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崇信的子女:宿命彷徨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6 07:06:15
  宿 命 彷 徨
 文\山乡武侠

二月的重庆,雾的天下。沉闷的重重雾缦从天空中落下,罩着南山,使其朦胧,盖着长江,使其苍茫,披着迷蒙雾纱的高楼大厦栉比鳞次,静静地屹立,沉在雾样的思索之中。

太久的雾罩,太久的阴沉,使这座闪耀着繁华之光的山城失去了应有的宏伟和阳光下的山青水绿。

大哥昨天才从南京来渝,我们已有好多年没有见面了。我的大哥特爱讲话,头脑中的话题多,故事多,加上语言的精炼,谈吞的流畅,说的话和讲的故事往往能把我们吸引在他的身边;我这人又特不爱讲话,肚子中也没有什么东西盛在里边,我们俩会在一起,他的话就特多和说话的兴趣大,因没有人来干扰他谈话的思路和兴趣,坐在一边的我,听得多说得少,怀着积极参与的态度。

“你填的家庭成份是什么?”大哥对着我打开了话题。

“填的小商啊,因我记得以前的家庭户口薄上就是这样记载的。”我知道大哥要谈什么,一个对我家来说有些敏感的话题,所以特别提到了当时户口薄上的我现在也记得清楚的资料。

“在文革后的工作中,我又填的小业主。”我又补充说。

“你错了,在我们个人的档案中根本就不是写的这些。”大哥挡了我的话头。

“我家在文革初期被说成是资本家,听说平反后改为的小业主。”我这话有点辩的味道,想以此说明我对影响我们一生的历史创伤——我家的家庭成份问题有所了解。但小业主这个说法,我也是听说。虽然抄家时的东西已退了,反也平了,但这反是怎样平的,自己还未看到这样的文字东西。

“文革中我们家庭的遭遇,导致成份的改变,造成我一生的坎坷,不管怎样努力和奋斗,都不会有出头之日,都不会有什么大的作为。你们也一样,逃也逃不掉,躲也躲不脱,这是宿命。”

大哥打开了话匣子,流出了藏在心中的久久沉淀的忿懑。

“在我考大学的时候,我就意识到家庭问题对我的影响。我的学习成绩在学校是中上的,考大学也考得可以,但迟迟不见录取通知书,同时参考的有些同学,成绩比我差,反而得到了录取,并且录取院校还是如“重大”等一些好的学校。这种使人无法辨识的现象,使我心中产生了许多无名的疑惑和忧愁。在录取的后期,我得到了“重庆钢铁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总算考上了大学。这个学校,按现在的学校标准说,只是算是“三本”了,不算是一个好学校。”

“到了学校后,我被选为班上的学习委员,说明我的高考成绩还是不错的吗,不然,为什么要我当学习委员?”

“在学校中,我的学习成绩应该来说,还是可以的,另外又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学校的一切活动我也积极地参加,从自我感觉看,还行,班上对我的印象也是比较好的。所以,学校团支部书记要求我向团组织靠拢,我也向学校团组织写了入团申请书。可这申请书写上去就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一去不回……。”

“从这两件事情中,我隐隐感觉到,一种无形的社会压力,已清晰地搁在了我的心间,推卸不去。这种已不是在社会上流行的“成份论”所引起的感知认识,而是一种切身的催人心身的压迫心膛的疼痛。从中我看到了社会现实的无情,看到了社会意识左右人性的邪恶,同时也看到了个人的无力和自卑。人生理想,如果说有点理想的话,这时已变得暗淡失色。”

大哥学生时候的遭遇,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遭遇和自身感受,自己也略有感触,只是没大哥这样直白和强烈。大哥继续他的话题: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安徽马鞍山钢铁公司工作。这时的马鞍山,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这时马钢公司,还处在初创的阶段。所以这样的一个工作分配,并不是一个好的工作分配。当然,当时的那种组织统一分配方式,个人是没有任何的选择能力的,一切都由所谓的组织说了算。好的工作地方和岗位,恐怕也与我无缘。”

“在自己的工作上,不管在哪个工作阶段和工作环境下,自己都能认真对待和踏实工作,厂领导和厂里的工人群众对我的工作情况都是很认可和赞赏的。我从技术员干到炉长、段长、工长、车间主任、科长、厂支部书记,一路走来,虽有坎坷,但也是以我的艰辛和能力干出来的。但要再往上走,就会困难重重了,不是我能想象和企盼的。命中只有八角米,走遍天下也不满升。世道如此,宿命如此。”

