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刻章子一条街:毛泽东:体育之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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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之研究〔1〕

毛泽东

《新青年》一九一七年四月一日第三卷第二号

 

        注:毛泽东于1917年4月在《新青年》第三卷2号上,发表了以“二十八画生”署名的著名的体育论文《体育之研究》,这是近代史上不可多得的一份体育文化珍宝,也是迄今为止发现的毛泽东公开发表的最早的文章。由网友陆禾整理,希望同学小友们从中有所收获。

  国力苶〔2〕弱,武风不振,民族之体质日趋轻细,此甚可忧之现象也。提倡之者不得其本,久而无效,长是不改,弱且加甚。夫命中致远,外部之事,结果之事也;体力充实,内部之事,原因之事也。体不坚实,则见兵〔3〕而畏之,何有于命中,何有于致远?坚实在于锻炼,锻炼在于自觉。今之提倡者非不设种种之方法,然而无效者,外力不足以动其心,不知何为体育之真义。体育果有如何之价值,效果云何,著手何处,皆茫乎如在雾中,其无效亦宜。欲图体育之有效,非动其主观,促其对于体育之自觉不可。苟自觉矣,则体育之条目可不言而自知,命中致远之效亦当不求而自至矣。不佞〔4〕深感体育之要,伤提倡者之不得其当,知海内同志同此病而相怜者必多,不自惭赧〔5〕,贡其愚见,以资商榷。所言并非皆已实行,尚多空言理想之处,不敢为欺。倘辱不遗,赐之教诲,所虚心百拜者也。

 

  〔1〕本文署名"二十八画生",即毛泽东三字繁体共二十八划。1958年3月人民体育出版社曾以同一署名将此文印成单行本,内部发行。1979年8月,《新体育》第八期再次发表,同年12月,人民体育出版社又出单行本,署名均改为毛泽东、同时作了校勘,加了新式标点和注释、并附有白话释文。

  〔2〕苶音涅,疲弱的样子。

  〔3〕兵,就是武器。

  〔4〕不佞,谦虚的自称。

  〔5〕不自惭赧,自己不感到惭愧,表示谦虚的意思。

 

第一 释体育

 

自有生民以来,智识有愚暗,无不知自卫其生者。是故西山之薇〔1〕,饥极必食,井上之李〔2〕,不容不咽,巢木以为居,皮兽以为衣,盖发乎天能,不知所以然也,然而未精也。有圣人者出,于是乎有礼,饮食起居皆有节度。故“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3〕;“食饎而餲,鱼馁而肉败,不食”〔4〕;“射于矍相之圃,盖观者如墙堵焉”〔5〕。

 

  〔1〕西山之薇,见《史记·伯夷列传》。伯夷、叔齐兄弟二人,不愿继承孤竹君的王位,逃到首阳山隐姓埋名。周武王起兵打殷纣王,他俩不以为然,曾拦马劝阻无效。周朝得了天下,伯夷、叔齐以吃周朝的粮食为耻,就在西山下采野薇吃。后饿死。

〔2〕井上之李,见《孟子·滕文公下》。陈仲子,战国时人。他的哥哥做了大官,他以为不义,不愿在他哥哥家里做寄生虫,便同自己的妻子逃到楚国,织麻鞋为生。有一次,他三天没有吃饭,看见井上有被虫子吃了过半的李子,自己忍不住爬过去吃。

〔3〕子之燕居…三句,见《论语》。说孔老夫子在休息时十分舒坦的样子。

  〔4〕食饐而谒…三句,见《论语》。是说孔夫子讲卫生,经久变味的饭和烂鱼败肉,孔夫子是不吃的。

  〔5〕射子矍相之圃…二句,见《礼记》。矍相在山东曲阜县城内阔里以西,孔子当日在这里射箭,来看的人很多,象墙一般围着他。射箭在古时是一种礼制,又可以观察人的道德休养,不只是武人的事,孔子对射箭也很有造诣。

 

  人体之组成与群动无不同,而群动不能及人之寿,所以制其生者无节度也。人则以节度制其生,愈降于后而愈明,于是乎有体育。体育者,养生之道也。东西之所明者不一:庄子效法于疱丁〔1〕,仲尼取资于射御〔2〕;现今文明诸国,德为最盛,其斗剑之风播于全国;日本则有武士道,近且因吾国之绪余,造成柔术,觥觥乎〔3〕可观已。而考其内容,皆先精究生理,详于官体之构造,脉络之运行,何方发达为早,何部较有偏缺,其体育即准此为程序,抑其过而救其所不及。故其结论,在使身体平均发达。由此言之,体育者,人类自养其生之道,使身体平均发达,而有规则次序之可言者也。

