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香子 双笙:朱元璋传(续1)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3/28 23:11:42

如何使陈友谅先来进攻呢?元璋部将康茂才和陈友谅相熟,茂才的老门房也侍候过陈友谅。茂才受命使老门房偷跑到友谅军中,带了茂才的亲笔降书,告诉许多军事情报,自愿里应外合,劝友谅分兵三路取应天。友谅喜极,问康将军现在何处,说现守江东桥,问是石桥还是木桥,答是木桥。约好友谅亲自进军江东桥,以喊"老康"作信号。

  陈友谅的进军路线明白了,军力分配也清楚了。元璋一面调胡大海进取广信(今江西上饶),捣友谅的后路,一面按友谅进军路线,设下埋伏。连夜把江东木桥改成石桥,一切准备停当,只等友谅自投罗网。

  元璋亲自在山顶指挥,规定信号,发现敌人举红旗,伏兵出击举黄旗。友谅兴冲冲赶到江东桥,一看是大石桥,就觉得不对头,再使劲连喊"老康",嗓子都哑了无人答应。山上黄旗招展,四周伏兵齐声呐喊,团团围住,在山上打,在水里打,这一仗把友谅的主力全部歼灭,杀死淹死不计其数,单俘虏就是两万多。元璋军乘胜收复太平,下安庆,取信州(上饶),袁州(宜春)。

  龙凤七年(元至正二十一年,公元1361年)正月,小明王封元璋为吴国公。

  友谅吃了败仗,不服输,七月间又遣将攻下安庆。元璋气极,开了一个军事会议,决定溯江西伐。龙骧巨舰上建立大旗,写着"吊民伐罪,纳顺招降"八个大字。

  友谅为人忌能护短,从杀徐寿辉后,寿辉的将帅不服,纷纷投降元璋。部下骁将双刀赵(普胜)又被元璋使反间计,友谅一怒把他杀了,其他将官兔死狐悲,不肯出死力作战。元璋研究敌情,断定趁友谅将帅不安,军心离散,大举进攻,要比等着被攻有利。于是亲自统军顺风溯流,一鼓攻下安庆、江州,守将丁普郎、傅友德全军归附。友谅逃奔武昌,江西州县和湖北东南角,都归元璋版图。一个扩大,一个缩小,几年来的局面,完全转过来,元璋的兵力已经可以和友谅一决雌雄了。

  当江南朱陈两军血战正酣的时候,江北的军事局面也起了极大的变化,红军接连失败,形势很危急。元朝大将察罕帖木儿收复关、陇,平定山东,招降红军丞相花马王田丰,军威极盛。--几年来山东在宋朝大帅毛贵管治下,礼贤下士,开辟田土,治绩斐然。原来的濠州的赵均用和彭早住,驻军淮泗一带,早住病死,均用北上和毛贵合夥。二人作风不同,大闹意见,均用杀了毛贵,毛贵部将又杀了均用。杀来杀去,军力衰减,造成察罕的胜利机会。--山东失去后,不惟小明王的都城安丰保不住,连元璋的根本重地应天也岌岌可危。元璋几年来的安定和发展,全靠小明王大军在北边掩护,隔离元朝主力,如今局面突变,要直接和元朝大军接触,估计军力对比,相差太远,实在抵挡不住。两次派代表去见察罕,送上重礼和亲笔信,要求通好,预伏一笔,以为将来地步。这时察罕正在围攻益都(今山东益都),红军奋死抵抗,元璋料益都一时不致失陷,察罕在肃清山东之前还没有余力来进攻安丰,才敢趁这间隙,西攻陈友谅。察罕的代表户部尚书张昶带了御酒,八宝顶帽,和任命元璋为荣禄大夫江西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的宣命诏书,于龙凤八年(元至正二十二年,公元1362年)十二月由江西到应天。其时察罕已被田丰刺杀,子扩廓帖木儿继为统帅。不久又得到情报,扩廓和另一大将孛罗帖木儿在抢地盘,打得正热闹,眼见得元军不会南伐了,越发定下心,断了投降的念头,仍然作宋朝的吴国公。

  当察罕的代表带着元朝官诰到应天的时候,宁海人叶兑写信给元璋,劝不要受元朝官爵,自创局面,立基业,并且指出军略步骤说:

  愚闻取天下者必有一定之规模,韩信初见高祖,画楚、汉成败,孔明卧草庐,与先主论三分形势是也。今之规模,宜北绝李察罕,南并张九四(士诚),抚温、台,取闽、越,定都建康,拓地江汉,进则越两淮以北征,退则画长江而自守。夫金陵古称龙蟠虎踞,帝王之都,借其兵力资财,以攻则克,以守则固,百察罕能如吾何哉!江之所备,莫急上流,今义师已克江州,足蔽全吴,况自滁、和至广陵(今江苏扬州),皆吾所有,匪直守江,兼可守淮也。张氏倾覆,可坐而待,淮东诸郡,亦将来归。北略中原,李氏可并也。令闻察罕妄自尊大,致书明公,如曹操之招孙权,窃以元运将终,人心不属,而察罕欲效操所为,事势不侔。宜如鲁肃计,定鼎江东,以观天下之衅。此其大纲也。  

至其目有三:张九四之地,南包杭、绍,北跨通、泰,而以平江(令江苏吴县)为巢穴。今欲攻之,莫若声言掩取杭、绍、湖、秀,而大兵直捣平江。城固难以骤拔,则以销城法困之:于城外矢石不到之地,别筑长围,分命将卒,四面立营,屯田固守,断其出入之路;分兵略定属邑,收其税粮以赡军中。彼坐守空城,安得不困?平江既下,巢穴已倾,杭、越必归,余郡解体,此上计也。张氏重镇在绍兴,绍兴悬隔江海,所以数攻而不克者,以彼粮道在三江斗门也。若一军攻平江,断其粮道,一军攻杭州,断其援兵,绍兴必拔。所攻在苏、杭,所取在绍兴,所谓多方以误之者也。绍兴既拔,杭城势孤,湖、秀风靡,然后进攻平江,犁其心腹,江北余孽,隋而瓦解,此次计也。

  方国珍狼子野心,不可驯狎。往年大兵取婺州,彼即奉书纳款。后遣夏煜、陈显道招谕,彼复狐疑不从。顾遣使从海道报元,谓江东委之纳款,诱令张昶赍诏而来,且遣韩叔义为说客,欲说明公奉诏。彼既降我而反欲招我降元,其反覆狡狯如是,宜兴师问罪。然彼以水为命,一闻兵至,挈家航海,中原步骑,无如之何。夫上兵攻心,--彼言宁越(即婺州)既平,即当纳土,不过欲款我师耳。--攻之之术,宜限以日期,责之归顺。彼自方国璋之没,自知兵不可用。又叔义还称义师之盛,气已先挫。今因陈显道以自通,正可胁之而从也。事宜速,不宜缓。宣谕之后,更置官吏,拘其舟舰,潜收其兵权,消未然之变,三郡可不劳而定。

  福建本浙江一道,兵脆城陋,两浙既平,必图归附,下之一辩士力耳。如复稽迟,则大兵自温、处入,奇兵自海道入,福州必克。福州下,旁郡迎刃解矣。威声既震,然后进取两广,犹反掌也。

