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剪图 新浪博客:天涯观察第86期:江苏响水大逃亡折射出基层政府的信任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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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越响水县

2011年2月9号,农历正月初七。江苏响水陈港镇大湾村村民刘洪昌和往常一样,给响水生态化工园区的一个化工厂拉了几车土方。大约在晚上10点半,他突然发现,厂区内的一个车间冒起了白烟,随即传来一阵比平时更加刺鼻的气味。刘洪昌感到了恐惧,他马上给自己的一个好朋友打了电话,说化工厂的氯气可能又泄漏了,赶快跑吧。

就这样一个电话,结果酿成了一场规模巨大的逃亡潮。一传十,十传百,最终酿成了一场十多万人的深夜大逃亡。一位出租车司机说:陈港镇的人往响水县城逃,响水的人往小尖镇逃,小尖的人往滨海县逃,滨海的人往盐城市逃,逃到了连云港,逃到了南京,最远的甚至逃到了苏州。

  大逃亡发生时,响水县政府也不算无所作为,半夜三四点,他们就组织了警车上路封堵逃亡人群,向群众辟谣。但是糟糕的是,他们的辟谣根本没人相信,群众还是如潮水一般向外乱跑,根本挡不住。日前,响水县政府新闻发言人对外宣布:这一场大逃亡是一次“纯属由于谣言传播而引起的群众恐慌事件”。大逃亡造成的经济损失很难估量,人员方面,据当地政府公布的数据,至少有四人在一片混乱中因意外而死亡。但是根据当地的群众介绍,因意外而死亡的远不止这四个人。

现实版“咕咚来了”

用脚投票,踢了谁的脸?

小时候,我们读过一个寓言,叫《咕咚来了》。说是有个小兔子听见“咕咚”一声,结果吓坏了,掉头就跑,大叫“咕咚来了!”结果引起了动物世界的一场大逃亡。这个寓言的寓意很明显,就是告诫人们不要听信谣言,不要自相惊扰。在一般人看起来,这个寓言中的小动物们真是太愚蠢了,只是听见一句“咕咚来了”就到处乱跑,这也太可笑了。
  
  但是现实版的“咕咚来了”却让人一点也笑不出来。十几万人的大逃亡发生之后,有记者采访当地村民,以后会不会再听信谣言盲目乱跑了。结果村民们说:“如果听说要爆炸还会跑的。”看来这些村民比寓言里那群自相惊扰的动物要愚蠢得多!
  
  看起来这些村民当然是够愚蠢的,但是实际上他们一点也不愚蠢,如果你我处在他们那个位置,我们也一样会跑的。谣传发生事故的陈家港生态化工园区名字是很好听的,又是什么“生态”啊,又是什么“化工”啊,但实际上当地老百姓早被它吓破了胆。
  
  2007年,园区内的联化化工有限公司发生一起爆炸事故,造成8人死亡,多人受伤。去年11月23日上午,园区内的大和氯碱化工有限公司发生氯气泄漏,导致下风向的江苏之江化工有限公司30多名员工中毒,另有不少农民在家中中毒。村民们说现在连大白菜都种不起来,井水也不敢喝,只好用纯净水烧饭,最受不了的,是常年散发出怪味,晚上睡觉都会被熏醒,下小雨或者雾天,熏得眼睛都睁不开,有时是臭味,有时是农药味。村里的年轻人报名参军,去参加体检,没有一个合格的,全是肝肿大的。如果是你住在这种地方,你能不害怕吗?
  
