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落潭村:don,t touch wo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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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察风云]芜湖市原政法委书记周其东情杀命案纪实林蛇

女人下班时,太阳正毒,9月正午的日光热辣辣射过来有些晃眼。女人打着伞,穿一件暗格短衫,黑短裙,挎一个秀气的手袋,拎一兜菜,不紧不慢悠悠地走着。女人背影有些孤单落寞。女人身高1.64,双腿修长,皮肤白晰,但已不再年青,已有48岁。女人的单位离家很近,她一会儿便走进利民路爱国小区,这是一个临街的热闹小区,她的家就在这里。女人进了1幢3单元,上了三楼。

这时,女人的背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女人没在意更没防备,她专心要开自家的门,没嗅出空气中骤然聚集的森森的死亡气息。女人门没打开,却被一双大手粗暴地捂住嘴,然后闷闷地“啊”一声,软软朝后倒去。女人屈卷着侧卧在自家门口,一种很茫然无助的样子,身下慢慢有一大滩暗红的血,触目惊心,包、伞、钥匙散落一地,几个紫茄子从扯破的塑料袋里滚出老远……十几分钟后,市急救中心的救护车开到,但女人的心脏已不跳,没有了呼吸。

女人死了,被人用刀捅死。

人们发现女人身上足足有27个刀口,像个筛子体无完肤。那个白色的手袋内还有一封火辣辣的情书,落款处赫然是一个要人的大名。女人在小区生活了三年,平时寡言少语,为人谦和,几分钟前,小卖部的女店主还看着她取了牛奶上了楼……女人叫孙兆华,是芜湖市马塘区人事局副局长。女人死的时间是2001年9月4日中午11时30分左右。

女人出事没一会,她在银行储蓄所工作的24岁的女儿莎莎(化名)下班回家。拨开人群,目睹母亲暴死的惨状,姑娘吓坏了。她六神无主哇哇大哭,然后打电话给亲人求助。她打了三个电话,一个给小姨,一个给爸爸,另一个是给一个叫周叔叔的人……

芜湖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周其乐近一个时期以来一直心身不爽、焦灼烦闷。这个50岁左右的男人,在2001年遇到了他一生最苦恼的事。

周其东是繁昌县人,有一口很纯正的当地口音,小时候念书,种田,当民办教师,再念书,一直念到合肥工业大学采矿系财经专业毕业,成了正牌大学生。然后参加工作,入党提干。先是当公社团委书记、党委委员、党委副书记,然后任镇长、镇党委书记。年轻得志的周其东路越走越宽,官越当越大,又当上繁昌县县委副书记、代理县长,县委书记。1998年2月到2001年9月,周其东当上了他此生中最大的官:芜湖市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市人大代表。

作为一个官员,周其东是顺利的、幸运的,但作为一个男人,周其东不仅烦恼无数,而且不可告人。

还是1991年周其东在芜湖市繁昌县获港镇当党委书记时,他认识了当地的一个当镇妇联主任的女人。

那是一段多么刻骨铭心的好日子啊!91年,周其东刚刚40岁,他本来就生得相貌端正、气质儒雅,那时正是一个男人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时候。女人呢,更年轻,38岁,身体修长,皮肤白皙,像一枚熟透了的鲜果。书记和女人不可遏制地相亲相爱,打情骂俏,上床睡觉,一切该有的故事都有了。

后来,无数个夜晚,周其东回忆过去,都无法否认他在那时是动了真心。他和女人过从甚密,亲密无间。恋爱真是神奇啊!也说不清是女人真的因为爱而焕发起无限活力,还是书记把“位置”当作玫瑰送给了心上人,反正女人被人爱上了,便一路进步,镇妇联主任早就不干了,当上了镇党委副书记,和书记办公室门挨门进出方便。紧接着又调到县里在县人事局任局长,因为那时知心爱人已提前高升一步,当上了县委书记,县太爷。

