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备学院学报201506:盐与盐枭曾经撬动了历史的杠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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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与盐枭曾经撬动了历史的杠杆

       盐,恐怕是中国人最初认识的矿物质之一。早在神龙氏时代,宿沙氏就煮海水为盐。食盐概念,最早出现在《尚书·说命》篇中。秦汉以前,已知青州、绍兴、广州盛产海盐,运城出池盐,川滇出井盐,阶州(今甘肃武都)、成州(甘肃成县)、凤州(陕西)出岩盐。而齐国春秋管仲主政时,即以盐铁与渔业为主导,“通货积财”,富国强兵,成就了霸业(《史记·食货志》)。而巴人以三峡盐泉立国,以富饶著称而奄有巴蜀和鄂西土地,与商、周对垒。可见,因为人民生活一日不可缺盐(不食盐,数日后即头晕目眩,两腿无力,半月即可致命),盐成了最早致富至强的商品,也是最早进入交换领域的重要物质之一。

       西汉初年,匈奴屡犯汉帝国边境,使生灵涂炭,国无宁日。汉武帝欲兴兵御敌,却苦于军费浩大,财政拮据。为不增加田赋负担,又达到“财用饶,器用便”的理财目的,针对汉初“弛山泽之禁”,“纵民得冶铁煮盐”,而致大工商业主“冶铁煮盐,财或累百万”,“而不佐国家之急”的现状,他采用桑弘羊之策,实行盐铁专卖,将获利最丰的两个流通商品收归官营,从而“足军旅之费,务蓄积以备乏绝”,解决了财政不足,军费匮乏的难题。因为在盐业专卖之下,“官盐”是政府经营,或者由政府授权私人经营,且交纳各种税费的盐。与之相对就产生了“私盐”这个行业。所以如此,因为官盐加以赋税、利润,价格可观;而私盐可以躲过层层纳税、加价的环节,仅仅维持利润一环;较之官盐,价格低廉,且送货上门,因为系民生所必须,又是低成本。所以,在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诱惑下,奸商、刁民纷纷与官府争利,敢于亡命上断头台,使走私贩盐成为猖獗整个封建时代的一个暴利行业。

    历代封建统治者实行越来越严的盐业专卖,被官府委托,经营食盐专卖的商人也就肥得流油,造就了许多因盐致富的巨商。商末,盐商胶鬲贵为周武王宰相,并助其一统天下。明清两代,江淮海盐利通天下,其盐税直接关涉到朝廷的经济命脉,所谓“动关国计”。扬州出现了富甲天下的许、周、马、华、楮、丁、何七家大盐商;到晚清太平天国时期,江淮因战乱,海盐生产中断,川盐兴起。朝廷以川盐济楚,盛产井盐的自贡地区逐渐形成了“王、李、胡、颜”这四个富甲一方的家族性企业,他们每一家的资产都超过了一百万两白银,相当于今天几亿元人民币。在这样的榜样下,私盐贩运活动也就越来越猖獗。官府与民长期争利,使私盐、盐枭终于成为国家动乱的根源之一。多个朝代,因为盐枭与官府对着干,发展为暴力抗争,竟然撬动了历史变迁的杠杆,使乾坤颠覆,朝代更替。特别是晚唐以后,最为典型的代表人物是隋末瓦岗军名将程知节(咬金),唐末王仙芝、黄巢,五代吴越王钱缪,前蜀王王建,元末吴王张士诚和盘踞浙南的水贼方国珍.他们都是私盐贩子出身。他们所从事的非法行业决定了他们对政府的敌视态度,他们的造反不是要均贫富,救国救民,而是政府伤害了他们走私的巨大利益。所以,当着他们贩盐的利益链条被政府割断的时候,他们就与政府势不两立,进而以暴力抗拒,形成了颠覆乾坤的历史局面。梁启超先生说:“各国无枭而独产于我国。”这里的“枭”就是盐枭。不造反的时候,他们通常就是势力相当强大的黑社会。尤其在明清时代。
    私盐,从采挖、捞煮,仓储到贩运、配售、经销是一个完整的链条,需要一支组织较为严密,上下呼应,声息相通的队伍。同时,为了应对官府的缉私、打击,保护自己的利益,还需要成立准武装。因此,贩私盐不是个体行为,而是成群结队的武装行动。盐枭作为组织者、领导者,自然以资金、人脉、谋略、武术、关系取信于众人,并逐渐成为其中的权威。也成为这个团体利益的代言人。鉴于中国历代为了使财税利归国库,不遗余力打击私盐贩卖,长期对私盐贩子“钛左趾没入其器物”。即在左脚趾挂上6斤重的铁钳,“没其器物”是没收生产工具,并处以重罚,为首者甚至斩立决,相关官员要连坐。到唐与五代时,盐法最酷,贩私盐一斤一两就可以正法。宋代略宽,标准也只放到三斤或十斤。而且历代对私盐的打击和惩罚从未放松过。这就促成了私盐贩子,当贩运结果与愿相背,又要面临重刑和死亡时,不得不铤而走险,揭竿而起。也因为他们有组织、有武装、又有圈子里的权威,所以在社会历史大背景提供某种便利和市场的时候,就能大售其奸,大呈其勇,甚至颠覆社稷,撼动乾坤。

