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海洋公园门票价格:“无赖国家”与政治修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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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赖国家”与政治修辞


日期:2011-06-21 作者:汪堂家 来源: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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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堂家
    
    近几十年来,“无赖国家”一词一直充斥着美国外交话语和地缘政治话语。它是英文“roguestate”一词的翻译。此词最初出现于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但在1980年代之前人们很少使用。这个比喻性的术语本是美国少数学者和政治人物用来指称某些在他们看来缺乏民主并且不尊重法治的国家。“苏东剧变”之后,美国一强独大,克林顿政府试图强化美国在国际事务中的话语权并出于打击国际恐怖主义的需要,将“无赖国家”一词从内部政治的范围扩大到国际关系领域,它专指那些在美国政府看来不够民主、不尊重国际法、行为难测并违拗其意志的国家。
    
    据法国哲学家德里达在《无赖》一书中的说法,从1997年到2000年的克林顿政府时期,克林顿本人和美国国务卿奥尔布赖特的谈话不断提到所谓的“无赖国家”。这段时期,此词的含义越来越明确并且使用频率很高(在克林顿那里是31%,在奥尔布赖特那里是17%)。美国政府官员还经常使用与“无赖国家”一词意义相近的三个词,即,“被遗弃的国家”(outcast)、“无法无天的国家”(outlawnation)和“恶棍国家”(pariah state)。美国前总统里根喜欢用“无法无天的国家”这个词,乔治·布什则喜欢用“叛徒”(renegade)这个词(见德里达《无赖》,汪堂家、李之喆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第128页)。巴拿马的诺列加政府被美国政府首次贴上了“无赖”的标签,后来,利比亚、伊朗、伊拉克、苏丹和朝鲜都曾被美国列入所谓的“无赖国家”的名单。在克林顿执政的第二任期内,“无赖国家”一词在媒体出现的频率大大减少。2000年6月19日,美国国务卿奥尔布赖特发表声明,宣布美国国务院不再使用“无赖国家”一词,而改用比较中性的词语“令人忧虑的国家”(States of Concern)去称呼原来所说的“无赖国家”。然后,在奥巴马上台以后,美国政府重新捡起“无赖国家”一词。无论是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还是白宫其他一些官员和学者,乃至一些媒体,仍然不断使用这个词语。
    
    在此,我们感兴趣的问题是,美国政府为何如此偏爱“无赖国家”这个语词呢?使用这个语词收到了什么政治效果呢?使用这个语词又会产生哪些对他们不利的后果呢?克林顿执政的后期为什么要放弃使用这个词,而奥巴马政府为什么要重新使用这个词呢?
    
不断制造敌人的政治文化催生了相应的政治修辞
    
    “无赖”一词在中文里通常用来形容人,而在英语中,“rogue”(无赖)自16世纪中叶以来既可指乞丐、流浪汉,也可指流氓和目无法纪的罪犯,在达尔文和莎士比亚那里它甚至可以指动植物。桀骜不驯的畜生也被认为是“rogue”。但与中文“无赖”相当的法文词“voyou”、西班牙文的“canalia”和德文词“Schurke”都只能用来形容人,而不能用来形容动物。英文中的“rogue”的独特含义恰恰被美国某些政治人物和学者用来贬低他们所憎恶的国家并把这些国家的某些当权者贬低到动物的水平。过去,布什政府常骂萨达姆是“巴格达的畜生”大致体现了这样的思维。
    
    一些秉承古希腊以来的非友即敌的二元政治观念的西方政治家常常受到这种思维的诱惑。英国前首相布莱尔在多次讲话中积极应和美国政府的主张并正式采用了“无赖国家”这一提法。虽然法国人在1830年就发明了“无赖”(voyou)一词,福楼拜甚至在1865年创造过“无赖统治”或“流氓统治”(voyoucratie)这样的术语,但法国政府直到“9·11”事件之后才正式采用“无赖国家”的提法。这很可能是因为法国政府发现“无赖国家”这一标签仍然可以作为他们发展核武器的借口。比如,爱丽舍宫在一次内阁会议之后发表的声明中说,所有内阁成员都同意发展核武器,以便打击或遏制“无赖国家”。
    
