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海外基地的现实与梦想

作者:南方周末记者 姚忆江 特约撰稿 吴戈 实习生 梅兰2011-07-28 15:39:52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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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强国的海外基地，大多是说服战略要地国家以合理条件提供基地使用权，这需要强国政治、经济和军事上多方面的利益交换。

海外基地在外交理论上如何解释、如何实现，中国这一政策都是空白。中国无论是发展航母还是海外军事基地，道路都很漫长。

四个中国援建港口

日本于2011 年7 月8 日在吉布提建立第一个海外军事基地之前，关于中国将在海外建立军事基地的传闻已绘声绘色。

与付诸行动的日本相比，一直被遏制的中国，似乎已经与传统大国在印度洋开始了安全竞争。中国海军已频频远赴索马里，航母在大连海港等待出航，大型海军舰队已经初步形成……

传统观念中，海外军事基地似乎是大国必备。难怪参加吉布提国际机场以北约12 公顷的基地启用仪式后，日本防卫副大臣小川胜也掩饰不住兴奋：“该据点在自卫队实施海外任务的历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中国需要海外基地吗？这个话题萦绕着即将下水的中国航母在同时发酵。

“远洋立足点”

中国海军护航行动进入有序接替、常态化运行的新阶段，护航舰艇靠港补给休整也逐步实现了常态化。目前，中国海军护航舰艇平均1个月左右靠港补给休整1 次，每次为5 天左右，补给休整港口为阿曼塞拉莱港、吉布提吉布提港和也门亚丁港。

而参加第一批护航的海军舰艇和人员却并非如此，124 天不上岸的高强度、高负荷运转的考验，海军军官李唐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出现了官兵心理、生理需要长周期恢复等问题。

2009年底，中国著名海军专家尹卓表示，“如果中国也能设立一个长期补给基地，我相信该地区的国家和其他参与反海盗护航的国家是能够理解的。”

不过数日后，中国国防部发表声明澄清，解放军海军目前仍会坚持对赴索马里护航编队的现行补给方式，即通过海上补给与临时借用法国位于吉布提的一个海军基地，解放军海军是自第二批护航编队开始利用这一基地。

国防部还解释说，中国未来有可能选择建立海外补给基地，但当下尚不属于中国考虑范围之内。

目前护航编队商业采购、定期后勤补给、人员上岸短时间休整等工作，主要由中国驻印度洋沿岸国的使馆和中资企业出面保障。中国人民大学时殷弘教授认为，站在战略角度考虑，海军远洋舰队确实需要一个完善的补给系统，在中国海军“走出去”的今天，难免带来一些敏感和挑战。但中国不会像美国在冲绳、关岛一样建立海外军事基地。因此“远洋立足点”逐渐浮出水面。

“远洋立足点和海外军事基地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军事专家彭光谦回答南方周末记者，远洋立足点只是双方在互利互惠的基础上进行的，不会对所在国的主权构成任何影响。

与“远洋立足点”相关的另一个现象是，中国在印度洋沿岸的巴基斯坦、斯里兰卡和缅甸等国积极通过正常的国际经济合作，参加港口等基础设施建设，这被美印等国理解为具有重大军事意图。

一位专家称，中国只有在极端情况下可能存在利用海外基地的可能，这体现着中国对在国际上使用武力最严格的自我约束。

瓜达尔港卫星地图

建立“地点网”并非“基地网”

西方已经开始勾勒中国海洋崛起路线图。

中国在缅甸、孟加拉国、斯里兰卡和巴基斯坦修建商业港口的努力，被贴上了“珍珠链”战略的标签。彭光谦说，“这是外媒强加上来的。”

“中国在汉班托塔和瓜达尔帮助建设的商港设施的确很不容易变成海军基地，除了主权问题，全面改为军用的成本也不低。”新加坡南亚研究所的迈克尔·理查德森认为，在当代远程精确打击面前，瓜达尔港很难避开印度的火力。

理查德森猜测：中国会效仿美国上世纪90 年代在东南亚的方法，建立一个“地点网”而非“基地网”。通过与各国的双边谈判，获得必要时舰艇和军机使用对方设施的权利，但这些设施平时仍由所在国控制，从而避免敏感的外国军事基地侵犯所在国主权的问题，也不给印度以口实。

