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祭灵师 剧透:《红楼梦》的艺术个性——红学家周汝昌在文学馆的演讲;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3/29 23:57:16
   《红楼梦》的艺术个性——红学家周汝昌在文学馆的演讲;                 
            10月3日,国庆7天长假中文学馆安排的又一精彩演讲,是红学家周汝昌先生的“《红楼梦》艺术的个性”。热心听众很早就来到演讲大厅。上午9点20分,年已85岁高龄的周老先生,在主持人傅光明研究员陪扶下登上主讲台就坐。傅先生说:金秋十月也是文学馆举办讲座的黄金季节,今天我们请红学家周汝昌先生来讲《红楼梦》。这已是文学馆第三次请周先生了。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周汝昌先生开始了他的演讲:                
            感谢文学馆的盛情,感谢广大听众的厚爱。在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好的场合,来了这么多的热心听众使我非常高兴,对我是最大的鼓励。但我不见得能满足大家的要求,原因有二:一、水平不高;二、年龄大了,有些力不从心。我准备了演讲的内容不见得能表达好,由于视力不好,准备的提纲也看不清,只好在这个大题目下仍然是信马由缰,采取面对面的闲谈方式谈谈个人的见解。                
            讲演题目是“《红楼梦》艺术的个性”,首先说说艺术这个词,古今中外如何理解艺术这两个字呢,外国称它为Arts,Arts也是文学,这里再加上一个个性。中外对文化的理解有很大的不同,中国繁体的“兿”是百行工艺的意思,上面的草字头与种蔬菜与果品的工艺有关,还包括音、古、星、象。后来我们接受了西方艺术的影响,对艺术的理念有所改变。怎么理解个性呢?我国的艺术在一个时期光讲共性,而不谈个性,写作品、搞艺术讲个性是要受批判的。而以共性如何理解《红楼梦》?有那么多人物,每个人物又有不同的个性。一部作品各个形象需要塑造,每个形象的个性要突出,如果这都做不到还创作什么小说及文学作品。                
            个性与特色、特点是不同的,我看到报纸上有这样一篇文章《杜绝正确的废话》,说的是我们平时说了不少似乎是很正确的话,但文不对题没有用处。我所讲的东西还不见得正确,但力求有点用,给大家提供一点新鲜的东西。我认为只有鲜活的东西才谈得到个性。如世上每个人所处环境不同,脾气、禀性千差万别,这样形成了人的个性。而物件如一个茶杯有它的独特造型,花纹、颜色、材质,这能说个性吗?!那是工艺品,可能有的艺术家不同意这个看法。小说要把人的个性反映到作品中,从而传达给广大读者。艺术的个性可以包括特色、特点,而把特色、特点说成个性是不妥当的。                
            《红楼梦》艺术的个性又何在呢?中华传统文化对艺术作品的评价很重要,它关系到一个伟大作家采取什么办法、手段、形式、语言等创作文学作品的个性。伟大的艺术家曹雪芹写贾宝玉对人生的看法,在后半部写晴雯的死,先写怡红院中的一棵海棠树枯萎了。贾宝玉说:植物是有生命、有灵性的,它也有情、有理、有感应、有交流,晴雯死前海棠树先枯萎了。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对各种人物的复杂关系的处理,对人、对物的细微刻画都是高超的。他写人、写物、写事、写境都包含着个性,我们只能以这种认识读这部作品,才能理解《红楼梦》。中国传统文化的最大特点是把文学艺术作品看成一个活物,有生命、有灵性、有血、有肉、有脉,凡生命有的,他(它)都有,而且还包括性情。                
            我们欣赏《红楼梦》,体会它的魅力,就要把它看成是鲜活的东西,这样我们才能理解其生命的精华。西方文艺理论要求一件作品(小说)形象要鲜明,性格要突出,刻画要细致……。写一个贵妇人,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发形,戴什么首饰等等。大家看《红楼梦》中有多少这样的描写?林黛玉穿什么衣服,老太太长什么模样,穿戴如何等等。《红楼梦》为什么不写这个,笔墨用在什么地方。林黛玉、薛宝钗一上场就是二句话,很简单。他的笔墨用在刻画人物的个性上,不写外貌、衣着,专抓人的“精气神”。我曾给外国朋友讲过《红楼梦》,他们提出了许多问题,一些人认为活生生的人物形象没有写出来。我解释这是涉及到中华文化传统的问题,在这里一、二句说不清。                
            中国二十世纪初文化界如蔡元培、胡适、俞平伯等很早就研究《红楼梦》,那个眼光、那个悟性,都是研究《红楼梦》的大家。鲁迅虽然不是红学专家,在他的《中国小说史略》和《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等著作中说到:“至于说到红楼梦的价值,可是在中国的小说中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总之,自有《红楼梦》出来以后,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并指出清末的小说写人的感情,是最重要的命题。                
