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价非暴力不合作运动:灰姑娘的故事

女兒年幼時，讀兒童故事書給她們聽，我都很小心，避免選讀〈灰姑娘〉這篇童話故事。我總覺得，灰姑娘故事很畸形，一個遭後母虐待的可憐小姑娘，日日蓬頭垢面，辛勤做苦工，「蓬門未織綺羅香，擬託良媒益自傷」。一夜，獲得仙女的幫助，參加王宮舞會，「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王子一見鍾情。午夜鐘響，美姑娘唯恐變回破爛衣裙的原形，急急閃身脫逃，遺落一只小巧玻璃高跟鞋。然後，憑著這只玻璃小鞋，灰姑娘嫁作王子妃，從此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

古代女子，無知無能，唯有依附男子才能過活，嫁個富可敵國的王子，麻雀變鳳凰，情有可原。如今，男女教育機會均等，女子還須靠著嫁給富貴夫婿，飛上枝頭嗎？這篇童話故事，灌輸女娃們多少錯誤觀念！灰姑娘怎不模仿咱古代男子懸樑刺股地苦苦念書或勤練技藝，憑自身能力揚眉吐氣呢？非得靠婚姻、富貴丈夫拉一把？這種憑美色躍登龍門的變態故事，怎能讀給小女娃們聽？更何況，還有那不合情理的幸福美滿結局，扭曲事實，萬萬不可信！意識錯誤，暫且不提，故事的合理性，也值得商榷。

到徽州參觀百年古房舍，導遊指著一幢大戶人家宅門前的一對石鼓，解釋說這就是「門當」。據說，武官宅第用圓形石鼓，文官則用箱形石雕作門當。大門的門楣上，另裝飾有數對突出的小柱子，專供懸掛燈籠或花綵等吉慶物用，因為都是成雙成對，稱之為「戶對」。愈有權勢和財富的人家，門當愈大，戶對愈多，門當戶對是主人身分官位的表徵。

大宅內，小姐閨房在深院的閣樓上，精緻木雕門窗，密密麻麻掩繞著閣樓。偶爾，適婚小姐可以躲在木雕門窗後面，偷窺樓下來訪的男客，這就是古代的配婚方式。當時，女子無才便是德，深閨小姐纏足小腳，一生足不出戶，手無縛雞之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若嫁個窮戶人家，誰來伺候？日子怎麼過？男方當然也不願娶個無工作生產能力的柔弱女子，供養一輩子。所以，嫁過來的小姐，陪嫁嫁妝必要是一筆可觀財富，難怪要門當戶對！如不門當戶對，註定就是悲劇的開端。我年輕時喜愛看京劇，有齣名戲《紅鬃烈馬》，敘述富貴閨女王寶釧，下嫁貧寒窮漢薛平貴，為夫守窯十八載，欣賞得我如癡如狂。現在才知道，故事純為虛構，不符事實。同樣的，灰姑娘故事，在古代，也少有所聞。

中國古社會，男子三妻四妾，妻子被要求雍容大度，不能嫉妒，也不能違拗夫意，此為女德必備條件。家庭裡，只有丈夫說的話算數，哪有妻妾表達不滿情緒的餘地？暴君獨裁式的家庭結構，縱使門當戶對，恐也難判斷婚姻是否美滿。

近代，男女社交開放，舊式財富的門當戶對，不再是必然條件，雙方若無學識才能的相稱，婚姻恐難持久。就像民國初年，自由戀愛、一夫一妻婚配的觀念慢慢起步，老一輩父母卻仍秉承古法，為受新教育的子女，選配門當戶對的配偶，婚姻破裂的結局，履見不鮮。近代名人，與元配各分東西的例子，不勝枚舉，孫中山與盧慕貞，蔣介石與毛福梅，徐志摩與張幼儀等，都是黯然分手，悲劇結束。

步入社會風氣更加開放的二十一世紀今日，男女獨立自主，各有才能，家庭財富，風水輪迴轉，十年河東十年河西，窮人翻身或富人破產，司空見慣，當下家庭財富的門當戶對，哪作得了準？婚姻需靠愛情、道德和智慧來維護，灰姑娘想取捷徑，一步登天，靠美色嫁作貴人婦，日後青春老逝，朱顏不再，婚姻恐怕就岌岌可危了。二十一世紀的門當戶對，應該不再是家庭財富的相當，而是學識、才能、和價值觀的匹配吧？

我高中一死黨女友，美麗聰慧，眷村長大。當年，我常到她家走動，發現隔壁一翩翩少年，對她頗為愛慕。女友含羞內向，總是低頭巧笑，默默不語。少男少女的含情脈脈，正如《詩經?鄭風》描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含羞少女，不敢看他的臉，不敢看他的眼，低垂眼角瞟到他的衣衿，羞怯餘光瞄到他的佩帶。千思萬想，是他的衣衿；念念不忘，是他的佩帶。心中暗暗埋怨，我沒去找你，難道你就不能給我一點音訊？我沒去找你，難道你就不能來找我？故意徘徊在城闕，冀望不期而遇，消除那「一日不見如隔三月」的囓心思念。女友常跟我提及的，就是這欲語還休的情意。郎有情，女有意，我旁觀者清，看好這段姻緣。

豈知，數十年後再見面，她身旁的夫婿竟不是他。剪燭西窗，悄悄透露內幕玄機。原來，兩家貌似門當戶對，其實男方家長，官運亨通，前途似錦；女方家庭則食指浩繁，相形見絀。男家女主人，趾高氣揚，一向看不起鄰居。看似絕妙的姻緣，暗藏凶機，女友儼然就是現代灰姑娘。然而，這個灰姑娘心高氣傲、不屑攀附，毅然斬斷灰姑娘的故事。如今，女友婚姻美滿，回顧往事，一點也不後悔，還慶幸未嫁入隔鄰，否則婆媳暗鬥，戰事不斷，必蹈《釵頭鳳》後轍！（寄自奧克拉荷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