  叶兑指出张昶赍诏,是方国珍假托元璋名义请来,斥为"反覆狡狯",其实是冤枉的。千真万确,请张昶来的是元璋自己,"反覆狡狯"的不是别人,恰恰是叶兑叫作明公的朱元璋。不过他所计划的攻取计略,倒是面面俱到,确有见识,元璋心服,要请作官,推却不肯,辞回家乡。后来几年平定东南和两广的规模次第,果然和他所说的差不多。

  小明王从称帝以后,凡事由刘太保作主张。领兵在外的大将,原来都是福通的同伴平辈,不太听调度,军队数量虽多,军令不一。占的地方大,不久又被元军收复。有的大将打了败仗,不愿受处分,索性投降敌人,翻脸打红军;有的前进太远太突出了,完全被敌人消灭;其余又被察罕帖木儿和孛罗帖木儿两支地主军打垮了。只剩下山东一部军力,作安丰的掩护。到益都被扩廓包围以后,刘福通亲自率军救援,大败逃回。益都陷落后,安丰孤立。龙凤九年二月,张士诚的大将吕珍乘机攻围安丰,城里粮食吃完,粮道断绝,不但人吃人,甚至吃腐烂的尸首,和人油炸泥丸子。刘太保情势危急,派人到元璋处征兵解围。

  在元璋出兵之前,刘基极力阻止,以为大兵不宜轻出,如果救驾出来,作何安置?不如让吕珍解决了,借刀杀人,落得省事。而且陈友谅在背后,万一乘虚来攻,便进退无路。元璋则以为安丰失守,应天失去屏蔽,从军事观点说,不能不救,遂亲自统兵出发。刘太保趁黑夜大雨突围逃出,元璋摆设銮驾伞扇,迎小明王暂住滁州,临时建造宫殿,把皇宫里的左右宦侍都换上自己人,供养极厚,防护极严。小明王名为皇帝,其实是俘虏,受元璋的保护。

  三月十四日,小明王内降制书,封赠元璋三代:曾祖九四资德大夫江西等处行中书省右丞上护军司空吴国公,曾祖母侯氏吴国夫人;祖初一光禄大夫江南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上柱国司徒吴国公,祖母王氏吴国夫人;考五四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军国重事中书右丞相太尉吴国公,妣陈氏吴国夫人。

  当元璋出兵安丰的时候,陈友谅果然乘机进攻,以大兵包围洪都(今江西南昌),古领吉安、临江、无为州。这回倒真正是两线夹攻,虽然张士诚还不明白。汉军规模比上次更大:友谅看着疆土日渐减小,气忿不过,特造大舰,高几丈,簇新的丹漆,上下三层,每层有走马棚,上下层说话都听不见,载着家小百官,空国而来,号称六十万。洪都守将朱文正死守,友谅用尽攻城的方法,文正也用尽防御的方法。八十五天的激战,城墙攻破了几次,敌兵涌进,都被火铳击退,连夜赶修工事,攻城守城的人都踩着尸首作战。一直到七月,元璋亲统二十万大军来救,友谅才解围,掉过头来,到鄱阳湖迎战。

  

这一次水战,也许是中国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两军主力苦战到三十六天之久。这一战的结局,决定了两雄的命运。

  在会战开始前四天,元璋留下伏兵,把鄱阳湖到长江的出口封锁,堵住敌人的归路,关起门来打。两军的形势,一边号称六十万,一边是二十万。水军船舰,友谅的又高又大,联舟布阵,一连串十几里。元璋的都是小船,要仰头才能望见敌人,两下比较,就显得渺小可怜。论实力和配备,都是元璋方面居劣势。但是,他也有便宜处。就士气说,友谅大军在南昌顿挫了三个月,寸步进不得,动摇了必胜的信心;元璋方面则千里救危城,生死关头决于一战,情绪不大相同。就船舰说,数十条大舰联在一起,转动不便;小船进退自如,运用灵活,在体积方面是劣势,运动方面却占优势。就指挥而论,元璋有经验丰富的幕僚,作战勇敢的将帅,上下一心;友谅性情暴躁多疑,将士不敢贡献意见,发生内部裂痕。更重要的是补给,元璋军队数量少,有洪都和后方源源接济;友谅军的后路被切断了,粮尽士疲,失去斗志。

  元璋军的主要战术是火攻,用火炮焚烧敌方的大舰,用火药和芦苇装满几条船,敢死队驶着冲入敌阵,点起火来,和敌方几百条战舰同归于尽。接战时分水军为十二队,火铳长弓大弩分作几层,先发火铳,再射弓弩,最后是白刃战。短兵相接,喊杀震天,从这船跳到那船,头顶上火箭炮石交飞,眼睛里一片火光,一团刀影,湖面上是漂流着的尸首,在挣扎着的伤兵,耳朵里是轰隆的石炮声,劈啪的火铳声。友谅船红色,元璋船白色,一会儿十条白船围着红船,一会儿又是红船围着白船,一会儿红船白船间杂追赶。有几天白船像是占了上风,又几天红船又得优势。元璋激励将士苦战,多少次身边的卫士都战死了,坐舰被炮石打碎,换了船搁浅动不得,险些被俘。一直打到最后几天,友谅军已经绝粮,右金吾将军建议烧掉船,全军登陆,直走湖南,左金吾将军主张再战,友谅同意走陆路的办法。左金吾将军怕得罪,领军来降,右金吾将军看情形撑不住了,也跟着投降。友谅军力益加减削,决定退兵,打算冲出湖口,不料迎面又是白船,前后受敌。友谅正要亲自看明情势,决一死战,头才伸出船窗外,被飞箭射死,全军溃败。部将保着友谅尸首和太子陈理,连夜逃回武昌。

  战事的胜利,取决于最后一分钟,造成陈军溃败的是友谅的战死。元璋虽然胜利,可是也险极了,始终弄不清是谁射死友谅的。第二天,元璋焚香拜天,慰劳将士,答应将来天下一家,和巴都儿即拔都,巴图鲁,蒙古话勇士的意思。们共享富贵,作大官。后来又对刘基说:"我真不该到安丰去,假如友谅趁我远出,应天空虚,顺流而下,我进无所据,退无所依,大事去矣。幸而他不直攻应天,反而去围南昌,南昌守了三个月,给我充分时间和机会。这一仗虽然打胜,可是真够侥幸的了"。

  运气特别照顾元璋,他怕察罕帖木儿的兵威,正接洽投降,察罕被刺杀了。扩廓准备南征,又和孛罗帖木儿抢地盘,打得难解难分。陈友谅第一次约张士诚夹攻,张士诚迟疑误了事。第二次张士诚围安丰,陈友谅不取应天而围南昌,又被流矢射死。上天真是太眷顾了!他这样想着,越想越有理,再发展下去,就想成"天命有归了",从此一心一意秉承上天的付托,作长远的广大的计划同上。计划的第一步是称王,称王是不成问题的,小明王在保护之下,写一道圣旨派人送去盖印就成。问题是称什么王呢,张士诚在九月间已经自立为吴王了,应天正是孙权吴国的都城,而且几年前民间就有一个童谣说:"富汉莫起楼,贫汉莫起屋。但看羊儿年,便是吴家国。"为着这句话,非称吴王不可。龙凤十年(元至正二十四年,公元1364年)正月,元璋自立为吴王,设置百官,以李善长为右相国,徐达为左相国,常遇春俞通海为平章政事,立长子标为世子。发布号令,用"皇帝圣旨,吴王令旨"的名义。同时有两个吴王,民间叫士诚作东吴,元璋作西吴。军队服装原先只是用红布作记号,穿的五颜六色,也给划一了。规定将士战袄战裙和战旗都用红色,头戴阔檐红皮壮帽,插猛烈二字小旗。攻城系拖地棉裙,取其虚胖,箭射不进去。箭镞开头是铜作的,现在疆土广了,有了铁矿,改用铁的。并且大批制造铁甲、火药、火铳、石炮,武器越发犀利耐用。

