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阳辽宁建筑职业学院:书 谱(原文、译文)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3/29 07:55:45
        夫自古之善書者,漢魏有鍾張之絕,晋末稱二王之妙。王羲之雲:“頃尋諸名書,鍾張信爲絕倫,其餘不足觀。”可謂鍾張雲沒,而羲獻繼之。又雲:“吾書比之鍾張,鍾當抗行,或謂過之。張草猶當雁行。然張精熟,池水盡墨,假令寡人耽之若此,未必謝之。”此乃推張邁鍾之意也。考其專擅,雖未果于前規;摭以兼通,故無慚于即事。評者雲:“彼之四賢,古今特絕;而今不逮古,古質而今妍。”夫質以代興,妍因俗易。雖書契之作,適以記言;而淳醨一遷,質文三變,馳鶩沿革,物理常然。貴能古不乖時,今不同弊,所謂“文質彬彬。然後君子。”何必易雕宮于穴處,反玉輅于椎輪者乎!又雲:“子敬之不及逸少,猶逸少之不及鍾張。”意者以爲評得其綱紀,而未詳其始卒也。且元常專工于隸書,伯英尤精于草體,彼之二美,而逸少兼之。擬草則餘真,比真則長草,雖專工小劣,而博涉多優;總其終始,匪無乖互。謝安素善尺牘,而輕子敬之書。子敬嘗作佳書與之,謂必存錄,安輒題後答之,甚以爲恨。安嘗問敬:“卿書何如右軍?”答雲:“故當勝。”安雲:“物論殊不爾。”子敬又答:“時人那得知!”敬雖權以此辭折安所鑒,自稱勝父,不亦過乎!且立身揚名,事資尊顯,勝母之裏,曾參不入。以子敬之豪翰,紹右軍之筆札,雖複粗傳楷則,實恐未克箕裘。况乃假托神仙,耻崇家範,以斯成學,孰愈面墻!後羲之往都,臨行題壁。子敬密拭除之,輒書易其處,私爲不惡。羲之還,見乃嘆曰:“吾去時真大醉也!”敬乃內慚。是知逸少之比鍾張,則專博斯別;子敬之不及逸少,無或疑焉。

    餘志學之年,留心翰墨,味鍾張之餘烈,挹羲獻之前規,極慮專精,時逾二紀。有乖入木之術,無間臨池之志。觀夫懸針垂露之异,奔雷墜石之奇,鴻飛獸駭之資,鸞舞蛇驚之態,絕岸頽峰之勢,臨危據槁之形;或重若崩雲,或輕如蟬翼;導之則泉注,頓之則山安;纖纖乎似初月之出天涯,落落乎猶衆星之列河漢;同自然之妙,有非力運之能成;信可謂智巧兼優,心手雙暢,翰不虛動,下必有由。一畫之間,變起伏于鋒杪;一點之內,殊衄挫于毫芒。况雲積其點畫,乃成其字;曾不傍窺尺牘,俯習寸陰;引班超以爲辭,援項籍而自滿;任筆爲體,聚墨成形;心昏擬效之方,手迷揮運之理,求其妍妙,不亦謬哉!然君子立身,務修其本。楊雄謂:“詩賦小道,壯夫不爲。”况複溺思毫厘,淪精翰墨者也!夫潜神對奕,猶標坐隱之名;樂志垂綸,尚體行藏之趣。詎若功定禮樂,妙擬神仙,猶埏埴之罔窮,與工爐而幷運。好异尚奇之士;玩體勢之多方;窮微測妙之夫,得推移之奧賾。著述者假其糟粕,藻鑒者挹其菁華,固義理之會歸,信賢達之兼善者矣。存精寓賞,豈徒然與?而東晋士人,互相陶淬。至于王謝之族,郗庾之倫,縱不盡其神奇,鹹亦挹其風味。去之滋永,斯道逾微。方複聞疑稱疑,得末行末,古今阻絕,無所質問;設有所會,緘秘已深;遂令學者茫然,莫知領要,徒見成功之美,不悟所致之由。或乃就分布于累年,向規矩而猶遠,圖真不悟,習草將迷。假令薄能草書,粗傳隸法,則好溺偏固,自閡通規。詎知心手會歸,若同源而异派;轉用之術,猶共樹而分條者乎?加以趁便適時,行書爲要;題勒方幅,真乃居先。草不兼真,殆于專謹;真不通草,殊非翰札,真以點畫爲形質,使轉爲情性;草以點畫爲情性,使轉爲形質。草乖使轉,不能成字;真虧點畫,猶可記文。回互雖殊,大體相涉。故亦傍通二篆,俯貫八分,包括篇章,涵泳飛白。若毫厘不察,則胡越殊風者焉。至如鍾繇隸奇,張芝草聖,此乃專精一體,以致絕倫。伯英不真,而點畫狼藉;元常不草,使轉縱橫。