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翻唱中国经典歌曲:疯狂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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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破四旧
    1966年全国轰轰烈烈开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我正在南京读初中。当年南京市最好的中学是南京十中、南师附中、南京外国语学校。我是1965年考入南京十中,分在初一(1)班。南京十中的历史最早,创建于1888年。原是美国基督教创办的汇文书院,后更名金陵大学附属中学,1951年改名南京十中,现在叫金陵中学。因为是美国基督教创办的教会学校,所以校舍具有浓厚的欧美建筑风格。特别是建于1889年的三层钟楼,是当时南京最高的建筑。1934年兴建的校内体育馆,面积就有近千平方米。学校占地百亩,位居最繁华的珠江路地段。校园内花香鸟语,桃红柳莺,道路宽敞,四通八达。清晨,阳光洒落在树林茂密的缝隙间,草坪上的露珠在晶莹剔透地翻滚。在这样的环境下,同学们都在勤奋的学习,希望掌握更多的知识,能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

 

1966年6月上旬,我们听说中央有个《5.16通知》,要搞“文化大革命”。当时我们面临即将到来的期终考试,正在紧张地复习。但得知这次“文化大革命”将取消期终考试,让全校师生全部都投入这场伟大的革命运动。听说不要考试了,同学们(特别是我)个个欢欣鼓舞,高呼毛主席万岁,热火朝天地投入“破四旧、立四新”的革命浪潮中去。当时“破四旧”(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概念比较笼统,用什么来辨别“新旧标准”,对这群乳臭未干的学生来说,可能是难了点。我们也懒得去求证什么正确答案,反正看不顺眼就是“四旧”。这股思潮迅涌漫延全国各地,破坏文物古迹、砸毁牌坊石碑;冲击寺院庙宇、捣毁神佛塑像;查抄中外藏书、焚烧名家字画。甚至发展到要消灭“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对穿小裤腿、旗袍和发形是飞机头、大波浪的人,上街看见就剪。“破四旧”成了践踏法律、恣意妄为的绝对真理。在这颠倒黑白的年代,新华社还进行歌颂性报道。66年8月23日,人民日报发表《好得很》社论说:“许多地方的名称、商店的字号,服务行业的不少陈规陋习,仍然散发着封建主义、资本主义的腐朽气息,毒化着人们的灵魂。广大革命群众,对这些实在不能再容忍了!千千万万红卫兵举起了铁扫帚,在短短几天之内,就把这些代表着剥削阶级思想的许多名称和风俗习惯,来了个大扫除。”

 

虽然中央对此给予充分肯定,但我当时只有14岁,实在没有能力完成党中央号召,去干点惊天动地的大事。只能随着一群与我年龄相仿的同学,上街去清除“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人”。当时正值盛夏,南京又有“四大火炉”之称。平时上街,男人普遍是老头衫+短裤,女人基本都是穿裙子。只有我们这帮革命小将不怕炎热酷暑,个个身穿旧军装,腰系武装带,胳膊上戴着红卫兵袖章。三五人一群,耀武扬威走在大街上。看见有“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人”就前去革命,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

 

记得有一次,我们正在街上走着,迎面跑来一男一女两个年龄不大的红卫兵,气喘吁吁地请求我们支援。原来,他们发现两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一个穿旗袍;另一个烫了头还打洋伞。所以二话没说,上去就把她们的旗袍剪了;头发也铰了。没想到这两个女人后面,还有三个男人和一个女的,一起围上来抓住了不放。他们人少加上年龄小,没办法脱身,只好跑出来请求红卫兵战友支援。我们赶紧跑去现场,已经有许多人在围观。仔细一看,情况对我们十分不利。被剪的两个女人蹲在地上哭,另外三个男人年龄都在三十岁以上。其中有一个胖子,身高只有168MM,可体重不下于90KG。上身穿一件桔黄色的圆领衫,下面穿一条黑蓝条纹大裤叉。他和另一个女的紧紧抓住一个女红卫兵的衣领(因为她剪的旗袍),另二个男的分别抓住两个男红卫兵。正揪在一团,吵嚷着要去派出所。

 

去派出所?去公安局我们也不怕!但这样被人缠着脱不了身,也实在是太掉价。我们七、八个红卫兵冲进去和他们辩论,责问他们对革命新生事物是什么态度。由于我们的介入和严厉的训斥,这三男一女赶紧向我们解释事情的经过。其中两个男的刚一松手,还没等他开口来解释,被他抓的两个男同学,马上就消失在人群中。再想去抓回来,可能比攀天还难。这下子可把大胖子气坏了(就他没放手),嘴里叽哩哇啦的乱叫。只见他眼睛瞪得像牛卵子似的,急的是浑身冒汗。两手紧紧抓住那个女同学的衣领,用力把她拖往派出所方向。这个女红卫兵的处境十分被动,因为她的战友在我们的掩护下都安全逃脱了。剩下来的没几个人,而且是女多男少,没有什么战斗力。

 