  当然如果这个地方只是很危险,也不一定会造成恐慌。世界上许多国家的人民住在火山口边上,也没见他们这么惊慌失措到处乱跑的。这里面还有一个很大问题就是:群众对当地政府没有信任感。群众不相信政府会对大家说真话,群众宁可相信没有根据的传言,也不相信政府的辟谣。
  
  政府是干什么的?政府是人民群众出于自身利益的需要而建立的,权力来源于人民的授予。政府是为人民服务的。现在老百姓想要找个人来帮他们监视化工厂的情况,如果发生了事故就来通知大家,本来这个事情是政府的工作,但是可惜的是,我们的一些地方政府从来没想过这方面的工作,他们想的只是收钱。当然如果只是不通知大家,倒也没什么,最坏的事情就是,政府官员天然有一种掩饰自己所犯错误的倾向,为了避免影响仕途,一旦真的发生了事故,他们常常掩盖事故的严重性,哪怕可能会让许多人送命,他们也不会放弃对百姓的欺骗。
  
  大逃亡我也经历过一次,有一年,我们老家那个小县城附近一个油库失火,半边天都红了,大家吓坏了,纷纷逃亡。政府也是在路上堵,说是没关系,火情已经在控制之中,但是根本没人敢相信。大家还是一个劲地逃跑。你如果问他们为什么这样跑?他们会说:“傻瓜,当官的话能相信吗?你烧死了当官的要负责吗?”许多时候,官员们辟谣只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想捂住盖子,倒并不是真的为小民的生命财产考虑。这样的事情经历多了,相信官方的辟谣,那就显得太傻了。
  
  所以这一次的响水大逃亡,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当地政府失去了人民的信任。当地官员说话,没人敢相信,这个问题就大了,因为一个社会总需要有人出来开展组织工作,如果没有人来组织,或者起组织作用的人,群众不相信,那这个社会在突发事件面前就只能是一片混乱了。

百姓有不相信政府的传统

政府有不负责的惯性

我们现在很难说,现在政府就有什么不好。因为从历史的大背景上来看,今天的政府已经是中国有史以来对人民最为负责的政府了。历史上的那些政府,其实要糟糕得多。百姓不相信政府,这是中国的传统。商鞅变法时候有一个故事,叫“徙木立信”,商鞅在街边摆一根木头,说谁把它从街左边搬到街右边,就给他一万黄金。大家都不相信。后来有个愣头青搬了,商鞅马上给他一万黄金,结果大家对商鞅搞的改革就相信了。这个故事其实可以换一个角度来解读,那就是商鞅在变法之前,遇到最麻烦的事情就是群众对政府不信任,不管你政府搞什么,群众都满腹狐疑,认为你可能又在玩什么坑害百姓的新花样。
  
  鲁迅说到群众的盲目,曾举过南宋末年的一个例子。古人笔记上说,有一年在浙江某地,街市上忽有一个人喊了一声:“来了来了!”结果造成上万人争相夺路而逃,因为大家都以为是元朝的大兵们来了。面对外来侵略,本来政府要负起守土抗战的责任,因为人民是交了税给你的,让你养了军队,那就是用来抵抗侵略的。但是那时的军队保卫不了人民,畏敌如虎,遇敌即溃,而且还从来不向百姓告知战场真实的情况。这样的情况下,百姓没有一个正确的信息渠道,也不知哪一天,外敌就会到来,所以这才会出现“一人惊呼,万人皆逃”的场面。
  
  我看过一本北方的县志,说是日本侵华的时候,日本还远在两百公里之外,县政府里的人就全逃了。整个县城从此陷入惶恐之中。有一天,忽然有人大叫鬼子来了,结果造成上万人大逃亡,逃亡中要经过一座桥,一下子挤死淹死了一百多。其实这时候日本人还根本没有来。南京保卫战,还没打几天,唐生智就跑了,十万军队争相逃命,为了跑得快一点,互相用机枪扫射。最后没跑掉的换上百姓衣服混入平民之中,结果给日本人搞大屠杀提供了借口。日本人大屠杀当然是一种野蛮兽性的表现,但是中国军队自身的表现也实在太窝囊。而中国军队表现窝囊的最大原因就是上层领导不值得信任。
  
  中国历史上,没有什么有效率的政府,人民基本上是一盘散沙。平时政府压制人民的自治,不让人民建立自己的组织,什么事都要等政府来决策。一到大难临头的时候,政府先跑了,没人来决策了,结果人民群众就成了一群到处乱窜、任人宰割的牛羊。我们国家历史几次亡国,都是这种情况。