两个人的故事生动得很,只是故事延续得太长,一拖10年,到了后来便有些不妙。

所有的此类爱情大多始于轰轰烈烈,止于灰飞烟灭,书记和女人自然也逃脱不了这个规律。不知从何时起,书记开始疏离女人,到1994年,书记的身体康健状况下降,长期失眠,高血压,肾功能减弱,还怀疑脑部长瘤,开始对床第之欢失去兴趣。女人呢,却很执着,陷得太深,以致于把好端端的一个家拆了,死心踏地要跟了书记。

女人的家原来挺美满。丈夫是法官,两个人以前是南陵县师范的同学,生有一个女儿,夫妻一直感情很好,直到书记出现,才让作丈夫的感到有点异样。但他们都爱面子,不吵不打,直到1998年离婚,财产啦、子女啦都处理得妥妥贴贴,好聚好散。

书记的家也不错,三个孩子,二女一男个个成家立业,妻子是县里的小学老师,温和敦厚,老实隐忍,听说过丈夫的风流事却从不多问。

书记并不是因为突然良心发现不舍老婆孩子热炕头才生出与女人了断的念头。官作到了这个位置,谁不眼珠子般精贵?谁不想再进一步更上层楼呢?但女人和女人越来越咄咄逼人的爱,让他害怕。

女人逐渐红颜老去,带着女儿索然寡居,她的心开始收了,开始想要家了,开始想要某个人一日三餐坐在对面陪她喝粥,想要每天早晨不睁眼就能听到身边浊重的鼻息。女人说我都为你离婚3年了,你还要我等到什么时候?爱情到了这个份上,就原原本本露出其本来的狰狞面目。

周其东除了逃还能怎样?他也尝试着用感情、婚姻之外的东西来补偿女人。他给她钱,买房子,帮她女儿安排工作,解决亲戚朋友小孩上学,给她买乌金戒指,给她女儿买随身听,带母女俩去看电影,甚至连承揽储蓄、索讨集资款这样的事也跑得屁颠屁颠。

但女人要的不是这些,何止这些。1996年女人从繁昌县调到芜湖市,1998年周其东也从县里高升到市。一个是离异无家,一个是家在外地,女人把书记看得更紧了,这个不许那个不让,清规戒律一条条,而且婚是一定要离的,不然,女人决不放过。女人手中有武器。当然这个武器不是两人之间快要烟消云散的爱情,而是三张纸条。

周其东确实有亲笔墨宝在女人手里,而且随着感情的递减,纸条内容有极大的变化。第一次是1996年,女人参加一个引资活动去日本考察,临行前,来到书记办公室话别(当时周仍在繁昌县当书记)。其实这个时候,两人的关系就有些淡了,女人一贯敏感,觉出来了,就半开玩笑叫书记写个字据,不写她就跳楼,书记呢,说不清什么心理,明知女人有心机,还是写了,而且写得很煽情,一些脸红耳热的火热句子,如“海枯石烂”、“梅开二度”统统用上,傻冒得像个高中生。

第二张条子是2000年写的,两人的感情到了行将崩溃的边缘。当时周其东告病,女人去探望,提出想解决职务问题,周其东心烦意乱,劝女人,女人不悦,要周写个东西,周就又写了条子给她,落款是“绝笔”,可见写条之人当时的愤懑决绝之心。

最后一张条子是一份“自我检查“,写在2001年5月,在女人的家里。两个人仍然是为一些身外之物闹得不开心,几乎达到反目地步。女人气咻咻地说,你写个条子,约法三章,不离婚就公开关系。这一次,不知为什么周其东又写了,搞不懂是多不愁还是虱多不痒,反正第三张条子又落到女人手中。女人手上除了条子,还有日记。女人有记日记的习惯,记着她这段特殊情感的全过程:欢乐、痛苦和猜疑。周其东是个花心的人,女人一直怀疑对方另有新爱。

就这样从1991年到2001年,整整10年,芜湖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周其东活生生经历了爱情由滋长到幻灭到杀伤的可怕过程。就像当年他无可挽回地爱上一样,在2001年,他同样无可挽回地烦恼到了极点,到了理性将要崩溃的临界。

