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科：我不得瑟不怕有压力 世乒赛前就想进决赛

　　文/陈思婧

　　中国驻荷兰大使馆为中国队举办的庆功宴结束之后，张继科回到自己的房间，这个时候距离他得到冠军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玄关的衣柜门上挂着两件洗好的黑色战服，床边晾着几双干净的袜子。双打季军的铜牌放在写字台上，单打冠军的金牌端正地挂在镜子前。张继科打开自己的球包，手伸进平时不用的内袋摸了半天，掏出来一张纸条和一条红布。“还真给我塞了东西，我都不知道！”他特有的得瑟笑容浮现在脸上，摇头晃脑地说。这两样祈福的东西是肖战在世乒赛前悄悄塞在他球包里的，在距离比赛场地最近的地方，一直陪着他。

　　说了将近一个月的话——“12年是一个轮回”，这回真说着了。刘国梁刚当教练的时候，从二队刚上来的张继科被分在他这组，当年张继科因为违反队规被罚回省，是刘国梁找他说的。12年前刘国梁在荷兰实现大满贯，12年后张继科在荷兰加冕，赛后刘国梁拍了好几次张继科的脸，有种传承的感觉。

　　上上签也是下下签

　　时间回到5月6日下午，国家队在球馆适应训练，当时决赛这张球台周围站着王皓、张继科、马琳和闫安一起训练。后来其他人都走了，张继科还留在那继续。

　　“我现在还能回想起那天的场景，特意留下多练了一会，我想多适应适应这种主场的感觉，包括灯光和风速。后来我把每场比赛都当决赛打，毕竟是淘汰赛么，没有保留，因为输了就没机会再打了。”

　　张继科说，当时他在练习的时候就想着希望能在这个场地上坚持到最后一天。虽然抽签还没开始，但张继科的目标已经锁定在进决赛。第一次参加世界杯单打的他就闯进了决赛，世锦赛单打同样是第一次参加，成绩不能比上一个“第一次”差。

　　其实早在国家队没出征前，张继科就开玩笑说，世乒赛如果打得不好，他就要在2013年“退役”，这句话，玩笑有，决心有。

　　5月7日，同样是下午，开幕式后抽签开始了，王励勤、陈玘和许昕已经被抽在下半区，王皓作为头号种子，已经在上半区一号位等着对手，同样在上半区的还有马龙。张继科和马琳只有两个位置可以抽，上半区的64号和下半区的65号。装着号码的玻璃球被扭开，张继科被抽到65号下半区，是好签，也是死签。

　　“抽签我认为是上上签，刘指导也这么说。我和马琳只有两个位置可以选择，在半决赛里，能够避开王皓和马龙，已经算是上上签了。其实抽签前我没有太多担心，但抽完签后，避开王皓和马龙，说句心里话，我自己是比较情愿的。”

　　之所以说是死签，这条线上有朱世赫，还有世界排名第二的波尔，虽然避开了张继科平时不好打的马龙和王皓，但是如果输了外战，比输给马龙或者王皓可严重多了。

　　“什么都是有利有弊，当时想到是先过朱世赫这关，刘指导也和我说，进前8就算我完成任务。”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打朱世赫之前，有记者问张继科，对一直打不好的朱世赫，赛前是什么心态。张继科立刻反驳，“因为联赛我们一直在一起训练，已经很熟悉了，之前的世界杯单打中我也赢了他，不应该说我对他一直不好打。”

　　赛前张继科挺自信，或者说是在给自己打气，但是张继科的主管教练肖战一直很紧张，特意跑到看台上看球，距离张继科不远不近。毕竟张继科是几个主力中过去对朱世赫战绩最差的，这场球打到最后，几乎每赢一个球，作为场外指导的刘国梁都要站起来挥拳。

　　“我和朱世赫毕竟打了一年乒超联赛，可能对练不是很多，但是对他的了解深了很多。因为他打的每场比赛我都仔细看，他削球的旋转和线路，抓得能比以前要准一些。运动员很多习惯性的套路不是一两天就能改的，这对我后来打他有很多帮助。但是帮助最大的我认为是看着朱世赫的时候没那么别扭了，感觉是非常熟悉、非常亲切的一个人，原来看他还是稍微有点怵，感觉是对手。包括世界杯单打的时候，一看见他就感觉绝对能赢，这次也是。”

　　胜王励勤之后，张继科把鞋脱下来举在手里，雪白的袜子踩在那片他刚刚战胜了朱世赫的场地上。张继科的爸爸曾经说过，张继科是光脚走现在到的。对于他“光脚走路”的这段过程，刘国梁也记忆深刻，“调整回省那次，是我找他谈的。我记得在我房间，他的两只眼睛都是直愣愣的，一点儿阳光劲儿都没了，那一幕给我的印象非常深，确实那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我当时跟他说，这是暂时的困难，要不就把你打倒了，你就爬不起来了，等你再爬起来，你也是条汉子，我相信你会重新回到国家队。我记得当时我说到‘我相信你会重新回到国家队’的时候，他的眼睛突然有点神了，看了我一眼。”

