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壳黄酥饼网上订购:飞翔过了年代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3/29 16:55:35

90年代后期。华北。农村。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算是哪个年代的人,这并不是说自己不能够掐算时间,而是在自己身上实在难以找到一个明显的时代特征。于是我成为一个没有时代的人,在这片广袤而又贫瘠的土地上成长。

    我像其他孩子一样有着自己的群体和信仰。我们一起疯一起跑一起干着潇洒的“坏勾当”。我们一起跑过村前的枯河在黑暗里悄声摸进那片丰茂并且结满果实的果园,我们可以不需要放哨者而肆意的破坏这里的宁静。一行七八人毫无规律的在各个方向的果树上攫取甜美的果实,然后用衣服包起来便大摇大摆的的走回河的对岸。我们坐在河岸的草地上一起分享水果的甜美和成功之后的快意,并一起回忆整个过程的刺激。星说,就在他摘下第一个苹果的时候,他竟然听到了一个脚步声,那绝不是同伴的声音,因为那脚步十分沉重显然不是不到十岁的孩子可以制造出来的,当时他害怕极了,可又不敢跑,他判断自己是无论如何拼不过有这样坚实脚步声的人的。于是他只能爬到树上,一声不响。后来声音竟然渐行渐远地消失了,这让他对自己正确的决定自豪不已。东立即驳斥他,如果他发现了你怎么办?跑或许还是有希望的,可是被堵到了树上则只能是死路一条了。星对此不以为然,他肯定发现不了我的。他说这话就好像他是这人的先知一样。我们经历了无数次这样的过程与胜利,我们真正成了这一片地方的夜行者,就像是行走在夜间民房上的侠士。尽管我们做着不怎么光彩的事,但做一名不受束缚的侠客却正是我们最真实的信仰。

    即是侠者便无所不往。村后那条河对面的世界是我们还不曾踏足的土地。那样晴朗的一个午后我们决定征服。脱掉衣服的我们兴奋地跳进河里,这样的恣意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扰和阻挠的。这一刻我们是鱼,这样“行走”在河水之中,没有任何苦闷和烦恼,老师说鱼是自由自在的,水中的我正是如此。谁能最早的抵达对岸呢?毫无疑问是东。他的水性出奇的好,狗刨式的游他的浪花总是最惹人嫉妒的,仰浮,他又是最自然和畅快的,至于潜水,又有哪一个敢和他较量呢?他甚至可以不经意间跑到你的下方把你顶出水面或着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你的前面给你的头来上重重的一脚。我是尝过他这些恶行的,自然不敢与他比较上下,我更愿意像一只普通的鱼只要可以自由存在和游就心满意足。

    七八个小男生在夏日刺眼的阳光下,晾晒着一丝不挂的身体。待衣服和身体都已经差不多适应“作案”的时候,我们便一起奔过那片树林,来到林后那一片西瓜地。对于这样的一片绿油油的地方大家立即都表现出了欣喜和迫不及待。我们迅速爬进那片禁地的时候竟然连那么明显的守护者的房屋都没有注意。后来我们被全部逮着的时候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我们被瓜园的主人赶到河边,他吓唬我们说,把你们都绑在一起扔到河里,淹死你们这群不知好歹的混蛋!

     这是我第一次接受关于死亡的威胁,也是第一次引发关于死亡的思考。当时我的胆怯致使自己不由自主的掉下了滚烫的眼泪,我以为这一次肯定只有东能活着,如果还算得上幸运的话。但是代价就是我们其余的人死掉,因为他一定会把我们踹下去,来获得自己喘息的力量。当时我的简单在此刻也并不让我感到幼稚,因为在成人的淫威和自己关于罪过的认知来看,仿佛死是十分接近和可能的。在悲哀了自己将要面临的遭遇之后,我又开始了对死亡感觉的想象,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是真的像妈妈讲老人死去时那样的轻松和毫无征兆吗?我想一定不是,被捆缚的感觉一定是颇不舒服的,而窒息的感觉则是绝望和可怕的。我的死一定就是这样的过程,那么我的死的感觉又如何会轻松呢?