2001年9月4日中午,正在外面吃饭的周其东接到一个姑娘的传呼,这个名叫莎莎的姑娘,带来了一个可怕的消息:我妈妈在家门口被杀死了,周叔叔你快来呀!周其东当时就双腿发软,呼吸急促。姑娘的妈妈叫孙兆华,孙兆华就是他十年来恩恩怨怨,了犹未了,想断不断的情妇——那个当年的繁昌县获港镇妇联主任,如今的芜湖市马塘区人事局副局长。

周其东撂下杯筷,顾不上驾驶员在后面喊,跳上一辆出租车急匆匆往前赶,赶到那个他去过无数次的地方——孙兆华的家。

死者孙华已被人抬走,地上的大滩血迹和女人生前散乱的物品还在,血迹暗红粘稠,刺得周其东两眼生疼。他的血压一下子直升上去,脸色极差,形容憔悴。

周其东的部下来了许多,干警们神情凝重,敛气悄声地忙进忙出。周其东悄悄把一个在场的负责人叫到边上,吞吞吐吐地说:“孙兆华是……是……和我有隐私关系,你们搜查时,如果发现什么,请替我注意影响”。

下午,周其东回到办公室,人软沓沓的,整个下午无所事事,失魂落魄。晚上10点多,他又到利民路派出所了解情况。因为在此前,有人提供凶手线索,怀疑是死者女儿莎莎谈恋爱交友不慎造成的凶案。周其东微妙地巴不得这个结果,但晚上派出所却告诉他:不是,莎莎的男友不是嫌疑人!周其东的心更沉重了,“咕咚”一下沉到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去。他打了几个电话,都是至关重要的电话。最要紧的是几天后,他打市公安局某负责人的手机,电话通了无人接,一直不接。那单调的振铃一声紧似一声地刺进周其东的心里:完了,完了,不接我的电话,肯定是怀疑我了……周其东挂了手机,一屁股瘫倒在椅子上,绝望地喟然长叹: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周其东在繁昌县当县委书记的时候,结识了一批人,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都有。其中一个叫赵征和的和周书记关系最铁。

赵征和,三十多岁,繁昌县土生土长的农民。虽然只有小学文化,却是个聪明人,从当临时工开始,摸爬滚打,后来居然办起水泥厂,发展成一个庞大的集团公司,有模有样的当起了董事长、总经理,还荣任县政协委员,在芜湖繁昌地盘上颇有名气。赵征和的集团确实不是浪得虚名,在其麾下,有水泥厂、货船、码头、仓库等等,工人数千利税百万,其身家据说接近亿元,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款。

周其东和赵征和的关系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属于官员傍大款,大款傍官员的那种。周其东当县委书记期间,为赵征和的厂子贷款、筹建、打进上海市场等关键问题出过大力,赵征和为书记做的那些事,无非是请吃喝,送烟酒,买礼品,给钱花,鞍前马后前呼后拥之类。几年相处下来,当书记的周其东和当大款的赵征和成了最亲近的人,可以掏心掏肺,割头换颈。

2001年春节,芜湖市委常委、市政法委书记周其东已无法忍受他胸中积郁多年的苦闷,到了不得不吐、一吐为快的地步。

这是春节过后的一天,周其东和赵征和一帮人在外吃饭,饭后,周、赵二人同到周其东在市委的办公室。

偌大的办公室很安静,周其东愁眉苦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赵征和见状大咧咧地问:书记呀,怎搞的?今天有好不快活?周其东长叹一声:你不晓得。我现在工作还比较顺,就是家里有些烦,家庭要稳定才好。赵征和听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家怎么不好了?怎么不稳定了?你家属是教师,人不错,一点不像家里人有权有势的样子。周其东摇摇头:不是我老婆,是另外一个。我曾经跟你讲过一个人,是孙局长,我还托你给她买过螃蟹的,你还记得吧?赵征和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记得,记得,是有这个人。

周其东又长叹一口气,说到:这个女的,跟我有隐私关系,好多年了,在繁昌就有。刚开始感情很好,现在她有些反常,非要逼我离婚。我不能离啊,不然工作就丢了,书记也干不成了。她对你印象还好,你看,你能不能去劝劝她,帮她解决一下困难?