    然而,作为一种政治修辞策略,“无赖国家”这样的语词对于美国政治运作的有效性是随着时势的变化而变化的。尽管美国著名语言学家和思想家乔姆斯基在2000年出版的《无赖国家:世界事务中的武力规则》中批评发明“无赖国家”一词的美国恰恰是世界上最大的无赖国家,尽管法国哲学家德里达也说过,“首要的和最粗暴的无赖国家,就是那些无视和持续违反国际法的国家,这类国家恰恰以国际法的捍卫者自居,以国际法的名义讲话,每当它们受利益驱使,它们就以国际法的名义对所谓的无赖国家发动战争。这样的国家就是美国”(前引书,第128-129页),但美国需要不断制造敌人的政治文化根本不可能认真对待乔姆斯基和德里达这类学者的批评。
    
    2000年,当过美国政府高级官员的李特维克(RobertS.Litwak)出版《无赖国家与美国的外交政策》,声称美国拥有定义“无赖国家”的权利,他甚至说,“无赖国家”就是美国说它是“无赖国家”的那类国家。这里隐含着美国现实政治的需要。当过美国政府官员的布鲁姆(William Blum)在2000年出版《无赖国家:给世界唯一超级大国的指南》,主张为防备“无赖国家”的攻击,美国有必要发展全球反导防御系统。所以,我们看到这样一种看似矛盾的现象:一方面,美国国务卿奥尔布赖特宣布放弃“无赖国家”这个提法;另一方面,一些官员和学者仍然觉得,对付所谓的“无赖国家”是美国发展导弹防御系统的最好理由。但明眼人都知道,这种修辞策略中还隐含美国的另一个全球战略目的,即美国发展全球导弹防御系统主要是为抵消或削弱俄罗斯和中国这类大国的战略进攻能力,但美国又试图以不太刺眼的方式来发展这一系统并且试图避免被说成挑起军备竞赛,于是寻找需要对付的“无赖国家”并以此为借口发展导弹防御系统也就成了美国的战略选择。
    
“无赖国家”的政治修辞带有过多的侮辱和指控性质
    
    更为重要的是,使用“无赖国家”的标签还可以为美国对中东和北非地区实行的分化政策和能源控制服务。因为被美国指控为“无赖国家”的大部分国家都在能源丰富的地区,将某些违拗美国意愿的国家列为“无赖国家”可以将它们孤立起来并促使其他国家对它们进行指责和制裁,以最终瓦解这些国家,或在必要时干脆以武力占领这些国家。
    
    虽然近十年的反恐战争使美国深陷泥潭,但反恐和能源控制对美国并不矛盾。美国不愿放弃“无赖国家”这个标签还有一个原因:通过制造“无赖国家”,美国为在这类国家的周边国家推销武器提供了最有说服力的理由。只要存在庞大的军火工业以及与这类工业企业密切相关的媒体和其他利益集团,美国就不会停止制造地区热点,因为制造这样的热点可以为他们扩大武器市场提供条件,进而防止他们的武器生产线停止运转,而无休止地追求巨额利润正是那些军工企业的本性。当然,美国政府不放弃“无赖国家”这个词语还有国内政治的原因。“不是朋友就是敌人”的思维在美国政治文化中一直根深蒂固。为凝聚人心、激发斗志,美国发现自己需要不断制造敌人,但把俄罗斯、中国、印度和巴西这样的大国作为敌人对美国来说代价太过沉重,于是,就选择一些他们认为违拗其意志并可以敲打的中小国家。
    
    事与愿违的是,除了一些西方国家政府采用“无赖国家”这一语词之外,其他国家的政府很少正式采用这个语词。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无赖国家”这种说法过于带有侮辱性质和指控性质,它不仅试图将一个国家的政府置于万人唾弃的境地,而且将一个国家的人民也置于这样的境地,因而也给一个国家的人民带来了集体的羞耻感。通常说来,一个国家的人民对这个国家的认同感越强,这种耻辱感也越强。在大部分情况下,这种耻辱感会成为团结国民的强大力量,因为它强化了人民的集体意志,尤其是战斗意志。所以,当美国政府用“无赖国家”去称呼一个敌对国家时,反倒帮助这个国家的政府来形成同仇敌忾的氛围并使这个国家的人民团结在政府的周围。同时,给一个国家贴上“无赖国家”的标签不仅伤害一个国家人民的感情,而且等于给外交接触和斡旋关上了大门。况且,“无赖国家”这个说法带有太多的情绪因素,以理性精神自居的人本应尽量避免以情绪化的方式说话,在国际关系中尤其应当如此。所以,我认为,现在该是奥巴马政府放弃“无赖国家”这一标签的时候了。
    
    (作者为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