　　除了曾经光着脚走到现在，第一次打世乒赛单打的张继科，说自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和王励勤比赛之前，刘国梁的话让张继科彻底卸下了包袱，既然已经完成了进8强的任务，对手是自己人，又是三届冠军，就是毫无包袱地去拼，没别的路。

　　“跟大力打最多也就五五开，确实不好打，虽然近几次交手都是我赢了，但都很艰苦，这次比赛主要是局分2比2以后，我自己的变化和场上处理球的方式都比较积极，打到第六局的时候我很坚决。能发挥出水平的主要原因是没有包袱，毕竟他是三届世界锦标赛单打冠军，对这样一个选手，我放开了，输了我也是完成任务，这种信念对我影响很大。”

　　世乒赛上的王励勤不是一般的王励勤，他强大的自信心和好像魔力一样操控比赛的能力使得他每次都在世乒赛上发挥得淋漓尽致，但是这次，拥有强大精神力的王励勤，没有抵挡住一颗初次征战迫切想证明自己的心。

　　不可思议的半决赛

　　1/8决赛，一直在俄罗斯打联赛的陈玘突然发力，击败萨姆索诺夫。依照陈玘当时的状态，包括张继科也没想到他会输给波尔。

　　“我没想到陈玘会输给波尔。可能球路上看陈玘不太好打，但我始终坚信陈玘能够获胜。他输完以后，我就觉得我抽得这个签没那么好了，但是也是自己立功的机会，毕竟波尔还是我们头号单打对手。”

　　和波尔这场半决赛可以说张继科是非赢不可，赢了就实现了赛前给自己定的进入决赛的目标，输了就算栽在了这个所谓的“上上签”上。

　　“我打波尔时压力非常大，同时我非常期待和波尔打这场比赛。在之前的德国公开赛和欧亚对抗赛中，我赢他比较轻松，但世乒赛的重要性和那两次是不一样的。波尔是前四名里唯一的一名外国选手，也是中国队最主要的对手之一，所以我也非常想赢他去证明自己，证明自己的综合能力能高于他。毕竟离奥运会也越来越近了，世乒赛单打也是教练的一个重要的参考依据。能赢下朱世赫、波尔我觉得还是比较成功的。就算决赛输了，我也觉得值了。”

　　张继科对波尔的比赛打得非常尽兴，甚至最后一局他兴奋地直跳，旱地拔葱恨不得都能跳出挡板，刘国梁一看这架势，赶紧叫了暂停让张继科有机会冷静一下。赛后，刘国梁用“不可思议”这四个字评价了张继科的表现。印象中这位主帅对张继科从来都吝啬表扬。刘国梁点名表扬过张继科两次，莫斯科世乒赛决赛后和鹿特丹世乒赛半决赛后，对手都是德国人，张继科都是关键时刻获胜。

　　令人窒息的第五局

　　当张继科和王皓两个人站在决赛赛场上的时候，时光好像突然回到鹿特丹世乒赛开赛前，同样一片场地和球台上，两个人练习对拉的身影依然在眼前晃动。时光再往前窜一窜，世界杯决赛场上，也是这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那次比赛也是张继科第一次参加世界杯，而且在决赛中表现得就是一个“第一次参加大赛”的状态。而这次决赛前，张继科想获胜的决心并不大，因为他已经实现了自己的目标，也超额完成了主教练布置的任务，但是肖战一句话点醒了他。

　　肖战说：“你能进决赛的几率并不大，不是你每次都能进决赛。也许你参加五六届比赛可能就有一届能进决赛，老天把机会给你了，你要把握住。”

　　“世界杯单打决赛输给王皓，但是这场比赛在心态上还是和世界杯不一样。听了肖指导那句话我恍然大悟，当然这句话也是在给我压力，但我不怕有压力，就怕上场之前太轻松，太得瑟。肖指导给我施加压力是好事，我上场以后的必胜心能够更强点。”

　　张继科说，这次世乒赛他最紧张的比赛是对波尔，最紧张的一局是对王皓的第五局。“当时我已经感觉很困难了，所以场上大家也能看到，我打关键局的能力还是在王皓之下，第五局我也是在硬着头皮扛，9︰7领先的时候心态明显发生了变化，最后只是想扛下第五局先到3分，自己的成功就有一半了，所以我认为第五局对我来说还是非常关键的一局。”