自茲己降,不能兼善者,有所不逮,非專精也。雖篆隸草章,工用多變,濟成厥美,各有攸宜。篆尚婉而通,隸欲精而密,草貴流而暢,章務檢而便。然後凜之以風神,溫之以妍潤,鼓之以枯勁,和之以閑雅。故可達其情性,形其哀樂,驗燥濕之殊節,千古依然;體老壯之异時,百齡俄頃,嗟呼,不入其門,詎窺其奧者也!又一時而書,有乖有合,合則流媚,乖則雕疏,略言其由,各有其五:神怡務閑,一合也;感惠徇知,二合也;時和氣潤,三合也;紙墨相發,四合也;偶然欲書,五合也。心遺體留,一乖也;意違勢屈,二乖也;風燥日炎,三乖也;紙墨不稱,四乖也;情怠手闌,五乖也。乖合之際,優劣互差。得時不如得器,得器不如得志,若五乖同萃,思遏手蒙;五合交臻,神融筆暢。暢無不適,蒙無所從。當仁者得意忘言,罕陳其要;企學者希風叙妙,雖述猶疏。徒立其工,未敷厥旨。不揆庸昧,輒效所明;庶欲弘既往之風規,導將來之器識,除繁去濫,睹迹明心者焉。

    代有《筆陣圖》七行,中畫執筆三手,圖貌乖舛,點畫湮訛。頃見南北流傳,疑是右軍所制。雖則未詳真僞,尚可發啓童蒙。既常俗所存,不藉編錄。至于諸家勢評,多涉浮華,莫不外狀其形,內迷其理,今之所撰,亦無取焉。若乃師宜官之高名,徒彰史牒;邯鄲淳之令範,空著縑緗。暨乎崔、杜以來,蕭、羊已往,代祀綿遠,名氏滋繁。或藉甚不渝,人亡業顯;或憑附增價,身謝道衰。加以糜蠢不傳,搜秘將盡,偶逢緘賞,時亦罕窺,優劣紛紜,殆難覼縷。其有顯聞當代,遺迹見存,無俟抑揚,自標先後。且六文之作,肇自軒轅;八體之興,始于嬴政。其來尚矣,厥用斯弘。但今古不同,妍質懸隔,既非所習,又亦略諸。複有龍蛇雲露之流,龜鶴花英之類,乍圖真于率爾,或寫瑞于當年,巧涉丹青,工虧翰墨,异夫楷式,非所詳焉。代傳羲之與子敬筆勢論十章,文鄙理疏,意乖言拙,詳其旨趣,殊非右軍。且右軍位重才高,調清詞雅,聲塵未泯,翰牘仍存。觀夫致一書,陳一事,造次之際,稽古斯在;豈有貽謀令嗣,道葉義方,章則頓虧,一至于此!又雲與張伯英同學,斯乃更彰虛誕。若指漢末伯英,時代全不相接;必有晋人同號,史傳何其寂寥!非訓非經,宜從弃擇。夫心之所達,不易盡于名言;言之所通,尚難形于紙墨。粗可仿佛其狀,綱紀其辭。冀酌希夷,取會佳境。闕而末逮,請俟將來。今撰執使轉用之由,以祛未悟。執謂深淺長短之類是也;使謂縱橫牽掣之類是也;轉謂鈎環盤紆之類是也;用謂點畫向背之類是也。方復會其數法,歸于一途;編列衆工,錯綜群妙,舉前人之未及,啓後學于成規;窺其根源,析其枝派。貴使文約理贍,迹顯心通;披卷可明,下筆無滯。詭辭异說,非所詳焉。然今之所陳,務稗學者。但右軍之書,代多稱習,良可據爲宗匠,取立指歸。豈唯會古通今,亦乃情深調合。致使摹拓日廣,研習歲滋,先後著名,多從散落;歷代孤紹,非其效與?試言其由,略陳數意:止如《樂毅論》、《黃庭經》、《東方朔畫贊》、《太史箴》、《蘭亭集序》、《告誓文》,斯幷代俗所傳,真行絕致者也。寫《樂毅》則情多怫鬱;書《畫贊》則意涉瑰奇;《黃庭經》則怡懌虛無;《太史箴》又縱橫爭折;暨乎《蘭亭》興集,思逸神超,私門誡誓,情拘志慘。所謂涉樂方笑,言哀已嘆。豈惟駐想流波,將貽嘽噯之奏;馳神睢渙,方思藻繪之文。雖其目擊道存,尚或心迷議舛。莫不强名爲體,共習分區。豈知情動形言,取會風騷之意;陽舒陰慘,本乎天地之心。既失其情,理乖其實,原夫所致,安有體哉!夫運用之方,雖由己出,規模所設,信屬目前,差之一毫,失之千里,苟知其術,適可兼通。心不厭精,手不忘熟。若運用盡于精熟,規矩諳于胸襟,自然容與徘徊,意先筆後,瀟灑流落,翰逸神飛,亦猶弘羊之心,預乎無際;庖丁之目,不見全牛。嘗有好事,就吾求習,吾乃粗舉綱要,隨而授之,無不心悟手從,言忘意得,縱未窮于衆術,斷可極于所詣矣。若思通楷則,少不如老;學成規矩,老不如少。