  二月,元璋亲率水陆大军征武昌,陈理请降,立湖广行中书省。到年底,友谅疆土,汉水以南,赣州(今江西赣县)以西,韶州(今广东曲江)以北,辰州(今湖南沅陵)以东,都为元璋所有,够得上说是"广土众民"了。

  取东吴(1

陈友谅兵强地广,雄踞长江上流,用狮子搏兔全力,要吞并朱元璋,结果反被消灭。西线无战事了,元璋的第二个目标,便是东吴张士诚。

  元末群雄,分作两个系统:一是红军系,一是非红军系。红军系分东西两支,东支以淮水流域作中心,小明王是东支的共主,郭子兴是濠、泗、滁、和一带的头目,子兴死,朱元璋代起,日渐强大。西支以汉水流域作中心,从徐寿辉到陈友谅,以及寿辉部将割据川陕的明玉珍。非红军系如东吴张士诚,浙东方国珍。红军系有政治目标,有民族思想,和蒙古政府无法妥协,势不两立(当然,这只是指领导的集团而说,朱元璋的动摇、投机,乃由于他不但不是领导集团的人,而且根本对革命没有明确的认识)。非红军系便不同了,起事的动机是个人,无原则,也无终极的目标,蒙古政府招抚的条件合适就投降,不满意再背叛,每反覆一次,地位就更高,地盘更扩大,向蒙古政府讨价钱的资本也愈大。

  张士诚反反复复,元至正十三年(公元1353年)请降,元淮南江北行省授以官职,不久又反。十四年自称诚王,国号大周。十七年八月又降元朝,授官太尉。元朝招降士诚,是为了粮运,大都缺食,支持不下去。几年来元江浙右丞相达识帖木儿,千方百计派人劝士诚归附,一直到士诚西线连失长兴、常州、江阴常熟等重要军事据点,弟士德为元璋所擒(士德有勇有谋,礼贤下士,帮助士诚创基立业,被俘后,秘密带话劝士诚降元,被杀),东边苗军杨完者在嘉兴,也不好惹,士诚两面受敌,才不得已受元朝官爵陶宗仪辍耕录二十九,元史达识帖木儿传,忠义传。。达识帖木儿作主,士诚出粮,方国珍出船,接济大都。两人心里都怀着鬼胎,一个怕方国珍吞没粮食,一个怕船出海去了,张士诚乘虚进攻,互相猜疑。达识两面解释,费了多少事,从二十年到二十三年算是每年运了十几万石。杨完者军队纪律极坏,仗着有兵,不听达识约束,达识和士诚暗地定计,攻杀完者,苗军将士大部投降元璋。完者一死,达识没有军队支持,政权也跟着失去了,事事受士诚挟制。士诚名虽为元,一意扩充地盘,接收苗军防区,逐出称雄淮西的赵均用,六七年功夫,疆域南到杭州、绍兴,北到济宁(今山东济宁),西达汝、颖、濠、泗,东边到海,有地二千余里。二十三年九月又立为吴王,毒杀达识,元朝征粮,再也不肯答应了。

  士诚所占地方是粮食产地,又有鱼盐之利,人口众多,最为富庶。他生性迟重,不多说话,待人诚恳宽大,没有一定主见,大将大臣们都是当年兄弟,有福同享,作错事打败仗,不忍心十分责备。大家都盖大房子,修园池,养女优,搜古董,成天宴会歌舞,懒得管事。甚至出兵时,也带着妓女清客解闷,损兵失地,反正落不到什么罪过。从龙凤二年(公元1356年,元至正十六年)起和元璋接境,便互相攻伐,士诚要抢回失地,元璋进攻杭州、绍兴,都占不到便宜,边境上没有一时安闲。直到朱元璋从武昌凯旋以后,集中军力,进攻东吴,局面才发生变化。

  元璋对士诚的攻势,分作三个步骤:第一步攻势起于龙凤十一年十月,攻击目标是东吴北境淮水流域。到十二年四月间,半年工夫完成预定任务,使东吴的军力局促于长江之南。

  第二步攻势起于十二年八月,分兵两路进攻湖州、杭州,切断东吴的两只臂膀。到十一月间湖、杭守军投降,造成北西南三面包围平江的局势。

  第三步攻势是平江的攻围战。从十二年十二月到吴元年九月,前后一共十个月,才攻下平江,俘执士诚,结束了十年来的拉锯战。

  除掉战场上刀枪的厮杀,还有笔墨的战争。元璋于尽占淮水名城之后,龙凤十二年五月,以檄文列举士诚罪状,骂敌人如何如何不好。照古例总是二十四或十大罪状,这里勉勉强强凑成八条,而且有七条是骂不忠于元、诈降、不贡钱粮、害达识丞相和杨完者,只有第八条才是正文,"诱我叛将,掠我边民。"其实西吴对东吴,岂止诱叛将,掠边民而已,还派遣过大批间谍诈降,图谋里应外合呢。元璋数说的罪状,不看上下文,读者一定会误解为元朝政府的讨伐令。更有意思的是:替敌人骂敌人的敌人倒也罢了,檄文中还详细说明元末形势,和自己起兵经过。这里不但攻击元朝政府,连他自己的红军也破口大骂,指斥为妖术、妖言,否定弥勒佛,打击烧香党了。檄文说:

皇帝圣旨、吴王令旨,总兵官准中书省咨,敬奉令旨:盖闻伐罪吊民,王者之师,考之往古,世代昭然。轩辕氏诛蚩尤,殷汤征葛伯,文王伐崇,三圣人之起兵也,非富天下,本为救民。近睹有元之末,主居深宫,臣操威福,官以贿成,罪以情免,宪台举亲而劾仇,有司差贫而优富。庙堂不以为虑,方添冗官,又改钞法,役数十万民,湮塞黄河。死者枕藉于道,哀苦声闻于天。致使愚民误中妖术,不解偈言之妄诞,酷信弥勒之真有,翼其治世,以苏困苦,聚为烧香之党,根据汝、颖,蔓延河、洛。妖言既行,凶谋遂逞,焚荡城郭,杀戮士夫,荼毒生灵,千端万状。元以天下兵马钱粮大劳而讨之,略无功效,愈见猖獗,然而终不能济贵安民。是以有志之士,旁观熟虑,乘势而起,或假元氏为名,或托香军为号,或以孤兵自立,皆欲自为,由是天下土崩瓦解。

  予本濠梁之民,初列行伍,渐至提兵。灼见妖言,不能成事,又度胡运,难与立功,遂引兵渡江。赖天地祖宗之灵,及将帅之力,一鼓而有江左,再战而定浙东。陈氏据我上游,爰兴问罪之师。彭蠡交兵,元恶授首。父子兄弟,面缚舆榇,既待以《前闻记》作"待之"。不死,又列以封爵。将相皆置于朝班,民庶各安于田里。荆襄湖广,尽入版图。虽德化未及,而政令颇修。