     许多年之后,如果东知道我此刻的感受那他一定不会对自己的死有什么抱怨了。如果我们真的就在年幼的时候这样窒息而死,那么那横飞过来的汽车的撞击确是轻松而且痛快的。可惜我一直没有和他交流,他在天堂是否会觉得不公或者怨恨我的因为羞耻而不愿讲出的这种感觉呢?这么说,还是不足十岁的我们已经有了各自的秘密和面具。因为那个傍晚我们被放回家的路上,我曾是怎样的吹嘘自己当时一点儿害怕都没有的勇气与胆略。在大家的各自吹嘘中,我也未觉得有一点儿的不妥。当我许多年后站在东的墓前事,竟想起这件往事并为此而自责起来。我们不应该就这么早的戴上面具生存。而对于几年之后的林,错过了这样的死却迎来了那样连悲惨都没有资格的亡。

     回来之后我和华的关系明显好了,因为在接受恫吓的时候,他紧紧地抓住我的手,给了我无限的依托和继续想象的力量。于是我们的身影便经常组合在一起。一起用弹弓去敲邻家小女的玻璃,一起把一条红色狰狞的蛇放进大婶家的锅里然后站到院墙上看她那一刻的惊吓与胆怯,一起跑到邻村的拐角处用石头破坏那独一无二的路灯。当我们一起被追赶的时候,我们的交情便更加的粘合并升华,受到威胁时的共同奔跑是友情的催化剂。

    然而,这样美好的关系在一场大火之后便被燃烧殆尽了。

    还是一个晴朗的下午,吃过午饭的的我们一起在村西的麦秸垛下寻找蚯蚓。华突然来了一个点子,我们把麦秸垛点着了,蚯蚓会不会自己爬出来?好奇心与对刺激的追求使我们达成了一致:点火。然而当小火变成了大火,当一个麦秸垛的燃烧变成了半个卖场上的火山之时,我们除了害怕和哭泣竟没有了一丁点思考的勇气。当华出卖了我并致使我们家独自承担了这次火灾的所有后果之后,我们的关系就变成了没有关系。

    当我和已经功成名就的华一起站在昔日的麦场上时,我们满腹心事。我似乎看到了当年自己童年的燃烧和消亡,而华却只说了一句:我要在这里建一个化工厂。

   火灾燃烧的还有那晴朗的天气。似乎在这样的一件事情之后我再也没有过见到太阳时的豁朗和快乐。似乎埋在心底所有关于友情的触发点都已经随着那场大火化成了灰烬。似乎我已经失去对友情的所有信心。于是我走进自己的世界里不愿意出来。目却在这样的时候常常来找我,而我却总搪塞他的友好。我们不冷不热的友情这样继续着,和他与其他人以及我与其他人的关系一样,称不上要好也谈不上疏远。

   时间滑到应该走进初中的年龄。对女生的认识开启了一个全新的篇章,既不像幼儿园时的一无所知也不像小学时的毫不在意。初中对朦胧的好奇在荷尔蒙的协助下让每一位处在这个时代的家伙们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痒,挠不到心尖,于是我们只能选择想象。目总是不经意的问我,你说女生的下面是什么样的?真和我小妹妹的一样吗,那可太可怕了!而不知道答案的我总是装作若有所思,我实在是难以来了解又如何去做出回答呢?我也常常利用思想的飞行器去遨游在女生的下体可每一次的关键时刻却总是黑暗的降临,我终于知道想象的力量是有限的,或者自己臆造了却也总难以让自己信服。可是这一个时候的猜测却是十分丰富而且丰满的。东以他的不安分性格第一个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女生和我们是一样的,只不过透过衣服看起来不一样罢了。这让我们十分不满意,甚至对他的想象能力感到绝望,也或者我们不愿意让女生和我们一样,新奇是一切具有吸引力的源头。目说,不可能,我小妹妹没有咱那东西。林附和,肯定不一样。东却坚持道,你们知道什么叫发育?大家发育之后是一样的,你小妹妹发育之后就是和我们一样的!大家仍旧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答案,大家宁愿相信林的“像条线”的说法。大家这样的讨论往往是在树林之中,而我的印象里每一次这样的讨论之后总是树叶遮住了太阳的灰暗。我竟不自觉地感觉到了一种阴暗的力量,放佛是在责怪自己进入到这样的一种不知羞耻的讨论之中。