思則老而愈妙,學乃少而可勉。勉之不已,抑有三時;時然一變,極其分矣。至如初學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務追險絕,既能險絕,複歸平正。初謂未及,中則過之,後乃通會,通會之際,人書俱老。仲尼雲:“五十知命”、“七十從心。”故以達夷險之情,體權變之道,亦猶謀而後動,動不失宜;時然後言,言必中理矣。是以右軍之書,末年多妙,當緣思慮通審,志氣和平,不激不厲,而風規自遠。子敬已下,莫不鼓努爲力,標置成體,豈獨工用不侔,亦乃神情懸隔者也。或有鄙其所作,或乃矜其所運。自矜者將窮性域,絕于誘進之途;自鄙者尚屈情涯,必有可通之理。嗟乎,蓋有學而不能,未有不學而能者也。考之即事,斷可明焉。然消息多方,性情不一,乍剛柔以合體,忽勞逸而分驅。或恬淡雍容,內涵筋骨;或折挫槎枿,外曜鋒芒。察之者尚精,擬之者貴似。况擬不能似,察不能精,分布猶疏,形骸未檢;躍泉之態,未睹其妍,窺井之談,已聞其醜。縱欲唐突羲獻,誣罔鍾張,安能掩當年之目,杜將來之口!慕習之輩,尤宜慎諸。至有未悟淹留,偏追勁疾;不能迅速,翻效遲重。夫勁速者,超逸之機,遲留者,賞會之致。將反其速,行臻會美之方;專溺于遲,終爽絕倫之妙。能速不速,所謂淹留;因遲就遲,詎名賞會!非夫心閑手敏,難以兼通者焉。假令衆妙攸歸,務存骨氣;骨既存矣,而遒潤加之。亦猶枝幹扶疏,淩霜雪而彌勁;花葉鮮茂,與雲日而相輝。如其骨力偏多,遒麗蓋少,則若枯槎架險,巨石當路,雖妍媚雲闕,而體質存焉。若遒麗居優,骨氣將劣,譬夫芳林落蕊,空照灼而無依;蘭沼漂萍,徒青翠而奚托。是知偏工易就,盡善難求。雖學宗一家,而變成多體,莫不隨其性欲,便以爲姿:質直者則徑侹不遒;剛佷者又倔强無潤;矜斂者弊于拘束;脫易者失于規矩;溫柔者傷于軟緩,躁勇者過于剽迫;狐疑者溺于滯澀;遲重者終于蹇鈍;輕瑣者淬于俗吏。斯皆獨行之士,偏玩所乖。

    《易》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况書之爲妙,近取諸身。假令運用未周,尚虧工于秘奧;而波瀾之際,已浚發于靈台。必能傍通點畫之情,博究始終之理,熔鑄蟲篆,陶均草隸。體五材之幷用,儀形不極;象八音之叠起,感會無方。至若數畫幷施,其形各异;衆點齊列,爲體互乖。一點成一字之規,一字乃終篇之准。違而不犯,和而不同;留不常遲,遣不恒疾;帶燥方潤,將濃遂枯;泯規矩于方圓,遁鈎繩之曲直;乍顯乍晦,若行若藏;窮變態于毫端,合情調于紙上;無間心手,忘懷楷則;自可背羲獻而無失,違鍾張而尚工。譬夫絳樹青琴,殊姿共艶;隋殊和璧,异質同妍。何必刻鶴圖龍,竟慚真體;得魚獲兔,猶吝筌蹄。聞夫家有南威之容,乃可論于淑媛;有龍泉之利,然後議于斷割。語過其分,實累樞機。吾嘗盡思作書,謂爲甚合,時稱識者,輒以引示:其中巧麗,曾不留目;或有誤失,翻被嗟賞。既昧所見,尤喻所聞;或以年職自高,輕致陵誚。餘乃假之以緗縹,題之以古目:則賢者改觀,愚夫繼聲,競賞豪末之奇,罕議峰端之失;猶惠侯之好僞,似葉公之懼真。是知伯子之息流波,蓋有由矣。夫蔡邕不謬賞,孫陽不妄顧者,以其玄鑒精通,故不滯于耳目也。向使奇音在爨,庸聽驚其妙響;逸足伏櫪,凡識知其絕群,則伯喈不足稱,伯樂未可尚也。至若老姥遇題扇,初怨而後請;門生獲書幾,父削而子懊;知與不知也。夫士屈于不知己,而申于知己;彼不知也,曷足怪乎!故莊子曰:“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老子雲:“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之則不足以爲道也。豈可執冰而咎夏蟲哉!”