 

〔1〕庄子效法子庖丁、见《庄子》。庄周,战国时哲学家。他写一个炊事员宰牛的经验和技术,从解剖的路数悟出依乎天理、因其固然的道理来。于是联想到养生之道,写成一篇养生主。大意是说,养生有道,若不善养而反伤生,不是养生之主。

〔2〕仲尼取资于射御,是说孔子从射箭和驾马这两项练习为养生之法。孔子以礼、乐、射、御、书、数六门技艺作教育内容,射与御都属体育。

〔3〕觥,是大酒杯,觥觥乎,大的意思。这句是说大有可观。

 

第二 体育在吾人之位置

 

  体育一道、配德育与智育,而德智皆寄于体,无体是无德智也。顾知之者或寡矣,或以为重在智识,或曰道德也。夫知识则诚可贵矣,人之所以异于动物者此耳。顾徒知识之何载乎?道德亦诚可贵矣,所以立群道平人己者此耳。顾徒道德之何寓乎?体者,为知识之载而为道德之寓者也,其载知识也如车,其寓道德也如舍。体者,载知识之车而寓道德之舍也。儿童及年人小学,小学之时,宜专注重于身体之发育,而知识之增进、道德之养成次之;宜以养护为主,而以教授训练为辅。今盖多不知之,故儿童缘读书而得疾病或至夭殇者有之矣。

  中学及中学以上宜三育并重,今人则多偏于智。中学之年,身体之发育尚未完成,乃今培之者少而倾之者多,发育不将有中止之势乎?吾国学制,课程密如牛毛,虽成年之人,顽强之身,犹莫能举,况未成年者乎?况弱者乎?观其意,教者若特设此繁重之课以困学生,蹂躏其身而残贼其生,有不受者则罚之。智力过人者,则令加读某种某种之书,甘言以餂之,厚赏以诱之。嗟乎,此所谓贼夫人之子欤!学者亦若恶此生之永年,必欲摧折之,以身为殉而不悔。何其梦梦如是也!人独患无身耳,他复何患?求所以善其身者,他事亦随之矣。善其身无过于体育。体育于吾人实占第一之位置,体强壮而后学问道德之进修勇而收效远。于吾人研究之·中,宜视为重要之部。“学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此之谓也。

 

  第三 前此体育之弊及吾人自处之道

 

  三育并重,然昔之为学者详德智而略于体。及其弊也,偻身俯首,纤纤素手,登山则气迫,涉水则足痉。故有颜子〔1〕而短命,有贾生〔2〕而早夭,王勃〔3〕、卢照邻〔4〕,或幼伤,或坐废。此皆有甚高之德与智也,一旦身不存,德智则从之而隳〔5〕。惟北方之强,任金革死而不厌〔6〕;燕赵多悲歌慷慨之士〔7〕;烈士武臣,多出凉州〔8〕。清之初世,颜习斋〔9〕、李刚主〔10〕文而兼武。习斋远跋千里之外,学击剑之术于塞北,与勇士角而胜焉。故其言曰:“文武缺一岂道乎?”顾炎武〔11〕,南人也,好居于北,不喜乘船而喜乘马。此数古人者,皆可师者也。

 

  〔1〕颜子而短命,见《论语》。颜回,孔子最好的学生,爱学习,又有德行。但体弱,二十九岁头发都白了,死年三十二,孔子很伤心。

  〔2〕贾生早夭,见《史记》。西汉贾谊,有才学,对国事多所建议,为权贵所忌,贬子长沙,抑郁早死,年三十三。

〔3〕王勃,唐朝人,六岁便能写文章,十四岁作滕王阁序,是初唐四个文豪〔四杰〕之一。二十九岁时,掉到水里淹死了

〔4〕卢照邻,也是初唐四杰之一,得手足痉挛病,成了残废,后自投水死。

〔5〕隳,音灰,毁的意思。

  〔6〕北方之强……二句,见《中庸》。说北方人强壮,为保卫国家,穿起甲、枕着戈睡觉,死而不厌。

  〔7〕燕赵多悲歌慷慨之士,见《韩昌黎全集》卷二十《送董邵南序》。原文为:"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燕指河北,赵指山西。韩愈用汉书赵中山地薄人众,丈夫相聚游戏,悲歌慷慨的情况,想到荆轲、高渐离行刺秦始皇的故事,说明这些地方民情强悍,出勇士和侠客。

