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汤:一个普通人在大地震的日子里——日本大地震亲历记

一个普通人在大地震的日子里——日本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 [日本]左藤素子
2011-04-06 16:46:51
 来源:南方周末
日本巨震：亲历与反思在大震灾里读日本标签
在震惊与极度的悲哀中，我无法记下这些惨不忍睹的文字与数据，只是想记录一下地震中发生在我周围的事情，以见证我们与这场史无前例的巨大灾难同在，与深受灾害的人们同在。 2011年3月11日14时46分，整个大楼摇晃着，我们跌跌撞撞
这天我请了一个关系很不错的留学生来帮我收拾研究室、整理资料，为了即将到来的新学期。我想把不很大的空间收拾得更合理，好让我的研究班的学生都可以到这里来上课。
2时46分，我正坐在刚刚统一换上的电脑前，对着崭新的宽屏很惬意地处理着我的邮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帮我整理书籍的留学生说着话。忽然间我感到了震感，开始只是短暂的轻轻摇动。这种摇动对于生活在这个岛国的我们，已经是太熟悉太熟悉了，我根本就不把它当一回事儿，大不了停下手里的活儿，说一句“唉，又地震了”，仅此而已。
可是摇晃幅度开始大起来，屋子里的东西开始因为摇晃而发出了响声。研究室的三面墙都是高到天花顶的金属书架，书架是用螺丝钉固定在地面上的，可还是随着震动剧烈地摇晃着。
对于越来越强的震动和从未有过的持久的剧烈摇晃，我开始警觉起来，我招呼留学生跑出去。我们只是拿起大衣，往外边跑。我的研究室坐落在一个高坡上的五层楼里第二层的最里边，所以我们要从走廊的最里头，跑到另一段顶头的楼梯，才能下到一楼。
摇晃越来越厉害，教室里的其他学生也开始向外边跑。整个大楼摇晃着，我们跌跌撞撞，几乎站不稳脚跟地挪动着步子。那感觉像是在一条狂风暴雨中的船上行走，飘飘摇摇，好像要随时被抛到船外，落入大海。楼外边，已经聚集了很多从大楼里逃出来的老师和学生。大家都在掏出手机，上网查询这异常地震的信息。不安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大楼、树木、汽车都在不断地摇晃，我们在一棵正在开始绽出新芽的樱花树下的石凳上坐下，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默默祈祷着不要出现太悲惨的局面。摇晃稍稍平稳了，我们回研究室拿了提包，然后走到教学楼后的停车场，坐在车里，打开收音机关注动向。播音员有点急切的声音告诉我们：
震中：东日本。
震级：9.0。
遇难人数：超过11000人……
失踪人数：超过16000　……
这个数字还在增加……
我知道，这是一场无法估量的巨大灾害，我的心被抓紧了……
一个毕业多年的学生从遥远的香港送来了震中第一个问候的电话
开车出了校门，一路上看不到什么与平时不同的景象，没有慌乱，也没有拥挤，心情稍稍平静下来，可收音机里播音员的最新消息却让人心落入了深渊……忽然包里的手机响了，手机是不通的，这是谁的电话呢？交规严格规定驾驶时不得用手机，赶紧拐进一个小街停下来。看手机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国际号码。“喂，请问哪位？”“老师！我是山根啊！您好吗？没事吗？看了日本大地震的新闻，我担心死了。您没事就好了，我放心了。多多小心啊！”清楚浑厚又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使我温暖并深深地感动，泪水涌了出来……山根是四年前毕业的我的学生。很开朗，也很调皮，但也是格外心细善良的一个男孩儿。在学期间他是我课上忠实的“粉丝”学生之一，和一些要好的学生也来我家吃我做的饭。我们一起喝茶、吃饭、聊天儿，度过了很多开心的日子。事后想起来，在震灾刚刚发生，联络极端困难的情况下，他该是拨了无数次才拨通了我的手机的。一个毕业多年的学生在我深感不安的时候，从遥远的香港送来了震中第一个问候的电话，使我由衷地感到：做一个老师真好！有这样的学生很幸福！