　　第六局张继科大比分领先，9︰5的时候王皓发球出界，又送了张继科1分，面对突然窜到面前的5个赛点，张继科懵了。“都差点儿不会打了。”采访时，正好电视中回放那场比赛，张继科看着那时候的自己笑着说：“在9︰5的时候我觉得他已经有点半崩溃了，因为他发了个失误，我看得比较清楚，能感觉出来，他有点在应付，应付一分是一分了。可能当时自己有点想法过多，有点着急也有点手软。每输完一个球我都在告诫自己，说是心态平静一点，场上节奏处理好一点，别太想着比分。可是一旦发球或者接发球，思想就又不自觉地进入到这种比分状态。其实10︰5以后，那几个球我认为都不是特别有难度的球，都是我在上手。可能当时心态上还是有波动，毕竟第一次打这种世界锦标赛单打，包括第一次在决赛拿到赛点，还是有些起伏的。”

　　和王皓打比赛，张继科应该也是挺有压力的，就连和王皓配双打的时候，张继科都显得比以往青涩，有点畏手畏脚。“说白了，跟王皓配还是有点紧张，压力大，毕竟王皓是队里的一号单打，跟他配压力有些大。”当队友都如此，何况当对手。

　　但是张继科最终没有让比赛拖到第七局，14︰12赢得了比赛，他太想在大赛中证明自己了，这颗心脏已经战胜了王励勤，又战胜了卫冕冠军王皓。

　　赛后接受采访的时候，张继科用手指抹了一下脸，眼睛一点没红，看不出是在抹泪还是抹汗。

　　在家看比赛的张继科父母早已在电视机前哭成一团，妈妈徐锡英说，这是她记忆中张继科长大后第一次哭。张继科在给他们发信息报喜之前就接到了他们打来的电话：“我爸也哭了，我爸很少流泪的，这回也哭了。我妈还说用不用去机场接我，我说不用了，拿了奥运会冠军再来接。”

　　张继科4岁开始打球，在最贪玩的年纪，只有一个自行车和一个足球当玩具，在最爱跟父母撒娇的年纪，他比赛输了会被“教训”。张继科2003年进入一队，当时在教练刘国梁眼里，他是个浮躁和清高的队员，因为从小就拿冠军，身体条件又很好，总有一副不可一世的劲头。张继科2004年被罚回省队，等他重新爬起来的时候，国家队已经没有了他的位置，从眼睛长在脑袋顶的重点培养对象，变成跟陪练一样。这些老生常谈，不知道能不能解释张继科身上的“血性”，他在困境中不允许自己失败，因为自己曾经是最好的一员；他在顺势中，也不太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因为从小已经被压抑得太多。

　　比赛期间接受英国媒体的采访时，老外记者把一个问题抛给张继科，问他最早是怎么喜欢上乒乓球的。张继科回答：“我不喜欢乒乓球，最早是我爸爸让我打球的。”

　　夺冠后张继科的男单奖杯被国际乒联颁错了，镜头前他举起的是女双波普杯，在酒店他拿起真正的圣·勃莱德杯拍照，念叨着这个奖杯比女双波普杯轻，可能因为波普杯本身就是给两个人举的。刘国梁打趣说，张继科拿了一次连他这个大满贯得主都没拿过的奖杯。

　　这时候再问张继科喜欢不喜欢乒乓球，他又得瑟地笑起来说，“还行吧”。

　　记者手记

　　张继科说，如果决赛打到第七局，自己估计就输了。

　　在现场有很多记者为张继科捏把汗，我也觉得，如果第六局被翻盘，张继科就输了。

　　采访过张继科好几次的吕海波说，他希望看到打第七局，因为他觉得张继科不一定会崩溃，不一定会输。

　　最终，胜利成为了张继科这次世乒赛的结局。

　　撕衣服，这是乒乓球运动员最具有激情的一次夺冠后“表演”，因为胜利者是张继科，是这一幕的最佳演员。

　　我一直认为张继科是个得瑟的小孩，他自己说，那不是得瑟，而是他特有的节奏，失去了这个节奏，张继科也就失去了自己的特点。

　　张继科的妈妈说，2009跨到2010年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儿子长大了些。在赛场上，他得瑟到短路的时候越来越少，尤其是大赛中，他变得能扛得住压力，能撑得起信任。

　　但是就如同被张继科撕开的战袍一样，摆脱比赛压力尽情释放的张继科，又变成了那个什么都敢做敢尝试的得瑟小孩，只是他也许能偶尔沉下心来，能静静回顾这么多年来自己的得失和成长，然后再接再厉，更加有动力去追逐他小时候最初的冠军梦。

　　这个梦不管张继科是小孩还是成人时，也不管是在他不喜欢乒乓球还是已经开始喜欢上的时候，都不曾放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