看到革命战友就要被人捉了去,我们也急红了眼,但几次冲上去抢人都没有成功。虽然我们男女加起来有十二、三人,但年龄都只有十三、五岁,在体力上不占上风。他们可都是三十多岁的壮年人啊!还眼见自己的女人遭到(剪旗袍和铰头发)凌辱,那心中的怒火还不知有多高。只不过我们戴着红卫兵袖章,他们不敢动手打我们。如果真动手,早让我们满地找牙去了。经过半个多小时的推攘和吵骂,我发现就是那个大胖子最坏。首先,他是一直不松手,没办法救人。其次,他力气太大,想救也救不下来。如果不想法把他给拿下,就不可能救出我们的战友。在相互的推攘中,我们的一位女同学摔倒了。没想到爬起来时,她高唱毛主席语录歌:“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这歌声如同战场上的冲锋号,当时就有七、八个战友,同时把武装带解下,拎在手中围了上去。对方也楞住了,眼神交流中流露出困惑的目光。时间在这一时刻几乎是凝固了,空气中弥漫着战前的血腥气氛。岂不是一场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大决战,就要在我们这十几人之间开始了。就在大家都楞神的瞬间,我迅速冲到大胖子的背后。两手抓住那条黑蓝条纹大裤叉,猛地用力向下一拽,然后掉头就跑。只听到身后“哇”的一声惊叫,随后是“哈”的一阵暴笑。原来我用力过猛,一下子将大裤叉褪到了脚腕处。更没想到是,这个大胖子没穿内裤,露出了两个大屁股。吓得大胖子急忙松开双手,立马蹲下来提裤叉。大胖子一松手,被抓的女同学立即让我们救走。等大胖子站起来回过神时,已是羞得满脸通红无地自容了。他是什么话也没多说,赶紧带人离开现场。一场即将爆发的血腥战争,顿时就云消雾散了。

 

事后,这帮红卫兵请我们会了一顿餐,每人一碗1角1分钱的大肉面。被救的女孩子是南京空军大院的,以后一直没再见过面,不知她现在可好。值得庆幸地是,我以后成立红卫兵组织时,这些同学都成了我的铁杆。 (2)-大串连

文化大革命进行到8月中旬,学校形势起了巨大的变化。首先是校园的广播站成天播放毛主席的最新指示,高音喇叭不时传出毛主席语录歌。学校到处都贴满了大字报,墙上也刷上的大标语。因为学校是美国创办的教会学校,所以批判的内容比较丰富。特别是解放前在校任教的老师,都成了反动学术权威,成了学生批斗的对象。批判会、戴高帽、挂黑牌、坐飞机这都是轻的。还把有问题的老师集中起来,每天打扫厕所来进行思想改造。有些红卫兵急功近利,想加快对这帮黑五类改造,竟拿来一大瓶红墨水,让他(她)们喝下去好变成红五类。没想到第二天有人竟敢自杀,走“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的路。在那个疯狂的年代,这一切都显得很正常。党中央还鼓励革命小将要踏上一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其次是红卫兵出现了派别,校园内出现好几个红卫兵组织。原来是这些学生斗来斗去,总觉得斗教师和教研室主任不过瘾,就把矛头指向校长。十中校长是个女的,叫林敏(行政14级)是个参加过革命的老同志。林校长平时对我们可好了,我就挺喜欢林校长的。想把她打倒没那么容易,最少从我这儿就过不去。前些时间只顾忙着上街去“破四旧”,忽略了校园内的文化革命。可一时我也搞不清这些红卫兵组织,那个支持那个反对。怕站错了队,给自己历史抹上污点。干脆,自己成立一个算了。说实话,我们学校对红卫兵运动是十分支持的。我去总务处交了一个报告,学校还给我开了介绍信。上街刻了一个公章,买了一个刻蜡纸的钢板和一本介绍信。回到总务处报销了6元钱,我的红卫兵组织就这样成立了。很快,我的组织就发展了近50个人,我也理所当然成为头头(当时叫“司令”)。在中国缘的“军中缘部落”里,不知是谁称我为“司令”,我也默认了。因为在那个年代,我真的当过几天“司令”。

 

做为一个红卫兵组织的“司令”,就要考虑点国家大事。不能再上街去“破四旧”,走“剪别人裤脚”的老路。9月5日,中共中央和国务院发出《关于组织外地革命师生来北京参观革命运动的通知》,要求各地学校组织红卫兵或学生代表、免费来北京参观文化大革命。早在8月18日,毛泽东身穿绿军装和佩戴红卫兵袖章,在天安门城楼上接见了红卫兵代表,表示坚决支持红卫兵运动。为了接受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检阅和学习外地院校的革命造反精神,我们组织了三十多个男女同学要进行“革命大串连”。我们十中的老师可真好啊,都被学生斗成那样子了。还不放心这帮十三、五岁的同学的安全,让唐月琴女老师陪我们一起去串连。(在我印象中,唐老师当年也就二十六、七岁)

 

我们第一站是去上海。参观中共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的会址,接受无产阶级再教育。再去上海滩看看“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旧址,激发去我们反帝爱国的革命情怀。可我的革命豪情,很快被上海的自来水彻底浇灭了。当年上海自来水中有一股强烈刺鼻的漂白粉味,喝水吃饭都没法下咽。我只能啃点面包,喝“北冰洋”汽水度日。在上海呆了三天后我们去了杭州,原打算是看看嘉兴南湖的游船。可见到父亲的老战友,他们就不让我走了。伯伯阿姨让我返回南京,还说我长大了变白了。长大了我承认,变白了我百思不得其解。到后来我才明白,是喝了三天上海的水闹的。据相关行业权威研究分析,每天吸纳少量的漂白粉,对人体美容增白有神奇的功效,难怪上海的姑娘都是那么白的。