“中国如果通过和平友好合作协助巴基斯坦或其他国家建设和共用港口甚至军港，这将是一次中国海外‘双无’（无港口、无基地）常态的突破，应该说这是一种进步。”中国军控与裁军协会理事、退役少将徐光裕撰文发表上述观点。

美国一些海军战略家们，对上世纪英国地理学家哈尔福德·麦金德“心脏地带论”表现出浓厚的兴趣，美国空军中校劳伦斯·斯宾奈特据此认为，控制了南中国海，就能控制东南亚。要遏制中国不断增强的海上力量，美国可利用中国至关重要的薄弱点——中国对海上航线的依赖。“特别是马六甲海峡。”

这与美国重返亚洲的战略如出一辙。

众所周知，对海外石油来源日益依赖的中国，面临主要石油航路易被切断的“马六甲困局”。不管是借助缅甸还是巴基斯坦，通过友好国家获得绕开马六甲海峡的石油输入战略通道，顺便带动中亚战略和西部开发，对中国有着巨大的潜在价值。

一位专家认为，中国迟迟不在海外建立基地的原因是没有获得马六甲海峡的控制权。在马六甲海峡，美国一直在租用新加坡樟宜基地。虽然巴基斯坦和伊朗多次请求中国军事进入，中国军方顾虑一旦美国切断马六甲通道，这些海外基地将是强国的打击对象。

美国防务专家罗伯特·卡普兰看来，“‘珍珠链’只是一个梦想，而并非现实。”在2008 年对瓜达尔进行了为期一周的访问后，他对瓜达尔与外界因海水和荒凉的沙漠隔离而震撼；同时，俾路支省的不稳定也阻碍了它的发展。

然而另一些战略专家认定，不管是战略布局、海外利益，还是能源通道安全，中国最终会对潜在的冲突准备对策。

瓜达尔猜想

美国2011 年7 月10 日证实将中断对巴基斯坦8 亿美元军事援助，两国近乎公然闹僵，填补美国空白者非中国莫属。

此前，巴基斯坦国防部乔杜里·艾哈迈德·穆赫塔尔表示，希望中国在瓜达尔港为巴建海军基地。这一表态，正好在本·拉丹在巴境内被美军击毙后巴美关系遇冷之际。

美印关系日益接近，巴进一步靠近中国，这些博弈放到更大格局中来观察瓜达尔港或许会成为中国海军提供支持的第一个“远洋立足点”，这将打破中国传统的海外军事姿态。

时殷弘说，巴基斯坦是中国盟友型的友好国家，我们要少说多干，有战略眼光，还要预计到一些复杂结果。

瓜达尔本是巴基斯坦西部俾路支省马克兰地区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渔村，但西距全球主要石油通道——霍尔木兹海峡约400 公里的位置，使它在全球版图上别有一种潜力。

早在1964年，巴基斯坦就决定在瓜达尔建设深水港，但直到2001年中国应穆沙拉夫总统之邀参与，才得以启动。2002年3月22日开工的一期工程，中方以无偿援助、优惠贷款和低息贷款等形式提供了1.98 亿美元融资，并提供技术与施工支持，最多时有500多名中国工程人员参与。

然而直至2010年3月，瓜达尔港的景象却是：不少中国制造的港口设备正静静地生锈，巴首次引进的冷冻集装箱装卸设施已完全报废，日产10万加仑的海水淡化厂也无所事事。中国援建的通往港口的道路，仍是只有10万人口的瓜达尔镇唯一一条柏油马路。港口周围受繁荣预期鼓舞兴建的一家家小旅馆，包括当地唯一的星级酒店生意冷清。

到2011年初，瓜港的经营权已成一桩扯皮的马拉松官司。巴国内一些利益方向最高法院联名状告经营方新加坡PSAI 公司，要求取消该集团2007年2月与瓜达尔港务局（GPA）达成的特许协议，收回经营权。

起诉者们的理由是：PSAI 未能利用瓜港的地缘优势，也未能向该项目的开发继续投资。PSAI 则认为：瓜港经营乏力的原因很简单，提升港口吞吐量的关键动力是规划中的免税区，但这块土地长期得不到落实，仓库无法开工，也就无法转运集装箱，港口只限吞吐散货。

