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力量金牛转狐狸:七、诗艺漫谈之四

一首颐情山水的怀古佳作

──王安石的《桂枝香·金陵怀古》

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号半山，抚州临川人，谥称王文公。是中国有名的政治家、文学家，唐宋八大家之一，也是一位诗人。他在北宋时期两次拜相并推行新法，实施改革，在历史上有一定进步意义。传世的有《临川先生文集》和《王文公文集》。他的部分文章被选入《古文观止》。他创作的诗词有1500余首，其中有70多首五言、七言律诗被选入四库全书的《瀛奎律髓》。王安石退居江宁（1076）前的作品多属政治诗，也写了一些抒发爱国情感的诗篇，内容比较充实，但存在着议论过多的缺点。退居江宁后的10年，他潜心于学术研究并继续创作了一批歌颂新法成效和寄情山水的佳作。《桂枝香·金陵怀古》就是那时所作，是一篇不可多得的传世佳作。

《桂枝香·金陵怀古》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征帆去木卓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念往昔，豪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漫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这首词的上片，通过“登临送目”，把所见的实景和自己的欣赏归结为“画图难足”，抒发了对祖国美丽河山的赞颂之情。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开头四个字点出了作者所处位置是在长江边上的高山之上，并正在向远处观览，为下面的展开作了铺垫。“故国”是因为金陵曾是三国时孙吴政权以及后来的东晋和南北朝时的宋、齐、梁、陈均在此建都，而被六朝以后的人称之为六朝故都或故国。“肃”指萎缩、肃杀，多用以形容深秋或冬季的天气和景色。“初肃”是说当时的天气正处万物开始凋落消残的晚秋气氛。这也是作者“登临”时的初见初感。

“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这是对祖国山河自然景色的描绘。“千里澄江”是指绵延千里而江水清澈的长江。“练”可释为练过的布帛，一般指白绢。“千里澄江似练”是形容清澈而波动的长江，犹如飘动着的一条洁白柔软的绸帛。这句源于南朝谢眺《晚登三山还望京邑》诗：“余霞散成绮，澄江净如练。”李白《金陵城西楼月下吟》诗中曾说：“解道澄江净如练，令人长忆谢玄晖。”“翠峰”是指翠绿色的山峰。“簇”可释为丛集。“翠峰如簇”是许多绿色山峰聚集在一起的形象，也可以说是群山在目。

“征帆去木卓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这是作者对江中、岸上情况从远到近的所见、所感。“帆”、“木卓”都是船只的代称，“征帆去木卓”指来往船只。“残阳”指傍晚的太阳，点出了具体时间。“征帆去木卓残阳里”是作者在傍晚时分看到快下山的太阳照着江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酒旗”即酒帘，酒店用以招徕酒客的幌子。“矗”是直立、耸立之意，“斜矗”就是斜立着。“背西风酒旗斜矗”是指斜插在酒店门外的标帜正被从背后吹来的西风飘荡着的形象。这也是作者所见陆上近处的一种情况。

“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这是作者从水中到天空，再从天上到水洲，欣赏各种景物的美感，并把天地之间相映融合为一的总的观感。“彩舟云淡”是对水中游船和晴空薄云的素描，这是作者所见的又一种景色。“星河鹭起”是说在天上银河的映照下鹭鸶鸟飞起来的情形。这句源于李白《登金陵凤凰台》诗“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这里说的“鹭起”，就是作者在岸上从远处看到长江中间高出水面的白鹭洲上有鹭鸶鸟起飞的情形。“画图难足”，是作者对上述景色包括整个上片的所见所感带有欣赏意味的总结。比“江山如画”的概括，有更进一层的赞美。也为下片的慨叹作了准备。

词的下片主要是慨叹过去，从“豪华竞逐”，到“悲恨相续”、“漫嗟荣辱”、至今犹唱“《后庭》遗曲”，先古后今，层次井然，主次分明，谋篇有序，造句用典，艺术高妙。

“念往昔、豪华竞逐。”这是紧接上片所见江山如画美景后的起兴，也是作者对历史上许多人只知道竞逐人事，竞逐豪华而不注意欣赏自然景色之美的慨叹。

“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这里用了杜牧《城台曲》中：“门外韩擒虎，楼头张丽华”的典故。这里说的“门外楼头”，是说当南陈最后一代皇帝陈叔宝与他的宠妃张丽华正在宫中的“楼头”寻欢作乐时，隋朝名将韩擒虎所带领的500精兵，已在隋军其他各部配合下冲破南陈10万大军的防线到了南朝皇宫的“门外”，随后又在景阳殿后面的枯井中俘获了陈后主和张丽华，灭了陈国。以陈后主为代表的几个朝代的末代皇帝，都是因为竞逐豪华而亡国的，所以作者叹称：“悲恨相续”。

“千古凭高，对此漫嗟荣辱。”这里是说，任何一个朝代的人在此登高观远，都会对历史上兴衰荣辱的事件和教训有所惋惜和感慨。

“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这里说的“六朝旧事”是指南陈以前建都金陵的六个朝代中，类似“门外楼头”、竞逐豪华、兴衰荣辱、“悲恨相续”的旧事。“随流水”是指随着时光的流转，这些旧事都已成为过去。“寒烟衰草凝绿”是说那些豪华的遗址，也只剩下傍晚的炊烟、晚秋的衰草和老绿了。一个“但”字，道出了作者的感叹！

“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这句源于杜牧《泊秦淮》诗中：“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商女”，是指以卖唱侍侯他人为生的歌女，她们唱什么，只能由点唱者的趣味而定。《后庭花》即《玉树后庭花》，那是南朝荒淫误国的陈后主为令后宫嫔妃习歌而作的乐曲，是使陈朝寿终正寝的靡靡之音。“犹唱”二字是杜牧对当时那些不知亡国恨的封建贵族、官僚、豪绅的鞭挞。也表现了作者深沉的悲痛，无限的感慨。他还微妙而自然地把历史、现实和想象中的未来串成一线，意味深长。王安石在这里则不同于杜牧的愤慨，而是有些类同于张升在《离亭燕》中所说：“多少六朝兴废事，尽入渔樵闲话”的意思，认为歌女们演唱《后庭》遗曲，只是对六朝兴衰荣辱的旧事当作平常的演唱资料而已。但也表达了作者认为“豪华竞逐”多么无谓！结合自己当时被党争所弃，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感叹。这是旧时文人在失意时的共同表现。

这首词，表现了作者意志消沉的情绪，这和他当时的处境有关。但这首颐情山水的作品，不仅用典恰当，造句艺术高妙，其对祖国江山之美的描绘和赞颂，能够引起读者爱国主义的欣赏和共鸣。所以这是一首颐情山水兼怀古的传世佳作。

曾刊2001年9月1日《总参谋部老干部大学校刊》总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