 

在父亲的老战友家,见到北京来的几个戴“红卫兵纠察队”袖章的学生。和他们交谈中得知,毛主席已经连续五次接见红卫兵。以后北京的天气逐渐寒冷,恐怕很快就不能再检阅红卫兵了。得知这个内部消息,我们马上放弃去韶山和井冈山的计划。连夜爬上一趟去北京的列车,到北京见毛主席去了。刚上车时的情况还好,还有座位能上个厕所。可火车开开停停,沿途各站都拥上来不少人,最后是连厕所里都挤满了人。不少女孩子上不了厕所,憋得哇哇乱叫。经过三天三夜的历程,我们终于在10月28日到达北京永定门车站。车站内是人山人海,成千上万个红卫兵拥挤在接待站,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待分配住宿地点。广播喇叭中呼喊着革命口号:“革命的请进来,不革命的滚出去!”

 

多亏了唐老师的努力,我们被安排在北京电影学院。学院的条件很好,把教室课桌拼起来当床,每两人合盖一套被褥。吃饭去学生食堂,晚上还放暖气。我们编成几个小组,分别去北大、清华等著名的学院去抄大字报。我们当时也挺革命或者叫挺老实,就知道趴在那儿抄大字报的内容,从没想过到什么好玩的地方去看看。没过几天接到学院通知:伟大领袖毛主席将在11月3日第六次接见我们红卫兵小将。盼望已久的时刻终于来到了,我们激动的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觉。凌晨4时被集中起来,每人发了一袋干粮。里面有:1根蒜肠、2个鸡蛋、2个苹果、4个面包。当时来北京串连,“吃住行”全部是免费的,但伙食标准每人只有0.4元/天。今天接受毛主席检阅,所以伙食标准加倍。我们这批红卫兵中,有一位来自农村的同学。可是他从来没有一个人,一下子吃到这么多的好东西。把他感动的热泪盈眶,连声高呼“毛主席万岁!”

 

凌晨6时到达集结地,由解放军将我们组成游行方队等待检阅开始。就要见到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我们的心情是无比的激动。因为那天北京气温很低,所以没有感觉到一轮红日在心中升起。刺骨的寒风把我们冻的嘴唇发乌,一个个直打哆嗦。好容易熬到上午10时,《东方红》乐曲响彻整个广场上空,毛主席和中央领导人登上了天安门城楼。林彪代表毛主席对红卫兵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后,检阅正式开始了。游行的队伍整齐地朝前移动,可没有走多长时间又停下来了。原来是主席下去休息一下,要方便方便。等主席回来后,队伍才开始朝前移动。就这样走走停停、缓慢而拥挤向前移动,到下午4时多,总算是能远远地见到天安门城楼。这时广播中传来周总理的声音:“我宣布,今天检阅到此结束。让我们大家一起齐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事后我们才得知,天安门广场检阅人数的最大容量只有120万,而第6次检阅的红卫兵人数超过200万,据说有1/4的人是无功而返。

 

无功而返不要紧,可以等下一次。可电影学院不让再住了,说给我们发过“见毛主席的口粮”了。唐老师还真有办法,又去了红卫兵接待站。这次就没那么幸运了,我们被安排在北太平庄的居民大院。房间没有暖气,统统睡地铺。地铺只有草垫,两人一条被子。怕煤气中毒,还不让生炉子。天气越来越冷,冻得我们都没脱过衣服睡觉。院子里还没有厕所,想方便就要上大街。每天到饭局的时间,由居委会大妈来发,每人一份还不让代领,过了点就没吃得。为了见到毛主席,只有咬牙忍着。总算是熬到11月10日,毛主席第7次接见红卫兵。但那天“见毛主席的口粮”不对了,只有1根香蕉,1个鸡蛋,2个馒头。我们那位来自农村的同学,也不高呼毛主席万岁了。伙食是差点,但检阅方式好,全部乘军车来接受毛主席的检阅。敞蓬汽车在寒风中行驶,气温已经降到零度。但我们一点都不感觉到泠,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高呼:“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万岁!”因为这次组织的好,经过天安门广场又不拥挤,所以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林彪副主席和周恩来总理,都看得很清楚。就在汽车快驶过天安门时,我见到城楼边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刘少奇主席。

 

见到了伟大领袖,完成了这神圣的使命。我们踏上了新的征程,去毛主席家乡湖南韶山。可是12月3日在武汉转车时被困住了,韶山已是人满为患进不去。我们住在华中工学院休整了几天,理了发还洗了澡。这时大家静下心来,讨论下一步怎么办。因为中共中央、国务院12月1日发出《关于革命师生进行革命串连的补充通知》重申:“暂停乘坐交通工具进行串连,12月20日前必须返回原地,12月21日起不再实行免费。”再者,是大家身上带的钱都不多了。我当时算是有钱人(妈妈给了15元钱和5斤全国粮票),外出了近50天,还剩下6元多钱和3斤粮票。有的同学出门就带了5元钱,早就弹尽粮绝了。最后大家听从了唐老师的意见,全部返回南京。回到南京后,学校又有一批红卫兵要步行串连去井冈山。当时有几个同学让我一起去,可我走了一天就当了逃兵。1967年2月3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出《关于步行串连问题的通知》,要求外出步行串连的回到本地本学校,全国停止长途步行串连。同年3月19日,发出《关于停止全国大串连的通知》,取消原定的大串连的计划,全国大串连逐渐停止。 

 

40年后,有人问我在大串连时留下的最深印象是什么。我告诉他:1、亲眼见到毛主席、林彪、周总理和刘少奇。2、北京的中国军事博物馆。3、北京的大柿子只有6分钱一斤,那柿子,真甜!