  惟兹姑苏张士诚,为民则私贩盐货,行劫于江湖,兵兴则首聚凶徒,负固于海岛,其罪一也。又恐海隅一区,难抗天下全势,诈降于元,坑其参政赵琏,囚其待制孙,其罪二也。厥后掩袭浙西,兵不满万数,地不足千里,僭号改元,其罪三也。初寇我边,一战生擒其亲弟,再犯浙省,杨矛续停骖录、野记作"杨苗"。直捣其近郊,首尾畏缩,乃又诈降于元,其罪四也。阳受元朝之名,阴行假王之令,挟制达丞相,谋害扬左丞,其罪五也。占据江浙。钱粮,十年不贡,其罪六也。知元纲已堕,公然害其丞相达识帖木儿、南台大夫普化帖木儿,其罪七也。恃其地险食足,诱我叛将,掠我边民,其罪八也。凡此八罪,有甚于蚩尤、葛伯、崇候,虽黄帝、汤、文与之同世,亦所不容,理宜征讨,以靖天下,以济斯民。爰命中书左丞相徐达率领马步官军舟师,水陆并进,攻取浙西诸处城池。已行戒饬军将,征付所到,歼厥渠魁,胁从罔治,备有条章。凡我逋逃居民,被陷军士,悔悟来归,咸宥其罪。其尔张氏臣寮,果能明识天时,或全城附顺,或弃刃投降,名爵赏赐,予所不吝自"其尔"至"不吝"一段,。凡尔百姓,果能安业不动,即我良民,旧有田产房舍,仍前为主,依额纳粮,余无科取,使汝等永保乡里,以全室家。此兴师之故也。敢有千百相聚,抗拒王师者,即当移兵剿灭,迁徙宗旅于五溪、两广,永离乡土,以御边戎。凡予之言,信如皎日,咨尔臣庶,毋或自疑。敬此,除敬遵外,咨请旋行。准此,合行备出文榜晓谕,故依个旨事意施行。所有文榜,须议出给者。

  龙凤十二年五月十二日本州判官许士杰赍到。

  和这篇著名的檄文同时,还有性质相同的一道宣谕徐州吏民的文告说:

  近自胡元失政,兵起汝、颖,天下之人以为豪杰奋兴,太平可致。面彼惟以妖言惑众,不能上顺天意,下悦民心,是用自底灭亡。及元兵云集,其老将旧臣,虽有握兵之权,皆无戡乱之略,师行之地,甚于群盗。致使中原板荡,城郭丘墟,十有余年,乱祸极矣。

  综合说来,一笔抹杀红军的革命意义,骂他们"凶谋","放火","杀人",尤其是杀戮士大夫,千条万条罪状,简直是罪大恶极。正式声明对红军的看法,郑重否定自己今天以前的全部事业,更引经据典,拿轩辕、成汤、文王来比附,解释起兵是为了救民,戴上为人民的帽子。--就这点而论,朱元璋真正不愧是明教的叛徒。从对元朝的态度说,惋惜元军戡乱之略无功效;倒过来,元朝以天下兵马钱粮大势,再加上有戡乱之略的老将旧臣,上顺天意,下悦民心,他是会替胡元"立功",共同戡乱的。--就这点而论,文字上的轻重抑扬,留下一个地步,万一情况不利,胡运复兴,借这由头倒到蒙古大汗脚下,还可不失富贵,表现了他是不折不扣的骑墙主义者。两篇文字,充满了儒家的色彩,可以明白这是刘基、宋濂等人的策略,甚至可能出于他们的手笔。这一地主儒生群几年来的作用,到这时才具体化,红军的将领都已死亡,军队没有了,小明王成为应天的傀儡,甚至被拘囚了,自然应该一脚踢开红军招牌,自己建立新系统,来争取地主巨绅的支持,士大夫的同情拥护。这两篇文字把元璋的一生切作两截,前半截是贫农和穷人的头目,此后则摇身一变,成为地主巨绅的保护人,儒家的护法;过去要破坏现存秩序,此后则一转而为最保守最顽强的现状维持派了。

  这年年底,元璋派大将廖永忠到滁州迎接小明王刘太保,到瓜州渡江,在江心把船凿沉,永忠径回应天覆命,小明王、刘福通死,宋亡。从此以后,元璋不再提龙凤的话,连当年镇江西城的打败东吴纪功碑,因为有龙凤年号,也捶毁了。文书上的龙凤史料,更是消毁得一干二净。元璋死后所编的《明太祖实录》,不提元璋和龙凤臣属关系一字。这一段历史被湮灭,被曲改了几百年,成为最有启发性的历史公案。

  

元璋对东吴的第二步攻势,动员了二十万大军。统帅是大将军徐达,副将军常遇春。在出师前商讨战略,常遇春坚决主张直取平江,以为巢穴既破,其余诸郡可以不费力气占领。元璋却决定采用叶兑的政策,指出:"士诚出身盐枭,和湖、杭诸郡守将都是愍不畏死之徒,同甘共苦。如先攻平江,湖、杭守军必然齐心并力,来救老家,军力集中,不易取胜。不如想法分散他的兵力,先取湖、杭,士诚无法援救,个别击破,枝叶一去,根本动摇,使士诚来回兜圈,疲于奔命,必然可以成功。"遂分兵攻围湖州、杭州,元璋亲自誓师,叮咛嘱付,攻进城时不要杀掠,不要烧房子,不要挖坟,尤其是张士诚母亲的坟,千万不可侵毁,免得刺激东吴人民,增加抵抗心理。

  第三步攻势,应用叶兑的销城法,筑长围把平江围困住,用火铳、襄阳炮成日夜轰击。士诚外无救兵,内无粮草,突围又失败了,元璋送信招降,再使说客劝告,一概不理。城破时亲自率兵巷战,看到实在无办法了,一把火烧死妻子眷属,饮酒自杀,被侍者劝阻。西吴兵已到府中,俘送应天。在船上闭眼不说话,不肯进饮食。元璋问话不理,李善长问话,挨了骂。元璋气极,一顿乱棍打死,连尸首都烧成灰。

  李伯升是士诚十八兄弟之一,同时起事,官为司徒,平江危急,使说客说降的是他,首先投降的是他,把士诚交给常遇春的也是他。平江人记住这个故事,凡是出卖朋友的就叫作"李司徒"。

  士诚晚年不大管事,国事全由其弟丞相士信主持。士信荒淫无见识,信用姓王姓蔡姓叶的三个参谋,弄权舞弊,政治军事弄得一团糟。元璋听得这情形,对人说:"我一向无一事不经心,尚被人欺,张九四一年到头不出门理事,岂有不败的道理!"东吴的百姓有一个民谣道:"丞相做事业,专靠黄蔡叶,一朝西风起,干瘪!"