令人忧虑的是，瓜达尔所在的俾路支省长期经济落后，民族关系紧张。近几十年俾路支人与巴联邦政府的冲突时常达到低烈度游击战的地步，其中一些游击队被西方也列为恐怖组织。

虽然中方施工单位尽可能多地为当地创造就业机会，培训工人，以化解当地人对项目的疑虑，但2004年5月23日仍有12名中国工程师遭遥控汽车炸弹袭击，3人死亡，9人受伤。2005 年3月下旬，当地极端民族主义者频繁袭击政府与军方目标，炸毁铁路、输气管道和通信设施，又有3名中国工程师身亡。

在美国人眼中，俾路支省也相当重要。省会奎达靠近阿富汗，与塔利班过从甚密。这片沙漠占巴全国近48%面积，人口却不到4%，资源丰富，识字率却仅16%，多数人甚至缺少饮用水。

对瓜达尔港项目，俾路支人也并不只是简单地仇外。但由于开发过程中的腐败现象，俾路支人不光没有从上涨的土地价格中获益，更多时候反而失去土地。在他们眼中，这个省正在变成为人作嫁的“管道斯坦”（Pipelineistan）。

2011 年5 月24 日，中国明确表示将支持瓜达尔港-卡拉奇高速公路建设。中国的这些举动不管如何低调、稳妥，如何避免引起联想，客观上毕竟靠近了西方眼中的中东战略腹心。中巴形成地缘政治上的新纽带，成了最能撩拨印度敏感神经的一根“弦”。

基地过敏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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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链战略，是国外媒体声称中国正透过资助等各种方式取得军舰海外停泊基地，主要包括巴基斯坦、孟加拉国、
缅甸、柬埔寨以及泰国等国家的有关港口或机场，这些国家在地图上联系起来像一串珍珠，故有此名称。但中国这些资助行为完全属于纯商业的运作，不参与主权的管理。
中国对自己在这些地区的利益，主要是通过和该地区国家保持良好的关系、加强合作来保证的，依靠的是和平互利的途径。虽然这条海上通道也关系着中国的石油等战略利益，但中国的军事力量并未延伸到这个地区。
西方媒体渲染珍珠链战略言论，在一定程度上侵蚀了中国和平发展的国际形象。有学者指出，其实相对于中国经济发展的脚步，中国海军力量的发展还比较滞后，而在经济全球化的背景下，中国开拓海上商路更无可厚非，西方对
中国海上动向的解读明显带有偏见。
（马晓旭整理)

美军在亚洲有多个海军基地，如分别位于日本东、西海岸的佐世保和横须贺海军基地更加接近南中国海和印度洋，战时可以控制俄海军通往金兰湾的航线。无论抵达东亚还是深入波斯湾，航母从日本横须贺出发，要比从美国西海岸出发节省两周时间。

“珍珠链”恰恰是美国海洋战略思维的投影，美军要随时保持着向全球范围内出击的状态。虽然这条海上通道关系着中国的石油等战略利益，但主要是通过与该地区保持和平互利的关系来保证的，西方对“珍珠链”的担心掩盖了这样一个事实，即中国尚未获得将这些港口转为海军基地的能力。

出于对美国和印度两个复杂因素的担心，中国更现实的选择是将中东原油在缅甸实兑港上岸，经全长771公里的管道运至云南瑞丽，目前这一通道已经开工，一期设计年输油量1200万吨。

2010年11月，斯里兰卡汉班托塔港正式投入使用。据斯官方网站称，该项目一期工程约3.6亿美元的投资有85%来自中国政府贷款。汉班托塔靠近连接欧、亚、中东的主要国际航线，如果能争取为每年经过的约7万艘商船中的一部分提供服务和转运业务，也相当可观。总投资15亿美元的全部工程2014年竣工时，将成为完善的港口，最多可容纳33 艘船只，附近还有工业区和机场。

2010 年8 月初，斯里兰卡港务局主管透露：中国将不在汉班托塔的运营中发挥作用。又是一个商业利益太不明显的项目！猜测接踵而来。

印度已退役的海军中将库马尔·辛格日前称：“中国军方要让我们处于不平衡的状态，以便把我们困在南亚。”他担心“中国军方想要做的是找到克服其地缘战略上不足的新方式”。

实际上，不管平时还是战时，中国即使有这个需要，能否实现，也将完全取决于这些国家根据自身利益的判断。

中国在瓜达尔港等处的努力，正是着眼于“施展综合国力”的境界。只不过，这类问题并非与军事绝缘，但又必须跳出军事来看。

海外立足点在外交理论上如何解释、如何实现，中国这一政策都是空白。时殷弘认为，中国无论是发展航母还是海外军事基地，道路都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