丑陋的中国人

掘开文化的劣根

传统上中国的政府不讲诚信,得不到人民群众的信任,根源其实是在孔夫子那里。孔夫子的理论几千年来一直是我们的官方哲学,所以官方出现的所有问题,我们几乎都可以从孔夫子那里找到来源。
  
  孔夫子说过一句话,叫“民无信不立”,意思是统治百姓要建立信用,这个话听起来当然不错,但是《论语》里还有一句话,却常常被人忽略了。那句话叫“信近于义,言可复也”,意思是讲信用,当然好,但要符合道义。这个话粗听起来,当然也没错,但是仔细一想,这是不对的。因为对这个“道义”,每个人的理解是不一样的。特别是对领导者来说,他所认定的“道义”标准与小民所认定的“道义”标准,常常不是一回事。比如,像响水大逃亡这种事,不管化工厂有没有真的发生大爆炸,对领导来说,他们常常首先想到的是“稳定”,他们的出发点就是这个,这就是他们的“道义”。而小民们所理解的“道义”,其实只是想活下去,蝼蚁尚且偷生嘛。所以在这种事情面前,领导的“道义”与小民的“道义”可能就不是一回事。而领导们为了他们的“道义”,完全可能会不讲什么信用,他们完全可能会忽略群众的生命安全。你不能说小民们不相信领导就是什么罪恶,他们并不懂“信近于义”里面所包含的玄机,他们听到领导们说的话,都觉得很好听,很堂皇。但是他们还是不敢过于信任领导,因为生命毕竟只有一次,而古往今来因为相信领导而糊里糊涂送掉性命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鲁迅说中国人一直是在“瞒”和“骗”之中生活。这是说到点子上了。其实一直到今天,我们还是不断地被一些领导欺骗。别的不说,就拿统计局的数据来说,虽然我们无法判断他们统计得准确不准确,但我们就是不敢相信,因为许多数据实在太离谱,不符合常识。还有各地只要一出事故,政府习惯性的就是瞒报。出现了流行性疾病,这本来是正常现象,就算是发达国家,他们也会有“非典”、“禽流感”、“艾滋病”什么的,这本来也算不得丢人,但是我们的官员们却就是要掩盖。可以说,只要是面对公众的一些信息,我们的官员们总是要习惯性地审核、加工,总担心会被群众窥知了实情。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说,并不仅仅是领导有问题,其实我们的群众直到今天,也不习惯于听真话。他们虽然不是领导,但是一听到真话往往也会冲动、生气。比如“5.12”大地震的时候,有个教师范美忠,说自己当时被吓坏了,吓得连学生都顾不上了。这本来是实话。他的行为可能不光彩,但是他说了实话。可是,全国人民一片大哗,全都来骂他,好像只有杀掉他,中国人的道德才能有个大提高一样。可是大家就没有想过,范美忠在突发事件面前虽然是软弱了一点,但是他勇敢地说出了自己软弱的一面,他没有说假话,这是个很了不起的事,这是值得我们钦佩的。但是我们的群众,就是不能原谅他。从这件事情上可以看出,也不仅是我们的领导习惯了听假话,我们的群众也是习惯于听假话的。我有一次写了篇文章,我说学雷锋这个活动其实是没有什么社会效果的。这本来也是实话,我们学了好几十年,学出什么东西没有?可是文章在网上一发表,一片骂声!哈哈,中国人就是这种性格,他们被愚弄了几千年,已经习惯于只听一些光辉灿烂的好话了。

必须重建信任社会

善待“刘洪昌”们是很好的契机

一个社会需不需要有人来领导?当然需要。就算是个氏族公社,也需要一个领头人,更何况是我们这样的一个大国。但是我们需要什么样的领导呢?我们能不能还像几千年来的那样糊里糊涂地让一些只讲他们的所谓“道义”,却不讲诚信的人来领导我们呢?当然也不行。在一个日趋复杂的现代社会里,领导与群众之间的相互信任,是社会稳定与发展的一个基础,没有这样的基础,这个社会就不可能有一个可持续的发展。更何况,我们还会面对许多的突发事件。在处理这些突发事件的时候,没有民众对领导的信任,我们只会得到一个一片混乱的结果。
  