  〔8〕凉州,其辖境相当今甘肃武威、永昌、民勤、天祝、古浪、永登等县地。明洪武为凉州卫。清雍正二年 (1724年)改为府, 1913年已废。

〔9〕颜习斋,名元,清朝人。研究学问主张实践,勤劳动,忍嗜欲,苦筋骨,习六艺,讲世务,以备天下国家之用。他兼长武术。

〔10〕李刚主名塨,清朝人,和颜元是一派。通五经六艺,主张学问要结合实用。

  〔11〕顾炎武,明末江苏昆山人,曾与同志起兵反清复明,兵败逃走。清朝屡次请他出来作官,都不应;周游四方,心存光复。以后埋头读书,讲经世实用,有民主思想。同时研究国家制度、地方利弊、天文、地理、兵农之学,著作甚多,年高望重,为清代学术大师。

 

学校既起,采各国之成法,风习稍稍改矣。然办学之人犹未脱陈旧一流,囿于所习,不能骤变,或少注意及之,亦惟是外面铺张,不揣其本而齐其末。故愚观现今之体育,率·多有形式而无实质。非不有体操课程也,非不有体操教员也,然而受体操之益者少,非徒无益,又有害焉。教者发令,学者强应,身顺而心违,精神受无量之痛苦,精神苦而身亦苦矣,盖一体操之终,未有不貌瘁神伤者也。饮食不求洁,无机之物,微生之菌入于体中,化为疾病;室内光线不足,则目力受害不小;桌椅长短不合,削趾适屦,则躯干受亏;其余类此者尚多,不能尽也。

然则为吾侪学者之计如之何?学校之设备,教师之教训,乃外的客观的也,吾人盖尚有内的主观的。夫内断于心,百体从令,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我欲仁斯仁至,况于体育乎。苟自之不振,虽使外的客观的尽善尽美,亦犹之乎不能受益也。故讲体育必自自动始。

 

  第四 体育之效

 

  人者,动物也,则动尚矣。人者,有理性的动物也,则动必有道。然何贵乎此动邪?何贵乎此有道之动邪?动以营生也,此浅言之也;动以卫国也,此大言之也,皆非本义。动也者,盖养乎吾生,乐乎吾心而已。朱子〔1〕主敬,陆子〔2〕主静。静,静也;敬,非动也,亦静而已。老子〔3〕曰"无动为大",释氏〔4〕务求寂静,静坐之法,为朱陆之徒者咸尊之。近有因是子〔5〕者,言静坐法,自诩其法之神,而鄙运动者之自损其体。是或一道,然予未敢效之也。愚拙之见,天地盖惟有动而已

 

  〔1〕朱子,朱嘉,宋朝的理学家。

  〔2〕陆子,陆九渊,宋朝的理学家。

  〔3〕老子,姓李名耳,又名老聘,周朝人,著《道德经》。

  〔4〕释氏,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

〔5〕因是子,名叫蒋维乔,习静坐数十年,著有因是子静坐法。

 