许多人在震中丧生，许多人在海啸中失踪
3月12日星期六，大震灾的第二天。在不断的余震与越来越清楚的报道中，我知道了许多人在震中丧生，也知道海啸使许多人失踪……
我感觉到应该做一些准备。其实生活在这个岛国，防灾准备是必须的，我洗干净浴池，放上满满的水，把家里准备扔的饮料瓶都收集起来，洗干净都装上水。做好这些准备后，开车出去，到超市购买一些吃的东西和水，商品架上已经空了很多。然后给家中的小猫poko和小狗蜜球购买食物。提着东西走出商店的时候，看到旁边的花卉店里百花争艳的亮丽风景，忍不住走过去——在巨大灾难到达的时候，这种安然的景象实在太吸引我了。
我问年轻的女店员有没有薄荷草，她马上去替我寻找，然后告诉我有三四种，并逐一告诉我它们的不同名称。我问她哪种香味更纯、更好，店员告诉我轻轻摸一下叶子然后闻一闻，就知道它们味道的不同了。我按她的指点去做，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一下叶子，然后放到鼻子下边，一股好闻的清凉味道立刻传递到我的整个嗅觉。最后，我还是选择了一种Peppermint（欧薄荷，又名：胡椒薄荷）。这种薄荷清凉芬芳，而且香味很纯，适合食用。
地震后的第二天，我买回这盆薄荷草，是觉得它的朴素无华适合生长在路旁草丛中，它会让我想起昨天消逝在海啸中的街道、村庄、大自然，和曾经勤奋地生活在我们的土地上的人们——给自己一个纪念吧，在往后的日子里，看到薄荷草，就会想起这段惊恐不安、无法忘却的痛的记忆。
临危不慌的淡定，是岁月中磨砺出来的日本国民的强韧精神
大震灾的第四天，海啸肆虐的面孔被彻底揭开了，人间地狱的景象触目惊心。我很赞同媒体理智而人道的报道方式，不煽情，不报道非常悲惨的场面，重事实，重透明，迅捷地提供信息。人们需要信息，更需要从灾害中重获信心和勇气呵。
余震依然不断，我们时刻关注灾难的情况……
儿子担心夜里熟睡的时候突来强震，他要做的事情是：坚持晚上不睡觉，守到天明。他说他在网上以他的方式搜集信息，然后传递给大家。
由于突如其来的大灾害，生活全被打乱了，做饭也是凑合。我去邮局办理一些事情，马上又回到家，儿子说真实老师的母亲做了“五目寿司”（“五目”就是“什锦”的意思）特意送来了。儿子捧着漂亮美味的寿司饭高兴不已，我心里充满了温暖与敬意。我懂得她们母女此时的心意——想用亲手制作的美味食品来安慰这场人类最大的灾害给大家带来的忐忑不安。日本人的含蓄与不张扬处处体现在对他人的关怀与体贴入微之中。中国也有“雪中送炭”“千里送鹅毛”之说，此时我的感受就是如此。
在这样不安的时刻，老人家还有心情做这样精心美味的东西送来，这种临危不慌的淡定，诉说着岁月中磨砺出来的日本国民强韧的精神。她让我感到：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忘记了眼前一天天崭新的日子；不要忘记任何情况下，只要你有这份心，日子依然会过得好。
女儿对我说：“妈妈，我不能逃跑！”
因为日本核电站有爆炸危险，我的许多中国朋友都用各种方式联系我，并热情地邀请我们一家暂时去避难。的确，24小时电视台的报道让我们也有了越来越强的危机感。在朋友们的担心与劝说中，我心动了，是呵要，至少应该把孩子送出去，对任何一个父母来说，孩子都是自己生命的意义之所在，我也不例外。在任何时候，我都会不顾一切地用生命去保护他们。
我把想送他们离开日本的想法告诉了我的女儿，在外边忙碌的女儿用手机给我发来了邮件。我把这封邮件贴出来，我想通过这些文字把我们的真实想法和对朋友们的感谢记录下来，希望朋友们能够放心。