  那么我们如何重建群众对领导的信任呢?其实也很简单。就是要信息公开,要为人民办实事。
  
  拿这次在响水大逃亡事件来说。建个化工园区,这么大的事,有没有征求过群众的同意?有没有告知过化工园区建成后的可能出现的环境后果?当这个园区出了问题以后,我们的领导有没有第一时间处理这个事,有没有亡羊补牢?2007年一次爆炸,就死了8个人,后来是如何处理的?群众能不能谅解?有毒气体常年排放,我们的领导们做了什么?有没有让群众安心?这样的一些事情不去解决,这样的一些事情没有做好,人民群众当然不敢相信你们领导说的话。这不是人民群众愚昧,而实在是因为小民们的命只有一条,这次死了,就不会再有了,他们不得不小心。有群众说下次听到爆炸的流言,他们还会跑,这就清楚地说明,一直到现在,群众还是不信任官方的话。这也表明,当地官员一直到现在,还是没有一个诚恳的处理问题的态度。
  
  现在当地政府在处理这件事,但处理的方法完全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完全与人民群众的意愿相背离。这一次抓了几个造谣者。其中有一个,就是那个首先发现化工厂漏气,然后打电话给朋友的刘洪昌。
  
  这件事情上,刘洪昌有没有责任?我看根本没有责任。相反,遇到突发情况,第一时间通知亲友,可见这个人一直很热心,有见义勇为的精神。而且他的朋友居然对他的话就那么相信,这也可见刘洪昌这个人平时为人诚实,得到了大家的信任。政府出面辟谣,却没有一个相信,刘洪昌一个电话,就让十几万人深夜逃亡,可见人民群众对刘洪昌的信任度要远远高过于对政府的信任度。出了这样的事,政府不去检讨自己的问题,对刘洪昌这样的人你却要去抓他,你要去判他的刑,这说得过去吗?
  
  我觉得对刘洪昌这样的人不但不能判刑,还应该重用。为什么?因为群众信任他。我们可以设一个环境灾难预报员的职位,让刘洪昌去做,给他公务员的待遇,给他环境灾难的监测培训,一旦再遇到化工厂的事故,由他来通知人民群众。如果没有发生事故,而群众只是自相惊扰,那么也由他来辟谣。我相信他的辟谣比政府的辟谣会有效得多。

政府即人民

信任让生活更美好!

十几万群众深夜大逃亡,这里面的责任主要在政府。政府一定要多检讨自己,对以前化工园区出的几次事故要重新检讨,对目前化工园区的污染情况要限时整改。这些事情不做好,人民就不可能信任你。下一次如果又有哪一个站出来喊一嗓子,还会再次出现这样的大逃亡。但是目前我们还没有看到当地政府实质性举措。当地政府说这次大逃亡,只死了四个人,其实当地百姓对此也还是不相信。
  
  另外,如果政府机构没有那么多的精力来管理这个化工园区,那么应该允许人民群众成立自己的环保组织,要让人民群众自己来参与对环境的保护。不要怕群众自己搞了什么组织不好控制,没有这样的群众组织,一旦有突发事件,群众就会一片混乱。从根本上讲,民众的自治,才是解决基层管理落后的最有效的方法。
  
  我们希望响水当地政府能从这件事情上吸取教训,能够重建人民群众对政府的信任,能够真正地为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负责。这也是我们党“立党为公,执政为民”理念的体现。

结束语

响水大逃亡事件表面上只是响水这一个小地方的个别事件,但是实际上折射了人民群众对整个基层政府的信任危机,这个事件具有全国性的意义。全国各地的为官者都应该引起警惕。祝愿我们的基层政府能够得到人民群众更多的信任!祝愿我们的人民能够生活得更加幸福安康!

出品:天涯观察编辑部 监制:伊文 美工:盼盼 本期责编:周零壹 主笔:啃咸菜谈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