“在文革初期,我们厂也分有两派,一派叫‘保’派,一派叫‘砸’派,这两派都高叫着是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都是要誓死捍卫毛主度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但行动上却搞得个势不两立,水火不能相容,争得个你死我活的。

我开始没打算参加厂里的派性组织,也知道自己还是洁身自好为妙,趟这样的混水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好处。但自己身边的一个同事却有点兴趣高昂,自作主张地给我报了个名,我也就莫名其妙地也成为了厂里‘保派’的一员。由于自己在写作方面有些特长,所以就肩负起厂内本派的宣传资料的撰写和编辑事务,也因这一特长,自己也被选到市里‘保派’的宣传部门从事写作和编辑工作,当时,派里的很多重要文件或文章我都参与了写作,如市里成立革命委员会时给中央的报喜文件就是以我写的文件底稿为基调的。在这段时间里,自己也得到一些人的赏识,在市里成立革命委员会时,就有人提议把我留下来。但我想到自己本身没有从政的资本,心中出身不好的阴影时时作崇,在当时,上纲上线的阶级斗争已把社会的三六九等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情况下,自己还是回厂干自己的本行为好。一个原在我下面工作的一位同事留了下来,后来担任了当时的市委秘书长,成了市委领导了。但现在我还是认为我当时回厂是正确的。”

“在我担任车间主任的时候,我办公桌的对面就坐着厂里的支部书记。一天,我看到我下面的工人和段长在书记面前交了入党申请书,一时触动了我早已藏于心间的向党组织靠拢的心愿。我对书记说:我也愿望加入中国共产党,我能写一份入党申请吗?书记说:当然可以,我们表示欢迎。

就这样,我写了入党申请书。但申请书交上去后,就又出现‘赵小二送灯台,一去就永不来’的情况,当时我也不清楚是怎么样一回事,焦急归焦急,烦燥归烦燥,在一同上交申请书的其他人都有了着落的情况下,我也就十分着急起来了。我找到了书记,我说:别人都批完了,为何只有我没有批?我有哪些工作没有做好,我存在哪些问题?如果我自己本身存在问题,给我提出来,我二话不说,我认了……’书记当时只是说:我们也不知道情况,这是报上去后上面没有批,这样吧,我去给你问一下。

一个星期后,书记找着我说:你当时填的什么成份啊?我说:填的小商。他说:不对啊,你的档案材料中写着你父亲解放前是国民党的基层骨干,当过伪甲长,参加过袍哥,贩过毒,贪过污,资本家。我当时就被懵了,我父亲老老实实的一个人,一辈子也是老老实实地过的,做点小生意,省吃简用一生,怎么现在就被人形容得这样邪恶。我对书记讲,这些材料很多都是文革初期‘破四旧’时父亲单位的造反派整的,父亲没参加国民党,怎么成了国民党的基层骨干,开个布店谋生作生意,又没雇工,怎么成了资本家,贩毒、贪污,怎么当时不处理?现在已经平反了,怎么这些东西还躺在我的档案袋中?书记一脸的无赖,最后说,你把入党材料的成份改一下吧。我说,那我该填什么成份。书记说,就填个商吧。

这样,我才实现了我入党的愿望。”

大哥在工作后发生的这些故事,大哥是见我一次摆上一次,说明这些事对他印象很深,影响很大。

接着大哥话锋一转,说:“母亲临终前曾拉着我的手说了这样话,可能是深藏在她心中很久而又饱含辛酸和苦楚的话,母亲长长叹息地对我说,你们怎么不当官啊!短短一句人生叹息,我听了后心里顿感酸楚,母亲尝到人间不平事太多了,太久了,心早已死了,而我们却不能毕其一生给母亲一丝一毫的心灵安慰和生活照顾,心中懊啊,愧啊,但我们无能为力,有些事情我们想做却怎么也做不到。

人间不平事比比皆是,我们厂有的领导,不是凭能力,不是凭业绩,仅仅凭自己的同学是中央是部里的领导,下来视查时偶而的一声对昔日同窗的探问,就铸就了本人无意识的职位升迁,当了公司董事长、厂长。

而我或者我的弟妹,就是再努力,再有能力,也只能自食其力,平淡地辛勤地渡其一生。造成这样的情况,不是我们不努力不奋起,而是那家庭的以往包袱和文革中引来的无端诬陷使我们折翅不能高飞,有志不能畅扬。社会如此,宿命如此,人生彷徨终将陪伴我们一生。”

大哥的话停了下来,话尽意未尽,我知道大哥的故事完结了。大哥的遭遇,大哥的感受,我深有同感。

2011-0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