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夫座 圣衣神话:瞿秋白遗作《多余的话》不是自白而是控诉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4 22:04:57

瞿秋白:遗作《多余的话》 不是自白而是控诉

凤凰卫视6月20日《风范大国民》节目

马鼎盛:树立世之风范,铸造国之脊梁,欢迎收看《风范大国民》。

瞿秋白在中共“八七会议”开始主持中央工作,其后近一年期间发生了南昌起义、广州起义,以及秋收起义,那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转折点。瞿秋白两度担任中共最高领导人,是中共早期的理论家和宣传家,也是中国革命文学事业的重要奠基者。他准确的翻译了《国际歌》,也是中国最早报道苏联实况的新闻界先驱。

瞿秋白参加中共三大,起草党纲,他第一个系统翻译、介绍马克思文艺理论和苏俄作品,第一个尝试用马克思主义研究中国社会政治经济,研究中国革命。1945年,中共中央决议,瞿秋白为左倾盲动主义路线的代表,因为他被捕后写下了《多余的话》,说“我愿意趁这余剩的生命,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写一点最后的最坦白的话,彻底暴露内心的真相”。毛泽东认为,瞿秋白和李秀成一样,投降了,变节了。文化大革命初,瞿秋白墓被红卫兵捣毁,1980年,中共中央才为他恢复名誉。瞿秋白36岁的人生有两大贡献,为中国革命,也为中华文化,他在遗文《多余的话》中,自我定位是个书生。

解说:1934年10月,“中央苏区”的第五次“反围剿”失败,“中央红军”开始长征。随后国民党调集数十万兵力,向“中央苏区”进行“全面清剿”。到处都是腥风血雨,一片白色恐怖气氛。但是深患重病的瞿秋白却不能随军长征,而是被留在了即将沦陷的瑞金。

陈铁健(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瞿秋白是一个公众人物,在国共合作时期,就大革命时期,他是一个公开的共产党员,他来往在广州和上海之间,和国民党各方面的打交道,他在黄埔军校作演讲,黄埔的将领都晓得这个瞿秋白。就是说,他随时可以被敌人辨识出来,辨认出来,而且又是身患重病的,这样的一个不能够打游击的。他是自己也希望能够跟着队伍走,但是还是把他留下,实际上就是让他听任命运的摆布,实际是听任国民党的围剿大军的摆布,说不好听的话就是借刀杀人。

解说:1934年11月,原属“苏区”的长汀县城、瑞金县城、于都县城、会昌等相继失守。瞿秋白拖着发烧和浮肿的身体,随“留守”人员昼伏夜出,东奔西突。1935年2月下旬,瞿秋白在转移的途中,被国民党军队逮捕,关押在福建上杭监狱。负责审讯的国民党军人并不知道,站在面前的就是他们重金悬赏缉拿的共产首领瞿秋白,因此同意他写信给上海的朋友寻求帮助。

陈铁健:他是2月24号就被俘,被俘以后,身份暴露之前,都是严刑拷打,都没有承认,他就说我是医生被红军俘虏了,被红军俘虏,我又跑出来了,结果又被你们俘虏。他说我可以做教员,我可以做医生,希望取保释放。

解说:这一年的5月,鲁迅突然接到一封来至福建的书信,寄信人就是化名林祺祥的瞿秋白,他希望鲁迅把自己被捕的消息通知妻子杨之华。

陈铁健:给鲁迅写信就说我是医生,过去曾经见过一面,现在被国民党军俘虏,需要有一个铺保,然后就可以开释。鲁迅收到这个信以后,就通过周建人,把这个信转交给杨之华。

马鼎盛:“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这是鲁迅送给瞿秋白的对联。他们从1931年5月开始文字之交,在翻译苏联文学上合作和通信讨论。1932年夏秋之交,两人见面,之后鲁迅一直借重、扶助和掩护瞿秋白,在写作和左联工作上亲密无间。从1932年开始,只要中共机关被破坏,瞿秋白无家可归,首先想到鲁迅,鲁迅和许广平,也总是把床让给瞿秋白夫妻。这个时候瞿秋白的人头值2万大元,他多次对党内同志说鲁迅,“我是在危难中去他家,他那种亲切与同志式的慰勉,临危不惧的精神,实在感人至深”。

为帮助缺衣少食的瞿秋白,鲁迅不惜卖掉《二心集》的版权,这在鲁迅著作中是唯一例外。《鲁迅全集》当中,有十多篇文章是瞿秋白和鲁迅漫谈之后写成,再经过鲁迅修改,用他的笔名发表。在鲁迅一生中,除早年与二弟周作人合写之外,再难找文笔交融,文思相通的知音。鲁迅营救瞿秋白失败后说,瞿若不死,译《死魂灵》这种书是极相宜的,即此一端,即是判杀人者为罪大恶极。鲁迅带病校编了瞿的遗著《海上述林》。