妈妈：
我在网站看到许多人为了声援灾区民众画了很多微笑的图画，我也画了一张：《微笑——为日本祈祷》。
关于辐射，我也搜集了很多信息，东京好像是绝对没问题的。
现在日本的股票暴跌，如果连还没受灾的东京人都放弃了工作，那么日本的经济也真的要危机了。我认为现在还在安全地区的人能做的事情就是节电、捐款和保持跟以往一样的生活（工作），所以我觉得我们有了危险就应该避难，但是只要还是安全的，就应该好好工作。
我的工作就是在人们陷入悲伤的时候，制作出能使人们鼓起勇气、燃起希望的作品提供给大家。如果灾害过去，经济也彻底崩溃的话，那么日本也就会随着这场地震一起彻底垮掉。所以我觉得我们能够工作的人应该照常工作，创造一个能让受灾的人们早日重返正常生活的环境。
总之灾难后的复兴离不开经济，如果我们都离开了东京，谁来复兴日本？
基于以上想法，我还是觉得在还是安全的时候，妈妈，我不能逃跑！
我的回信如下：
晶晶：
谢谢你给我的邮件！一边读，一边忍不住落下泪水。
妈妈的晶晶真的是长大了，而且成长成了一个很坚强的人。你不再需要妈妈的保护也有能力排除万难地生活下去了。你和弟弟是妈妈的骄傲！我真的很高兴。
正如你说的那样，在我们的眼前有很多要做的事情，但那不是逃离日本。在以往的日子里我们在这个国家所有人的努力工作下幸福地生活着，现在是该我们为那些受灾的人们去做些什么的时候。
听说你接受了一项很重要的工作，一家唱片公司的音乐宣传制作工作，加油！把你的这份心情投入你的作品，为了那些内心充满了不安、寂寞与悲伤的日本的人们，创作出好的作品吧。
是啊，在我们身边这些依然平静的景象中，一定是有着许许多多人们不平静的深深的心境呢。在这样的时候大家还在像以往一样去上班，尽管他们知道也许电车或在什么地方就会停下来，那时候他们就只能从很远的地方徒步回家，可他们还是像往常一样在工作。
今天妈妈出去买东西了，超市里的情景跟往常一样，有的货架上已经没有商品，但店内依然是很干净的，井然有序的，店员们也跟往常一样热情地接待顾客。如果大家都争先逃跑了，也就没有了我们现在平稳的生活。大家在一起！要一起加油！你的《微笑——为日本祈祷》的画，画得真的很不错。
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不能忘记用微笑来面对，哪怕再大的灾难与困境。
让我们为灾区的人们祈福！
为现在的日本祈福！我要写篇东西告诉大家我们现在不离开日本，告诉大家我们的心情和想法，好让大家放心。
还要感谢大家！
妈妈
2011.3.15一位7岁的小女孩捐出1260块日元
今天是3月17日，大地震第7天。今天的《朝日新闻》电子版上登了一条小消息，介绍了一个小女孩为震灾捐款的事。这篇报道中说，在箕面市役所（市政府）的东日本大震灾捐款盒里，本市小学二年级的小学生，一个年仅7岁的女孩，把1260块日元和一封信投入了盒内。这些钱是她为了给小学五年级的哥哥买生日礼物的鲜花，平时在家帮着做家务事所得而积存起来的。读了之后很感动，我把小女孩子的信翻译如下：
给这场地震中有困难的人们：
这些钱本来是我想在哥哥生日的时候给他送花的钱，可是我跟哥哥商量以后，决定用它作捐款。我就当是已经送给了哥哥生日礼物。战争的时候我们让很多中国人和韩国人受到了伤害，可是他们还来帮助我们，我很高兴。我觉得他们都是很善良的人，所以，请你们快一些振作起来。
小女孩的妈妈说：女孩在电视上看到受灾地区的情况，还看到人们捐款的场面，哭着对妈妈说：“我想捐款，可是也想送给哥哥礼物……”妈妈对她说：“就是你没有礼物送给哥哥，哥哥也会对你说‘谢谢’的。”妈妈的话解开了小女孩的心结，才写了这封捐款的信。
15日下午，小女孩把捐款和信一起交给了市政府的职员。捐款后的小女孩表情格外高兴。她母亲说：“真没想到孩子有了这么大的成长。”
