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产公司注册:蒋方舟:我的清华体验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4 16:19:00
2011年04月26日 06:24 AM

蒋方舟:我的清华体验

采访者:FT中文网编辑 刘波评论[180条]  

清华大学百年校庆,校内人潮涌动,场面火热。在由吴邦国题字、刚刚落成的清华大学校史馆二楼,大屏幕上播放着胡锦涛在校视察的画面,布告牌上列举着自胡以下,从这所大学走出的国家领导人。树立在校史馆入口处的介绍牌,明确宣示清华的教育目标是培养“又红又专、全面发展”的学生。

但也许总有一些学生,与学校的目标不符,在这个庆祝时刻,也总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清华大三学生蒋方舟在校庆前夕写给母校的一封信,“出言不逊”,吸引了大量目光,也招致诸多非议。也许蒋方舟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即兴书写的一篇短文,会引来如此大的反应。近日,在参观校庆典礼后,FT中文网编辑在清华附近采访了这位1989年出生的小作家。

FT中文网:你给清华大学的公开信发表后,引起了一些反响,你是怎么看的?

蒋方舟:首先,我写的都是一些很平常的话。在我平时看的书和网上看到的文章中,这真的不算很过激的言论,可以说都是一些“片儿汤”的话,很多人都有共识的话。我把文章贴到博客上之前,还稍微有点顾虑,因为我知道新浪肯定会放到首页上,可能引起比我预想得大的反应。犹豫了大概两秒钟吧。我一方面是顾虑到学校,另一方面,这其实是我第一篇倾向比较明显、“站队”比较明显的文章,相当于“三国杀”中亮牌说自己是“反贼”或“忠臣”。我原来的面目一直比较模糊。

FT中文网:那你觉得你亮出的身份是什么呢?

蒋方舟:就是与正统的、主流价值观的、清华要求我成为的所不一样的一种人吧。

FT中文网:你说你写的是一种共识,是指你周围的人都是类似的看法吗?

蒋方舟:我周围的人没有。可能因为我和周围同学交流比较少。我觉得周围的同学、老师,特别是年龄更小的学生,读后可能反应比较大,会感到震惊。我说的共识是指跟我的阅读类似、年龄更大一些的人所持的普遍看法。

FT中文网:有一些可能也不是反对你的观点,只是认为批评母校是不应该的。

蒋方舟:这可能和我坚持要上大学也有关系。我高考的时候,很多人说,其实我不必参加高考,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进入这个体制。但我想,如果我不在清华的话,就不会写这个文章。当时《看历史》杂志邀请了五个人写这个话题。我觉得其他人写得都比我好,但我这篇影响相对大些,部分原因是我在清华,是局内人,所以大家对我的判断还是会信赖。学校里的人大多数都觉得我“吃里扒外”:你又依靠它,又骂它,这么做不对。这些我都预料到了,所以我在文章中预留了一些让他们骂我的口实,比如我确实是“吃人嘴短”、“矫情”等等。(笑)

FT中文网:你在文中提到,你的同学对政治兴趣不大,你自己对政治感兴趣吗?

蒋方舟:过去完全不感兴趣,上大学之后还是感兴趣的,虽然不是热衷政治,但视野确实开始偏向这一块。尤其是写了那篇文章后,会更加注意这方面,可能正式亮牌之后火力会变猛吧。

FT中文网:对于来自学校内部的反驳声音,你怎么看?

蒋方舟:除了那种说“蒋方舟丑死了”之类的可以忽略不计的声音外,我觉得严肃的反驳只有两个。一个是一位法学院的博士给我写的公开信,另一篇是讲“工业党”和“情怀党”的。我觉得后者比较有意思,也代表一种比较普遍的思维,大意是说,“我们是科技救国、工业救国,你说的、批评的我们都明白,但我们就不说这些,就专注于实业救国,你就情怀你的。”还有人说,右派已经拿蒋方舟这个小孩当旗手,当牺牲品了。我觉得这样的言论比真的敌人还可怕。我们相互都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干嘛还这样自我消耗呢?反正学校内部,除了“不明真相的群众”和自觉维护秩序的一群人外,比较普遍的就是这些声音。

FT中文网:这让人觉得有点意外,是否可以这么说,清华内部的风气比社会上保守一些?

蒋方舟:当然保守了。我大一的时候可能还觉得:天哪,这个学校怎么是这样的。当时还处在一种震恐的状态,觉得处于一群“青年近卫军”的包围之中。现在我已经接受了他们很保守、价值观很封闭和坚固这个事实,是在这个前提下讨论。

FT中文网:会不会其他学校的情况会有些不同,比如北大?

蒋方舟:我没多少了解,不过也许会好点吧。比如,据说北大学生也对“会商”制度写过一篇“檄文”性质的文章,得到的公开认可会比较多一些。清华与北大相比,感觉离权力更近一些。北大的学生也许会更多地做围观者或批评者,而在清华,要成为权力系统一分子的意识可能比较强。我大一时比较震恐,因为觉得大家都是一种做“当代领导人”的心态、统治者心态,这个可能是让我比较害怕的,因为我从小到大都不是这种心态。

FT中文网:你觉得这样的情况主要是一种外力强制的结果,还是大家自觉维护的结果?