 

 

 (3)-抄家

抄家这个词,不是什么新鲜事物。随便翻一下历史,都可以追述到盘古开天地的年代。历史上不管是忠臣还是奸臣,皇帝对他不满意的话,随便下个旨就被抄了家,搞不好还要满门抄斩。明朝爱国将领袁崇焕被凌迟处死,获罪被抄家时“家无余赀”。清朝大奸臣和珅的家被抄,抄出来的家产让嘉庆皇帝都大吃一惊,相当于朝廷15年的总收入,正所谓“和珅跌倒,嘉庆吃饱”。红楼梦这部书(毛主席让许世友要看8遍),里面就有宁国府的抄家描述。盛时的荣宁二府何等的气焰,房屋财产丫鬟巨多。但皇帝发怒一纸圣旨下去,积聚的财物立时化为乌有。贾宝玉也从皇亲国戚,沦落成了城市贫民。

 

文化大革命中的抄家行动,严格的说应该分为二种。第一种是红卫兵的抄家,人员大部份是年龄不大的学生。抄家的目的是“破四旧”,跟派别的斗争无关。由于对“四旧” 没有定出严格的标准,只要被“红卫兵”认为是“四旧”的,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去抄家。这种抄家破坏性很大,被认定 “四旧” 的物品,不是毁了就是烧了。当时“破四旧”的抄家,是得到中央支持的。第二种是群众组织的抄家,人员多数是成年人。抄家的目的是打倒“走资派”,跟派别的斗争需要有关。由于派别斗争的需要,就编造一个理由去抄家。这种抄家破坏性不大,但对政治运动反响较大。(如抄许世友的家)实际上这种抄家后,多数遭到另一派反对和报复,而且这种报复往往是一场武斗的导火索。

 

在文革期间,我就有过抄别人家;和被别人抄了家的经历。

 

66年12月下旬我串连回到学校,正是迎来毛主席73岁的诞辰纪念日。说来也巧,按东西两半球的时差计算,毛主席的生日(12月26日)恰恰与耶稣的生日(12月25日)是同一天。(毛主席去世的日子也正巧是希腊神话中冥王哈迪斯的生日9月9日)为了给伟大领袖生日献礼,我们总不能光吃长寿面吧。这时接到一个群众举报,说蒋介石有个亲戚隐匿在南京五台山的上海路上。家中可能还藏有电台,至今没有被发现。这个消息让我们很振奋,如果抄家能搜查出电台,说不定就破获了美蒋特务在南京的老窝。抓上一两个美蒋特务,且不是给毛主席生日献上了一份大礼。说实话,我对文革初期“破四旧”的抄家不感兴趣。虽说被抄对象都是一些“地主,富农,城市小业主,右派和逃到台湾国民党”的家属,但他们家庭条件太简陋,没抄出什么值得炫耀的战利品。可这次事关重大,来不得半点疏忽,如果情况属实,将是全国爆炸性的新闻。

 

为了给毛主席生日献上一份大礼,决定12月25日20时开始抄家行动(后来才知道那天是圣诞节)。我们十七八个红卫兵在一个革命群众的带领下,来到上海路的一幢三层小楼。安排十个人在门外埋伏后,其余的人就一起进去了。在客厅,我见到一位60多岁的老妇人带着两个3岁左右的孩子,一位40岁保姆模样的女佣还给倒了茶水。老妇人见到这群戴红卫兵袖章的学生,眼神中有惊慌不安的拘泥。她说她是房主,问我们来有什么事。我们问她在那个单位,从事什么工作。老妇人的回答,让我们吓了一跳。她说:“她属于无产阶级,解放后没有工作,平时就靠买黄金渡日。”在与老妇人谈话时,那个女佣几次想打断老妇人。我们怀疑她就是个女特务,马上让两个红卫兵把她押到厨房看起来。然后很客气地请老妇人把电台交出来,老妇人告诉我们:“电台在楼上寝室,晚上10时还要听香港报道。”老妇人话声未落,已有几个同学起身往楼上冲去,抄家就这样正式开始了。

 