解说:就在鲁迅、杨之华等人积极行动的时候,《中央日报》刊登了一则消息,由于熟人指认,瞿秋白的真实身份暴露了。

陈铁健:到了这个三四月份的时候,国民党军队俘虏了中共福建省委书记的老婆,万永诚的老婆,她供出来说,瞿秋白已经被你们国民党抓到了。于是就查,国民党方面就查,究竟在哪里?这个人在哪里?一直就查到钟绍葵的这个保安团。

解说:1935年5月初,化名林祺祥的瞿秋白被押解到福建长汀国民党三十六师师部。 

陈铁健:下面就开始审判,就把原来在苏区教育部,工作过的一个叛徒,叫郑大鹏叫出来当面指认,这样子瞿秋白就承认了。说既然是这样,我过去的写的笔供、口供那就算等于作了一篇小说吧。

解说:三十六师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师长宋希濂毕业于黄埔军校第一期。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瞿秋白担任国民党中央候补执行委员,国民党“政治委员会”成员,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宋希濂曾经读过瞿秋白的著作,仰慕他的学问,也希望能劝降瞿秋白,以此立功。

陈铁健:宋希濂五月初回来,就和瞿秋白有一次长谈,谈了几个小时。他们从理论一直到将来的出路,来劝瞿秋白,回心转意,跟着国民党来做。瞿秋白跟他理论,说你们三民主义那套理论,我绝对是不看好的,那是个大杂烩,他批孙中山那时候,“大贫小贫”的这个理论,他说这个你们站不住脚的。所以和宋希濂的谈话没有结果,宋希濂只找他长谈这一次,以后就不再谈了。

解说:军统劝降失败,宋希濂的谈话也没成功,到了6月2日,蒋介石密令要处决瞿秋白。陈立夫知道这个消息以后,马上派出国民党中统局训练科长王杰夫、行动科干事陈建中,并带上福建省党部钱永健,厦门市党部书记朱培璜,抵达长汀,对瞿秋白劝降。

梁衡(中国人民大学博士生导师):劝降他的其中的一个突破口,企图一个突破口,就想从他的才华上打破,突破他,就说你这么有才,你不想一想,你如果留下来以后,对家人、朋友,对你自己以后还有多少事来做呀?如果你自己觉得不愿意,名声上不好的话,你可以改个名字,隐姓埋名做翻译,国家可以给你一笔很优厚的待遇等等,都是从他的才上来,但是他自己把这些东西都看的无所谓,他说我有我的哲学,我有我的主义。

陈铁健:前后七天就这么谈,白天晚上这样谈,有时候是剑拔弩张的,有时候是笑脸相迎的,软的、硬的都来了。结果他们原来到的时候,是夸下海口的,说军统做不成的事情,我们绝对能够做成,你宋希濂做不成的我们也能做成。宋希濂就劝他,说军统的人没有做成,我劝他也没有劝成,就看你们怎么样了,我估计你们也大概也不一定,结果事实上的结局就是这样的。

解说:这是瞿秋白临刑前的照片,他上身着黑色中式对襟衫,下身穿白布抵膝短裤,黑线袜、黑布鞋,背着两手、昂首直立,恬淡闲静之中,流露出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概。

马鼎盛:瞿秋白临刑前写下了(集)唐人诗,“夕阳明灭乱山中,落叶寒泉听不穷,已忍伶俜十年事,心持半偈万缘空”。三十六师师长宋希濂说,瞿秋白向军官扫视了一下,神态自若,缓步从容走出了大门。他坦然的正其衣履,到中山公园凉亭前拍照。有现场记者报道,瞿秋白来到公园,“全园为之寂静,鸟雀停息呻吟。信步至亭前,已见菲菜四碟,美酒一瓮,彼独坐其上,自斟自饮,谈笑自若,神色无异”,酒半言道“人之公余,为小快乐,夜间安眠,为大快乐,辞世长逝,为真快乐”。

随后,缓步走出中山公园,手持香烟,是神色不变,沿途用俄语唱《国际歌》、《红军歌》,到达两华里外的罗汉岭刑场之后,选择一处坟墓堆上,盘足而坐,微笑的说“此地很好”,并要求刽子手正面开枪,坦然就义。瞿秋白视死如归,理应名垂青史,但是他在就义前夕写的《多余的话》,却让他长时期背负了“叛徒”的名声。