蒋方舟:我觉得是自觉维护的。比如有时我想谈一些社会问题,很多人的回应都是“中国不能乱,乱了以后怎么治理”之类的话。他们很多是在自觉维护一种秩序、和平和稳定。虽然不是在主动迎合、主动制造,但确实是在自觉维护。我最担心的是那种自己吓自己、谈虎色变的心态,这也是我不能理解的。比如,他们离那条危险线其实还有十米,但是他们就走在一条一毫米都不敢歪的道路上。这样的心态会在内心里异化,最后言行合一,不敢逾矩。这种恐惧是我不能理解的,因为他们都成长得很顺,没有经历过哪怕一次政治迫害,也没有在这方面吃过苦,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FT中文网:校内对于学生的思想教育工作多吗?

蒋方舟:思想教育对我没有什么作用。我们除了“马克思主义哲学”“毛泽东思想概论”之类意识形态必修课,还有一些我称之为“审社会主义之美”的选修课。上课之前播放最高领导人在几次全会上的讲话,我和几个韩国留学生夺门而出。国际关系的课也很受欢迎,因为论调比较阴谋论,比如“西方打利比亚是为了争夺石油”之类。

FT中文网:按道理来说,清华学生受过比较好的教育,思想上应该更开明一些才对啊。

蒋方舟:显然不是这样的,因为他们从小受到的历史教育、政治教育,就是要“审社会主义之美”。到了清华之后接触到的这些,和他们从小接受的价值观是符合的,所以接受起来很顺畅。要进入清华就要在考试里拿到高分,要拿高分,对这些东西半信半疑是不行的,必须全方位地接受其价值观,才能考入清华吧。

FT中文网:新闻系的课程在这方面怎么样?

蒋方舟:我举两个例子。去年的李鸿忠“抢笔”事件后,上一位教授的课时,我站起来说,能不能谈谈对这件事的看法。当时老师就说,“好,我来表演李鸿忠,你来表演那个记者”。我就提了一个比较尖锐的问题,他就用一种带有统治者心态的语言回答我,比如“你怎么能这么说啊,我们湖北发展得很好啊”,给人以一种特别聪明的危机公关的感觉,底下的学生就笑声加掌声一片,觉得回应得很好。可以看出,这其实是一种培养发言人的教学方式,是在培养记者的“敌人”,而不是记者。有一节课的期末作业是让我们去长安街一带客串城管,回来后写“城管也不容易”的文章,每人交3000-5000字。我也不能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写。

FT中文网:你觉得有什么好的地方吗?

蒋方舟:还是有一些价值观可改变、可逆转的人。比如清华团委有一个“求是协会”,和《求是》杂志的思想是一样的。我就经常“潜入”那里旁观,有时和他们辩论。我觉得他们的价值观还是可以逆转的。你会发现,把真相摆给他们看后,虽然他们仍然不承认、依然嘴硬,但会出现大概几十秒的沉默,你可以听到他们的价值观破碎的声音。

FT中文网:学生会里边也大多是此类的同学吧?

蒋方舟:学生会的人更关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我的文章发表后,学生会也有很大的反应,但主要并不是因为我触犯了他们的信仰,而是因为我给他们的“执政期”造成了麻烦。他们的公关处理方法好像是号召全校人给清华写信,以说明我是个异类或不合群的人,让人觉得大家都还是齐心戮力地爱母校的。

FT中文网:对于一些热点的公共话题,比如政治改革、李庄案等,你觉得同学们感兴趣吗?

蒋方舟:没调查过,我觉得他们不是那么感兴趣。他们有地方可逃,学校制造了很多可让他们逃过这些的东西,比如百年校庆、GRE、国外大学的offer等等。他们很容易就逃到这些事情中,而且给自己很合理的不去想的理由——因为这些和自己的前途是无关的。

FT中文网:有没有人说你是在“炒作”?

蒋方舟:有啊,我从12岁就开始“哗众取宠”了,无所谓啊。但我觉得不要因人废文,因为一个人炒作就觉得他说的一切都不可信,不要这样,心平气和地讨论一下嘛。

FT中文网:你不准备回应这些声音吧?

蒋方舟:不会回应。不过说我哗众取宠,稍微有一点点不公平,因为这是一个系列约稿,不是我一个人,而且我只是放到了我的博客上,没有刻意去推。如果没有约稿的话,很可能就不会写了。说我哗众取宠,别的事上可能有,这件事上倒是真没有。(笑)

FT中文网:你对90后怎么看?

蒋方舟:对于90后的小孩,大多数我还是劝他们出国。这样才能培养一套较为正确的价值观。因为中国几乎没有价值观正确的一代人,都有各种歪曲,各种沦陷。我自己价值观也不正常,也是很扭曲。

FT中文网:比如呢?

蒋方舟:比如我现在对很多明明很坏的事情,只是因为它没有那么坏,就觉得它是好事,稍微有一点好的迹象就欢欣鼓舞。这不是价值观的直接扭曲,而是一点一点的沦陷。有时也会有点犬儒,虽然自己打算火力全开,但犬儒心理还是会不停出现。

FT中文网:未来有一些什么计划?考研?出国?

蒋方舟:现在还没有考虑,出国也是一种选择。我还想写小说,不想让人觉得我是个政治活动者或媒体人,我想把手头的两部小说写完,但一些政治问题也会关注。

FT中文网:你平时也上一些外国的网站,读外国人写的书,你觉得国内外思想界有什么差异?

蒋方舟:我觉得在国内,很多问题还没有展开讨论的空间。在国外,很多已是达成共识的东西,在共识的前提下发展,讨论多样化,而国内可能还在为最基本的、原理性的、常识性的问题争得面红耳赤。很多问题觉得讨论得快明朗了,又“一夜回到解放前”。在最基本的层面,在“站队”问题上、在阵营问题上无休止地争执,无尽地自我消耗,不停地循环往复、徘徊和踱步。我特别想振臂高呼说,“左派右派自由派,联合起来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