    自漢魏已來,論書者多矣,妍蚩雜糅,條目糾紛:或重述舊章,了不殊于既往;或苟興新說,竟無益于將來;徒使繁者彌繁,闕者仍闕。今撰爲六篇,分成兩卷,第其工用,名曰書譜,庶使一家後進,奉以規模;四海知音,或存觀省;緘秘之旨,餘無取焉。

      垂拱三年寫記

 

無相書墨

 

书谱译文

  自古以来善于书法的人,汉魏时有钟繇、张芝的绝艺,晋末则以王羲之、王献之并称精妙。王羲之曾说:“最近我研究了众多名家的书法,钟繇、张芝确实非同一般,无与伦比。其余的都不值得观赏。”可以说自钟繇、张芝死后,就由王羲之和王献之父子继承了他们。王羲之又说:“我的书法与钟繇、张芝相比较,可以和钟繇相抗衡,或者说超过了他。与张芝草书相比;就象雁飞的排行;仅次于他。然而张芝精学熟练,致使池水尽墨。假如我也能专心致志到这种程度,也未必不如他。”这乃是推崇张芝超过钟繇的意思。考察王羲之的书法专长,虽然没有完全符合前人书法的规范要求;但他能撷取众人所长,整容并蓄,因此说他无愧于书法艺术是不过分的。有评论的人说:“他们四位大书法家(钟、张、二王),堪称空前绝后。但是今人(二王)不及古人(钟、张):古入的书法质朴,两今人的书法妍美。质朴随着时代而变化,妍美则因时俗而改易。虽然书法创作最初仅仅是作为记录语言的,但世风随着“厚”、“薄”的变迁,书风也经过质朴到华美的多次变化。这种沿旧推新,是符合事物发展规律的。书法贵在能继承古代传统而及不背离时代潮流,能创新而不趋于流弊,即所谓“文采与质朴搭配得恰到好处,才是君子的风度。”又何必放弃雕饰精美的房屋去住古人的山洞,舍弃装饰华美的车子去乘古人简陋的车子呢!评论的人又说:“王献之不如王羲之,就像王羲之不及钟繇、张芝一样。”这个评论似乎已得要领,但我认为还没有道出详细的原委。钟繇只专长于楷书,精于草书,他俩的长处,王羲之兼而有之;与张芝的草书比,他多一样楷书的优点,他的草书又略胜一筹。虽然就专长上来说,王羲之略有欠缺,然而在广泛涉猎多种书体上他却有很多优势。总的来说,彼此之间各有各有所长。谢安向来擅长于书信的书法艺术,瞧不起王献之的书法。王献之曾经精心地写了—封信给他,认为一定会收藏。不料谢安却在背面写了复信,王献之深感遗憾。谢安曾经问过献之:“你的书法比起你父亲来怎么样?”献之回答说:当然是我超过父亲。谢安说:“众人的议论却不象你说的这样。”王献之又答:“世俗的人哪里懂得鉴赏。王献之虽然暂时用这种说法来反驳谢安的评判,但他称自己胜过父亲,这不是太过分了吗?况且立身行道,扬名后世之事,本是使父母的名誉也随之显耀,如当年曾有曾参仅仅因为里巷的名称叫“胜母”而不肯进入的事献之的笔法,是承袭王羲之的,虽然粗略地学到些规模法则,但实际恐怕未能全部继承世业!更何况又假托得遇神仙学书法而耻于崇尚祖传的绝技用这种态度来学习书法,跟那些面墙而立毫无见识的人相比,又有好出多少呢?有一次,王羲之去京城,临走时在墙壁上题写了一幅字。之后王献之偷偷将其擦去并在原处重写了这些字自认为写得不错。王羲之回来看到后,叹息道:“我离开家时,真的大醉了。”献之才从内心感到惭愧。王羲之与钟繇张芝相比,只是专精与博通的区别;王献之比不上王羲之,那是没有什么可疑问的。 
    我从十五岁起立志学习,开始留意书法艺术。体味钟繇和张芝的书法遗迹,汲取王羲之、王献之的法度规范,用尽心力钻研,时光已超过二十四年,虽然没有达到入木三分本领,却也从未间断过临池学书的志向。看他们书法中悬针垂露的奇异形状;如疾驰的雷电、坠落的石头之奇观;如大雁飞期、猛兽惊奔的殊姿;如凤舞蛇惊的妙态;如断崖颠峰的气势;临危地、锯枯木的险绝。有的重如崩气的浓云,有的轻若蝉之薄翼;有时行笔流畅如清泉潺潺流注,有时顿笔凝重浑厚,象山岳一样安然屹立;有时运笔细微轻柔,犹如新月初上悬于山崖;点画布置疏落有序,象银河群星疏密相间,生动自如;其神奇奥妙如大自然,达到非人力所能创造的境界;确实可以说是智慧和技巧的完美结合,心与手运用得畅达和谐。他们笔不妄动,每下一笔有它的理由。一画之中,定要使笔锋起伏富有变化;一点之内,顿挫锋芒各各不同;更不必说点画积累组合好,才能成字。如果未曾博览旁通,又不珍惜光阴,俯身苦学,而借引“班超投笔”为托辞,为项羽不肯学书作为自以为是的根据,信笔乱涂作为书体,以墨拼凑点画即成字形,心里不懂得临摹的方法,手对运笔挥毫的道理也模糊不清,这样想要写出美妙的书法,岂不是太荒谬了吗?