在这场人类经历的最大的自然灾害中，日本全体国民都行动起来了，各自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共渡难关。大爱无疆，很多朋友对我说，“这不仅仅是日本的灾难，也是人类共同的灾难”。全世界不仅都在关注，并都伸出了援手，以各种方式声援着灾区的人们。我想这也是这个时代的特征。所以我一直认为灾难带来的不会仅仅是灾难，人类会在生与死的拼搏中闪现人性中最美好的光辉。3月19日是日本战败以来的第一次停电
今天是大地震的第9天，今天起来后第一件事仍然是打开电视看新闻，打开电脑看新闻和邮件……这才发现停电了。
震灾后，由于发电站的毁坏，日本电力严重不足，前几天决定计划停电。电力公司雷厉风行地按地区把东京划成了五个组，按照指定的时间段轮换着停电，以保证灾区供电。今天，是我们这个组第一次停电。这次停电，是日本战败以来的第一次停电，我想这样的举措会把人们带回一个面临困境的新的起点，为了不再停电，大家都会更加努力。
当一切现代化手段都无法使用时，四周是那么寂静，寂静得一瞬间居然不知道该去干什么。不知怎的，我想起了小时候，想起了小时候休息日的早晨，阳光安静地照射着，在屋内投下很多好看的影子，没有电视，没有电脑，大家都在安静的时间里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那时候的每一个人都很立体，每一件事都很清晰，不像现在总好像在被什么追赶着，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好像不使劲记住就会瞬间从记忆中抹去。大脑的空间再也没有了那份充满阳光和新鲜空气的悠然，永远都像一节拥挤不堪的车厢，一路晃荡着，被挤得东倒西歪地拼命向前。
惦记着福岛核电站的抢险进展，于是拿出震灾当晚赶到电器店买回来的一个小收音机，调到NHK新闻频道，一边听着一边干着家务活儿。不由得想到了寒冷中那一万几千离开自己的家在外避难的人们。他们每一天都在承受着我们无法想象的单调而又渺茫的生活，那种不安与苦痛，岂是可以言表的。
收音机中随时报道着核电站抢险的进展，也报道着全国各地的状况。听着听着，忽然被收音机播送的一个话题抓住了，这话题讲的是一个高中生。内容大致如下：在某一个地方有一个小药店，震后的一天来了一个高中生，说是要退掉一包他父母买回去的卫生纸。店员问他为什么要退，他回答：“地震了，我的父母竟然买回去两包卫生纸，我觉得真的很丢人，所以就来退了。”
这个高中生说的话，如果不是在日本生活的人，大概会很费解。可如果是在日本生活的人，都会很感动，并会对自己的行为作一番检讨。正因为如此，无线电节目也把他的话作为了一个感动的话题。
大震灾后，自然出现了物资短缺现象，特别是食物和日用品，卫生纸正是生活用品中不可缺少的东西，虽然大家没有抢购，但也会自然地想到要准备一些。地震第四天的傍晚，我去超市的时候，只剩下最后一包了。
大震灾后，对于那些短缺的生活物资，政府就通过电视号召大家不要囤积，要优先灾区所需。我的儿子说，在网络上大家也相互提醒，掀起一场“不囤积物品，不抢购物品”运动。大家都把囤积看作一件自私而羞耻的事情，那位专门去药店退卫生纸的高中生，也是在这种心理督促下，为灾区尽着他一分小小但真切的心意。
我对儿子说：“妈妈也买了两包呢。真的太不好意思了。”儿子对我说：“是啊，再不要做那么丢人的事情了。大家都多买，灾区的人怎么办？他们比我们难多了。”我说：“虽然我不能去退掉，但是我不会再买超出需要的东西了。”
人不能一个人活着，也要成为一个能被别人所需要的人
日本人在教育孩子的时候最常说的两句话就是：“不要给别人添麻烦”和“不忘对别人的关爱和体谅之心”，另外还要求孩子要学会说的话就是“谢谢”和“对不起”。这个高中生的话语虽然简单，但他认为在面对这场大灾难的时候，只是想到自己是一种羞耻的行为。患难见真情，大难见人心。这场灾难也是我们检验自己内心世界的一个机会。正像我们常说的“人不能一个人活着”一样，我们需要别人，也要成为一个能被别人所需要的人，一个有爱心、有体谅之心的人。而这种爱与体谅，并非只对自己身边的人，还要能做到真正的大爱，起码我们要知道，幸福的日子是世上许多我们并不认识的人的勤奋和努力，共同构建而成的。
