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里区养老中心:被偷走的灵魂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5 19:54:33
被偷走的灵魂
过旭明
①在无锡,有一个可以称作传统的仪式:每晚广播的结束曲就是《二泉映月》,这曲子被形象地叫做“关门曲”。当年有线广播十分普及,从低矮的门窗里渗出的旋律,足以构成合奏。音乐是悲伤的,甚至可以说是凄惨的,这大概是王国潼演奏的版本。多雨的江南,小弄长而暗,仿佛是从戴望舒笔下流出来的。晚上,路灯昏淡,青石板闪烁着金属光泽,远处跑着的自行车“壳壳”作响。仿佛要散架似的,猛地响起女人的尖叫声,那必是又有夫妻婆媳在吵架……就是这样,《二泉映月》成了我青春的记忆。
②直到后来,听到了各种版本的《二泉映月》,有了新的感受,也知道小泽征尔所说的“这音乐要跪着听”的名言,但在记忆中,抹不去的还是当年从小巷里听到的声音,有时甚至还觉得阿炳的音乐就应该在市并中回旋……
③听闵慧芬的《二泉映月》,常常会有这样的困惑:这音乐是否就是阿炳的音乐呢?曲谱固然是死的,但音乐的灵魂呢?阿炳惊鸿一瞥似的留下的足音,是否真的被我们理解?闵慧芬的演奏速度,肯定比阿炳来得慢,她演奏中的开合也比阿炳夸张,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但这一点的变化,给我们带来了什么?阿炳的音乐,往往是在行进中演奏的,站立式的姿势,行进的速度,都不容如此煽情。解放后,音乐被贴上政治的标签,阿炳既然被认定是万恶旧社会的受害者,《二泉映月》也自然被悲惨化了。
    ④被悲惨化的,当然首先是阿炳的身世。曾经和阿炳有过亲密接触的雕塑家钱绍武,他和阿炳是邻居,曾为阿炳做过一个雕像,青铜的,约两米高,很有意思。雕塑以阿炳的背影为主体,阿炳头戴毡帽,佝偻着,冬天的风吹过褴褛的衣衫,仿佛打了一个寒噤。背影后是一垛江南的花墙。暗示无锡的小巷。这个雕塑运用了中国艺术的表现方式,以侧面暗示来体现这位邻居,颇为传神。正面的描述太困难了!我听钱绍武谈到阿炳,是在惠山脚下,谈及阿炳,他眯起笑眼,呵呵地说起阿炳当年拿铜板给孩子们买馄饨的往事,仿佛是鲁迅笔下的孔乙己。胖胖而慈祥的钱教授说起故事很有神采,身形一下灵动起来,我们都很陶醉。但回头一想,根本没什么信息量,阿炳的确是难说的.用悲惨化了的阿炳来想象,是最简单也是最可行的。教授或许还有另外的内容,在他的笑脸中慢慢地漾开来,但他什么也没说。
    ⑤在钱教授身上,我们能够感到无锡老人身上的那份圆滑,或者是一份厚道,这样的神情我太熟悉了,小康之家的克制与谦恭,几乎是无锡人的一种性格。
    ⑥二十世纪上半叶的无锡,可以说是中国最富裕的城市之一,它是中国民族工商业的摇篮。在我们的经验中,就算是在那个时代也很少有人会像阿炳那样潦倒。搞艺术在这座城市中或许不是一个好饭碗,但无锡是一个极重文化的城市也是不争的事实。阿炳的苦难,更多源于与这座城市性格格格不入的“荒唐”行径。荒唐啊,荒唐!阿炳太荒唐了!
    ⑦远离阿炳的人往往会以想象去虚构这位民间艺术家,这种想象融合了以往对艺术家的认识,并以艺术的名义,史诗般地赋予阿炳万丈光芒;而与阿炳有过接触的人,往往执着于阿炳年轻时整日与大烟为伍,出没于妓院,以致因“花柳病”瞎了双眼的往事,并以道德的名义对阿炳予以审判。这几乎成了难解的公案。我曾经陪一位朋友寻访阿炳的旧事,赶巧遇到一位老伯不但见过阿炳.而且很“熟”。他应付着我们的好奇,最后终于显得有些不耐烦,说,他啊,不是个好人!
    ⑧不是好人!?
    ⑨“不是好人”的结论是在我们的意料之中的,但在这次访问中,几乎所有和阿炳有过接触的人,都众口一词地表达了这一共识:他不是个好人!俗话说众口铄金,但阿炳却不是这样。说好的奉若天仙,说坏的也理直气壮,让人莫名其妙。在这次访问中,我们知道了阿炳去世时的景象:一个女人忙乱的身影中,邻居开始传言:这个人大概不行了。据说连哭声也十分寥落。最后阿炳躺在了卸下的门板上……
    ⑩那次我们去的时候,阿炳故居的屋子里乱得一塌糊涂,竹椅、铁锅、小板凳,还有张占了半屋子的龌龊的床,这个景象和当年差不多,没有粉饰过。这在各式各样的故居里也属难得。站在这个破败的屋子里,呼吸剃鼻的粉尘,透过黑糊糊的光,我们希望走近那个被偷走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