君子立身于世,务必从其根本进行修养。杨雄说,诗赋只是小道末流之物而已,有志向的大丈夫是不会去做的,更何况是醉心于细微的点画用笔,把精神沉湎于翰墨之中呢?而专心下棋,还能标上“坐隐”的美名;潜心垂钓,尚能体验到“行藏”的乐趣,而这些又怎比得上功可宣扬礼乐,神妙赛过神仙,像陶工揉捏粘土制作陶器般变化无穷,又如同炉火冶炼金属一般神秘莫测的书法呢?喜欢怪异崇尚神奇的人,玩味着它结体气势的变化多端;喜欢追究细微,探测精妙的人,就可以得到那不断变化的奥秘。有些著书立说的人,往往只借取了前人的一些糟粕,而精于鉴赏的人,却常常从中吸取到它的精华。书法本来就是“义”与“理”的荟萃,确实为那些贤明通达的人所擅长。用他来蓄精养神,寄寓鉴赏,怎么会是徒劳的呢?东晋时代的士大夫们,彼此互相熏陶学习。至于王氏、谢氏大族,庾氏、郗氏之辈,纵使未能全部掌握书法之神妙变化,但也挹取了它的风神韵味。随着物转星移,越到后代,书道就越衰落。(一些人)听到本该怀疑的理论,不辨真假便大加称道,得到一些末流的东西便盲目效法,大力推行。而古今隔绝,也无从询问。假若真的有所体会,也都严加保密,深深保守起来,从而使得学习的人茫然而无所知,不得要领,只是白白地看到他人成功的喜悦,而不能领悟他们所以成功的缘由。有的人成年累月地在结体布局上下功夫,但距离应遵守的法度却越来越远了,想研究楷书却不得纲要,学习草书更是迷惑不解。假如一旦对草书有了薄浅的理解或获得楷书一些粗略的法则,便沉溺于此,自以为是,固执己见,自己给自己造成了掌握一般法则的障碍。他们哪里知道心与手的相隔相应,就象同一源头的不同支流;书写的各种技法,又象一棵树上的不同分枝,岂可孤立地理解和掌握?对于适应变化,应急方便,行书最适合;题榜和勒石之类的作品,当以楷书写就最为相宜。书写楷书若不能同时精通草书,写出来的字恐怕会过于拘谨单一;学习草书如果不同时精通楷书,也就不能称为“书法”。楷书以平直的点画构成形体,由使转表现其精神。草书则以点画表现其精神,以转折呼应来表现形体。草书没有了使转,就不成字,楷书点画功夫不到位,只可以记录文词。它们之间虽非同体,但回环交错,大体上还是有关系的。所以向上还要贯通大小二篆,向下融贯隶书,还包括参酌章草,浸润飞白。如果有一点没有考察明白,就会象北胡、南越的风俗迥异一样,所有效果完全两样了。至于钟繇的楷书号称奇绝,张芝的草书造诣神妙莫测,被誉为草圣,这乃是因为他们专精于一种书体,以至于达到出类拔萃,无与伦比的境地。张芝不善长写楷书,但在他的草书中,处处可见楷书点画的起伏顿挫;钟繇不善长写草书,但在他的楷书中,草书的使转却极纵横之致。在他们以后,不能兼得楷书和草书优点的人,作品就达不到他们的水平,也就不能算是专精了!虽然说篆书、隶书、草书、章草的功效和用途各不相同,但成就他们的美,各有所宜,篆书崇尚婉转圆润而通畅,隶书要求精密合乎规则,草书贵在流动畅达,章草务须严谨而简捷。在此基础上,以风骨神韵使之严峻,以妍美温润使之平和,以瘦劲挺拔之笔使之矫健,以安闲雅致使之和婉。这样就可以表达书者的性情,反映其喜怒哀乐。至于检验用墨浓淡、干湿的区别,自古以来标准都是一样的;要体味年老年轻
    意境的差异,即使相隔百年也能立刻看清。哎!不深入此门,又怎能看到它所具有的奥妙呢!再者,在同一时期所作的作品,也有顺心合意和心手不合的区别。合意时“质”与“形”,风流秀媚,不合时则会凋落硫陋,没有生气。简略地追究其原因,各有五个方面:精神怡适,事务悠闲,是合意的第一方面;感人恩惠,酬答知己,这是合意的第面时令调适,气候润泽,这是合意的第三方面;纸与墨的两相调和,互相映发,这是合意的第四种情况;偶然灵感来临,雅兴勃发,想要挥毫作书,这是合意的第五种情况。心情急躁,手难相应,这是不合意的一种情况;违反自己的意愿迫于情势勉强书写,这是不合意的第二种情况;气候干燥,炎热当空,这是不合意的第三种情况;纸墨低劣,不称心意,这是不合意的第四种情况;精神倦怠,手软无力,这是不合意的第五种情况。合意与不合意之差,书法的优劣差异就会大。得到好的时令不如得到好的书写工具,而得到好的工具不如有舒畅的心情。若五种不合意的情况同时发生,就会思路闭塞,落笔茫然;如果五种合意条件同时具备,则会精神舒畅,心手相应,运笔流利。流畅的时候,书写没有什么不适之处,而蒙昧滞笔时,就会无所适从。