周其东在这个时候和赵征和坦白私密,是有他现实的想法的。眼看着孙华一步步紧逼过来,以前施舍的恩恩惠惠全打了水漂,一点都不能阻挡局面的恶化,他决心最后试它一把,让赵大款出血,狠给她一笔,看她能不能放过自己。

赵征和是何等聪明,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书记,你放心,你这棵大树不能倒,倒了我以后靠谁去。不就是给钱吗?多了没有,二、三十万还是可以拿出手的。

赵征和点头答应,周其东立马精神振作,把孙兆华的手机、传呼号码告诉赵征和,叫他尽早约见对方。临走时,周其东还细心地吩咐赵征和:千万不要提到隐私二字,孙局长爱面子。

后来,赵征和果然约了孙华,但谈话结果不理想。赵征和刚说了一句:听周书记讲你要他离婚,孙兆华就立即否认:我没有。然后口气很硬地说:我年纪越来越大,他总得给我一个交待,搞得赵征和有些狼狈。赵征和后来索性开门见山:你们具体事我不便说,如果你缺钱用,我可以帮忙。那知孙兆华根本不买账,喝了口水说头有点疼就先走了。后来还打电话给周其东,责问:赵征和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好向他开口要钱?

周其东接到孙兆华的这个电话立马傻了眼:这个女人真是疯了,钱也不要,乖乖,只要人!怎么办?

日子在周其东的烦恼中不觉到了春天。200年5月份,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周其东、赵征和从一个饭局宴罢来到周其东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窗户开着,春夜的气息飘进来,有一种清甜醇醉的味道,泌人心脾,让人恍惚。周其东不知不觉中又叹起他的苦经,神叨叨的有些语无伦次:唉,两个女人,死掉一个就好了,我就出头了,死掉一个就好了,我就出头了……外面每天那么多的车祸,死掉一个就好了……在这个中年男子的眼中,一种几乎疯狂的光芒开始闪烁,“死”这个字眼第一次在这个血淋淋的故事中赫然登场。在这个春风沉醉的晚上,芜湖市委党委、政法委书记周其东的心中像春草一样疯长出一种危险的杀机。

周其东急不可待地对赵征和说:我相信你,你搞个车,找一个人,搞一个车祸。我现在正式跟你讲,你一定要代我做这件事。我在这个位置上,搞一个车祸没多大问题,能处理好,花点钱,事情就解决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周其乐陷入一种痴迷状态,他说他像吸毒上瘾一样,坚持认为“车祸”是他了断与孙兆华10年情爱的最佳解决之道。他无数次远眺孙兆华动人的死亡景象,诸如把孙兆华接出来,到繁昌转转,中途故意开进塘里,把她淹死之类。周其东还“善良”地提醒赵征和,到时别忘了先通知驾驶员思想上要有准备,要跳出来,只淹死孙兆华一个。至于用什么车,用什么人,周其东也和赵征和反复商讨。赵征和的车不能用,怕目标太大,赵征和的司机也不能用,怕不保险,总之赵不安全,周就不安全。因为在芜湖,周、赵两人的密切兄弟关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最后,他们决定,用外地的车,外地的人,具体操办由赵征和落实。

赵征和从周其东账中得令出来,在周其东两个月内不停的催促声中,终于想起一个合适的人来。

此人叫杨谋能,男,30多岁,六安市人,也是个个体户,早年在上海打工,后来在上海注册了一家名叫“能洋”的公司,经营水泥、沙石、编织袋生意。这是个大胆心狠的江湖混子,长得五大三粗,经常惹事生非,1996年因斗殴被金寨县公安局治安拘留了10天,2001年又因为什么事,跟人打架,被人砍断脚筋。杨谋能和赵征和有业务往来,赵征和在生意上常常关照杨谋能,进他的编织袋装水泥,两人意气相投,是多年的江湖兄弟。

2001年7月的一天,赵征和肩负“使命”专程赶到六安杨谋能的家,谁知杨谋能腿部受伤不能动,赵丢下5000元慰问费,怏怏而回。

回来后,赵不甘心,又打电话把此行目的和盘托出。杨谋能是道行中人,眼中只有江湖义气,哪有正邪善恶,听赵征和说有一个朋友要搞个车祸,撞个人云云,想都不想就满口应承,好像赵征和托他扛一包水泥那样简单。