  平江合围后,元璋又遣将攻讨方国珍。

  方国珍在群雄中最先起事,最后被解决,在浙东称雄了二十年。

  台州黄岩(今浙江黄岩)靠近海边,人多地少,田主极神气,佃户碰见田主,连作揖都不敢,让路站在旁边,等田主走过才敢行动。贵贱等分一点也不能错过。方国珍四兄弟,父亲是佃户,看父亲对田主必恭必谨的样子,非常气忿。到长大了,就问父亲:"田主也是人呀!为什么要怕他,恭谨到这步田地!"父亲告诉他们:"靠了田主的田,才能养活你们。怎么敢无礼?"国珍很不服气。父亲死后,靠着人力兴旺,成天劳作,漂海贩盐,家道日渐宽裕。酿好酒等田主来讨租米,一天,果然田主带着一群管事的来了,国珍殷勤管待,大碗酒,大块肉,把客人灌醉了,乱刀切成肉酱,胡乱丢在酒缸里。日子久了,露出风声,官府派人来拘捕,把来人悉数杀光。地方官急了,亲自领人来拿,索性把地方官也杀了。闯下大祸,一家人逃入大海,结集了几千人,四处抢劫黄溥《闲中今古录》。。打败官军,连将官都俘虏了。受招安作定海尉,不久又反,俘获元朝大将,又投降作大官。如此时降时反,到至正十七年(公元1357年),一直做到浙东行省参知政事海道运粮万户,以庆元(今浙江宁波)为根据地,兼领温州、台州,占有浙东沿海一带,水军千艘,靠着渔盐的丰富资源,兄弟子侄全作大官,心满意足,只想保住这份产业。

  元璋攻取婺州后,和国珍邻境相望。国珍兵力弱小,北有张士诚,南有陈有定,都不大和洽,见元璋兵盛,不敢得罪,送金银送绸缎,受官诰,送儿子作质,愿献出三郡,只是不肯奉龙凤正朔。同时又替元朝运粮,两面讨好。到元璋得杭州后,国珍更加害怕,北通扩廓帖木儿,南联陈有定,打算结成犄角的形势,来抵抗元璋。万一敌不过,好在有多数的海船,载着金银财宝,奔人大海,也还够一辈子享用。

  元璋的攻势分水陆两路,陆路军进占台州、温州,直取庆元。国珍逃入海中,又为水军所败。走头无路,哀辞求降,从进攻到凯旋,前后不过三个多月。

  这一年,韩林儿已死,不能再用龙凤年号,也犯不着用元至正二十七年来纪年。照甲子说是丁未年,未年属羊,童谣不是说"但看羊儿年,便是吴家国"吗?东吴已在包围中了,为着再一次应童谣,元璋创立了一个新办法,下令以吴纪年,叫这年为吴元年。

 南征北伐( 

朱元璋出军征服方国珍,同时决定了南征和北伐的大计。

  吴元年(元至正二十七年,公元1367年)九月间,元璋保有的疆土,大体上据有现在的湖北、湖南、河南东南部和江西、安徽、江苏、浙江,包括汉水流域和长江下游,是全中国最富庶繁盛,人口密度最高的区域。

  南部除元璋以外,分作几个军事单位。以四川为中心的是夏国明玉珍。玉珍本来是西系红军徐寿辉的部将,奉命入川略地,寿辉被弑,自立为陇蜀王,以兵守住瞿塘,和陈友谅断绝来往。至正二十二年(公元1362年)即皇帝位于重庆,建国为夏,年号天统。二十六年病死,子升继位。

  云南有元宗室梁王镇守。两广也是元朝的势力。福建陈有定虽然跋扈,仍然向元朝效忠。

  元璋见夏国主幼兵弱,云南太远,暂时可以放开。最近的目标是福建和两广。

  北部在表面上属于元朝,情形更复杂。粗枝大叶地分析,山东是王宣的防地,河南属扩廓帖木儿,关内陇右则有李思齐、张良弼诸军。扩廓和李张二将不和,元璋用兵江浙,元朝几个大将正在起劲内斗,拚个你死我活。道理说不上,无非是争军权,抢地盘。打得发昏,谁也管不到大局,再夹上宫廷阴谋政变,越发纠缠不清。双方都在打算先安内而后攘外,势均力敌,谁也得不到便宜。得便宜的是他们的公敌朱元璋,正应了古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话。元璋趁元朝内部打得火热,他便东征西讨,扩大地盘,充实军力。等到元璋北伐大军兵临城下,这几个英雄才肯放手,停止互相残杀,却又不肯也不甘心合作,眼看着友军一个个被个别击破,终于同归于尽,大家完事。

  元军内哄的故事可以追溯到几年以前。

  红军起事后,元朝正规军队完全无用。真正肯打仗的是义军,是由地主巨绅所组织的保卫私家财产生命的地方民兵。义军中最强大的有两支,一支是起自沈丘(今河南沈丘)的察罕帖木儿和李思齐,几年来连败红军,重占河北、关陕,克汴梁,定河南,号令达江浙,屯重兵太行山,正预备大举攻取山东时,和另一支义军发生了冲突。

  另一支是以义丁和刘福通作战有功,重占襄阳、亳州的答失八都鲁。答失八都鲁死,子孛罗帖木儿代其掌兵,移镇大同。山西晋冀之地都由察罕帖木儿平定,察罕东征,孛罗帖木儿强占晋冀,两军交战几年,元政府着急,屡次派人调停讲和,到至正二十年(公元1360年)双方才答应停战。察罕被刺,子扩廓帖木儿领兵山东,孛罗又领兵来争晋冀,内哄又起。

  同时还夹着元政府和宫廷的阴谋政变。

  脱脱丞相贬死后,哈麻代为宰相。地位高了,想想从前进西天僧,劝皇帝行秘密法,都是丑事,见不得人,说不出口。阴谋废顺帝立皇太子,事泄被杀。太子生母高丽奇皇后和太子都不喜欢顺帝,仍旧阴谋废立,使宦官朴不花和丞相太平接头,太平不肯,太子怀恨,把太平也害死了。宫廷里自然而然分为两派,丞相搠思监和朴不花帮太子,贵臣老的沙帮皇帝。太子派靠扩廓作外援,皇帝派只好拉拢孛罗。

  老的沙怕皇太子暗害,逃奔孛罗军中。皇太子怨孛罗收容仇人,搠思监、朴不花就诬害孛罗和老的沙图谋不轨。至正二十四年(公元1364年)四月诏命扩廓出兵讨伐。孛罗知道圣旨是假的,先下手为强,竟带大军进向大都,顺帝杀搠思监、朴不花谢罪,孛罗才回师大同。太子失败了,不甘心,逃出大都,再征扩廓兵打孛罗,攻大同。孛罗还是老文章,又举兵进攻大都,太子战败,逃到太原。孛罗入都,作中书右丞相。二十五年太子又调扩廓和诸路兵进攻,孛罗战败,被刺死于宫中,战事结束,扩廓入都代为丞相。

 

太子奔太原时,要仿效唐肃宗灵武故事,自立为皇帝,扩廓不依。到扩廓入大都,奇皇后又使人来说,要扩廓带重兵拥太子进宫,逼顺帝让位,扩廓又不肯。这样,太子母子都恨死扩廓,结下深仇。扩廓在军中久了,作不惯丞相,朝中大臣嫌他不是根脚官人(世代贵族),有点另眼相看,扩廓没趣,自愿出外带兵,顺帝封他为河南王,代皇太子亲征。

  至正二十六年,扩廓回到河南,调度各处军马,用檄文调关中四将军会师。李思齐得调兵札,大怒,骂说:"乳臭小儿,黄发还没退,敢来调我!我跟你父亲同乡里,同起义兵,你父亲进酒,还三拜才喝,你在我面前连站脚处都没有,居然称总兵,敢命令我!"下令各部,一戈一甲不许出武关,王保保(扩廓原名)来见,则整兵杀之。张良弼、孔兴、脱列伯三军也不受节制。扩廓军令不行,勃然大怒,把南征一事暂且放下,进军关中攻李思齐。思齐等四人也会兵,盟于含元殿,合力抵抗。两军相持连年,数百战,不分胜负。顺帝再三令扩廓停战,一意南征,扩廓不听。扩廓部将貊高带的是孛罗旧部,他们半路上计议:"朝廷调我们打妖贼,如今却去打李思齐,李思齐是官军,官军杀官军,可不糊涂透顶?"逼貊高倒戈声讨扩廓,顺帝也心忌扩廓兵权太重,不听调度,太子从中挑拨,大臣们全说他坏话。顺帝决策,下诏书解除扩廓兵权,部兵分归诸将统率。特设抚军院,以太子统帅全国军马,专防扩廓。

