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山药的做法:《阙特勤碑》 - 魔鬼教官的日志 - 网易博客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3/29 04:43:57
《阙特勤碑》


冷兵器时代,或许正如一位蒙古歌手所唱的那样:“游牧人是大陆的主人。”
近两千年的时间里,在东起中国东北西至布达佩斯的亚欧大陆北部草原上,游牧人周期性地掀起风暴,向南、向西扫荡定居民族的家园。这股风暴像推倒第一块多米诺骨牌,一次次改变亚欧大陆各民族的生存版图。紧靠着中华文明正北方的蒙古高原,则是欧亚大陆游牧风暴的源头。
游牧人的风暴不断冲刷着那些定居民族的王朝,迫使那些陷于腐朽统治的定居文明一次次振作起来。恩格斯说“只有野蛮人才能使一个在垂死的文明中挣扎的世界年轻起来。”
虽然,这些草原深处的英雄,在战争中更多的时候是胜利者,但他们的命运却多半是失败者。游牧人的英雄们在风暴地带建立起新政权,几乎意味着将整个部族从游牧经济生活转向军事生活,游牧人的军事国家,只有靠军事掠夺的不断胜利才能滋养维系,而一次关键性的失败就会断送掉他们以往的无数胜利。当他们撞上的是正处强盛状态的农耕帝国,往往就如海浪撞上防波堤一样转瞬消亡。
不断现于文明民族历史中的野蛮人,他们之间的相互关系,没有人能真正清楚,因为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探访阿提拉阵营的古罗马人阿米安努斯·马塞尼努斯这样描述匈奴人:“如果你问他们来自何方,出生于何地,他们不可能告诉你。”但是,那些游牧人中非凡的英雄,用恐怖的手腕和辽阔的疆土让定居的文明人永远记住了这些伟大征服者的名字,虽然他们的帝国多半将随着征服者身死而国灭。
只有非常少数的幸运者能入主定居民族的国家而成为王者,大多数游牧部族的名字只在周围定居民族的历史中闪现一下就消失了。那些失去部族的英雄,无论当时曾怎样让定居人恐惧战栗,最终只在文明人的史书中某个页码一角留下名字。矗立在蒙古鄂尔浑河旧河道与和硕·柴达木湖之间的《阙特勤碑》,则是部族消失却保留一段自己历史记录的罕见例外。
《阙特勤碑》是游牧人在蒙古草原中遗留的残断石碑中保存最完好的一个,与之相距1公里的还有《毗伽可汗碑》,两碑皆为突厥毗伽可汗所立,以毗伽可汗口气叙事,上刻古突厥文和汉文,为今日研究突厥历史的重要文献。

“阙”是人名,“特勤”为突厥贵族子弟称号。阙特勤,是公元630年被唐太宗灭掉的东突厥汗国王室后裔,是武后时重新开始统一突厥的颉跌利施可汗阿史那骨吐禄之子、玄宗时期突厥毗伽可汗之弟。
阙特勤是东突厥帝国回光返照的复兴中最重要的人物。7岁时其父阿史那骨吐禄死,叔父默啜可汗继汗位,阙特勤16岁时已六伐胡州两败唐军。716年,默啜可汗被拔野古人伏击身死,传首长安。阙特勤诛戮叔父默啜全族及其主要大臣后,扶其兄毗伽可汗即位。为突厥的统一和复兴,勇武无敌的阙特勤一生身先士卒征战无数,屡历危险(《阙特勤》记录在鸣沙山打败唐将沙吒忠义的战斗中其身中一百多枝箭,幸其头面部未中箭)。《阙特勤》详细记载了他的征战历程。如果用最少的字概括阙特勤的一生,就是“杀人”二字。阙特勤死于公元731年(突厥羊年的十七日),时47岁。在其父叔兄两代人的奋斗下,唐王朝处心积虑肢解的突厥帝国再次统一起来。阙特勤的死,毗伽可汗悲愤已极:“我那始终明亮的眼睛变得仿佛瞎了一般,我那始终聪慧的心灵变得似乎麻木鲁钝。”
为纪念突厥的再次复兴统一和武功盖世的弟弟,毗伽可汗写下长篇祭文,追述突厥人的历史和阙特勤的赫赫功勋,在唐人工匠的帮助下刻在其墓碑上。次年,唐玄宗御制御书纪念,同刻碑上。
阙特勤死去的第3年,毗伽可汗被部下毒死,其子伊然可汗还没把宝座坐热,又死,伊然可汗之弟登利可汗继位,在阙特勤死去10年后的公元741年,登利可汗被部下篡位杀害,突厥帝国内乱。744年,篡位者乌苏米施可汗首级被送到长安。突厥的复兴,阙特勤父子为之奋斗了两代人,但阙特勤死去10年后就彻底崩溃。接下来登上草原舞台的主角是突厥的属部回纥和契丹,从此不再有突厥人的名字。

