“交警的妻子”似乎离她对自己的预期还相差很远。在她的朋友看来，她想要的是地位、别墅、高人一等的生活，她也想开上百万豪车。
结束婚姻后的梅莲投入商场，她也想从“招商引资”洪流中分得属于自己的一杯羹，这同样是她的机会。
“他需要一个帮手”
他没基础，没人脉，更没有手腕；酒量一般，口才更一般。招商引资这个“技术活儿”让他左支右绌章宏斌在招商引资活动上。 （资料图/图）
新科副区长章宏斌开始频繁穿梭于各种交际场合，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只是表面的风光，他干得并不顺手。“真正跟章走得很近的老板并不多，章虽然分管招商引资，其实并没有多少实权。”章一位同事说，“说得不好听，他其实只是一个接待部长。”
在宣州区9个副区长中，章排名第五，他既不是区委常委——不能批条子，不能动人，又不分管财税和土地——比如有个老板想拿地，章根本没有说话的份儿。加之宣城市一州一区的行政架构，许多事务都归市里直管，章的权力几乎被稀释殆尽。
除了仍与地方权力核心有着不小的距离，章的个性与能力也让他在“招商引资”这门技术活儿中左支右绌。“他没有基础，没有人脉，没有手腕，经常拉关系都找不到门路。”章的一个朋友说。即使在酒桌上，酒量一般，口才更是一般的章也常常应付不下来。
一个例子是，他到宣州当副区长都已经三年了，老婆却依然还在泾县农机站当一个普通的职员。
即便当年在老家泾县，他也常常扮演官场上的倒霉蛋角色。与章熟悉的知情人说，当年他好不容易当上泾县中村乡书记，政绩还不错，外界都已经纷纷传言说他即将接手炙手可热的泾县建委主任，连各路建筑老板都已经纷纷前来跟他拉拢关系，但宣布任命的时候却让所有人意外，另外一匹黑马半路杀出，章却调任当时没什么事干的粮食局。
个性憨直，甚至有点儿“傻”，是章留给许多官员和老板最深的印象。一位朋友回忆说，招商官员要特能忽悠，宣城有些硬件环境不是太好，有些批文未必能及时批到，但一般都是先忽悠进来再说：“只要您来，什么事情都好办。”但章却有一说一，有些事办不到，他就直说办不到，很多时候反而是他的下属出来帮他打圆场收拾局面。
梅莲的性格却恰恰相反。许多与梅章二人熟悉的人都说，梅“外表不错，喝酒豪爽，说话到位，不像个普通的女孩”。
章宏斌为什么会和梅莲走到一起？对熟悉他们的人来说，理由绝不仅仅是简单的钱色交易。章的同事说，对于婚姻的态度，章宏斌显得相当传统而且懂得担当。章的妻子在泾县上班，几乎每周章都从宣城到泾县陪她过周末。今年5月，章还托关系把爱人从泾县调到宣州区财政局上班。即便在人迹罕至的西藏，夫妻长期分居两地，章的朋友们说，章也从来不近女色。“有的官员吃饭的时候看到美女两眼都会发直，但我从来没看到过他这样。”
而章的妻子为人也相当低调。“甚至有意瞒着同事老公当区长的事”，一位熟悉他们的朋友说，他老婆跟他年纪相当，长得很不错，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
实际上，章宏斌的朋友和同事们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在“女色”上面栽跟头，或者说，即使在章宏斌的身边突然间冒出梅莲这样一个漂亮女人之后，他们也清楚，章的所求，至少不仅仅局限于肉欲。“章真的需要一个帮手，官场、商场都需要”。
“他不可能害我”
他们是情人，更是合作伙伴。两人的合舞显然比各自的独舞有效得多。
投身商海的梅莲掌舵的是一家从事担保业务的公司，今年8月开张之前，宣城类似的企业已经遍地开花，这是外地企业涌入之后衍生出的一个新的产业。“说白了就是类似放高利贷的皮包公司。”宣城一位知情人说，外地企业如果想在宣城注册一个1000万的公司，但对工商税务这块的程序不熟悉，谊通就会帮忙代劳，获取高额代理费。
对于农家女孩梅莲来说，这种无须多少资金就可以起家的公司具有巨大的吸引力，而且野心不小。成立之初，梅莲给公司定下的野心是，“要打造成劳务、融资、咨询为一体的现代管理企业”。
这个被寄予厚望的“现代企业”却位于宣城东郊三里桥的一栋民房的二楼，这实际是梅莲父母的房子。在谊通公司毫不起眼的办公室的牌匾下，却有一块石碑，上有这样一句话：“一种精神锲而不舍，一种力量豪气冲天，一个信念永生不灭，一种结果胜券在握，功到自然成。”
8月中旬，谊通公司开业剪彩，梅莲想找个官员来捧场，梅家人回忆说，当时是梅的一个朋友把章宏斌请来的。
在宣州区动辄上亿的招商引资项目中，注册资金只有300万元的谊通并不算什么大的公司，不过按照章老好人的性格，以及宣城规定年度考核需要由企业打分，不管再小的企业请他，章都会去捧个场。
除了章宏斌本人，没有人知道，那天剪彩时他们聊了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直到两个月后的一次宴请才将两个人的命运连在了一起。
据章宏斌向黄石警方交代，今年10月18日晚上，宣城当地一家酒店里，许多人向章宏斌敬酒，不胜酒力的他很快被放倒，当晚，他和梅莲睡到了一起。此后他们的情人关系在小范围内成了公开的秘密，尽管宣城官方将其定调为“不正当男女关系”。
