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指纹涂层:张化桥:农村信用社的悲剧和出路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0 07:42:04
张化桥

  六十年前,那原本是一个美丽的田园故事:中国农民以公社为单位组成自己的信用社。每个农民拥有一元一股,完全平等。他们选出几个认识汉字和懂点算术的人们负责管理。信用社的职责很清楚:以长期可持续发展的原则,对社员们发放小额贷款。

  跟世界上很多美丽的故事一样,中国农村信用社的故事也完全变成了悲剧。今天回头看,大家都知道,信用社作为一个系统,破产了很多次,即使中国三十年的超级通货膨胀也没能拯救它们。通货膨胀使他们的负债不断缩水,也使他们的资产不断升值。每次遇到银行和信用社的坏帐的处置,和对大量垂死的国有企业的抢救,政府就印钞票把中国这张大饼继续摊薄。

  当年,按照政府的命令,我父亲和村里的乡亲们每人向信用社入股3元。从此,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跟信用社完全绝缘。1985年,由于坏帐太多,信用社支撑不下去了,每个农民又增资3元。故事也就再次到此结束了。农民把入股当作安排书记和镇长的子女就业所做的捐款。农民的眼光真不错,那确实就是捐款。

  长期以来,神州大地很多信用社都是负资产,也就是说,负债大于资产。农民做了几十年的股东,不仅没有积攒下来什么,反而倒欠下债务。而且,很多信用社长期坚持带病工作,有些还长期带着绝症工作,比如它们的坏帐比资本金大好几倍,等等。

  农民当初投入的一元钱现在变成了一毛钱或者负数,虽然今天的一元钱的购买力可能还不如当初的一毛钱。几十年来,绝大多数农民并没有得到应有的信贷支持。对他们来讲,信用社是高不可攀的衙门。农村信用社在每个乡镇的垄断地位也增加了它们的霸气。他们中只有少量的机构运转正常和优良,多数机构成了公社领导的出纳员(后来公社改为乡或者镇,当然没有实质区别)。每个县都有一个农村信用社联合社,但是我一直没有弄清楚,联社究竟是监管部门还是控股公司。如果是监管部门,那么它们与人民银行或者银监会是何种关系?如果是控股公司,那么,它们出了钱吗?信用社社员同意让他们控股吗?从来没有人问过我父亲和乡亲们。

  再看信用社的悲剧:全公社的每个农民都持有一点点股份就等于信用社没有股东,没有人在乎信用社究竟是繁荣还是衰败。而且,没有人有足够的股份和话语权。这样,信用社就不折不扣地由管理层控制。而谁控制管理层?当然是公社书记(和乡政府的官员们)。而他们不是股东,对信用社的死活也无所谓。那些可怜的农民既没有权力,也毫不关心(他们每个人只有3股,股权太分散)。

  这让我联想到美国上市公司的管理层(包括投资银行的高管们)为什么每年拿几千万美元的薪水!即使银行亏钱甚至快要倒闭了(需要纳税人的拯救),他们也毫不客气。原因就是内部人控制,自己定自己的薪水和奖金,英文里有个说法,they write their own tickets 。股权太分散,谁都不在乎。

  我们中国的信用社也一样:从书记和镇长到信用社的员工,每个人都欺负那可怜的,没爹没娘的,小女孩。里外勾结,骗取贷款,监守自盗非常普遍,可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大喝一声,住手!

  古今中外的国有企业都是一样:国有就是全民所有,也就是无人所有,因为每个人只拥有一丁点儿,可以忽略不计,也就没有人维护它的利益。

  把信用社搞垮了,农民也就没有地方获取甘泉资金。多数农民只好长期依靠民间借贷。所以,保持信用社繁荣,利润丰厚,不断壮大,让农民永远有一个巨大的可靠的融资平台,那才是真正的慈善。如果信用社在第一天就把资金全部送给了农民,信用社何必成立呢?如果信用社一直用低息放款给农民,那么,它就无法成长壮大,他就只能苟延残喘,它们何来资金实力长期持续地帮助农民呢?