大地震后，灾区附近一些受灾不重的，或是免于灾害的许多商店，都把自己仓库里的物资拿出来，免费或者低价提供给受灾的人们。一个拉面店的店主免费给大家做拉面，他说：“这时候我管不了自己的盈利，只想能让尽可能多一个人在寒冷中吃到一碗热乎的拉面，希望他们感到一些温暖，有信心走过这段艰难的日子。”一个地震中店铺倒塌的海鲜店店主也赶回商店，和同事一起从瓦砾中把库存的东西挖出来分送给大家。拿到食品的很多灾民都落着泪说：“这样的时候真的感到很幸福！很感谢！”
电视中介绍了一个震灾中尚能营业的温泉澡堂，店主说燃料只够用两天了，但是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有一点燃料就会开着让灾民来洗澡。在里边洗澡的人落着泪说：“在这样的时候能洗上热水澡，真是太幸福了。我只想着日本人要加油！这样的时候不加油，什么时候加油呢？”
还有东北地区一个加油站的老板，为了把库存的煤油分给更多的人取暖，他把自己汽车里的汽油都抽出来启动注油机器……类似这些朴素又感动人的事情数不胜数。大家想的都是一个，在自己可能的范围之内，尽自己的一份力量，比如捐款、节电、节水、不抢购、不囤积物品。
这两天的新闻中，我也看到东京至中国的机票票价暴涨，从3000元或4000元暴涨到14000元，甚至16000元人民币，甚至还买不到。很多中国人回国都是在国内定高价票才能走。东京成田机场挤满了等票回中国的人，甚至还有人愿意买到去任何一个国家的票离开日本。在新闻中我也看见，日本大震灾带来中国境内抢购食盐的事件，网络上一幅幅拥挤不堪的照片，让人感到荒唐与悲哀。地震震出了灾难，也震出了需要我们思考的问题。电视上不断报道着世界各国对日本的各种声援和援助，温暖人心。我坚信一位朋友所说：“灾难会让人们成长，也会使人类更加温暖和谐的。”
“抬头向上大步走吧，为了不让眼泪掉下来”
3月20日，今天是大震灾第10天了。刚刚看了电视播放追踪瑞士援救队在受灾地区的救援活动，我面对着那片一望无际的满目疮痍，泪流满面……堆积成山的残石碎瓦，漂浮在水面的屋梁，扭曲得变了形的汽车，被海浪推上岸颠覆的船只，分不清哪里是道路的一片泥沼……谁能想象曾有近两万人活生生的肉体，怎样在杂物翻滚的其间沉浮、漂流、挤压；美丽的家园又怎样在顷刻间夷为平地……
著名的瑞士救援队（27名救援队员；9只搜索犬）带着搜索的狗来到受灾地，面对眼前的一片废墟只是呆呆地望着，人们失去了话语……能说什么？希望在哪里？责任感与信念都遮不住眼中的茫然与悲伤……
下雪了，队长还是不愿放弃搜索，从灾难中营救生命是救援队的任务。搜索犬在飘落的雪花中和队员们一起寻找着。队长说：“这些搜索犬是寻找生命迹象的，可是它们一声不发……这是我在众多营救活动中看到过的最悲惨的灾害现场。”数日后瑞士救援队结束了救援活动，离开前队长说：“我相信日本的人民能很快地复兴他们的家园。我们都在为他们祝福！”
电视镜头正在播放着震灾后的一个个小镜头：一个超市里，有一个小孩子手里拿着点心到付款处交钱，看到那里摆放的捐款箱。这个小孩子犹豫了一会儿，把手里的钱投进了捐款箱，然后把点心送回到货架上。收款员对着孩子的背影大声说：“谢谢！”声音在哽咽中颤抖着。
电视镜头里，在避难的地方，发放面包的工作人员对每一位灾民说：“您可以拿两片。”可是领面包的人却说：“不，一片就可以了，留给别人吧。”
电视镜头里，志愿者们在瓦楞纸箱里套上塑料袋，打来了热水给老奶奶泡脚。志愿者轻轻地搓着老奶奶的脚说：“怎么样？舒服吗？”老奶奶满面微笑地说：“舒服！真舒服啊！你看，这样的时候我笑着是不是很不合适啊？谢谢！大家对我们这么好！”当雪白的毛巾擦干老奶奶双脚上的水滴时，满面笑容的老人这时眼中浮现出的是行行泪水……