  后来的事情叫我怵目惊心。那一册的生物课本解开了大家久久迷茫的谜团,大家聚到一起兴奋不已,可是东的一句话让大家的心情立即进入了低谷:为什么是黑白的?大家的不满在发泄之后立即转向了对班里女生的讨论。林和目却在那个夜里对我说,为什么不能看看真的?这样的一句话兴奋了大家的所有神经,林疑问老师会怎样讲呢?后来的结果是老师没有讲而是用一句话说明了这一章节的价值:这一章不会考。这一群原本羞红了脸而又充满期待的孩子立即坠入了一种难以言状的悲愤和遗憾之中。真正的遗憾来到时,大家竟忘记了此刻的心情而纷纷自责这样的期待是一种罪过。林和目那一天放学之后竟然把一个低年级的女生威胁到了学校后面的树林里。他们顺利的看到了他们所期望的,他们也被路过走进树林小便的老师看到了未曾想到的。老师迅速把这件龌龊事搞成了犯罪,整个校园为之震动。可是这两个对女生身体才刚算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未成年人怎么可能铸成那样恶劣的犯罪呢?可是老师嘴里吐出来的现实已经不容得任何一个人追问和怀疑。老师说是强奸,林和目也才终于知道原来这样就是被大人们羞于启齿的恶劣罪过。林的尸体后来很自然的出现在村口的井中,林的一生却都不明白强奸的真正含义。

  目从少教所出来的时候,我刚好初中毕业,问他有什么打算,他说先去林的坟上看看。我带他到一片荒地,把在长满荒草的原野一处秃出地方指给他看,他竟然立即泪流满面。他捂着胸口质问我,言,你说,这究竟是谁的错?我们本来是一群只知道跑和喊的孩子,是谁教会了我们阅读和看图?可又是谁拒绝给予我们解答和指导?儿时,我们在夜间行走、在水下前进犹如在白昼和陆地上一样,因为光明和大地没有夺走我们的自由,我们是独立而自尊的,可是我们成长了,却被读到的、看到的捆缚了身体与精神。这些荒草的包围对林算什么?对于我们这些前来探望的人又算什么?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沉重的问题。我想起那个傍晚。那个时候,麦场上的火已经早就燃烧,华也早已离我远去,我常常自己静静地跑到村后的河边怀想一群人渡河的欢快和自由的游泳。想到实在不想继续的时候就任由自己穿着衣服跳进河里涤荡掉自己所有的不快和惆怅。一头扎进水里憋气行进的感觉是拒绝了整个世界的决绝,前方是无限的但没有方向和目的地,黑暗给了一切发生的可能也给了终究可能光明的追求。当我因着光明的指引从水里释然的钻出头来,我首先看到了晚霞,接着看到了站在树下望着我的林和目。我们三个拿着木棍在晚霞下的草地上端坐,清晰而且澄净。

  而如今,我却和目站在了林的模糊的墓前,在乌云和霞光难以分辨的傍晚。

  在这个暴风雨之前的傍晚。

 

 在童年,我们是自己的侠客,然而我们的独立和自由却在成长中被所谓的知识、教养和伦理的暗器所伤,我们的精神就在原本的晴朗和后来的阴雨间彷徨,但是现实甚至吝啬到不曾给予我们驻足与思考的时间与空间。我想,这或许正是属于我的年代。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