  元璋特别看重间谍机构,训练了大批人员,又舍得花钱,侦探得上面说的详细情形,决定利用时机,南征北伐同时并进。十月,以徐达为征虏大将军,常遇春为副将军,帅师二十五万,由淮人河,北伐中原。胡廷瑞为征南将军,何文辉为副将军,取福建。湖广行省平章杨璟、左丞周德兴,取广西。

  取福建兵分三路,胡廷瑞、何文辉率步骑从江西度杉关为正兵,汤和、廖永忠由明州(宁波)以舟师取福州为奇兵,李文忠由浦城攻建宁为疑兵。陈友定的根据地延平(南平)和福州犄角,建宁(建瓯)则为延平外线据点,驻有重兵。三路大军分别出动,正兵使敌人以主力应战,奇兵使敌人不测所以,疑兵分敌人兵力。

  陈友定,福建人,农人出身,为人沉着勇敢,讲义气,好打抱不平,在地方上很有点声望。西系红军进福建,友定站在地主方面,投效作民兵,立下战功,升为小兵官,占领很多城池,积官到福建行省平章,镇守闽中八郡,虽然威福自擅,刑赏在手,对元朝极为恭顺,年年运粮到大都。朱元璋占婺州后,和友定接境。至正二十五年二月,友定进攻处州,为西吴大将胡深所败。深乘胜追击,元璋调发江西驻军南下。准备两路会师,一举攻下延平。吃亏的是胡深孤军深入,太突出了,中伏被俘,为友定所杀,平闽计划受了挫折,暂时搁起。

  方国珍投降,西吴水师乘胜南下。友定和元朝本部隔绝,孤立无援。福州建宁先后失守,延平被围。友定和僚属诀别,服毒自杀不死,被俘到应天。元璋责备他攻处州,杀胡深的罪过,友定不屈,厉声回答:"国破家亡,死就算了,何必多说!"元璋发明一种刑罚叫铜马,就是古代炮烙之刑,拿友定来试验,伏上一会儿全身都化成灰。友定的儿子也同时被杀。

  西吴从出兵到克服延平,费时四月,从克服延平到平定全国,又费了八个月工夫。

  平定两广的战略,也是分兵三路,第一路杨景、周德兴由湖南取广西。第二路陆仲亭由韶州(今广东曲江)捣德庆,第三路是平闽的水师,由海道取广州。第一路军于吴元年十月出发,第二三路军于洪武元年(公元1368年)二月出发。所遇抵抗以第一路军为最大。从衡州到广西的进军路线,第一个名城永州(湖南零陵),第二个全州(广西全县),都经过激烈血战,才能占领,进围靖江(广西桂林)。第二路军于三个月内平定北江和西江三角地带,隔断广州和靖江的交通。第三路军几乎是没有作战,廖永忠的使者向元江西分省左丞何真劝降,大军到潮州,何真就送上印章图籍户口,奉表归附,广州附近州县不战而下。廖沿西江入广西,北上会合第一军攻围靖江。两个月后,洪武元年六月,靖江城破。七月广西平定。两广全归元璋版图。

  福建两广平定后,南部除掉四川、云南以外,都联成一气了。大后方的人力和财力,供给北伐军以无限的助力。

 

北伐军的出发,事前经过元璋和刘基仔细商定了作战计划,再和诸将在军事会议上研究决定。常遇春提出的作战方案,是攻坚战术,以为南方都平安了,兵力有余,直取元都,以我百战的精兵,来消灭元朝疲惫的兵力,非胜不可,到都城攻下后,分兵扫荡,其他城池也可以不战而下。元璋的看法正好相反,指出直攻大都的危险性,以为元朝建了上百年的都城,防御工事一定很坚强,假定大军孤军深人,前有坚城,后边补给线被切断,元朝的援兵四面八方赶到,进不了,退不得,岂不坏事?不如用斫树的法子,先去枝叶,再挖老根,先取山东,撤掉大都的屏风,回师下河南,断掉它的羽翼,进据潼关,占领了它的门户,军事要点都拿到手了,再进围大都,那时势孤援绝,自然不战可取了。常遇春还是上次坚持直取平江的见解,以为巢穴根本一下,支干自然不成问题,但没有计较到孤军深人,后方的交通线如何保持,万一被切断了,兵员和粮食的补充便陷入绝境,固然可以侥幸成功,但是太冒险了,非万全之计。元璋的战术是稳扎稳打,步步扩大,占领地和后方联在一起,补给线在自己兵力控制之下,立于不败之地,确是胜算。诸将都同声说好。

  北伐军的统帅部,也经过严密慎重的组织。在平陈友谅以前,诸将直接由元璋亲自指挥,不相统率。有一次打了大胜仗,常遇春把汉的降兵全部杀死,徐达阻止不住,才派定徐达作大将军,节制诸将。这次北伐大军,关系更重大,徐达用兵持重,有纪律,尤其要紧的,是生性小心谨慎,听话服从,靠得住,放得下心,任为征虏大将军,统帅全军。常遇春摧锋陷阵,所向无敌,当着百万大军,决不气馁,勇敢先登,任为副将军。元璋担心他健斗轻敌,特别约束告诫,如大敌当前,以遇春作前锋,和参将冯胜分左右翼,将精锐进击。右丞薛显、参政傅友德勇冠诸军,使独当一面。大将军专主中军,责任是决定战略,策励诸将,不可轻动。

  元璋再三申明纪律,告谕将士以北伐意义,战争目的不止是略地攻城,重要的是推翻这个坏政府,解除人民痛苦。所经地方和打下的城子,不可乱杀人,不可抢财物,不要毁坏房屋,破损农具,勿杀耕牛,勿掠人子女,如今是堂堂正正的大军了,以前的作风都得改掉。如有收留下的遗弃儿女,父母亲戚来讨,得立刻还,不可掯勒,坏了名气。

  元璋是懂得宣传的好处的,文字上口头上的好话有时比刀枪还有力量。要使北方人民明白大军北伐的意义,要解除北方官僚地主对红军的恐惧心理,和瓦解元军的军心士气,火铳石炮没有作用,有用的是宋濂的文章。宋濂奉命写的告北方官吏人民的檄文说:

  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治天下者也。自宋祚倾移,元以北狄入主中国,四海内外,罔不臣服,此岂人力,实乃天授。彼时君明臣良,足以纲维天下,然达人志士,尚有冠履倒置之叹。自是以后,元之臣子,不遵祖训,废坏纲常,有如大德废长立幼,泰定以臣弑君,天历以弟酖兄,至于弟收兄妻,子蒸父妾,上下相习,恬不为怪,其于父子君臣夫妇长幼之伦,渎乱甚矣。夫人君者斯民之宗主,朝廷者天下之根本,礼义者御世之大防,其所为如彼,岂可为训于天下后世哉!

