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风妖娆狂傲大小姐:一只旧陶缸 一段难忘的岁月|榕树下原创

父亲八十一岁生日，我回家为父亲祝寿，不经意在父亲的卧室里发现了一只旧陶缸。整整三十三年了，我我为今天的发现欢欣鼓舞，百感交集。小时候，家里有许多陶缸，我们叫它大油缸，人们主要用来装谷子。如今稻谷的产量比起当时的产量已经翻了好几番，陶缸装谷子早已成为历史。敝帚自珍，几次搬家，父亲舍不得将陶缸扔掉，而一直把它珍藏在身边。

八十年代以后，陶缸在我们生活中消失了，如果没有陶缸实体的存在，八十年代出生的人也许不知道它是什么东东了。在六七十年代，我们乡下家家户户都用陶缸装粮食，陶缸多意味着粮食丰富，粮食丰富就意味着有粥吃有饭吃，那就是好生活，陶缸几乎成了乡下人财富的象征。我还清楚记得，一九七六年我家里有十三个陶缸。那时我家里的屋很小，一厅四室，加一个天井和一个小拖廊。房子都很小，陶缸占去大部分空间，卧室里除了一张旧床，几乎没有可以转身的地方，更谈不上放什么家具了。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为家里有三十个陶缸而感到自豪。

初时我不明白父母为何购置那么多陶缸，但有一件事，我理解了他们的用心。长兄大我十岁，我十一岁时他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一天，母亲叫我把空着的陶缸用秕谷或谷壳塞满，然后在上面放上些好的谷子。我问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做，母亲也是一脸的无奈，她说，以后你会明白。带着许多不解，我还是照着母亲的吩咐做了。

第二天，母亲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几件破旧的家具也被摆得整整有条。一个摇着葵扇的女人带着一个盘着小辫子的年轻女子走进我的家，听母亲说才知道是媒婆来给哥哥说亲，那个拿着扇子的女人是媒婆。我发现媒婆的目光总是在房子里打转，后来发现她走走进房里，用拿着扇子的手指着陶缸，还自言自语，我知道她在数陶缸，就随着她指着的陶缸提高嗓门将缸的个数读了出来，一共是十三个。媒婆赞我聪明，还问我读几年级，那年我刚上五年级。哥哥那次相亲没有成功，听说媒婆很有经验，她用手敲了敲缸子，那声音告诉了她，陶缸里装的多数是不实的谷子。

我家陶缸多，村里时常有人来我家里借陶缸，母亲每次都很爽快地借给人家，我知道那家人也有人来相亲了。陶缸很大，也很重，每一次搬运都不方便。记得是大人们把一个牛押放进缸里，用绳子在牛押上打个结，在结上上放上扁担就抬着走，但母亲不放心，怕抬着缸子的时候缸口断裂，叫我叫多几个小孩在缸子的底部用力抬，减少缸子的重力，防止缸子断裂。

记得父亲那年说，晚道的谷子丰收了，家里再添两个陶缸。所以我盼着这丰收的日子，可是丰收的日子还没有到来，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洪水却来了。记得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大得天地好像倒置一样，大风裹着瓢泼大雨，铺天盖地，噼哩啪啦地敲打着屋顶。那时唐山地震发生没多久，前天晚上打台风，台风将防震棚打掉了，大家都不敢往屋里走，怕唐山的惨剧在我们身上重演，搞得整夜不能睡。第二晚实在太困，一家人老早回到屋子里睡了，也不管地震什么时候来。夜里十二点左右被母亲叫醒，说洪水入屋。我从床上起来找鞋子，不觉地下已经是没膝深的水，平常睡在厨房里的猪早跑到大厅里来，不停地嗷嗷叫。自小从水乡长大，洪水见得多，尽管水浸到床前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怕。但父亲和母亲却觉得这场洪水跟以往不一样，他们预感这是一场大灾难的来临。趁这灶台还未进水，母亲想给我们煮点粥吃，柴湿了，好不容易才点着火。锅里的米还没烧暖，水就浸上了灶台。水涨得很快，如果不赶快逃跑会有灭顶之灾，母亲抬着锅与我们一道逃出了家门，半小时后，我们家的房子倒塌了。倒塌的那一刻我们正站在与房子不到十米的地方，房子倒塌时抛起的大浪，差点把我们吞没。天亮了，雨停了，村里的房屋全部倒塌了，一条热热闹闹的小村庄，此时成了一片汪洋。那天下午我们被一条小木船接到了安全的地带，第二天我去了二十公里外的舅舅家避难，在那儿呆了一个多月，学校恢复上课，我才回到已经成了废墟的小村。父母和兄长已经将倒塌了的房子清理完毕，并搭起简易的房子。

我一直不知道，这只陶缸能幸存了下来，与我们逃过了那场灾难。父亲看见我的目光一直留在旧陶缸上，他知道陶缸唤起了我的回忆。一九七六年的大洪水，他仍然记忆犹新。他说这陶缸当时装满了谷子，洪水将陶缸淹没，房子倒塌时破碎的砖瓦砸不着它，其他的陶缸由于是空的或装的东西少，大水冲入屋时浮了起来，都被砸烂了。这只陶缸被清理出来时，盖子烂了，但缸体完好，里面的谷子长出了长长的谷芽。父亲将那些谷芽育秧，在我们自己的自留地里播种，当迟来的救灾种子运到生产队的时候，我们家地里的水稻已是绿油油的一片。天无绝人之路，这年底，这陶缸里添了一缸新的好谷子。

村里人早已不用陶缸装谷了，但作为那个时期生活的物证，作为一个历史的载体，旧陶缸盛满了浓郁的乡情，盛满一段段辛酸的往事，盛满一个个难以忘怀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