真正懂得书法,成就出色的人,往往得到意境而忘了述说体会,很少陈述其中的要领;而企望学习的人,仰慕其奥妙,往往用精彩的语言描述,但因为没有心得,叙述总显疏漏,不得要旨。我不量自己的平庸愚昧,就把自己知道的都呈现给大家,希望以此能够发扬前人的风范法规,启发后学者的智慧见识。我去掉了烦琐的浮词杂句,使读者一看文章就可领会到前入书法艺术成功的道理。世上流传的《笔阵图》七行,其中有三种执笔图示,图象模糊错乱,点画谬误迭出。最近看到这种图示在南北各地流传,大家怀疑是王羲之所作。虽然不能确定是真是假,但尚可以启发初学的孩子们,既然它已为民间所收存,我也就不再记载编入了。至于以前各家对书法的评说,多数都流于表面,华而不实,莫不都只描绘其外形,而对其内蕴的真谛都模糊不清。今人所撰写的理论书籍,也没有什么可取之处,在我的撰述中也不采用。象师宜官这样虽享有高名,只不过是空著于史册;而邯郸淳堪称一代典范,也只是空留名于史书。及至崔瑗、杜度以来到萧子去、羊欣之后,在这久远的岁月中,以书法著称的有名之士很多。有的在有生之年便享有久盛不衰的盛名,死后其书名依然显赫,其书法艺术确实和他的名望相符。有的生前却凭借他人的吹捧附和来提高自己的名望,书法名不符实,一旦死后,名声也自然衰弱消逝了。加上许多作品因为糜烂、虫蛀而没能流传下来,有限的传品也被搜寻殆尽,偶然遇到鉴赏作品的机会,而能看的时间也很少,有的说好,有的说坏,众说纷纭,难以详细地逐条评论。其中有些著名于当代,遗迹依然被留存的作品,无需凭借别人褒贬抑扬,优劣自然明示于世。“六书”的创制,最早可遥溯到黄帝。八种书体的兴起,始于秦始皇赢政统一天下之时。发现到现在经过很久远的年代,其作用是如此广泛。然而古代与现今情况不同,质朴和研美相隔悬殊,互不相通,不是我们所要研究的,这里就略而不谈了。还有依龙、蛇、云、露、龟、鹤、花、草之类所创造的各种奇形怪状之书体,有的只是随意简单地去描草物象而已,或是记述过去吉祥的瑞图罢了,这类书体其巧妙如同绘画,惟妙惟肖,但书法的功力却十分不到家。既然与典型规范的书法作品完全不同,我也就不再详细论述了。世上传说王羲之曾送王献之《笔论》十章,但其文字浅薄疏陋,论理空乏,意思内容不切实际,言辞拙劣,详细追究其宗旨意趣,绝对不是王羲之所作。况且王羲之地位极高,才华出众,格调清新,言词高雅,声望和遗迹都未曾泯灭,文章墨迹仍然留存于世。看他每写一封信,每陈述一件事,即使在匆忙之时,都要考求古训,言必有据。传授家学给儿子,道破当顺,义应当正,合乎义理,岂会违反章则,文采差劲到如此程度呢!又传说王羲之与张伯英是同学,这更显得荒谬虚妄。如果是指汉代末年的张伯英,时代完全衔接不上;定是晋朝有人同名,但为什么史料上毫不经传,默默无闻!这些既不合适于训教后人,也不合乎经典,还是应该加以放弃。

    我们心中所理解的,不容易用明白的语言把它完全说清楚;语言所能表达的内容,也难以用纸墨文字来表现。这里只能初略地形容一下其外表的状态和叙述一个大致的纲要。希望能斟酌出书法微妙的道理,领悟到美的境界,欠缺或说得不够详尽的地方,只好等到将来了。现在我把执、使、转、用的道理撰写出来,以解开没有领悟的人的疑问。执,是指执笔的高低长短;使,是指上下左右的运笔道理;转,即转折呼应的行笔原理;用,就是指结构的揖让向背。再把以上数种法则加以汇聚,把它们归纳在一起,编列众家的技巧,综合各家的艺术风格,提出前人没有提及的种种知识,启发后学的人掌握并运用许多规则与技能,探索其根源,分析书法的枝流派别。我努力做到文词简洁,论理丰富鲜明;使读的人打开文卷就可以明白道理,这样下笔毫无停滞,畅通无阻。至于那些古怪的理论,邪异的观点,就不是我所要详细谈论的了。
    我现在所要陈述的东西,力求有益于学习书法的人。王羲之的书法,受到世代的称赞和模仿学习,他确实可以作为世人景仰的大师、宗法的模范,并从他那时确立学习书法的宗旨。王羲之的书法不只是贯通古今,同时还融入了深切的情感,调和了其格调与情趣,因此致使临摹缅习的人,一天比一天地多起来,研究学习的入,也逐年增多。在王羲之前后也有许多著名书家墨迹都逐渐地散失于世了,唯独他继承了古人的书法艺术传统,一直流传到今天,这还不是有效的证明吗!‘这里试着谈谈其中的缘由,简略地承述几点见解:比如《乐毅论》《黄庭经》《东方朔画赞》《太师箴》《兰亭集序》《告誓文》这些都被世代相传,的确是楷书、行书中的绝世杰作。