我在进入这幢小楼后,对小楼的构造发生了兴趣。这是一个跃层建筑结构的3层小洋楼,还有一个地下室和阳台上的搁楼。一层有客厅、厨房和保姆室,二楼是两间小寝室,三楼是一间大寝室和一间存储室,每层都有卫生间。顶层是个大阳台和搁楼。搁楼布置成书房,别有一番情趣。虽然这楼的外部造型没有我家好,但内部的布局比我家更舒适。在二楼楼梯的拐弯处,我见到一个大药柜。里面有不少人参、鹿茸等珍贵中药外,还有许多洋字码的西药和补品。我正在聚精会神关注这些药品,就听到三楼发出一声惨叫。只见一个女同学脸色苍白,慌慌张张跑下说:“在三楼寝室和存储室墙壁之间,发现了夹层。但从夹层中掉出来一只断了的手臂,是一只女人握拳的手臂。”我们一听寒毛都竖起来了,赶紧押着老妇人来到三楼寝室。只见壁橱内的衣服中,真得露出一只白森森的女人手臂。老妇人一见到那女人手臂,浑身发抖立即瘫倒在地上。

 

我从小胆子就大,打架从不知害怕。见到有这样离奇的事情发生,高兴还来不及呢。赶紧上前将手臂拿起来,仔细一看原来是支大烟枪。这支大烟枪的外形是一只女人裸露的右手臂,尺寸大小与真人一模一样。手掌握空拳形成烟锅,五个手指甲上还涂了红色。胳膊肘和手腕处都微微弯曲,形成自然的弧度。手臂端部的中间有像骨头形状的凸出部,这就是烟嘴。我从没见过这玩意,感到特好奇。就坐在椅子上将大烟枪叼在嘴里,右手托住手臂的肘部,膀子住桌子上一撑,嗨,还真舒服!烟嘴处的手臂端面舒适的贴在脸上,手握肘处细嫩柔滑肉感十足。因为整个手臂是有弧度的弯曲,所以握拳的手(烟锅)距离也不远。我用另一手去烟锅点火也挺方便。可惜当时没有注意材质,直到现在都没搞清楚是什么材料做的。

 

桌子上堆满了从夹层里搜出来的:金砖、金元宝、金条、烟土、名家字画、珍珠、翡翠、玉器、珠宝,可让我们这群革命后代开了眼。我从没见到五两重的金元宝,和油光发亮的大烟土。用油纸包装的烟土有3大包(每包10块),每小块烟土是1两重。还有3发汤姆冲锋枪子弹、10多发手枪子弹,2把匕首。地上还堆满了名贵衣料,近200册的中外名著和社会上难见的小说。(如香港版的《侍卫官杂记》)。地下室还发现1个立方的高档木料,老妇人说是给她打棺材准备的。最让我们养眼的是一件用整个东北虎皮制做的披风。正面是披风,反过来就是活龙活现的东北虎。我问老妇人哪来的,她说是解放前花了4000块大洋买的。(2005年,我去南通和儿时的朋友相会(他在司法局工作),他也是当年参与抄家的人员。我们谈起了这段往事,都提到了这件虎皮披风。)

 

晚22时左右,负责门外警戒的战友押进来两个年青人,他们是老妇人的孙子和孙女。在抄家清单上签字时,我知道他们姓聂。聂先生对抄家没有表示太大的惊奇,还对我们没有恐吓老人和小孩表示感谢。我问他电台藏在那里,还告诉有人揭发他偷听敌台。他说家里没有电台,每天用短波来收听国外的黄金股市,是一台5灯3波段的收音机。我问他对今天的抄家抱什么态度,这俩人还真能搞笑。一本正经的回答:“支持,坚决支持,这个家早该杪了。前几次红卫兵来抄家,都让派出所警察挡回去了。”他们还告诉我:他们加入了单位的革命组织,也抄过别人家。但不敢革自己的命、抄自己的家。

 

第二天,公安部门来了人。他们见到抄出的东西,也惊得目瞪口呆。我们有一个红卫兵信口说了一句:“私藏这么多大烟,够枪毙了吧。”呛得几个公安不敢回答,一个劲的和我们做工作。我私下问一位公安同志,这家与蒋介石是否有亲戚关系。他的回答很有意思,“这家与蒋介石没有关系,但与宋美龄有点亲戚关系。”这下子我知道事情闹大了。老妇人和宋美龄有亲戚关系,那和宋庆龄也有亲戚关系。宋美龄是蒋介石的老婆,宋庆龄是孙中山的夫人(66年宋庆龄还是国家副主席)。你说我们是抄了蒋介石亲戚的家,还是抄了孙中山亲戚的家。我们是革命行动呢?还是反革命行动?

 

中午,又来了几个干部模样的人。首先,代表国务院对我们的革命行动表示支持!其次,强调要落实党的保护政策。再者,要求我们对这次的抄家行动保密。最后的结果是:1、归还所抄个人财产。2、烟枪、烟土和匕首、子弹上交公安部门。3、反动书籍由红卫兵没收。

 

 (5)-“逍遥派”

“逍遥”这个词,原出于道家。道家把精神达到清静无为的境界称之逍遥,通常解释为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行为或心情,逍遥派”也指那些与世无争、逍遥自在的人。在文革期间,逍遥派”这个词有了新的定义,泛指那些没有加入任何派别组织的人民群众。

 