杨谋能腿不能动,他派出了他的司机张义好和业务员秦宇华,用他的丰田车。

张、秦二人奉旨来到芜湖后,赵征和立即向周其东作了汇报,接下来是“引蛇出洞”熟悉目标。

周其东打电话给孙兆华说:你不是想要回你那笔集资款吗?赵老板帮你想办法,你给他打个电话吧。果然,赵征和接到了孙兆华的电话,并在电话中约孙兆华吃饭。

在海螺宾馆豪华自助餐厅,赵征和和孙兆华母女共进晚餐。赵征和心怀鬼胎,眼角不时溜来扫去。他在找那两个六安人。六安人就住在这个宾馆内,已提前被通知到餐厅认人。饭后,赵征和特地提醒杀手:记住,是那个老的,小的是她女儿,千万别弄错了。

孙兆华就这样第一次无遮无拦地被她的情人推到杀手冰冷的目光中。可能是老天垂怜,这次孙兆华死期还未到眼前。

孙兆华离异带女儿在芜湖独居后,除了紧紧盯着周其东外,深居简出,循规蹈矩,她按时上下班,一律走人行道,过马路只走斑马线,从不乱闯乱窜。孙兆华的这个良好习惯,无形中让她又多活了好几十天。

六安杀手数日跟踪下来,把情况告诉杨谋能,杨谋能又转告赵征和:不行,没有机会出车祸,如果硬搞,会死很多人。赵征和一听,心凉了半截,只好让六安杀手无功而返铩羽而归。

这个令人沮丧的消息让周其东极不开心,埋怨赵征和连这个小事都办不好,话里话外全是愠怒。躲在幕后的周其东心急火燎,在之后的一个时期内,几乎天天打电话催促赵征和再想办法。

只是孙兆华那个可怜的女人,对一切茫然不知,依然上班下班两点一线,依然时不时地找周其东索要那早就癌变的爱和永远不可能实现的离婚承诺,根本不知道自己已命悬一线,危在旦夕。

2001年8月30日傍晚,暑气蒸人,热浪翻滚,芜湖市海螺宾馆走出三名男子,打一辆出租呼啸而去,驰至马塘区政府附近停下。

三名男人一个是杨谋能,一个是张义好,另一个是叫王长春的20多岁的年轻人。

王长春是这起命案中第6个出场的犯罪人。王长春也是六安人,是个劣迹斑斑的负案在逃犯。他初中辍学成了无业游民,带枪藏刀四处混,抢劫、斗殴无所不能。1995年因抢劫被判刑一年缓刑二年,1999年因涉嫌故意非法携带管制工具、聚众斗殴被六安市检察院批捕在逃,在99年的斗殴中,王长春就是个地地道道的恶棍。

苍蝇总是朝着恶臭飞。王长春在逃亡期间,混迹上海,被六安杨谋能收留,管吃管住管用半年多,王长春从此对杨谋能感恩戴德,奉为“老大”,帐前听命,效犬马之劳。

8月30日中午,无所事事的王长春接到杨谋能一个电话,叫他火速赶到芜湖,王长春当即奉旨前来,不问三七二十一跟着杨老大和他的司机到了一个地方。

原来,杨谋能没有办成事,心中一直有些愧,前不久在上海遇见赵征和,又旧事重提,还自告奋勇跟随赵征和赶到芜湖,看看有无机会再动手。

“车祸”明显是不行了,杨谋能问:可能用其它办法?赵征和甩给杨谋能2000元钱,把来人安顿好后,轻描淡写回了一句:你看着办?