马鼎盛:1935年5月17日到22日,六天之间,瞿秋白写了自传性的《多余的话》,近两万字,分为“何必说”是代序、“历史的误会”、“脆弱的二元人物”、“我和马克思主义”、“盲动主义和立三路线”、“文人”和“告别”等七个部分。瞿秋白坚定,马克思主义信仰的十余年间,在国共合作时期,对国民党右派的批驳,在党内对陈独秀右倾路线的批判,何等犀利。

瞿秋白“八七会议”,受命于危难之中,主持中央政治局发动了南昌暴动、广州暴动以及秋收暴动,实行退却中的反攻。但是书生哪是政客的对手,苏共的傀儡王明,一巴掌打倒瞿秋白是永不重用,后来在长征时,又藉口他有病丢下不管,但是比他年纪大身体弱的徐特立、谢觉哉等都能长征到陕北,最后迎来新中国的春天。

瞿秋白在监狱中从容斗敌,最后英勇就义,他本该以革命烈士形象结束生命,但是他却残酷的自我剖析,把真实的灵魂赤裸裸地放在显微镜下,留给后人去品评是非功过,“愿意接受历史最公开的审判”。作为政党的领袖,在你死我活的内战时期,瞿秋白的坦率可说是幼稚,他写《多余的话》不是政治遗言,而是一首散文诗。

瞿秋白:“严格的讲,不论我自由不自由,你们早就有权利认为,我也是叛徒的一种。如果不幸而我没有机会告诉你们,我的最坦白、最真实的态度骤然而死了,那你们也许还把我当一个共产主义的烈士。以叛徒而冒充烈士,实在太那个了。因此,虽然我现在已经囚在监狱里,虽然我现在很容易装腔作势,慷慨激昂而死,可是我不敢这样做,历史是不能够,也不应当欺骗的。所以,虽反正是一死,同样结束我的生命,而我决不愿意冒充烈士而死。”

陈铁建:这样的文字,它很特殊,一般人呢不大容易理解,有的呢,甚至像丁玲说的,甚至有些浅薄的人,他会拿有些话作为话柄,加以误解,甚至曲解,所以丁玲的话是不幸而言中,就是这个道理。有的人是没读懂,因为没有瞿秋白这样的经历,不了解共产国际运动和中共党内的这样斗争的残酷性,这种复杂性,不了解这个真相的话,很难理解,怎么会,共产党的领袖写这样一个东西呢? 

解说:《多余的话》最早是由国民党中统主办的《社会新闻》杂志选登了部分内容,其中流露了很多伤感颓唐的情绪,很多人对这份遗书内容的真实性表示怀疑。

陈铁建:周恩来1964年对毛泽东和陆定一,在人民大会堂谈话的时候,就毛泽东批这个《多余的话》的时候,周恩来说我看过他的真迹,这个是可信的。另外就是丁玲,丁玲说我在延安的时候,人家都说《多余的话》是假的,她说我一看,谁也编不出来,谁也写不出来那种风格的文字。她说我对瞿秋白太熟悉,她和瞿秋白感情很好,也最崇拜瞿秋白,她说没有人能够模仿得了,瞿秋白的这种文字的风格。

解说:尽管这篇《多余的话》,引起了人们甚至战友的疑惑,但是瞿秋白英勇就义的事实,让大家相信这篇遗书,是经过国民党删改过的。

陈铁建:宋希濂后来我问他,我说这个东西你们动过没有?他说我们那里就没有这种人有这种水平,而且我们也不了解瞿秋白,他经历的这些事情,无法改动,他说改动有什么用?没有用,第一点,对瞿秋白没有任何影响,一看就是他不是投降的。

马鼎盛:瞿秋白自幼家道中落,靠典当,借债度日,他母亲金璇服毒自尽的时候,瞿秋白才16岁,他没有陈独秀、张国焘和王明那样亮丽的学历,他在外交部办俄语专修馆是免费学的俄文。1922年底,他在莫斯科给陈独秀当翻译,是共产国际代表罗明那兹,指定瞿秋白担任临时中央政治局常委,并主持中央工作,他的竞争心决非政治家的档次。1928年的“六大”闭幕之后,瞿秋白留在莫斯科,做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团长,尽管他对共产国际几乎是言听计从,但是东方部部长米夫,信任他的爱徒王明一伙,把黑锅让瞿秋白背。

1931年1月,中共六届四中全会,米夫来了上海扶持王明一伙上台,赶瞿秋白出政治局,一个月仅发给17块钱的生活费。陆定一说过,“反对王明路线,比反对其他错误路线更为困难,因为他们有米夫做靠山。当时党对共产国际迷信,以为共产国际相信的王明宗派一定是正确的,他们在马克思主义词句掩护下干错事,当时中国党的理论水平,还不能分辨马列词句中,有的不适合中国国情。王明一伙也反帝反封反资产阶级,主张土地革命,很难看出他们对革命的危害”,所以王明路线,能在党内统治达四年之久。