在“一月革命”风暴的号召下,1967年1月26日,南京造反组织对省市委开始了夺权。我们的“造反兵团”因刷了几幅“126夺权好个屁!”的大标语,就被定性为“反动组织”。所有“造反兵团”的头目都遭到了被捕,关进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大牢。4个月以后,南京公检法为此事遭到中央的严历批评,又赶紧给我们平了反。我们的夏司令平反出狱后,他的“造反兵团”早已四分五裂,各奔东西了。在那“成者为王败者寇”的年代,要想东山再起已是不可能了。我根据当时的形势,对自己做了个分析:“已是黑崽子,差点又成了反革命。过去是戴着红卫兵袖章,打架别人不敢还手。现在这些造反派都大人,想打架也不是他们的对手。算了!老子不干了总行吧。”就这样,我是哪一派都不参加,成了革命的逍遥派”。

 

红卫兵“破四旧”的运动已完全退出政治舞台,取而代之的是由工人阶级组建的“造反派”。但他们挥舞的不再是红卫兵手中的武装带,而是长矛、大刀。67年的夏天,江青提出造反派要“文攻武卫”。 两派的造反组织用各种方式抢夺枪支弹药,从此全国武斗急剧升级。(据资料显示,当时全国造反派抢夺枪支足以武装一支正规的百万大军。)“好派”凭借夺权之势,占据了整个南京城。“屁派”借助许司令之威,坚守下关艳江门城楼,并在城中固守几个据点。两派对阵相持,颇有国共两军对垒的架势。我们的“造反兵团”被取缔后,下属的组织有的加入了“好派”,有的参加了“屁派”。因为两派当中都有我们过去的人,所以给我这个“逍遥派”提供了逍遥的空间。没事就去两派的防区看看排兵布阵,或聚在他们的管辖区中听听最新战况。有一次无意中得到了“好派”要在后天,清除“屁派”在南京城区内的所有据点。在这些据点中“南大八二七”、“华水革联”、“五中八八”、“反修战校”等“屁派” 组织,虽然在大、中学红卫兵中声名显赫。但这群红卫兵(学生)和造反派(工人)在一起打架,肯定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我家住处距南京五中很近,有幸看到这壮烈的情景。几百个手拿长矛,头戴安全帽的造反派,把“五中八八”的据点(莫愁路基督教堂)围得是水泄不通。基督教堂内有座耸立的钟楼,钟楼是四方形有十多米高。远处可见钟楼上有十几个学生,用砖瓦不断地砸向进攻的人群。打退了几次进攻后砖瓦用光了,学生们又拿起长矛和爬云梯的造反派对打。由于寡不敌众和没有战友的援救,很快就被造反派制服了。整个钟楼顶层只剩下一个人,他双手紧握长矛,浑身是伤满脸是血,面对围上来的造反派毫无畏惧。造反派把他围了一圈,用长矛指着他高喊“交枪不杀”。 只见他轻蔑一笑,将手中的长矛砸向前方的“来敌”。随后猛的转身,紧紧抱住背后的一个“来敌”拖到钟楼边,准备跳楼与他同归于尽。可惜他当年没有什么劲(才16岁),抱住“来敌”但没有拖动“来敌”,没能实现与阵地共存亡目标。虽然没有达到目的,但也把对方吓得不轻。被俘后,造反派用匕首刺他。每刺一刀,他高呼一声:“毛主席万岁!”把他从钟楼拖下来的过程中,一共喊了7声“毛主席万岁!”

 

这惨烈而壮观的场面,引起了大批围观群众的不满。我看到一位老奶奶眼里流着泪,嘴里还骂道:“天杀的,这些孩子犯了什么法啊?让你们这群大人这样打,有本事你们去打台湾的蒋介石啊!”有个老头子还有点军事常识,他大声地对造反派吼:“你们算个什么东西,抓到了还往小孩身上扎刀子。这小孩比你们有种!如果有炸药,他今天就是扬根思。你们想活捉到他,做梦去吧!”后来这件事给许世友司令员知道了,许司令二话没说,马上让这小子到部队当兵去了。

 

说实话。南京地区发生的武斗与全国其它地区相比,相对来说是比较文明的。总的来说是动枪的少动刀的多,还是处于冷兵器交锋阶段。武斗也不是天天有,热闹也不能天天看。我这个“逍遥派”总要找点事情做做,可做什么才不会虚度年华呢。可是在那个年代,我这个15岁的孩子又能去干点啥呢?总不能抱个破吉它,成天弹毛主席语录歌吧。可我再也没想到,一曲《联动战歌》的吉它旋律,就让我接识了一大批联动份子”。这些与我命运相同的男女红卫兵个个出身不凡,只因父母纷纷落马成了黑崽子。现在是社会没人问、家中无人管,成天在大街上乱窜。俗语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这个圈子里,大家仿佛又找到了知音和恢复了自我。没事就凑在一起摆龙门阵:从古代到现代、从中央到地方;内部消息透露,小道新闻不断。碰到高雅一点的,谈音乐、论名著;遇到通俗一些的,讲打架、说女人。因为相互有了依赖,所以大家都团结的很紧。遇到伤心事也来说说(老爸挨斗时被人打了,自己让别人给欺负了),没准就有人起来仗义,找一帮人替他报仇去了。要是口袋里有了钱,也是大家一起去“太平村”(类似现在的咖啡屋)摆摆阔。

 