“看着办”的空间,比“车祸”广阔得多,几乎就等于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杨谋能就是这样领会的,心中顿时有了数。他的腿还是有些不利索,于是一个电话召来了小兄弟王长春。

杨谋能、王长春、张义好三人在2001年8月30日的那个黄昏,躲在马塘区政府的一个阴暗处,由张义好指认下班回家的孙兆华。杨谋能说:看好了,就是这个女人!让王长春仔细记住女人长相,然后还尾随女人走了一大截。第二天、第三天,杨谋能又带王长春再次盯梢踩点,终于摸清孙华的详细地址。

目标、方位确定后,杨谋能问王长春:你一个人能不能把她干掉?怕王长春力不从心,提出:要不把袁政喊过来一起干?

袁政是本案最后一个出场人物。此人年龄、秉性、简历、籍贯、前科甚至相貌几乎都和王长春一模一样,是和王长春同案的批捕在逃犯。两人从小一块长大,长大一块作恶,臭味相投,形影不离,就像一双臭球鞋的左右两只。

9月2日,杨谋能和王长春返回合肥招兵买马。

在合肥和一个女人合开发廊的袁政果然一喊就到,在杨谋能的合肥家,听了杨极简单的交待后,袁二话不说,干干脆脆两个字:行,干!事情到了这一步,那个叫孙兆华的女人的性命是必取无疑。因为谁能的挡得住流氓恶棍之间的感恩和重义呢?

下午,杨谋能掏出100元,叫王长春去买刀和铁棍,王长春在城隍庙地摊花60元买回一把单刃军用救生刀。杨谋能见家伙不够,又从自家找出一把藏刀,当场分配凶器:王长春用军刀,袁政用藏刀,然后约定第二天上午八点准时在杨家碰面出发。

9月31日,临行前,杨谋能三人又跑到城隍庙,由杨掏钱买了一只兰色帆布包、两双手套、一条毛巾,把东西全部装进帆布包后,一伙人上车开路。

当天,这伙人便到达芜湖,一住下,杨谋能便安排王长春带袁政去认人、认路。当晚,三人商议具体操作细节,杨谋能这只瘸腿老狐狸面授机宜,要两个杀手选择中午快下班人少时动手,而且一定要拿走提包和钱,造成抢劫假象,然后,由杨接应一同逃跑。最后,杀心大发的杨谋能生恐事不圆满,还居然提出要带伤出征,亲临第一线,被两个年青的手下好言劝住。

女人孙兆华下班时太阳正毒,热辣辣地射过来一身燥热。女人打着伞,拎着包,提着菜,慢悠悠地走着,苗条的背影显得孤单落寞,隐隐地没来由地却起了一种森森的凉气。

但女人并不觉得。她只是心烦,心里不畅快。女人修长的背影挡不住她日渐衰老的容颜,以至于在好几次被人偷窥时,竟然让那些个冷面杀手鄙夷地嘲笑:咦,都是个老奶奶了嘛!好像她不值得一杀。

可怜的女人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走在死亡的路上,一点没察觉出有什么异样。

9月4日十点多,杨谋能和王长春、袁政一伙便收拾东西分头行动。在杨谋能颇有大将风度的一句“去干吧”的告别中,王长春和袁政拎着家伙出了门。

在马塘区政府大门口,遥遥地,杀手袁政看见女人出来了,急忙尾随跟上。女人上了楼,袁政赶紧用手机给早已抢前上到三楼与四楼之间的位置等候着的同伙王长春发信号。女人到家门口了,在掏钥匙,王长春蹑手蹑脚从楼梯上下来,上前用一只手捂住女人的嘴,另一只手一刀捅在女人的左腹部。女人受了第一刀就软软地倒下,整个身子靠在杀手身上,王长春把她往地上一放,边放边又捅十几下。袁政听见楼上有动静,知道开杀,赶紧跑上来,对着已经躺在地上的女人又是十几下。然后两人打开挎包,装好凶器,不慌不忙,扬长而去。

他们走出小区,与杨谋能接上头,然后一伙人打的向繁昌方向逃窜。车到繁昌收费站二百多米处,杨谋能让司机停车,说是外地人要欣赏一下长江,然后,杨叫手下把作案的两把刀、手套、血衣扔到江里,兰帆布包被杨撕破甩掉。然后,一伙人继续上车,先到繁昌,后到获港,住进渡江宾馆。