电视镜头里，一些学校的避难所，孩子们主动参与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搬运救援物资、打扫卫生、给婴儿冲奶粉、捏饭团……
电视镜头里，在避难中的一个女性，拿出小号给大家吹奏，一首《故乡》催人泪下，一首《抬头向上，大步走吧！》让避难中的灾民们落着泪说：“太感谢了！曲子让我鼓起勇气。要加油向前走啊！”
电视镜头里，一家夫妇开的洗澡堂幸存了下来，他们凑合着修好了锅炉，马上比平时提前时间开始营业。等在澡堂外的灾民排了一圈又一圈，看看实在接待不完这么多灾民了，店主人就写了一个牌子交给最后一个等待洗澡的灾民拿着，上边写着：“今天只能接待到此。实在是抱歉了！”灾民们也都非常自觉地快洗快出，不只顾自己舒服而耽误时间。记者采访一位长着络腮胡的男士，问他为什么不刮胡子，中年男士说：“胡子可以回到别处去刮，在里边刮胡子会占用时间，而且浪费水。不能只顾自己啊。留下时间和水让更多的人用才好。能有这样的洗澡条件，够感谢的了。”每一个离开澡堂的人都要对店主夫妻说一句：“真不错的澡水啊！太谢谢了！”店主夫妻已经筋疲力尽了，店主用罐装咖啡把胃药送下去，继续微笑着接待着来此洗澡的灾民。
电视镜头里，一位妇女确认了大卡车上的遇难者就是自己的丈夫，她失声痛哭。离开的时候，她对工作人员深深地鞠躬，说：“能找到他真好！真的太感谢你们了！”
更有这样一个镜头，让我泪下：一位中年男子独自站在一片废墟中久久地望着前方，他在震灾中失去了姐姐和妹妹。他对走过来采访的人说了这样一段让人久久沉思的话：“这下边大约有好几百株郁金香的球根呢。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要是这片废墟上盛开出一大片郁金香，该是多美啊！”男子的眼睛一直在看着远方，似乎是看到了远处那一片家园春色中摇曳的美丽郁金香……
电视采访的记者们说，让他们很感动的是，灾区每一个接受他们采访的人，几乎都会对他们说：“你们采访也真辛苦了！”“谢谢了！”
每一场灾难都会有被人传颂的感人故事，在自己的艰难与苦痛中，能对别人说出由衷的一声“谢谢了”，一声“辛苦了”，还有那些丝毫不张扬的想着别人的举动，我们可以说，这些都是小小的事情，却都闪亮着人性最朴素的善良、美好与温暖。无论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价值连城的宝贝，最能打动人心的永远都是这些温暖而善良的点点滴滴。有什么比这些更能让人感到和大家一起活在这个世界上，真美好、真幸福呢？
此刻，我想把在避难中的那个女性吹奏的那首《抬头向上，大步走吧！》的歌词写在下面：
抬头向上 大步走吧
为了 不让眼泪掉下来
回想起春天 那孤孤单一人的夜晚
抬头向上 大步走吧
在泪光中 数着夜空的星星
回想起夏日 那孤单一人的夜晚
幸福 就在云端上
幸福 就在天空上
抬头向上 大步走吧
为了 不让眼泪掉下來
边哭泣边走着 那孤单一人的夜晚
（口哨声……）
回想起秋天 孤单一人的夜晚
悲伤 就在星辉下
悲伤 就在月影下
抬头向上 大步走吧
为了 不让眼泪掉下来
边哭泣边走着 孤单一人的夜晚
孤单一人的夜晚
孤单一人的夜晚
这是日本著名歌手坂本九演唱的歌，此歌发表于1961年。1985年他在日本大型客机失事中遇难，享年44岁。这首歌由于伤感中依然乐观向上的情感表达，被所有日本人民所喜爱。在遇到挫折、困境的时候，含着泪水唱着这首歌，似乎就会产生新的勇气。这是一首很经典的歌曲。
2011年3月20日写于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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