可摆阔也能摆出麻烦。有一次就为两张椅子的归属,在“太平村”与一群小地痞发生了争斗。双方均有人受伤,也都回去叫人增援。等我们这批人赶到现场时,双方都有二、三十人。这时我们这边有人悄悄地说:“不好,老七来了。”我们早已听说这一带的地痞头头叫“老七”,人不大胆子大,打架敢下刀子,半年来已伤了三十余人。在双方对持的时候,就听到对方有人叫我小学的“外号”,我答应后再定神一看,是我小学同班的同学张友龙。张友龙见到我很高兴,他对后面摆摆手说:“算了,算了,都是自己人。”然后笑笑对我说:“我就是老七。”这场斗殴和解了,我还在同伴中露了脸。后来有人问我:我和老七是怎么认识的,为何给我这么大的面子。

 

我在慈悲社小学四年级时,曾与张友龙同桌。他父亲是工厂的采购员,母亲是家庭妇女。兄弟姐妹共9人,他排行老七。记得有一年冬天,教室外大雪纷飞。张友龙连件棉袄都没有,只穿两件破毛衣,上课冻得直抖。我见他可怜,就把自己的羊皮大衣脱下让他穿上。他经常没有早饭吃,我上学时,常带点吃的东西给他。后来,张友龙对我说:“小学毕业后,他一直没忘记,我给过他的关心。”可我上中学后,早把他给忘了。要不是他提醒,我想都想不起来。事后,老七还带一些人来过我家,说我是他的恩人让大家照顾一下。你还别说,他的话还真管用。从此以后,再也没人和我家过不去。(在69年夏天,老七在一场群殴后回家的途中,一人遭到对方三人的暗算。脸上被泼上硝酸,身上深刺了7刀,送到医院后抢救无效死亡。)

 

那段时期,我就在好派与屁派的争斗之外,失落的红卫兵圈子之内,尽情地逍遥生活。直到学校通知我们要复课闹革命为止。

 

 

 

 (6)“再见,十中!”

随着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深入发展,全国各省也陆陆续续成立了革命委员会。这是在打倒刘少奇的资产阶级司令部后,毛主席的无产阶级司令部取得一个又一个的胜利。在伟大领袖毛主席和他的亲密战友林副主席亲切关怀下,江苏省在1968年3月23日成立了“老中青三结合”的革命委员会,许世友司令员出任省革委会主任。“好派”和“屁派”这两个势不两立的造反派,当年为争权夺利而打得头破血流。现在也实现了无产阶级革命的大联合,双方各有4位头头成了省革委会的常委。在一年多的武斗中,两派双方都涌现出不少用血肉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的英雄。那些牺牲了的战友和殴斗中致残的勇士,如今成了无人问津的旧事。在人们的记忆中消逝的干干净净,真应了那句“一将功成百骨枯”的老话。事隔多年后,有位五十多岁右手有点残疾的老人,在路旁擦鞋谋生。他为我擦鞋闲聊中,方知他竟是文革中的牺牲品。当年为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与对立派武斗时被长矛刺中手掌伤了神经。当时医院也很乱,在急诊室担搁了很长时间。他更倒霉的是,手术的主治医生不是一派的。没有好好给他治,而让右手落下了残疾。我俩在交谈的过程中,他不断的叹息,悔恨参加了那次武斗,葬送了自己的一生。擦完鞋后,我付了十倍的工钱,还送他一首打油诗:“当初造反斗资修,敢洒热血写春秋。回首再忆荒诞事,含恨抱怨泪自流。”

 

大江南北红旗飘舞,石城内外战歌嘹亮。全省各行各业的革委会组织,基本上都按“老中青三结合”的模式,雨后春笋似地冒了出来,但第一把手都是从部队派来的,大家统称他们是军代表。我们十中也成立了革命委员会,第一把手是军代表还是工宣队?我不清楚。林敏校长有没有被三结合进革委会?我也管不了。只记得接到学校革委会通知,要我们回到学校去复课闹革命。“复课”?那时连一本书都没有,老师拿什么来教我们?“闹革命”?毛主席的革命委员会都成立了,我们还去革谁的命?这种荒诞不经的提法,好在没人用头脑去过多地思考。一年多了,同学能再次聚在一起,本身就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数数人头再对对名单,嗨!我们班的男女同学是一个不少。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一个个都变成帅小伙和俊姑娘的模样。人是长大了可脸皮变薄了,与女生不好意思讲话了。当年同班女生的姓名,我现在是一个也没记住。真不知道她们在人生的旅途中,走过得是怎样的路。但愿她们现在的生活和心情,全都能比我好。

 

我们是65年从小学考入十中,算是68届初中毕业生。当时初一年级共有6个班级,1-3班学俄语;4-6班学英语。因为政府与苏联的关系十分紧张,说苏联违背了马列主义已成为修正主义。比资本主义还坏,比帝国主义还危险。所以我们不少同学不愿意学俄语,都想学会英语去参加世界革命。你想想,如果站在华盛顿大街上,高呼一句:“朗恩辣夫-抢面包”(音译:毛主席万岁),那是何等的威风。复课闹革命的时候,不让我们再学俄语又改学英语。可是不从英语的26个字母教起,一上来就是整条句子。什么:毛主席万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等等。你还别说,这样的教学方法还是很有效果的。就拿我为例,以后在大学也是学英语。年龄一大,长时间不用也忘了不少。但我怎么也忘不掉的就是这句:“朗恩辣夫-抢面包”。很快,部队开始征兵了。因为南京十中历来就是个“贵族”学校,从国民党统治到共产党统治,能进十中上学的基本都是一些当官人家的孩子。有不少男女同学穿上国防绿的军装,来学校与老师和同学道别。让我们这些父母没有解放的同学,看得真是眼谗。特别是那些当女兵的同学,一个个脸上都笑开了花。军帽戴得翘上了天,见个熟人就去敬礼。这群家伙哪是来与老师道别,分明是在同学面前来臭显。因为大家心里都明白,没能当兵去部队的,下面的路只有二条。一是去建设兵团支援边疆建设,二是去农村插队务农。