早在车到繁昌时,杨谋能就与赵征和联系,在渡江宾馆大厅,二人见面。下午,在杨谋能房间,赵征和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子钱,估计有9000元,递给杨谋能:你来这么多人,钱还够用吗?这时,杨谋能小声地对赵征和耳语:那个女人,我们两个小兄弟捅了她几刀。赵征和听后一言不发,出门而去。

当晚,杨谋能来到王长春、袁政房间,两个泯灭人性的残忍杀手竞相报起功来,一个讲女人被他捅了一、二十刀,一个说我也捅了好几刀,王长春还亢奋地指着胸口、颈部示范,直到服务员来送水果,两张乌鸦嘴才乖乖闭上。

第二天上午8点,杨谋能和王长春、袁政一道坐车到铜陵,在铜陵,他给两个手下每人800元钱,买了衣服、皮鞋等物,把他们送上了开往合肥的车。

当芜湖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周其东接到女人的死讯时,心里又怕又惊,悠地闪过的第一念头便是:莫非赵征和真的动手了?周其东已记不起他多久没和赵征和见面了,好像最后一见也还是喋喋不休地谈论杀人一事。莫非这段时间,赵征和终于动了手?周其东将信将疑,猜测不已。但女人真的死了,周其东又莫名地害起怕来,隐隐地生起一种念头:或许这不是赵征和干的呢?

在案发当天,心神不宁的周其东给南征集团董事长赵征和拨了好几个电话。政法委书记毕竟高智商,他知道他与女人的隐私早晚要曝露,他与赵征和几个月的手机热线联系也迟早会发现。如果真是赵征和干的,案发当天,反而没有电话,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其中必定有诈。于是,周其东有意拨了好几个电话,但对方不是不在服务区,就是无人应答。好不容易接通后,两个做贼心虚的人,说得却都是些关于生产、销售之类无关痛痒的废话。周其东在煎熬中度过几日,直到所有嫌疑人都被排除,公安局不接他电话,他才不得不结束对自己的欺骗:这真是赵征和干的!周其东狡猾也罢,侥幸也罢,很快就到了让他面对现实的那一天。2001年9月16日周其东因涉嫌故意杀人被刑拘,10月17日被省纪委开除党籍,10月21日被芜湖市检察院批准逮捕。与之同时,赵征和、杨谋能、王长春、袁政一伙人,纷纷落网,只有那两个司机秦宗华、王义好下落不明,负案在逃。

周其东被刑拘后,第一次询问时,矢口否认与命案有关。为了转移侦查视线,他不惜承认自己经济上有问题。

周其东丢卒保车,舍小留大,围魏救赵的花招,岂能骗得了人!杀人命案和经济犯罪的侦查同步进行,一个都不能少。

周其东真像他所承认的那样,为金钱犯下受贿、贪污两大罪状。他送给孙华的钱和房子大多来路不正,他所捞取的金钱大多和赵征和之类的商人有关。这个堂堂的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真正彻底地从骨子里烂掉了。

2002年元月,蚌埠市检察院按照安徽省检察院的指定管辖,对周其东案审查起诉。

2002年元月9日,在第一看守所内关押多日的周其东又一次接受诉问。这个当年风流倜傥、名噪一时的政府高官已基本褪掉光彩,还原成一个真正的在押候决犯。

周其乐身穿普通藏兰色棉褛,同色长裤,脚踏一双在许多菜市场都能买到的廉价暗格子绒布拖鞋,脸色灰暗,神情倦怠,脑后勺一撮毛翘着,双手大拇指来回缠绕,不时苦笑、叹气,很沉重的那种叹气。但他依然思维清晰,表达流畅。

在关押的4个多月里,周其东的悔恨肯定翻江倒海,把肠子都悔青了。他一定在诅咒他认识孙兆华的那一天,诅咒这一段致命的孽缘。其实在周其东锒铛入狱之刻起,悔恨的就不仅是周其东一个。周其东与孙兆华作了多年的地下夫妻,有一段时间基本上过起半公开家居生活,他们的不正常关系的公开程度,并非像孙兆华恐吓周其东那样,还包在纸里,藏在暗处,怕见天日。其实在他们周围,许多人或多或少都有所风闻,事说尽人皆知,起码也是公开的秘密。但就没有一个人、一个组织站出来,大声说不!就这样,一对奸夫、奸妇在十年奸情中居然升迁不断,一个从镇妇联主任升迁到镇党委副书记又升到区人事局副局长,一个更是坐上市委常委、市政法委书记的宝座。虽有个别有良知的人曾提出异议,但根本挡不住周其东从县到市大升其官的鸿运。