  及其后嗣沉荒,失君臣之道,又加以宰相专权,宪台报怨,有司毒虐,于是人心离叛,天下兵起,使我中国之民,死者肝脑涂地,生者骨肉不相保,虽因人事所致,实天厌其德而弃之之时也。古云"胡虏无百年之运",验之今日,信乎不谬。

  常此之时,天运循环,中原气盛,亿兆之中,当降生圣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今一纪于兹,未闻有治世安民者,徒使尔等战战兢兢,处于朝秦暮楚之地,诚可矜悯。

  方今河、洛、关、陕,虽有数雄,乃忘中国祖宗之姓,反就胡虏禽兽之名,以为美称。假元号以济私,恃有众以要君,凭陵跋扈,遥制朝权,此河、洛之徒也。或众少力微,阻兵据险,贿诱名爵,志在养力,以俟衅隙,此关、陕之人也。二者其始皆以捕妖人为名,乃得兵权。及妖人已灭,兵权已得,志骄气盈,无复尊主"尊主"本作"尊元"。庇民之意,互相吞噬,反为生民之巨害,皆非华夏之主也。

 

予本淮右布衣,因天下大乱,为众所推,率师渡江,居金陵形势之地,得长江天堑之险,今十有三年。西抵巴蜀,东连沧海,南控闽越,湖、湘、汉、沔,两淮、徐、邳,皆入版图,奄及南方,尽为我有。民稍安,食稍足,兵稍精,控弦执矢,目视我中原之民,久无所主,深用疚心。予恭承天命《明太祖实录》作"恭天成命"。。罔敢自安,方欲遣兵北逐群虏,拯生民于涂炭,复汉官之威仪,虑民人未知,反为我仇,挈家北走,陷溺尤深,故先谕告:兵至,民人勿避。予号令严肃,无秋毫之犯,归我者永安于中华,背我者自窜于塞外。盖我中国之民,天必命我中国之人以安之,夷狄何得而治哉!予恐中土久污膻腥,生民扰扰,故率群雄奋力廓清,志在逐胡虏,除暴乱,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国之耻,尔民其体之。

  如蒙古、色目,虽非华夏族类,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故兹告谕,想宜知悉。

  这是元璋幕僚中儒生系统的杰作,代表几千年来儒家的正统思想。这篇文字的中心思想有两点:第一是民族革命,特别强调夷夏的分别,特别强调中国应由中国人自己来治理。过去不幸被外族侵人,冠履倒置,现在要"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了,这两句响亮动听的口号,比之红军初起时所提出的恢复赵宋政权,已从狭隘的恢复一个已被遗忘的皇家,进而为广泛的恢复民族独立,进步何止千里!以此为号召,自然更能普遍地获得全民的拥护和支持,尤其是打动了儒生士大夫的心。第二是复兴道统,亦即旧有的文化的思想的系统之恢复。文中指出"礼义者御世之大防",也就是说"父子君臣夫妇长幼之伦"、"朝廷者天下之根本"是纲是纪,这一套正是儒家的中心思想,也就是多少年来维持统治的金科玉律。大之治国,小之修身,从政治到生活,都套在这一个模子中。蒙古人入主中国,开头君明臣良,还能够纲维天下,中期以后,这模子被破坏了,弄得乱七八糟。如今北伐,目的在"立纲陈纪,救济斯民",重建旧模子,恢复这个世世相传的传统文化和生活习惯。这比之红军初起时所宣传的弥勒佛和明王出世的空幻的理想世界,已进而为更切实的具体的文化的生活习惯的正常化,自然高明得多,能广泛地获得那苦于社会动荡的小民的拥护和支持,更能吸引儒生士大夫的深切同情。

  骂元朝,说他破坏传统文化,说他政治贪污腐化,营私毒虐,是个坏政府,上天已经厌弃他了。

  骂元朝将军,河洛、指扩廓帖木儿,扩廓原来是汉人,名王保保,为母舅色目人察罕帖木儿养子,元帝赐以蒙古名,是抬举他算蒙古人的意思。关、陕指李思齐等四将军。骂扩廓用外族名字,以夷变夏,跋扈要君。骂李思齐说他制造内乱,不忠于国。这两批有实力的人都要不得,不能作华夏之主。那山,谁应该来治理中国呢?下一段指出当然是出身"淮右布衣"的朱元璋。淮右布衣这一身份,以后极为元璋所喜爱,有时也稍变花样,说成"江左布衣"、"淮西布衣",等等读朱元璋的诏令,很难发现有几篇文字没有卖弄他出身"布衣"的。。无论对内对外的诏令文告,有理无理都要插进这一句,成为卖弄成就的口头禅了。

  妖人当然是指韩林儿。此地插进这一称呼,等于秃子骂和尚,用意是撇清,告诉北方人民,我在骂妖人,可见我决非妖人,我说"妖人已灭",更可见我决非妖人。你们也许有怕红军的,我并非妖人,你们不必害怕。这说法表白他正面是讲礼义的,不同于元朝,也不同于红军,反面替自己洗刷,勾销了过去十七年来他是红军头目这一事实。

  临了,说明要"拯生民于涂炭,复汉宫之威仪",掮出逐虏雪耻的使命。

  最后,为了缓和蒙古、色目人的反抗心理,声明只要他们知礼义,加入中国文化系统,也就承认是中国公民,和中国人民一样看待。

  前一年讨张士诚的檄文,只是消极地踢开红军,空洞地骂元政府。到这时候,才鲜明地具体地积极的提出民族革命的口号,和保持传统文化的政纲。这是元璋幕府里儒生群的再一次胜利,也是朱元璋的再次转变。

  这一宣传文告的作用,使北方儒生士大夫放心了,因为已经不再是被毁灭的对象了。北方的农民也明白了,吴军之来,是为了恢复秩序,安定生活。官吏们不害怕了,只要投降就可保全。蒙古、色目人也不像以前那样死命作战了,因为檄文说只要愿为臣民,就可得到保护。除了蒙古皇帝和贵族,全被宣传感动了。投降的,放下武器的,以至倒过枪尖来杀鞑子的,一天天加多,北伐军因之得以顺利进军,在很短的时间内,收复已经沦陷了四百三十年的土地,平定西北,统一全国。

  

北伐军徐达一军由淮入河是主力,征戍将军邓愈由襄阳北略南阳以北州郡是偏师,目的在分散元军兵力。

  从军事进展情形看,徐达是按照预定的全盘计划,完美执行,一点没有差失的。这个计划如上文所说,要点是步步推进。第一步,从出师这天算起,到洪武元年(公元1368年)正月,前后三个多月,平定山东。

  第二步由山东取河南。一路由南面取归德(今河南商丘)、许州(今河南许昌),和邓愈军会师,抄汴梁(今河南开封)的后路。一路北下,由郓城渡黄河直达陈桥,像两个钳子夹住,汴梁不战而降。进败元军于洛水,河南(洛阳)降,河南全境平定。别将冯胜克潼关,李思齐、张良弼遁走。这是洪武元年三四两个月间的事。