 

1968年12月22日,伟大领袖毛主席又发表了最新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说服城里干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学毕业的子女,送到乡下去,来一个动员。各地农村的同志应当欢迎他们去。”我和几个要好的同学 是积极地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满腔热血的投身到这场运动中去。主动去学校报名,要求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插队锻炼。从最新指示发表(22日),到毛主席诞辰纪念日(25日)。在短短三天内,自己去派出所迁走了城市户口,赶在12月26日前办完全部的手续,以实际行动向伟大领袖毛主席诞辰纪念日献礼。当时也不知道农村的真实情况,就看过“李双双”等几部农村影片。心想下乡插队体验一下农村生活也挺有意思,还能接受一下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再说听毛主席的话,走无产阶级革命路线肯定没错。我真是满怀豪情下农村,准备在广阔天地炼忠心。

 

南京市革委会在1968年12月29日,为这批知识青年举办了隆重的欢送仪式。组织了九万多下乡插队的学生,参加南京长江大桥公路桥正式通车仪式。凌晨6时,我们都赶到学校集中,准备上车奔赴农村。我记得那天下着蒙蒙细雨,北风吹在脸上是刺骨的痛。许多家长来校送孩子下乡做最后的嘱咐,老师也冒着严寒赶来与同学惜别。操场上到处是人,不时发出阵阵的哭泣声。雾雨蒙蒙中我独自一人,沿着校园内的道路慢慢的走。眼望雾雨中朦胧的校舍:东教楼、大礼堂、音乐厅、钟楼、口子楼、西教楼、体育馆、图书馆……,感到是何等的熟悉和亲切。我心中在念叨:“十中啊十中!现在,我还是您的学子,您还是我的学校。但过不了一会,我就要上车走了。您还是我的母校,我成了社会的游子。您为国家培养出多少栋梁之材,校门走出去多少英雄豪杰。可今天走出校门的弟子,愧对南京十中的名誉。因为他们在校三年,没有学到什么知识啊!再见了,我的母校!再见了,我的十中!”  

 

上午9时,近3000辆军车排着整齐的队形,浩浩荡荡通过了南京长江大桥公路桥的处女航。开始上大桥的时候,大家还高唱革命歌曲。过了大桥以后,车厢里就没有了歌声。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车厢内响起女生无奈的抽泣声。开始只是女声独泣,不一会成了女声合泣,接下来是男女生群泣,再下去就是众生群嚎。上车后,我还沉陷在离校的困惑和伤感中。耳边响起的阵阵哭声,实在让人听得心烦。狂燥之下大吼一声:“嚎什么嚎!都给我闭嘴,下乡插队能死人啊!”见我出来一叫,女同学是止住了哭泣。但她们一个个用鄙视的眼神看着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也就是这一声吼,可能是改变我人生的起点。因为当时下乡插队的知识青年,是准备在农村扎根一辈子。在分配知青点的人员搭配上,都是男女混分。有的是狼多肉少(男多女少),有的是肉多狼少(女多男少),有的是狼肉正好(男女相等)。我可惨了!就这一声吼,没有女生愿意和我在一个知青点。最后找到几个没人要的男生,四个光棍组成了一个知青点。没有这一声吼,我的知青点上肯定会有几个女生,以后没准那位就成了我的“太太”,我的人生将会是另外一种“辉煌”。

 

我们这批学生是分配到江苏省泗洪县,这是苏北的一个革命老区,抗日时期是新四军当年活动的地方,刘少奇,彭雪枫都在这一带活动过。中国八大名酒中的“双沟”,就出在泗洪县的双沟镇。泗洪县在地理上与盱眙县和宿迁县相邻。盱眙县有个明祖陵,是明朝皇帝朱元璋的祖父殁葬地。(内有朱元璋曾祖父、高祖父的衣冠冢。)宿迁县有个项王故里,就是霸王项羽的出生地。自古以来这里就是战场,从三国时期的刘曹混战,到瓦岗寨程咬金造反;从抗日战争的反扫荡,到淮海战役大决战,这儿就没有安息过。

 

晚上8时,我们的车队到达泗洪县城。整个县城只有一个十字路口和两个标志性建筑。一个是新盖的电影院(最新的),一个是三层楼的东风饭店(最高的)。有的同学说泗洪县农村太落后了,连个电都没有。但我看不是落后,就是“穷”。没想到解放都20年了,新中国的农村还穷到这个地步。短暂休息后,十中学生被分到离县城北面40里外的梅花公社。我最后的归宿是:泗洪县梅花公社风墩大队第八生产队。在离开泗洪县城去各自的知青点时,我们与随车来的十中老师最后惜别。“再见了,老师!真得再见了,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