    看过《说唐》的人都知道,程知节即程咬金,以三板斧出名。为唐朝开国功臣。他就是一个小私盐贩子,因为私盐被官府查没,无以为生,靠卖草筢子维持生计。因绿林好汉单雄信提携,上了瓦岗山造反,才成了气候。

    继私盐贩子王仙芝啸聚群氓濮阳造反后,落第举子黄巢与其兄弟八人因私盐被官府抄没,于曹州揭竿而起,响应王仙芝。数年间,转战江淮、浙闽,西入长安,迫使唐僖宗西蜀避难,动摇了大唐帝国最后的统治,直至关中大旱无粮,各路勤王军来犯,部下朱温投降大唐,黄巢才不得已退出长安。部下分崩离析,或叛或降,迫使他一直退到泰山狼虎谷,被围自杀。但大唐气数也尽,被大权在握的朱温取而代之,开始了动荡不安的五代时期。

    也就在这个时期,位于钱塘的盐贩子钱缪凭借武功胆略,成为临安石镜镇董昌部的偏将。在羽翼丰满后,钱缪借天地托梦蛊惑大众,取董昌而代之,成为镇海军、镇东节度使。后梁三年(907)受封为吴越王,并于钱塘立国,成为一代君王,直至归顺大宋。而另一个晚唐将军王建则是河南人。早年“屠牛、盗驴、贩私盐”,因为贩盐事发,被官府投入死牢,不得已越狱亡命,路遇武当道士,称其骨相奇贵,当有大成,因而投身军伍。以剿灭黄巢军军功升为都头,后助唐僖宗避难蜀郡,被其赏识,“拜诸卫将军,使各将其军,号随驾五都”,并成为权宦田令孜养子。旋即受封为壁州刺史。在诸权贵争相觊觎权柄,排挤王建之时,他左右逢源,运筹帷幄,逐渐掌控了蜀中局面。朱温篡唐,王建自立为蜀王,后建国成都,拥有巴蜀之地,史称前蜀。

    到了元末,因为元顺帝荒淫,蒙古诸臣贪赃枉法,民不聊生,红巾崛起于河洛,长江南北风起响应。江苏大丰人,私盐贩子张士诚因遭朝廷盐务缉私队打击,元气大伤,至正十三年(1353年),与其弟士义、士德、士信及李伯升等十八人率盐丁起兵反元,史称“十八条扁担起义”。队伍逐渐壮大,相继攻占泰州、兴化、高邮等地。 次年正月,张士诚在高邮称诚王,建国号大周,以天佑为年号。击破元军包围,声势大振,又于至正十五年,渡江南攻。十六年初,攻占常熟、苏州、松江、常州等地,并定都平江(苏州)。成为朱元璋在东南的劲敌,直至至正十七年,败于朱元璋军。

    而盘踞浙江南部的方国珍既是一个水贼,也是一个私盐贩子,首鼠两端,叛属无常,狡黠无比,一度称雄东南,最后才为朱元璋剿灭。

    在中国封建社会里,盐业专卖带来的各种收入,总体上占财政收入的一半左右。这还不包括官员们从中获得的利益。即令在上个世纪,盐税的利润也不可小觑。西北池盐、岩盐利税和收入,惠及西北抗战和财税用度,政府专设财政部西北盐务局统管盐务费、税、利,成为战乱时期国家财政的支柱。西南则依靠自贡、云南井盐,济楚与中原,获得极大财税收入,成为西南抗战收入主要来源之一。建国后依然如此,直至改革开放。如此巨大的财源,政府岂能放弃?
    有盐业专卖就必然有私盐,盐业专卖越严,私盐越好卖,利润越高。这是一个客观规律。强梁和不法之徒正是看上了这个暴利行业,才不惜以身试法,并最后以武装与政府抗衡。所以,中国历史上许多所谓的农民造反,实则是私盐贩子暴力抗法,进而揭竿而起的演义。但在时宜势易的历史条件下,他就是伽利略的一个杠杆,给予天时这个支点,就可以撬动社稷江山,这是事实,不是危言耸听。

       当然,随着社会的进步,经济的发展,盐在国民经济中的地位下降了(不等于丧失)。国家机器的加强,也使盐枭造反成为历史。但是,如果真正盐荒来临,而政府无力堵漏补缺,社会骚乱仍然是不可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