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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该遗忘的遗产(作家论苑)

车延高

《 人民日报 》( 2011年03月23日   24 版)

  “如逢渭水猎,犹可帝王师”,李白一直在等机遇,渴望一举成名天下知,实现自己“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的宏图大愿。为让“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理想变为现实,李白背叛了“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个人信条,他先是执著地自荐,转而巴结权贵,以求举荐。求取功名过程中,人格本身很难不成为矛盾体。用褒义评价:他有高度事业心,欲求兼济天下。如用贬义评价:他已求官入迷,志在谋求出人头地。李白的执拗是超人的。“赐金放还”是一个很重的跟头吧,他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雄心不死。安史之乱后,他像发现了新大陆,翻身上了永王的战船,结果犯了路线方向的错误,险些丢了性命。但屡“钻”屡败的李白没有气馁。公元762年,太子李豫即位。李光弼南下清剿浙东叛军。刚刚遇赦不久的李白得到消息,认为这是取得功名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当时他已62岁,可谓白发苍苍一老翁,但他毅然投笔从戎。可惜天不从愿,他病倒了。  

  直到客死当涂,他在功名上一无所有,真的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但他留下一笔巨大的精神遗产,即诗人传世的文章和他的1050首诗。  

  当我面对这笔遗产时,在无意间有了一个新发现:诗人有一笔情感投入几乎为零的人格遗产,恰到好处地被显现出来了。但这笔对家人和亲情的亏欠中站立着一种牺牲品格。它不光荣,但很崇高。  

  诗人在创造这笔精神财富的过程中,几乎是全身心地投入,他忘我,忘家,笔直前行,不顾及身边和身后的人,他义无反顾,心无旁骛,为事业,为功名,为求“济苍生,安社稷”,他低过头、弯过腰、入过狱。这期间,他的人格有可怜、可悲、可鄙的一面,但我们如果想想卧薪尝胆的勾践,想想甘受胯下之辱的韩信,李白以屈求伸的进取行为是不是就不高尚呢? 

  诗人在创造和积累这笔社会财富的过程中,虽然一再被官场和功名冷落,但特定的身世、遭际和巨大的文学成就奠定了他一定的社会影响和地位,有着极广泛的社会交际和人脉关系。这种情态下,狐假虎威,巧借李隆基的庇荫,为自家儿女谋个一官半职,或以文寻租权力,采取换手搔痒的方式给子女求个前程,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便捷之事。但李白死心眼,辜负了大好机缘。至死,没有给自己的家人谋一点私利。 

  大约在李白死后五十余年,一位钦佩李白人格和风骨的官员范传正到当涂任职。他揣着一张旧地图,由当地人带路,到了李白的坟地。当时已近日暮,天色渐暗,有一阵阵风路过,把一座孤坟上的草摇得六神无主。他想起了“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心中油然生悲,眼角有泪溢出。自己抹了一把,亲自动手把墓地周边打扫干净。返回衙门后,下了一道令,从此不让人去山上掘采。之后他又四处寻访李白的后人。耗时三年终于找到了李白的两个孙女,这时她们都已出阁,一个嫁给刘劝,一个嫁给陈云,都是当地老实巴交的农民。 

  范传正问及她们的生活景况,她们说:“父伯禽以贞元八年不禄而卒,有兄一人,出游一十二年,不知所在,父存无官,父殁为民,有兄不相保,为天下穷人。”说罢便哭了。

  范传正听到这里,也两眼潮红,泪水潸然而下,他未想到一代诗仙,又与当朝皇上有亲缘关系,后人竟落到如此悲凉下场。   

  范传正看她们如此委屈地生活,于心不忍,便劝她们离婚,然后想法帮她们改嫁到有些名望的士族。她们很有礼貌地言谢,说出一番十分感人的话:“夫妻之道,命也,亦分也。在孤穷,既失身于下俚;仗威力,乃求援于他门。生纵偷安,死何面目见大父于地下。”范传正无言以对。   

  写到这里我忽然开悟:从李白及其后人身上看到的这种精神,是被无意遗忘的重要遗产,我们应该叫它——品格。  

  其实,李白并非没有儿女情长,其所存诗稿中就有两首诗是写给自己子女的,写得非常感人。如,“娇女字平阳,折花倚桃边。折花不见我,泪下如流泉。小儿名伯禽,与姊亦齐肩。双行桃树下,抚背复谁怜。念此失次第,肝肠日忧煎。”(《寄东鲁二稚子》)。再如,“我家寄在沙丘傍,三年不归空断肠。君行既识伯禽子,应驾小车骑白羊。”(《送萧三十一之鲁中兼问稚子伯禽》)字里行间皆是真情,可见诗人也有一副侠骨柔肠。  

  但从李白的行为看,他是一个为事业功名谋,但从不为一己私利谋的人。为实现“攻略盖天地,名飞青云上”的政治幻想,他不惜屈尊求人举荐。但为自己的妻子儿女,李白从未向任何人开过口。 其实当时以李白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只要张个口,或者伯禽自己像时下一些人一样打着父辈的旗号出去一招摇,那么金钱、利益、名誉就可能接踵而至,意想不到的好处和方便也定会“大珠小珠落玉盘”。但他们挺拔得骨骼铮铮,让人闻听之后击节赞叹。

  由此,我们是否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老子不要包养儿子的一生,儿子也不要指望老子一辈子。 

  这也让我想起那句诗: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做父母的有时要狠狠心,自己的儿女同是社会的一分子,要让他们在社会的分子群里,自生、自励、自立、自强,这样才能根深本壮,生生不息。 

  这样的生命,即使历经坎坷,折戟沉沙,但它的骨头会成为化石,是另一种生命。否则,活得再好,也只是生存,是躲在另一种形式的襁褓里的生存。这样的生命懦弱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