  有人批评慈善捐款的理由就是,如果把钱白白地送给某人,那就不利于他考虑如何把钱用好,不利于培养他商业上的长期可持续性。过去28年以来,我一直资助我弟弟在湖北农村经商。虽然我监督很严,又有一张比刀子更锋利的嘴巴,但是,我最终看到的是他的企业一次又一次地失败。对我弟弟来讲,对任何人来讲,用别人的钱跟用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就是不一样。同样的道理,用贷款跟用捐款也是不一样的。去年,我承诺分批捐款100万元给我三十多年前的湖北农村中学(马良中学),现在40万已经到帐,我很高兴看到他们建了操场,买了班班通电教设备。但是,两个朋友建议我把剩下的60万元改为贷款,因为那样的话,资金可以循环周转使用,还可以提高资金的使用效益。

  今年六月,我在广州华南理工大学演讲之前,提出由我付钱把200本书送给听众。主持人坚决反对:"送的书不会被人珍惜。人们不会读,因此也不会受益。受书者很可能马上就把书丢掉。我们建议您把书卖给他们"。我照办了,虽然只卖出了60本。这60个人是花了钱的,可能不会马上把书丢掉。

  最近,某广东财团意欲收购一家把底都烂穿了的农村信用社的县联社(县级市)的控股权。该联社在中部某地区,管辖25个乡镇信用社,虽然存款高达56亿元,但资不抵债相差9亿元。本人有幸被财团聘为高级顾问,参与谈判。下面是一段不愉快的对话。

  联社理事长:张总啊,虽然我们亏空9亿元,但是在未来,我们县的经济增长率会很高,我们信用社的业绩也会大大改善的。

  张:是吗?你们未来的增长率会比过去30年还高吗?过去30年里,那么高的增长率你们都把信用社搞垮了,我怎样才能相信在经济放慢时你们信用社的业绩会改善呢?

  联社理事长:那些亏空都是历史遗留问题。你要向前看。

  张:我们入股45%很有诚意,但是,我们要控制管理权,要当法人代表,要改革。否则免谈。

  联社理事长(倒吸了一口冷气):张总啊!那就没法谈了。我们要留住团队和人才,不能出乱子。还有啊!你们把当地的金融市场搞乱了,谁负责呢?你们把存款卷走了,谁负责呢?

  张:首先,你们的团队早就该炒鱿鱼!你们还没有引咎辞职,真是奇怪。其次,任何新来的团队即使想要比你们做的更差,也实在太难了。而且,让我们把钱拱手交给一班被证明失败了的管理层,你说可能吗?最后一点,你凭什么认为我们进来就一定要把信用社搞乱呢?我们掏了钱如果是为了来惹麻烦,我们有精神病吗?你们把信用社搞垮了,有谁付了任何责任吗?

  联社理事长: 你真是太不懂中国国情啦!你不应该在中国生活。

  张:我不懂中国国情?八十年代,我在人民银行总行当科长的时候,你还不知道GDP与GNP的区别呢!当然,你今天可能还是不知道,虽然你扛着高级经济师的头衔!另外,我在哪里住,我说了算。你说了不算。

  中国农村信用社的救赎

  窃以为,中国农村信用社作为一个整体,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六十年来,我们看见过几个成功的例子,但它们是少数或者极少数。而且,他们的成功是因为运气(碰到了几个了不起的书记,镇长或者联社理事长),而且,我们的货币快速贬值也帮了他们不少忙:他们的债务不断地被摊薄,他们的资产价格在名义上不断升值。

  如果货币贬值的速度放慢,或者出现经济萎缩(比如象日本那样物价下降),我们大量的信用社甚至银行又会象多米诺一样倒下。

  怎样才能打造经得起大风大浪的农村金融机构?鄙人不才,但是有几点思考。首先,信用社必须是竞争的产物,而不是政府创造的一个个以乡镇为单位的小垄断。它们应该允许跨乡镇经营。竞争才能练就他们存活的本领。

  其次,它们应该有强有力的大股东。大股东应该是民营企业或者个人。他们才会真正关心信用社的生存和繁荣。现有的银行,国有企业和准国有企业都不合适做大股东。

  再次,它们在利率和监管上必须享受灵活的待遇。政府要让它们赚钱,赚很多钱,那样它们才能强大,农村金融市场才可以吸引新的进入者,利率又会回归到低位。

  今天中国已经有了3000多家小额贷款公司,绝大多数是民营企业控制的。它们多数还是以发放大笔贷款为主业,因为这样简单,省心,赚钱快。但是,也有大量小额贷款公司埋下头来,以三农(农村,农业和农民)贷款为主,以小额贷款为主。如果政府让他们开办分支机构,增加股本,增加负债,它们会成为农村金融的支柱。现有的信用社在竞争中也会得到提升或者被兼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