  动之属于人类而有规则之可言者,曰体育。前既言之,体育之效则强筋骨也。愚昔尝闻,人之官骸肌络及时而定,不复再可改易,大抵二十五岁以后即一成无变,今乃知其不然。人之身盖日日变易者:新陈代谢之作用不绝行于各部组织之间,目不明可以明,耳不聪可以聪,虽六七十之人犹有改易官骸之效,事盖有必至者。又闻弱者难以转而力强,今亦知其非是。盖生而强者滥用其强,不戒于种种嗜欲,以渐戕贼其身,自谓天生好身手,得此已足,尚待锻炼?故至强者或终转为至弱。至于弱者,则恒自闵其身之不全,而惧其生之不永,兢业自持:于消极方面则深戒嗜欲,不敢使有损失;于积极方面则勤自锻炼,增益其所不能。久之遂变而为强矣。故生而强者不必自喜也,生而弱者不必自悲也。吾生而弱乎,或者天之诱我以至于强,未可知也。东西著称之体育家,若美之罗斯福〔1〕,德之孙棠〔2〕,日本之嘉纳〔3〕,皆以至弱之身,而得至强之效。又尝闻之:精神身体不能并完,用思想之人每歉于体,而体魄蛮健者多缺于思。其说亦谬。此盖指薄志弱行之人,非所以概乎君子也。孔子七十二而死,未闻其身体不健;释迦〔4〕往来传道,死年亦高;邪苏〔5〕不幸以冤死;至于摩诃末〔6〕,左持经典,右执利剑,征压一世,此皆古之所谓圣人,而最大之思想家也。今之伍秩庸〔7〕先生七十有余岁矣,自谓可至百余岁,彼亦用思想之人也;王湘绮〔8〕死年七十余,而康健矍铄。为是说者其何以解邪?总之,勤体育则强筋骨,强筋骨则体质可变,弱可转强,身心可以并完。此盖非天命而全乎人力也

 

 〔1〕罗斯福,美国人,1901年任总统,后连任。其人好胜,体格亦强,总统御任后,到非洲东部探险,著述甚多。1932年开始任总统的,是另一个小罗斯福。

  〔2〕孙棠,据日文体育大字典载Sauod,是德国铁哑铃操的普及者,常作巡回演出。

  〔3〕嘉纳〔1860-1938〕,日本东京大学教授,讲道馆馆长,曾将日本柔术改良为柔道,后被选为国际奥林匹克委员会委员。。

  〔4〕释迦,即释迦牟尼,佛教创始者。

  〔5〕邪苏,即耶稣,因改革犹大教,被钉死于十字架。

  〔6〕摩诃末,即伊斯兰教的创始人穆罕默德。

  〔7〕伍秩庸,即伍廷芳,是清朝留学美国的较早者,辛亥革命后,任外交、司法等部部长。

〔8〕王湘绮,即王闿运,清朝曾在校经、船山几个大书院讲学,辛亥革命后,任国史馆馆长。

 

  非第强筋骨也,又足以增知识。近人有言曰: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此言是也。欲文明其精神,先自野蛮其体魄;苟野蛮其体魄矣,则文明之精神随之。夫知识之事,认识世间之事物而判断其理也,于此有须于体者焉。直观则赖乎耳目,思索则赖乎脑筋,耳目脑筋之谓体,体全而知识之事以全,故可谓间接从体育以得知识。今世百科之学,无论学校独修,总须力能胜任。力能胜任者,体之强者也;不能胜任者,其弱者也。强弱分,而所任之区域以殊矣。

非第增知识也,又足以调感情。感情之于人,其力极大。古人以理性制之,故曰“主人翁常惺惺否〔〕”,又曰“以理制心”。然理性出于心,心存乎体。常观罢〔1〕弱之人往往为感情所役,而无力以自拔;五官不全及肢体有缺者多困于一偏之情,而理性不足以救之。故身体健全,感情斯正,可谓不易之理。以例言之:吾人遇某种不快之事,受其刺激,心神震荡,难于制止,苟加以严急之运动,立可汰去陈旧之观念,而复使脑筋清明,效盖可立而待也。

 

〔1〕罢,就是疲。

 

  非第调感情也,又足以强意志。体育之大效盖尤在此矣。夫体育之主旨,武勇也。武勇之目,若猛烈,若不畏,若敢为,若耐久,旨意志之事。取例明之,如冷水浴足以练习猛烈与不畏,又足以练习敢为。凡各种之运动持续不改,皆有练习耐久之益,若长距离之赛跑,于耐久之练习尤著。夫力拔山气盖世〔1〕,猛烈而已;不斩楼兰誓不还〔2〕,不畏而已;化家为国,敢为而已;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3〕,耐久而已。要皆可于日常体育之小基之。意志也者,固人生事业之先驱也。肢体纤小者举止轻浮,肤理缓弛者心意柔钝,身体之影响于心理也如是。体育之效,至于强筋骨,因而增知识,因而调感情,因而强意志。筋骨者,吾人之身;知识,感情,意志者,吾人之心。身心皆适,是谓俱泰。故夫体育非他,养乎吾生、乐乎吾心而已。

 