陈铁建:同时他看到了莫斯科的那种清党的情况,那也是残酷,无情、残酷,什么手段都有,明明自己是有理的,但是你不能说我是对的,我只能听从你的决策,你定的罪名我都要全盘接受。所以,到了后期就是,给他任何的罪名他都全盘接受,他说我连想都不想,我不想这些事情了,我也没有任何怀疑了。因为怀疑也是一种思想,也是一种思索,我干脆不想了。我实际上已经退出这个队伍了,说我是叛徒也是可以的,实际上是一种无声的控诉,一种抗争,一种抗议。

瞿秋白:“1931年初,就开始我政治上以及政治思想上的消极时期,直到现在。从那时起,我没有自己的政治思想。我以中央的思想为思想。我正是一个最坏的党员,早就值得开除了,因为我对中央的理论政策不加思索了。”

解说:如果瞿秋白不说这些,那些风云或许早已模糊,他以真诚的态度,勇敢地曝光自己的内心,看起来戏虐轻松,内心的态度其实是悲哀的,他非常明白同时代的人,不会理解和接受这样的真实。

梁衡:那个时代是一个很复杂的时代,他的出身,他的经历,包括党内斗争,王明的左倾,李立三的左倾,陈独秀的右倾,它是一个很复杂的一个时代。

陈铁建:他在狱中写这个东西,他不能够指名的骂王明,不能指名的骂莫斯科,骂斯大林,根源是王明,是米夫,是斯大林,是共产国际,是苏联共产党,这个都不能说,为了维护党的形象,维护党的团结,他不能在敌人面前写这些东西,他只能谴责自己,说自己是不够格的,自己有那种文人的积习,有那种绅士的意识,有那种游民的情感。

梁衡:他自己当了共产党的领袖,但是在党内被王明路线排挤,然后呢,长征时候又不带他,被国民党杀害,这也是一个悲剧,这个悲剧是时代留给我们的,就包括党内斗争,这种悲剧,包括历史上国民党叛变,对共产党人的屠杀这种悲剧。那么这些悲剧呢,对我们后人来讲,鲁迅讲是一个财富,撕裂开来给人看,它是一个财富。

解说:像瞿秋白这样的重要人物,如果有一点动摇乞降的表示,蒋介石是决不会放过利用他的机会而轻易地杀他的。相反,正是瞿秋白狱中的言行,和《多余的话》中明显地看出他决不会屈膝投降,遂将他处死。

瞿秋白“要说我已经放弃了马克思主义,也是不确的。我的思路已经在青年期走上了马克思主义的初步,无从改变。”

梁衡:我觉得研究瞿秋白,抓住他的前提一条,就是说他是英勇就义的,他写的《多余的话》里面,他既没有向国民党摇尾乞怜,他也没有出卖同志,也没有告密,然后他就说了些自己内心的实话,这个有什么不对呢?

陈铁建:《多余的话》,已经成为百年的话题,现在大家的认识还是不一样的,就是说他不是叛徒自白书,这个是定了,这是定了,大家是达成共识,就不是叛徒,不是叛徒的自白。但是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自白?从文化上,从心灵上,怎么来理解《多余的话》,它是个百年话题,甚至更长久的这样一个话题。

马鼎盛:瞿秋白的杂文锐利而有才气,俄语水平更是数一数二,他翻译了许多俄语文学和政治著作,他在书法、篆刻、京剧、绘画、古玩上都很内行。1922年,瞿秋白重新翻译了《国际歌》歌词,之前《国际歌》三种译文都不准确,也没法歌唱,瞿秋白就一边弹奏风琴,一边吟唱译词。

比如法文“国际”一词,在歌中有8拍,瞿秋白反复推敲后,把法文的“国际”音译成“英德纳雄纳尔”,这种唱法一直沿用到今天。他在被王明排斥出中央之后,短短几年间写出了五百多万字,在狱中他留下了四十一篇《未成稿目录》,瞿秋白在《多余的话》中,说自己只是半吊子文人,参与政治运动,乃至成为了中国共产党的领袖,完全是“历史的误会”。

毛泽东于1950年12月31日,为《瞿秋白文集》写序言,肯定“他在革命困难的年月里,坚持了英雄的立场,宁愿向刽子手的屠刀走去,不愿屈服”,认为“他的这种为人民工作的精神,这种临难不屈的意志,和他在文字中保存下来的思想,将永远活着,不会死去”。但奇怪的是,这篇序言并没有收入书中,30年后,人们重新编辑《瞿秋白文集》的时候,才在档案馆找到毛泽东的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