周其东作大官后,更是把过去在县里惹上的傍大款的坏毛病惯得邪乎。官傍款,款靠官,款官犹如一对畸形连体胎,在周其东吏史的大部分时光中满地爬动。早就有人反映,周其东当上政法委书记后,混迹于企业老板之中,称兄道弟,义结金兰,根本不像个一身正气人格高尚的政府官员。但遗憾的是所有这些都没有被应该听到的人听到,应该看到的人看到,或者听到了充耳不闻,看到了却熟视无睹,直到周其东惊天大案石破天惊才跌落眼镜!所以,当周其东在大牢里深深自悔的时候,有些人会比他悔得更深,更重。

赵征和归案后,态度基本稳定,老实供认,大觉悔恨。赵征和一个大款当得好好的,不为钱,不为仇,一下子卷进一桩血淋淋的大案,而且是彻头彻尾的策划者、组织者,一个主谋,杀头的勾当,他确实心犹不甘。在公安局的一次讯问中,赵征和哭了,眼泪大颗大颗从他关了这么久依然显得营养充足的脸上滚落。年轻的大款说了一句很疯狂的话:如果现在要杀人,我最要杀就是周其东。

赵征和在这个时候仇恨周其东为时太晚,而且仇恨得好像没有太多的理由。

这个案件中,最值得玩味的要算赵征和、周其东的关系了。奸情破灭相互惨杀,从贩夫走卒到达官贵人,古往今来并不少见,少见的是像赵征和这样不为钱,不为仇,从头至尾积极参与卖命、效力以至肝脑涂地之人。其实说到底,赵的行为也并不费解,根子还是出在官款相傍唇齿相信的关系。

赵征和参与杀人,说到底是权钱交易发展到极端的一种表现。权钱交易,拿出来换权的有金钱,美女,种种享乐,但在此案,赵征和捧来交易的筹码却是一颗人头,权力者仇家张榜索要的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书记扶持了南征集团,书记为南征集团一路绿灯大开,没有书记可以说就没有南征,书记是那好大一棵树。现在书记有难,书记倒了,树就倒了,南征集团还能活多久、站多久呢?这个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的连锁关系早就深深烙在赵征和那虽然只读了小学课本却深谙世道的心中。于是,书记要撞车,书记要另想办法,赵征和只有一条路:去做,去漂漂亮亮万无一失地做。一切都在按看不见的游戏规则进行,交易很公平,赵征和你为什么要恨周其东呢?

余下的三个同案犯不值得一提,个个都是几进宫,见过脚镣手镣栅栏班房,俨然老生,不像前二名新手有惊人表现,他们平心静气,波澜不惊。杨谋能和王长春老老实实承认自己杀人是为了还人情。王长春提到以前潜逃上海时,杨谋能给他的那份恩。杨谋能说的更简单:当时我已经答应过赵征和,也没想过后果。他还冷静地对公安人员说:如果能用我的命去换他俩(王、袁)的命,我愿意去换,我已经给自己判过死刑了。言谈中,不改“行侠仗义”之“英雄”本色。

只有袁政在为自己辩护,说杀人一是受杨谋能唆使,二是我在捅被害人时,那女人已经死了。按袁政的逻辑,人死了就不能再杀死一遍,所以多捅几刀又有什么大碍呢?

一个女人和七个男人的曲折而悲惨的故事,上演十年,终于要在2002年春天将临时彻底谢幕。他们全都会去将要会去该去的地方。

爱恨情仇,刀断孽缘,都将被法律那层深重的大幕尘封起来。人们总有一天会忘记这个故事,但不应忘记的是故事中的深刻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