王羲之写《乐毅论》时,情绪非常抑郁;写《东方朔画赞》时则是思绪瑰丽奇妙,表达出奇异的情感;写《黄庭经》时,则是喜悦安逸,显得虚缈无境;写《太师箴》时则气势纵横、奔放豪迈;到了写《兰亭集序》时,心情更是安逸,神思超脱;写《家门告诫》时,则是神情惨淡,心情沉重。这就如人们常说的感到快乐则是笑声溢于言表,说到哀伤之处又会伴随叹息。这不正是志在起伏的流水时才奏起和缓的乐章,向往“淮水”、 “涣水”的五彩波澜,才想起华丽的辞藻!虽然一眼便能看到作品的深奥道理所在,也仍有内心昏惑时发生理解错误的时候,那些学习的人都勉强说自己学王羲之的书体,然而共同学习却结果很不相同。他们哪里知道,内心情感的发动,必然要用言辞来表现;如同《诗经》、《离骚》的创作,体裁不同,寓意却相近。晴朗的天气,人心舒畅,阴天则心情惨淡,这本来就是天地自然的规律。那些强自说学习王羲之的书体的人,既失却书家的情感,理论也违背了事实规律,推究书法的根源,那里有他们所说的“体裁”呢!运笔结构的技巧,虽然是由自己领悟而得,但整套规模体系的建立,确实可以通过眼前的观察学习而得。相差一丝一毫,其书写的结果就会相去甚远。如果知道其中的奥秘就可以将各项技法融会贯通。心中应不满足于书法技巧的精熟,双手应不厌运用的娴熟。如果运笔结体的技巧达到精熟的地步,规矩通晓于心,自然能够悠闲自得,挥洒自如,立意在先,用笔在后,写出来的字潇洒流畅,神采飘逸。也就象桑弘羊心中理财,能策划周全,不局限于某一方面;又象庖丁宰牛,眼中不见全牛而了然于心。曾经有爱好书法的人,向我求教,我就粗略地举一些书法的要领传授给他们,他们没有一个不心领神会、心手相应、得其内涵而忘记言说的;即使没有看到书法的全部技巧,却也可以达到他们所要追求的目标。若就领会通晓书法的法则,青年人不如老年人;但就学习掌握一般规则,老年人又不如青年了。以思考领悟而言,年纪越大越能得其精妙,以学习而言,年纪轻的人有条件可以继续努力进取。努力地进取,大致要经过三个阶段;每经过一个阶段,境界就有一个变化,直至达到最高水平。例如开始学习字的结体布局,只要求平正;做到平正之后,就必须追求险绝;能做到险绝,又需要重新回复到更高境界的平正。初始时可以说是没有达到真正的平正,到了中间阶段追求险绝又超过了平正的境界;当最后真正掌握险绝与平正的奥妙,才算是融会贯通了。等到了融会贯通的时候,人也老了,书法也成熟老到了。孔子曾说;“五十岁时知天命,七十岁时能随心所欲了。”所以用通晓险绝与平正的过程来体察权宜变化的奥妙,就像是经过筹谋计划后的行动,行动才不会失当;在精思熟虑后的适当时机才发言,发表的言论定能符合道理。之所以王羲之的书法到了晚年更是精妙无比,是因为他思虑通达周密,心灵志气畅顺平和,不激进,不偏颇,其格调和风范自然高远,为他人所不及了。自王献之之后,都是力本不足,而勉强为之,自我标榜承袭前体(王字的风范)。然而他们的书法不仅匠气十足,完全不同于王羲之,神情风采也与王羲之相去甚远。有的人鄙视自己的作品,有的人却标榜夸耀自己的成就。自我夸耀的人,自以为达到目标,不思进取,因此阻塞了前进的道路,不再进步;鄙薄自己作品,始终不满足的人,还未施展天分,有很大余地,必然可以不断贯通。是啊!只有勤奋学习而没有成功的,却没有不学习就能成功的人。观察当前的事物,就可以十分清楚地明白这个道理。再说书法的发展变化是多种多样的,各人的情趣意志也各不相似,刚刚把刚劲与柔和融合一体,忽而又动静分驰。有的恬淡雍容却内含筋骨;有的用笔曲折交错而锋芒毕露。观察的时候应当精研细究,体察入微,临摹的时候贵在形神皆备。况且许多人临摹不能相似,。观察未能精细;间架结构还很松散,形体点面也不规范;虽追求龙跃深渊的生动姿态,但表现不出他的妍美;从那坐井观天的狭隘论断中已显露出其丑陋的格调。纵然想贬低王羲之与王献之,诬蔑钟繇、张芝,又哪里能遮住如今人们的眼睛,阻塞后来人的嘴舌呢!学习书法的人,这方面尤其应该谨慎啊!有的人还没有领会运笔迟缓沉着的道理就片面追求笔力劲急;运笔还不能迅急,却又忙于仿效迟缓凝重。他们哪里知道,运笔的劲急,全凭超迈的技巧以反映飘逸的精神;懂得运笔迟留的人是领悟欣赏到书法奥妙所得的情致。运笔能从迟缓回到迅急,则能达到众美汇集的境界;如果专一沉溺于迟缓沉重,终会失去超绝群伦的妙处。运笔能劲急却有意不迅速,这就是我们所说的“淹留”;原先已行笔迟钝却还要向迟重方向发展,怎能称得上赏心会意?若不能做到内心熟练地掌握法则,手腕敏捷自如,是难以把迟缓、劲急兼通并融合于一体的!