  〔1〕力拔山气盖世。项羽在垓下被围,作歌有力拔山兮气盖世一句。

  〔2〕不斩楼兰誓不还。楼兰是汉时西域国名,曾截杀汉使者,屡犯汉境。傅介子自请往击楼兰,说不斩楼兰王誓不回来。以后果然把楼兰王的首级斩了回来。

〔3〕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夏禹一心治水,在外八年,手足都生了老茧,三次路过自己家门都顾不得进去。

 

  第五 不好运动之原因

 

运动为体育之最要者。今之学者多不好运动,其原因盖有四焉:一则无自觉心也。一事之见于行为也,必先动其喜为此事之情,尤必先有对于此事明白周详知其所以然之智。明白周详知所以然者,即自觉心也。人多不知运动对于自己有如何之关系,或知其大略,亦未至于亲切严密之度,无以发其智,因无以动其情。夫能研究各种科学孜孜不倦者,以其关系于己者切也,今日不为,他日将无以谋生,而运动则无此自觉。此其咎由于自己不能深省者半,而教师不知所以开之亦占其半也。一则积习难返也。我国历来重文,羞齿短〔1〕后,动有“好汉不当兵”之语。虽知运动当行之理与各国运动致强之效,然旧观念之力尚强,其于新观念之运动盖犹在迎拒参半之列,故不好运动,亦无怪其然。一则提倡不力也。此又有两种:其一,今之所称教育家多不谙体育。自己不知体育,徒耳其名,亦从而体育之,所以出之也不诚,所以行之也无术,遂减学者研究之心。夫荡子而言自立,沉湎〔2〕而言节饮,固无人信之矣。其次,教体操者多无学识,语言鄙俚,闻者塞耳,所知惟此一技,又未必精,日日相见者,惟此机械之动作而已。夫徒有形式而无精意以贯注之者,其事不可一日存,而今之体操实如是。一则学者以运动为可羞也。以愚所考察,此实为不运动之大原因矣。夫衣裳襜襜、行止于于、赡视舒徐而夷犹〔3〕者,美好之态,而社会之所尚也。忽尔张臂露足,伸肢屈体,此何为者邪?宁非大可怪者邪?故有深知身体不可不运动,且甚思实行,竟不能实行者;有群行群止能运动,单独行动则不能者;有燕居私室能运动,稠人广众则不能者。一言蔽之,害羞之一念为之耳。四者皆不好运动之原因。第一与第四属于主观,改之在己;第二与第三属于客观,改之在人。君子求己,在人者听之可矣。

  〔1〕羞齿短后。短后,是说衣的后幅较短,便于劳作。后来也称军人之衣为短后衣。本文羞齿短后是说重文轻武,文人向来耻于和武人并列。

  〔2〕沉湎,沉溺的意思。本文里是说终日饮酒,象浸在酒里的人,自己还说节饮,岂不是骗人?

〔3〕襜襜,温文尔雅,很斯文的样子。于于,走路的样子。瞻视舒徐而夷犹,瞻前顾后,慢条斯里,要走不走的样子。

 

  第六 运动之方法贵少

 

  愚自伤体弱,因欲研究卫生之术。顾古人言者亦不少矣,近今学校有体操,坊间有书册,冥心务泛〔1〕,终难得益。盖此事不重言谈,重在实行,苟能实行,得一道半法已足。曾文正〔2〕行临睡洗脚、食后千步之法,得益不少。有老者年八十犹康健,问之,曰:"吾惟不饱食耳。

  〔1〕冥心务泛二句,是说只潜心去空想,而不实行,是得不到益处的

  〔2〕曾文正,即曾国藩。

 

“今之体操,诸法樊陈〔1〕,更仆尽之〔2〕,宁止数十百种?巢林止于一枝,饮河止于满腹〔3〕,吾人惟此身耳,惟此官骸藏脏络〔4〕耳,虽百其法,不外欲使血脉流通。夫法之致其效者一,一法之效然,百法之效亦然,则余之九十九法可废也。目不两视而明,耳不两听而聪,筋骨之锻炼而百其方法,是扰之也,欲其有效,未见其能有效矣。夫应诸方之用,与锻一己之身者不同。浪桥所以适于航海,持竿所以适于逾高,游戏宜乎小学,兵式宜乎中学以上,此应诸方之用者也。运动筋骸使血脉流通,此锻一己之身者也。应诸方之用者其法宜多,锻一己之身者其法宜少。近之学者多误此意,故其失有二:一则好运动者以多为善,几欲一人之身,百般俱备,其至无一益身者;一则不好运动者见人之技艺多,吾所知者少,则绝弃之而不为。其宜多者不必善,务广而荒,又何贵乎?少者不必不善,虽一手一足之屈伸,苟以为常,亦有益焉。明乎此,而后体育始有进步可言矣。

