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中星测控 谷:我喜欢这时候的寂静

    □李云迪

         我坐在夜空下，借那一缕星光读着马林·索雷斯基的诗：假如，你远远地，永远地离开，一直走到地平线的尽头，那么你的倒影会印上太阳、月亮和蓝蓝的半片天穹。这是诗人只身穿过高加索的河流，在一处被世间遗忘的山林中写下的诗句。诗人为了寻找寂静，苦苦跋涉了三天三夜来到这里。此时，阳光已经穿不透黑黝黝的森林，野兽无迹，鸟无踪影。只有死一样的寂静，像牛奶一样弥漫在白茫茫的山林。诗人喜悦了，他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心在和自己对话。 

        于是，他躺下来，就在那皑皑雪原上，索性解开了衣扣，让风从坦露的胸膛划过，就有了刺刀划破肌肤的感觉。于是，他想起了那场惨绝人寰的战争，他从死尸堆中苏醒过来时，不相信自己仍然活着。他看到的晨曦就是这样的寂静。血凝结在眉头，但没有挡住视线，他看到了一朵淡蓝色的小花，没有叶子，在眼前悄悄地绽放。他知道，寂静给了他重新的生命。 

        此时，诗人没有感到孤独，诗情就像他金黄色的头发扑泻下来。于是，诗人长出了翅膀翩翩飞翔起来，不小心碰落了树上一枚干果，像一滴红色的眼泪，扑通一声落在雪窝里，这是唯一打破寂静的一秒钟时间，随后世界又归于寂静。诗人陶醉了，他想到了那一秒钟的死亡后的苏醒，也重新想到了死。他闭上眼睛的时候，世界似乎感到了疼痛。战栗了一下，寂静又笼罩山林。诗人的心灵是寂静的，我喜欢这时候的寂静。 

        我们这个世界原本是寂静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上帝动了恻隐之心，派出太阳神来打理这个世界。于是，太阳神给这个世界派发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于是这个世界立刻就斑斓起来。开始有了生命，有了爱情，有了欲望。有生命就会有生老病死，有爱情就会有悲欢离合，有欲望就会有倾轧杀戳。这是让这个世界始料不及的。人们接受并开始习惯了喧嚣，寂静似乎像是被抛出的旧物。战争涂炭生灵，也没有让女人走开，炮弹划破空气的尖啸声把寂静赶得无影无踪，世界开始有些疯狂。 

        那是伊拉克战后的第一个黎明。人们欣喜地准备拥抱自由的阳光。一个伊拉克少年张开手臂沐浴在阳光之下，忽听一声清脆的枪声，击中了那个稚嫩的面容，他像折断的青草随即倒了下去，从嘴里吐出一颗还在咀嚼着的椰枣，那椰枣像一颗绿色的流星，似乎要去追逐那罪恶的子弹。汩汩热血滋润了这片多难的土地，底格里斯河没有了往日轰然的涛声。夜仍然是死一样的寂静。不知何时从废墟中走出一个披着黑纱的女人，像从暗处飞出来的一只蝙蝠。她和蝙蝠一样已经没有了眼睛，她的眼睛就在那个黎明丢失。她也不需要眼睛，因为她憎恨黎明。每夜，她都会来到那个地方，空洞洞的眼眶里流着无尽的泪水，湿润着脚下的坟茔。突然有一天，一棵青青的椰枣苗从土里钻了出来，纤弱地在风里摆来摆去，黑纱女人的眼睛突然亮了，她看到了儿子的微笑，也重新看到了希望。寂静的生命让世界重新生动起来。我喜欢这时候的寂静。 