    假如各种运笔要领都具备了,务必要追求骨气。骨气树立了,。再加上一点遒丽润泽才能显得完善。就象枝叶四布繁茂,经霜雪洗礼,更显得遒劲挺拔;花叶鲜明茂盛,与阳光丽日相映更显妍美。如果骨力较多,遒丽偏少,就会演枯木凌空架设于险峻之处,巨石横阻在大路当中一样,虽然少了些妍美,但其形体骨质还是存在的。如果遒丽居多又占着优势,骨气缺乏而呈劣势,就会像春天的树林中落下的花瓣,徒然漂亮鲜艳却没有什么依托;又像清池上漂荡的浮萍,空有青翠而没有很底相托,由此可以知道,掌握某一方面的技巧容易做到,而要想做到尽善尽美就困难多了。虽然宗法于同一书家,也会演变出各种不同的书体风格,这都是因为性格与爱好的不同所至;质朴刚直的人下笔平直刚强而缺乏遒丽;刚愎自用的人下笔突兀不平,倔强而缺少润泽;拘谨内敛的人用笔过于拘束,难以展开;轻率的人下笔轻狂失去规矩;温顺柔弱的人偏于绵软迟缓;急躁的人书写过于仓促急迫,优柔寡断的人沉溺于用笔迟滞生;迟缓迂钝的人难免显得笨拙;轻浮流于琐事的人难免染上庸俗累赘的毛病;这些都是发性情偏执独行的人,由于爱好偏重于某一点而背离了书法常规正道。
   《易经》上说:“观察日月星辰天体运行,可以体察到时序的变化;观察礼教文化,可以用来感化治理天下。”更何况书法的神妙,往往取自于人的本身,假使笔法运用还没有很周密,还没有完全掌握技法的奥妙,然而在起伏不平的笔势之中,已能深深地发自内心,也一定能旁通点画的情趣,广泛地探究书法发展的道理,融合虫书、篆书的神妙,调和草书、隶书的韵致。体察自然各种事物的个性和功用,便会使书法的“神”更加丰富多变;“形”同八种乐器音符交替演奏,使人感到韵味无可比拟。引申至点画道理,将许多笔画摆在一起,其形状各不相同;许多的点排列在一块儿,就须有各不相同的体态姿势。一个点的书写,往往成为整个字的准则,一个字的形态可成为整篇作品的标准。笔画虽然各不相同但不抵触,和谐而又不雷同;用笔虽有淹留但不总是迟缓,行笔虽然流畅但不总是迅疾;枯燥的笔意带着润泽,浓混的笔锋中伴随枯劲的风韵。把所有的规矩都融化到用笔方圆的变化之中,把法则准绳隐含到字的曲直之内;用笔变化多端,时而藏、时而露、时而动、时而静;笔尖穷尽书写的所有变化,融呢合情感格调于纸上;心手和谐相应,达到忘乎法则的境界;自然就可以从王羲之、王献之的帖中跳出而不会有什么错失,虽不同于钟繇、张芝之法也能达到工妙。就比如绎树、青琴两位天资国色的美女,虽容颜不同,但却同样都很美;明月珠与和氏壁虽然质地不同但都是那么的精美珍贵。又何必一定要画鹤描龙,最终仍逊色于原作而羞愧;既然捕获了鱼捉到了兔,又何必吝惜捕捉的器具呢?听人说,家中要有南威这样的美丽的女子,才有资格议论美女的姿色;知道了解龙泉宝剑的锋利,才可谈论断割之类的事情。这些话虽有过分寸,但确实也谈到了一些关键。我曾经竭尽心思来作书,自认为写得很不错,遇到当时号称有眼力的有识之士,就把作品拿出来请他们鉴赏。结果他们对作品中写得精妙妍丽的地方,不曾留意去看;而是对偶然有的失误,反倒大加赞赏。他们对书法作品的见识如此昏庸,蒙昧不明,却要让别人了解他自以为广博的见识。有的人凭借自己年龄大,职位高而自高自大,轻率地对别人加以指责或讽刺,使人难堪。于是我有意用绢帛把作品装裱起来,题上古人的名字。这样,那些所谓贤明的有识之士马上改变了观点、看法,愚昧不懂的人也随声附和争相赞赏笔端的奇妙变化,很少议论笔下的错失之处。这就象传说中惠侯喜欢赝品,叶公惧怕真龙一样。由此可知俞伯牙因其知音子期死了,而破琴断弦,终生不再弹琴,是有来由的!再有蔡邕对琴材的鉴赏不乱加赞赏,伯乐对马匹也不随意鉴评。那是因为他们具有精细入微的高超鉴赏力,所以耳目就不会被阻塞蒙蔽。如果好的琴材被烧,从灶间传出美妙奇异的声音,听觉平常的人也能惊闻那奇妙音响,千里马伏在马棚之中,见识庸俗的人也能看出它的超群不常的话,那样,蔡邕就不值得被称道,伯乐也不值得被推崇了。至于象老妇人遇到王羲之在她卖的扇上题字,最初埋怨不满,后来却一请再请王羲之题写;门生得到王羲之在小桌上的题字,却被父亲误削而懊恼不已,这些都只是因为懂与不懂的缘故。一个志士会在不了解你的人那儿受到委屈,而在了解自己的人面前可以伸展壮志。有些人不了解你,这又有什么可以奇怪的呀!所以庄子说:“朝生暮死的菌类是不知道一个月的长短的,夏生秋死的蝉儿,也不会知道一年有四季的更换。”老子说:“愚昧的下等人听到‘道’的哲理,定会大笑,如果这种人没有笑,“道” 的哲理也就不成哲理了。”难道可以拿着冰去责怪那些没有见过冰的夏虫吗!自汉魏以来,论述书法的人很多,好的坏的混杂在一起,条目繁多。有的只是重复前人的论述,和过去没有什么不同;有的轻率地标新立异,提出新观点,对以后的书法发展全无益处;徒然地使那些已经繁杂的内容更加繁杂,有缺漏的仍有缺漏。现在我撰写了六篇书论,分成两卷,按次序一项项申述书法的功用,取名叫《书谱》。希望能使我家后辈之人,把它当作规范法则;天下懂得书法的知音,或可以留存阅览。那种把自己的经验缄藏不外传的做法,我是不予采取的。
      垂拱三年写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