这一结合给梅莲带来的好处不言而喻。“外地企业到宣州来，第一个要拉拢的人肯定就是负责招商的章宏斌，章就可以把这些公司介绍给谊通。”一位知情人士说。
穿针引线的工作甚至在公开进行。据宣城新闻网报道，10月29日，一场银企对接会在宣州召开，副区长章宏斌参加了会议。会中，谊通公司负责人梅莲闻讯后，也赶来积极推介行业服务，“愿为银企对接出一份力、发一份光”。
这份力和光，对于此前左支右绌的章宏斌来说，同样意味着实实在在的政绩。据《宣城日报》报道，没有开张之前，谊通就给宣州区拉来了两家总投资4000万的石料加工企业。而据称一家名叫亿荣达的担保公司最终能落户宣州也与梅莲关系密切。
章与梅的关系从此愈发稳固，他们是情人，更是合作伙伴。梅莲需要章的招牌和地位所带来的便利，章宏斌同样需要梅莲的手腕和办事能力；更为重要的是，至少在那段时期，他们互相信任。在宣城“招商引资”的舞台上，两人的合舞显然比各自的独舞有效得多。
但嫌隙在这段亲密关系中渐露端倪。根据章宏斌向黄石警方的供述，他们确定关系不久，梅莲即多次向他提出为其公司融资的要求，多次未果，两人开始产生矛盾。
风险之大，是梅莲在成立公司之初所没有预想到的。“像梅这样的公司难免跟地下钱庄捆绑在一起。一些闲钱很快被输送到赌博这样的地下产业，这是一个暴利行业，利息很高，起码4分到5分息，但风险也很大，钱常常不能及时收回。”宣城一个熟悉此行业的老板说。
渐渐地，梅莲似乎已经意识到了风险所在。梅母回忆，女儿本来打算在12月20日把担保公司注销之后，成立一家环评公司。“她说担保公司有风险，但环评就不用太烦神。”
出事前的12月5日，母亲去梅的住处看她，还谈及此事，这次母女俩的最后一次对话，似乎冥冥中已经暗示了梅莲最终的命运。
“你跟谁搞这个环评公司？”“区长，他看我年纪轻轻，会来帮忙。公司由我自己出面，章负责在背后操作。”梅母认为，梅莲口中的区长就是章宏斌。“我们是老百姓，跟干部怎么搞？”“妈，你放心，我还怕他啊？他是干部，他不可能害我，他害我，他不就完蛋了吗？”
“谋富贵，莫退缩”
她生前拥有过的最好的车是一辆“天籁”，价值不过20万，她终究没有“坐上百万豪车”。
事发前一天晚上，梅莲和公司的同事在外边吃饭，一直到凌晨一点才回到位于宣州实验学校附近的住处。梅母说，女儿很少在家里吃饭，也不跟他们住一块，她们要隔好几天才能见上一面。
深夜，梅莲有点害怕，就叫了一位女性好友陪她一起睡。这位好友事后告诉梅母，第二天一早，梅莲还好好地去上班。
12月8日下午4点钟的样子，章宏斌来到梅莲的住处，两人发生争吵。章宏斌后来向黄石警方供述称，当时梅莲希望他帮忙贷款200万。
宣城一家棉花公司老板收购棉花，资金紧张，谊通为其担保，贷款300万，当时截留了20％为保证金，即60万，梅莲将这60万高利息借给别人。棉花公司资金筹集后，归还银行，但梅莲60万归还不了，梅莲便想到了章宏斌。
章宏斌拒绝了她，说办不动。他的确“办不动”，章并不具有这样的实权，或者说，按照章在当地官场的角色，他并不擅长这些手段。在章的朋友们看来，这符合章的一贯作风，“不能办到的事情，他从不打包票”。“要是稍微圆滑一点的官员，肯定先答应下来再说，而且又不是让你给他200万，只是贷款嘛。”章的一位朋友分析。
梅当即大怒，据说激动中辱骂了章宏斌。据章宏斌向黄石警方交代，梅威胁说，如果不帮贷款，就报复他，并将两人的关系公布出去，让他丢乌纱帽和前途，不但要搞臭章宏斌，还要杀掉他的妻子和孩子。坊间消息称，梅莲说到杀人时，提到了当地一位黑社会老大的名字。
章宏斌遭到梅莲威胁后，感觉很后怕。章宏斌事后对警方的说法是：“感觉这个女人好狠，好可怕，自己好后悔跟她扯上关系。”
觉得“这个女人好狠”的章宏斌突然掐住了梅莲的脖子，把她按在墙上四五分钟。梅莲试图挣扎，但抓扯了一会儿，再也不动了。
下午5点，有人看到章宏斌还回了趟办公室收拾东西，晚上参加了单位同事的一个饭局，并给妻子打了一个电话。现在回想起来，章的朋友说，那应该是一次告别。
当晚10时许，章宏斌将梅莲的尸体从住处拖到车上，驾车沿铜陵向湖北方向行驶。铜陵是章宏斌的祖籍所在地，有朋友猜想，一个人最绝望的时候，最先想到的应该是自己的家人，章可能想回铜陵看看。
从安徽宣城到他最后自首的湖北黄石大约只有500公里的距离，但对于44岁的章宏斌来说，这大概是他一生中最漫长的旅程。据章供述，起初，他想找个湖泊开车冲下去，“一起死了算了”；但开了两百多公里后，他改变了想法，想逃跑，就沿着高速一路开；最后，他看到了黄石市公安局大楼，又放弃了逃亡念头，转而自首。他的仕途，甚至人生，他的所有曲折和争取，至此都到达终点。
同样被终结的还有他的秘密情人兼合作伙伴梅莲改变命运的愿望，她生前拥有过的最好的车是一辆“天籁”，价值不过20万，她终究没有“坐上百万豪车”。梅莲办公室里仍然维持着原貌，墙上的牌匾写着：“人世间条条路坎坷，奋斗，勇往莫退缩，谋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