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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月14日突尼斯革命爆发再到1月25日埃及革命爆发，一场阿拉伯世界的革命已经席卷阿拉伯世界，从北非的阿尔及利亚、摩洛哥、利比亚到阿拉伯半岛的也门、巴林、约旦和沙特，以及伊朗。这究竟是一场怎样的革命，是一次半岛（电视台）革命，还是推特革命？

当人们普遍对推特(Twitter)、脸书(Facebook)等Web 2.0的社会性媒体在突、埃剧变中的角色抱着两种截然相反的立场，围绕着突埃革命到底是不是第一次成功的推特革命、社会性媒体是否具有能够改变威权的革命力量，国际社会仍然怀疑着这场革命的民主化意义，对伊斯兰极端组织持有疑虑，与阿拉伯世界内部进步力量高唱阿拉伯民族解放运动以来的第二次解放的欢呼声形成鲜明反差。

事实上，类似的怀疑早从2009年伊朗不成功的绿色革命就已经开始。对不少国际关系学者、历史学者来说，他们的态度甚至与埃及革命爆发的18天里反复絮叨伊斯兰组织兄弟会的FOX电视台没有多少差别，大都坚持埃及革命背后的历史因素、美国因素，强调穆巴拉克世俗威权政府对中东和平的极端重要性、美、埃、以之间牢不可破的战略盟友关系等等。

但是，4天的突尼斯革命推翻了执政23年的本·阿里，在解放广场坚持了18天的埃及革命结束了穆巴拉克29年的总统生涯，无论从何种角度，人们都无法否认即使在对互联网实施严密控制、对反对派实行强力镇压的突、埃两国，推特、Facebook、YouTube等社会媒体对鼓动百万规模的示威群众上街、占据市中心、并坚持与镇暴警察和军队的斗争有着关键性的作用。尽管半岛电视台这样的传统媒体在此次突、埃革命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但是Web2.0的社会动员能力，尤其是Facebook和推特的社会网络化功能，还远远未被充分认识。

即使美国政府，虽有克林顿国务卿在最近的革命风潮中多次表态主张互联网自由、要求动乱中的阿拉伯国家的政府保持克制，但是有充分证据表明，奥巴马政府在过去两年多已经大幅消减并限制了对埃及和约旦两国可用于支持公民社会的援助，尽管新近曝出的密件表明奥巴马政府从去年8月以来似乎开始意识到放弃小布什2005年以来“自由议程”中东政策所面临的潜在危机，或者暗示着奥巴马政府终于意识到推特革命背后的全球社会革命浪潮，必须在传统的美-以-埃-约的和平轴心之外重新构架中东乃至整个对外政策的基础。

比如，仅仅在埃及国内范围，Facebook不仅能够在此次革命之前两年多就产生“4月6日”这样的网络运动和组织，也能在突尼斯之后发起1月25日的示威行动和随后的总罢工，并在1月28日之后的断网情形下继续表现出惊人的社群聚合力和分散行动的自组织性。社会媒体的网络化效应绝不仅仅只停留在赛博空间，而是重新对埃及社会进行了新的结构化，以致通常被视作受宗教极端主义和暴力影响的阿拉伯青年一代竟然表现出对威权政权惊人的反抗决心。而且，在18天的行动中，他们的反抗运动几乎超越了宗教和派别差异，追求目标温和、世俗、普世，不能不令外界重新评估社会媒体或社交网站的社会革命功能。

在通常意义上Web2.0互联网革命所具有的网络化功能，如信任度提升、反对意识形成、组织与组党等，已经在时下讨论及笔者的既往研究中论述颇多，在埃及革命之前甚至被著名互联网专家Evgeny Morozov认为是“网络幻觉”。按照Malcolm Gladwell的观点，社交网站的网络化不足以产生足够强大的组织和动员，也难以跟民权运动与当局对峙时所遭遇的紧张和压力相提并论。但是，埃及的推特革命却包含着一些颇有意思的新东西，不仅其结果足以颠覆上述貌似理性实则保守的观念，而且其过程极具启发性：1月25日示威行动的组织来自多个小组，每个小组由大约10名成员构成，相互间有着或近或远的线上或线下联系，在行动前断掉手机分散隐藏在秘密住所。。。

这一行动网络结构，同时包含了长程与短程联系，也就是“小世界网络”，非常符合幂律曲线，且与大脑的神经元网络非常相似。新近的神经网络研究则发现这类网络具有独特的“雪崩”特性，即对微小刺激会发生强烈的反应，如同地震一般，也难以预测。而突、埃革命的发动网络则在2008年以来“4月6日”网络不断采取行动之后，终于再现了这一雪崩特性：若干个行动小组就能够在威权控制下发起大规模上街抗议行动，将传统的城市游击战或者虚拟空间的网络转型为爆发性的街头民主，将埃及数百万分散民众汇成一个个走上街头的抗争小世界。

也就是说，在神经网络的意义上，Web2.0的分布式网络与社交媒体几乎构成了一个社会大脑，可能难以预测地借某种插曲性事件迅速爆发为街头革命。这或许可以帮助我们破除“网络幻觉”、“外部势力”或者“兄弟会插手” 的种种神话，回到推特革命的本体，来重新认识互联网与社会自组织的关系、Web2.0时代对民主与威权的挑战。

作者为政治学博士，现供职清华大学政治学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