  〔1〕樊陈,即杂列着。

  〔2〕更仆尽之。一个人数不完,换人去数完它。

  〔3〕巢林饮河两句,是说树林里枝桠虽多,鸟儿只巢宿一枝;河水虽多,饮者喝饱也就完了。不能把树枝和河水都占尽。体育运动也只要专精一种,长期坚持锻炼,自然得到效果。

〔4〕藏,就是五脏;络,就是血脉神经。

 

  第七 运动应注意之项

 

  凡事皆宜有恒,运动亦然。有两人于此,其于运动也,一人时作时辍,一人到底不懈,则效不效必有分矣。运动而有恒,第一能生兴味。凡静者不能自动,必有所以动之者,动之无过于兴味。凡科学皆宜引起多方之兴味,而于运动尤然。人静处则甚逸,发动则甚劳,人恒好逸而恶劳,使无物焉以促之,则不足以移其势而变其好恶之心。而此兴味之起,由于日日运动不辍。

  最好于才起临睡行两次运动,裸体最善,次则薄衣,多衣甚碍事。日以为常,使此运动之观念相连而不绝,今日之运动承乎昨日之运动,而又引起明日之运动。每次不必久,三十分钟已足。如此自生一种之兴味焉。第二能生快乐。运动既久,成效大著,发生自己价值之念。以之为学则胜任愉快,以之修德则日起有功,心中无限快乐,亦缘有恒而得也。快乐与兴味有辨:兴味者运动之始,快乐者运动之终;兴味生于进行,快乐生于结果。二者自异。

  有恒矣,而不用心,亦难有效。走马观花,虽日日观,犹无观也。心在鸿鹄〔1〕,虽与俱学,勿若之矣。故运动有注全力之道焉。运动之时,心在运动,闲思杂虑,一切屏去,运心于血脉如何流通,筋肉如何张弛,关节如何反复,呼吸如何出入,而运作按节,屈伸进退,皆一一踏实。朱子论主一无适〔2〕,谓吃饭则想著吃饭,穿衣则想著穿衣。注全力于运动之时者,亦若是则已耳。

 

〔1〕心在鸿鹄,见《孟子·告子上》。原文是:"今夫奕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奕秋,通国之善奕者也,使奕秋诲二人奕。其一人专心致志,惟奕秋之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为是其智弗若与?曰:非然也。

〔2〕主一无适,是说专一不移

 

文明柔顺〔1〕,君子之容,虽然,非所以语于运动也。运动宜蛮拙。骑突枪鸣,十荡十决〔2〕,喑呜颓山岳,叱咤变风云,力拔项王之山,勇贯由基〔3〕之札,其道盖存乎蛮拙,而无与于纤巧之事。

 

  〔33〕文明柔顺,古人称赞周文王"外文明而内柔顺"。

  〔34〕十荡十决,指项羽在垓下 (今安徽灵壁县)被刘邦重重包围,只剩十骑,他十次冲入汉兵阵地,都突破缺口,冲了出来的故事。

  〔35〕勇贯由基之札。养由基,春秋时楚国人,善射,能在百步之外射穿柳叶,百发百中。札是甲叶,《左传》上说,由基射力之强,能射穿七重甲。

 

  运动之进取宜蛮,蛮则气力雄,筋骨劲。运动之方法宜拙,拙则资守实,练习易。二者在初行运动之人为尤要。运动所宜注意者三:有恒,一也;注全力,二也;蛮拙,三也。他所当注意者尚多,举其要者如此。

 

  第八 运动-得之商榷

 

  愚既粗涉各种运动,以其皆系外铄而无当于一己之心得,乃提挈各种运动之长,自成一种运动,得此运动之益颇为不少。凡分六段:手部也,足部也,躯干部也,头部也,打击运动也,调和运动也。段之中有节,凡二十有七节。以其为六段,因名之曰"六段运动"。兹述于后,世之君子,幸教正焉。

  (略)

  根据1917年4月1日《新青年》第3卷第2号刊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