            《红楼梦》最大的艺术特点就是全书贯穿着一种“伏线”,我们读这本书要特别重视这一点。如我们看高鹗后续的四十回,是否合乎曹雪芹的创作意图,那我们就看看前面所设的伏线。曹雪芹从书的一开头处处设有伏线,书的表面是一层意思,再细想其内涵还有一层意思。宣统三年《红楼梦》最早的原本,由戚蓼生作序,戚说:古代有一个人左手写一个草字,右手写一个楷字,二字完全不同,思想神经是怎样形成的?在《红楼梦》里就涉及到表现手法,艺术深度,写作层次。如书的第一回中的“好了歌”及甄士隐的歌注每一句都是全书的伏笔。甄士隐的歌注:陋室空堂,当年芴满床;哀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这段歌注的精神一直贯到全书,形成了《红楼梦》的个性。中国的相声大师侯宝林与郭全宝合说的脍炙人口的相声《改行》,说的是几位艺术大师在皇帝驾崩祭奠期间,为谋生而改行所闹出来的笑话。由于大量的精彩表演和巧妙地设下伏笔,引得听众伏仰大笑,成为了相声的经典。                
            《红楼梦》中是从一僧一道二位大仙人说起的,他们把一块大石头用幻术点化成美玉,然后携此到那昌明隆盛之邦(即为乾隆),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归到大观园怡红院,这是本书的核心。《红楼梦》千头万绪,只荣国府就有几百人,从哪个头绪写呢?这里有两个小角色却起了重要作用。一个是贾云,开玩笑地认了贾宝玉为父亲,他进了怡红院,由于当时的道理观念、身份、辈份,他不能也不敢随便看。第二个是刘姥姥进怡红院时吃醉了,不认路从后门进去的,然后睡在贾宝玉床上,这是开玩笑吗?同时这两个人都找过王熙凤,这是《红楼梦》下的伏笔。刘姥姥三进荣国府大观园,第一二次看到的是豪门大宅、富丽堂皇,第三次就完全不一样了。在后面贾云碰到贾宝玉,这时贾宝玉作了乞丐,作了更夫,没有住处,睡在以草和鸡毛取暖的鸡毛屋,这是《红楼梦》的一个大对比,也是该书的大布局、大章法。写过第五十四回,荣国府那个大排场都全变了。这是全书的分水岭。前面看到荣华富贵以享受快乐为主,这是为了反衬后面,第五十四回以后,家道逐渐败落。但这前、后两部分合起来又是一个不可分的整体,大章法、大对称在全书取得平衡,这都是从伏笔展开的。                
            我们看《红楼梦》不仅要列站门前,而且要登堂入室,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感慨万千。《红楼梦》的艺术个性还体现在创新上,以往的小说大多千人一面,曹雪芹的书与别人不一样。创新这个词在文艺作品上用得很多,是否都做到了,那就另当别论了。这个新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它像新生儿一样是从母体中生出来的。中国有句古语“温故而知新”,真正懂得新,先得懂得故,没有比较,就没有所谓的新。《红楼梦》为后来的文学作品和文化发展提供了很好的参考和有益的借鉴,我们运用这些“典范”时不能生搬硬套,而要理解它的奥妙,从中吸收其丰富的营养。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是如何写人、写事、写物、写境的呢?先说说写人,荣国府那么多人,他们的相貌、衣着如何;贾宝玉、林黛玉个性如何,千头万绪,从何写起。有学者把英国的莎士比亚与曹雪芹相提并论,这自然让我们感到光荣,因为在世界、在欧洲莎士比亚的名望实在太大了。但这两个文化巨人是完全不一样的。莎士比亚一生写了36个剧本,据说后来又发现一个,总共37个。重要角色每部均算10人,莎翁总共创造了370个左右的形象各异的角色,是很伟大的。而《红楼梦》一书中,据有人统计各种角色最少有400~500个;最多600~700个。我认为曹雪芹创造的角色不会低于500~600人,莎翁的370个角色分布在37个剧作中,而曹雪芹的500~600人是融入一本书中,其创作难度要大得多。                
            后来,贾宝玉遭难,家亡人散,各奔东西,秦可卿托梦赠言: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预示着贾府“盛筵必散”的结局。小人物贾云救人,刘姥姥不忘当年到荣国府与贾母两人见面说话。写这两个小人物的谈话、举动是那么得体简要。写林黛玉入府怎么下船,先进西大院看神像,然后进东大院看长辈等等,简直是神来之笔。                
            曹雪芹写《红楼梦》借鉴了东晋大画家顾恺之“以形传神”和“迁想妙得”的艺术主张,写形为了传神,只用几句话就把13岁的贾宝玉给烘托出来了。写怡红院用粉墙低护、垂柳滴翠八个字,达到了最好的境界。写大观园、牡丹、古树、柳荫,宝玉联想杜牧的诗,把时间、空间和人的生老病死的变化都包含进去了,把境与人有机地联系了起来。                
            《红楼梦》最感人的描写是宝玉挨打。于1980年在美国召开的“国际《红楼梦》研讨会”上,一位外国女士发表了一篇论文,专门论述了宝玉挨打,说在这个场面中各种人物的反应、表现,都写出了最高水平。一般人都评论说贾宝玉是封建家庭的叛逆者,贾政是封建势力的维护者,宝玉挨打表现了两者之间的殊死斗争。但是这位女士的论文不这么看,贾政打宝玉是八旗的家法严格,贾政打前看了看宝玉、丫环,气也减了几分,他还是爱他的孩子的。这里面还涉及到二个王爷的斗争,后来贾母、王夫人、李纨也来了,贾母抱着被打得半死的孩子哭了起来,李纨这时又想起了亡夫也哭了起来,贾政如泥塑木雕的,也泪如雨下,每个人在同一场合,由于处境不同表现各异,真是无以言传。这位女士的发言使我佩服得不得了。                 总之,曹雪芹的《红楼梦》其艺术成就达到了时代的高峰,他有着哲学家的思想、科学家的精确、历史家的洞察、诗人般的境界。
                听众对周汝昌先生的精彩演讲报以热烈的掌声。随后周先生还回答了听众提出的有关《红楼梦》的问题。
               
            主持人傅光明先生最后说:曹雪芹《红楼梦》写得好,周先生《红楼梦》讲得妙。曹雪芹写出了书中人、事、物、境的精气神,成为中国古典文学的经典。我们今天的作家无疑要多从中华精神文化遗产的母体中汲取营养,繁荣我们的创作。最后让我们再次以热烈的掌声表示对周先生的感谢。(记录整理:薛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