  鲁、豫既定,潼关一军堵住元关中军的出路,三面包围大都的局势已定。五月,元璋亲自到汴梁,大会诸将,重新检讨战局和决定战略。

  当北伐军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中原,各地告急的羽书,雪片似飞向大都的时候,元军正忙于内哄,杀声震动大地,政局反覆和军权转移,交会错综,缠夹不清。扩廓被解除兵权后,退兵据泽州(今山西晋城),威风一倒,部将关保投向政府。顺帝以为扩廓势孤,诏李思齐等军东出关,和貊高合军围攻扩廓,令关保以所部戍守太原。扩廓愤极,引军据太原,尽杀朝廷所置官吏。顺帝也急了,下诏书削扩廓在身官爵,令诸军四面讨伐。元璋大军就趁这时机,下山东,取汴梁,元将望风降附,无一人抵抗,无一军堵截,小城降,大城也降,汉官汉将弃城逃走,蒙古、色目也弃城逃走,真正是"土崩瓦解","势如破竹"。

  到了潼关失守,貊高、关保又为扩廓所擒杀,顺帝才害怕发急,不好转圜,末了还是把一切过错都算是太子作的,取消抚军院,尽复扩廓官爵,令和李思齐分道南征。两人也才着慌,正准备调遣军队,整装出发,可是太晚了,北伐军已经向大都推进,挽救不及了。

  第三步攻势的目标才是大都。闰七月徐达大会诸将于临清,马步舟师沿运河直上,连下德州涌州,元军连吃败仗,毫无斗志,顺帝怕被俘虏,蹈徽、钦二帝和瀛国公的覆辙,二十八日夜三鼓,率后妃太子逃奔上都(开平,今察哈尔多伦县地。编者按:即今内蒙古自治区多伦县西北)。八月初二北伐军进人大都,沦陷了四百三十年的名都,到这一天才算光复旧物。从宋太祖到宋神宗以来,没有能够实践的民族愿望,算是达到目的了,历史的错误、污点,算是湔雪了。自古以来对北方蛮族的国际线--长城,从这一天起,再度成为中华人民的自卫堡垒了。蒙古政府--成吉思汗后人君临中国的政权,从灭金算起,有一百三十四年,从灭宋算起,有九十年,到这一天,结束了!

  元大都虽下,顺帝在上都依然可以发号施令,元军实力依然强大完整。徐达、常遇春移师进取山西陕西,从洪武元年八月到第二年八月,整整一年,才完成第四步的战果。在这一年内,元军不但坚持抵抗,而且还有力量作几次大规模反攻。在整个北伐战役中,可说是最艰苦的一段。

  西征军从河北进人山西南部,扩廓遣将以兵来争泽州,大败西征军,又乘北平(元璋改大都为北平府)空虚,亲出雁门关偷袭。徐达得到情报,也不回救,迳率大军直捣扩廓的根本太原。扩廓进军才到半路,回军援救,半夜被袭击,不知所措,以十八骑北走,山西平。

  洪武二年三月西征军入奉元路(西安),李思齐逃奔凤翔,又奔临洮,大军进逼,势穷力竭,只好投降。元军又乘虚攻通州,北平无重兵,常遇春、李文忠率步骑九万还救,直捣元上都(开平),元顺帝北逃沙漠,北平也转危为安。遇春暴卒,李文忠领会合大军并力西征,大败围攻大同的元军,生擒脱列伯,杀孔兴。顺帝见几次计划,都已失败,知道不行了,叹一口气,从此打消了南下反攻的想头,定下心,重新回到他祖宗时幕天席地,跟水草转徒的生活,中国皇帝虽然作不成了,也还是称雄漠北的蒙古可汗。徐达大军继续西进,张良弼逃奔宁夏,为扩廓所执。其弟良臣以庆阳降,不久又反,城破被杀,陕西平定。

 

李思齐、孔兴、脱列伯、张良弼兄弟,降的降,死的死,元朝大将只剩扩廓帖木儿还拥大兵驻屯宁夏,不时出兵攻掠,边境守军不得安逸。刘基警告元璋说:"不可轻看扩廓,此人真是将材。"洪武三年又命大将军徐达总大兵征沙漠,扩廓方围兰州,解围回救,大败奔和林(今外蒙古库伦西南编者按:即今蒙古乌兰巴托西南。)。五年,又动员大军分道进攻,到岭北为扩廓所大败。廿五年后元璋想起这次失败,还非常伤心,写信告诫他儿子朱、朱棣说:"吾用兵一世,指挥诸将,未尝败北,致伤军士。正欲养锐,以观胡变。夫何诸将日请深入沙漠,不免疲兵于和林,此盖轻信无谋,以致伤生数万。"据同时人记载,连同过去几次的损失,合计死亡有四十多万人,元璋竟把责任推给诸将了。其实元璋对扩廓最不放心,曾说"如今天下一家了,尚有三事未了,挂在心头:一件少传国,一件王保保未擒,一件元太子无音问。"到洪武八年,扩廓死,西北的守军才得休息,元璋和他的将军们背地里都叹了一口气。

  察罕死后,扩廓继掌兵权,元璋曾打发人去通好,七次去信,好说歹说,求通商,求助讨孛罗,求两下互不侵犯,各守封疆,送锦绮纱罗,送马疋,吊丧,问候,全做到了,使者都被扣留,也不回信。扩廓孤军出塞以后,家属被俘,又使人送信去劝降,娶他妹子作第二子秦王妃,还是不理。最后派李思齐去,见面时扩廓以礼相待,辞回时还派骑士送到交界地方,正要分别,骑士说:"奉总兵令,请留一点东西作纪念。"思齐答:"我为公差远来,无以留赠。"骑士直说:"我要你的一只手臂。"思齐知不可免,只好砍掉一只手臂,回来后不几天就死了俞本《纪事录》、《明史卷一二四·扩廓帖木儿传》。。元璋以此益发心敬扩廓,一天大会诸将,问道:"我朝谁为奇男子?"都说:"常遇春将不过万人,横行无敌,真奇男子。"元璋笑说:"遇春虽然是人杰,我还可以臣服他。可是王保保就决不肯,这人才是奇男子!"

  北方平定,洪武四年正月出兵伐夏。汤和为征西将军,周德兴、廖永忠为副将军,率舟师由瞿塘攻重庆;傅友德为征虏前将军,顾时为副将军,率步骑由秦、陇取成都。

  明玉珍,随州人。农人出身,身长八尺,目重瞳,性刚直,为乡里所服。徐寿辉起兵,玉珍招集乡人,结塞栅以保乡里,被推作屯长,寿辉使人招降,不得已加入红军,作统兵征虏大元帅。据蜀称帝后,保境安民,礼聘名士,专务节俭,开进士科,求雅乐,赋税十分取一,下令去释道二教,止奉弥勒,普遍建立弥勒佛堂。天下大乱,四川独能休兵息民,百姓安居乐业。在位五年,死时才三十六岁。子明升以十岁孩子继位,诸将争权,互相残杀,大权旁落,国势日渐衰弱。

  夏国见大军压境,倚仗瞿塘天险,以铁索横断关口,凿两岸石壁,引绳作飞桥,以木板置炮石木竿铁铳,两岸置炮,层层布防,以为舟师决不能过。汤和水军果然被阻,三个月不能前进一步。

  夏人把重兵都配置在东线,北边防务空虚,傅友德趁机南下,连据名城,以克复城池日子写木牌,投在汉江,廖永忠得到消息,从间道绕过敌后,两面夹攻,断飞桥,烧铁索,水陆并进,夏兵抵挡不住,明升乞降。傅友德进攻成都,成都知重庆已失,也降。十月汤和等全定川蜀郡县,夏亡。

  陈友谅的儿子陈理和明升,后来一起被送到高丽去住,两家子孙到明朝中期还有人看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