        我们的城市丢失了寂静。人们似乎习惯了喧闹。霓虹灯一如继往地闪烁着，每天都是节日的表情。城市夜生活开始的时候，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都可以听到器皿碰撞的声音，每个慢吧厅里可以看到摇晃的绰绰身影。人们似乎忘却了矜持，也丢掉了庄重。喧嚣似乎成了这个城市的主旋律。钱柜不是装钱的柜子，吼歌的并不是舞台上的人；足所不是歇脚的驿站，按脚的并不是远行的人。寂寥的湖面没有波光，也没有橹声。围湖转圈的人不一定能走圆坎坷的一生，跳舞的红男绿女也不会永远留住青春。喧闹暂时掩盖了虚荣。许多事情，早已无关尊贵，世风之轻佻，有些让人默诵。有的人为了爱犬抛弃了双亲，有的人为了私欲涂抹友情，有的人为了纵情失去真爱，有的人为了升迁屠拭友朋。不会在寂静中思考，就会在喧哗中迷惺。我有一个朋友，天生不喜欢安静，一次豪饮后又去歌厅，燃烧着过剩的精力。在朋友歇斯底里的浸泡着酒精的歌声中，心脏突然猝停，静静地靠在沙发上离开了这个世界。他告别了暂短的喧闹就要去拥抱永久的寂静。这或许就是他的命运。我去墓地看他，看到了他墓碑上永远凝固的三寸笑容。墓地静静的让人窒息，头顶掠过一片又一片叹息的白云，墓园飞过一只又一只忧郁的蜻蜓。一片绿叶悠然从头上落下，竟撩不起地面上的一纤灰尘，寂静让生命感到沉重，也许会让人清醒。我喜欢这时候的寂静。 

        爱情的寂静是凄美的。好像她的双眼已经飞离，如同一个吻，封缄了你的嘴唇，让你久久地在沉寂中等候爱情鸟重生。我听过这样一个旷世的爱情故事。这是一段跨越半个多世纪的爱情。乔是当年的男生，林是当年的女生。乔是贫家之弟，林是富商千金。林家境殷实，天生丽质，总是吸引男生热辣辣的目光。但是，绰约多姿的林却独喜欢家庭贫穷的乔。秋去冬来，他们常常倘佯的小树林成为他们爱情的伊甸园。在每天心灵的对话中，两颗年轻的心碰出了爱情的火花。他们相约终生不负，等国家和平了就走进婚姻的殿堂。但战局突变，乔被强制入伍参军，林也被征调到野战医院，一夜之间，他们失去了联系，不知道对方去了哪里。后来乔留在了大陆济南，林去了台湾。他们信守着最初爱情的承诺，一守就是五十九年。到了2008年7月，乔的养子去台湾旅游观光，在当地报刊上刊登了老人的寻亲启事，三天后传来惊人消息，林还活着，还是独自一人等候着乔，也正像乔独自一人厮等着林。亲人想马上安排他们见面，林却思虑许多拒绝了，她不希望乔看到她如今老态龙钟的样子，她希望活在乔心中的永远是那年轻美丽的倩影。后来，亲人们想了一个完全之策，相约他们来到济南的趵突泉边，乔的怀里抱了五十九朵鲜花，因为他们等待了五十九年。于是，过来一个老年女性他就献一朵鲜花，过来一个老年女性他就献一朵鲜花。当他送完了五十九朵鲜花，也没有认出哪一位是他当年的林。可他知道肯定有一朵鲜花送给了他心上的人。林的心愿已了，她让自己的美丽永远定格在美丽的泉城。她仍然感到了凝重的幸福爱情。寂静的爱情是永不凋零的，我喜欢这个时候的寂静。 

        夕阳下的寂静是美丽的。回忆遥远而不哀伤。一个字，一个微笑，已经足够。不为昨日荣华而沉醉，不为平生遗憾而愧疚。也不为曾经的辉煌而留恋，也不为过来的孤独而彷徨。寂静乃是落日之后最好的风景。 

        没有喧闹来打扰，可以去草原多亲近一会儿朝阳，可以去河畔多吸收一份负氧。也可拎一根鱼竿，寻一处碧水，抛出忧郁，钓来悠闲。也可聚三五好友，觅一方绿荫，操琴弹瑟，击鼓拨筝，唱出一方水绿，唱得满街花红。最美不过夕阳红，最好不过心里静。淡定如水是人生中的一种品位，静若如剑是人生中的一种超然。人在寂中沉思，念在静中倘佯。思想不能悲哀地垂下翅膀，让幸福像鸟儿在我们身边飞翔。丢掉沮丧、绝望和忧愁，让快乐紧紧把心抓住，寂静的港湾永远充满斑斓的阳光。 

        我为翠湖边一对老人感动，每到落日如血的时候，有个老者都会跛着腿，推着瘫痪的老妪来到湖边，静静地看着那群红嘴鸥在头顶盘旋。神情那样专注、安详。他们也曾经拥有一样的青春，作为优秀的芭蕾舞演员，他们在舞台上也曾像红嘴鸥那样翩翩起舞。如今，青春似乎已经流远，他们俩人只剩下一只可以行走的腿，可谁又能阻止他们在蓝天里飞翔。撒满夕彩的路上寂静似水。我喜欢这时候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