自颉跌利施可汗登台开始,唐与新兴的突厥大小冲突不断,突厥人胜多败少,尤其是在阙特勤的指挥下,唐军数次遭空前残败。回纥在突厥背后兴起,迫使突厥向唐低头。722年毗伽可汗遣大臣解颉利赴长安请和,唐玄宗收毗伽可汗为养子,双方保持了约10年的和平。但是,《阙特勤》的突厥和汉文的铭文前所未有的戏剧性对比,真实反映了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短暂和平时期的诡谲关系。
《阙特勤》碑圭首镌刻楷书“故阙特勤之碑”,下面是唐玄宗对唐与突厥父子友好关系冠冕堂皇的追述总结,云:“受逮朕躬,结为父子,使寇虐不作,弓矢载橐,尔无我虞,我无尔诈……载赫殊方,尔道克顺,谋亲我唐,孰谓若人,网保延长,高碑山立,垂裕无疆。”
而突厥文的碑铭(芮传明译文,下同)则完全是突厥人真实感受的剖白。碑中大段文字尽诉突厥灭国之痛:“……原来的老爷成了汉人的奴仆,原来的太太成了汉人的婢女。突厥的伯克们放弃了其突厥官衔。在汉人那里的伯克们拥有了汉人的官衔,并听从于汉人可汗,……为他服务五十年之久……为了汉人可汗的利益,他们征服了许多国家……我们曾是一个拥有独立国家的民族,但如今我们自己的国家在哪里?我们是在为谁的利益征服这些地方……我们曾是一个拥有自己可汗的民族,但如今我们自己的可汗在哪里?我们现在在为哪个可汗效劳?……”
毗伽可汗毫不掩饰地提醒突厥子民要警惕汉人的险恶用心:“汉人的话语始终甜蜜,汉人的物品始终精美。利用甜蜜的话语和精美的物品进行欺骗,汉人便以这种方式令远方的民族接近他们。当一个部落如此接近他们居住之后,汉人便萌生恶意。汉人不让真正聪明的人和真正勇敢的人获得发展。如若有人犯了错误,汉人决不赦免任何他人,从其直系亲属,直到氏族、部落。你们这些突厥人啊,曾因受其甜蜜话语和精美物品之惑,大批人遭到杀害。啊,突厥人,你们将要死亡!……如果你们前赴这些地方,突厥人啊,你们便将死亡!如果你们留在于都斤山地区,从此派遣队商,你们便将无忧无虑。如果你们留在于都斤山,便能主宰着诸部,永远生活下去!”
毗伽可汗的提醒没有起到任何效用,他死后不到10年,其残留的后裔便在内乱中逃附中国。而他的咒语则变为现实:“由于你们的无法无天,你们背叛了始终养育你们的英明可汗,背叛了你们那自由独立的美好国家……在你们所去的地方,你们所得的到的只是血流成河,骨积如山。”
他对突厥人败亡的教训总结结果变成一个预言——“由于伯克及普通民众互相不睦,以及汉人的诡谲奸诈,由于他们狡猾地制造了弟兄们之间的分裂,导致了伯克和大众的相互纷争,突厥人遂使他们先前建立的国家走向毁灭。”
《阙特勤碑》记载着家国破灭后突厥人的血泪:“汉人根本没有考虑突厥人曾为之效力甚多,却说道:‘我们将杀死突厥人,令其绝种。’……”
在汉人眼里,在亚欧大陆定居的文明人眼里,游牧人凶残嗜血,惟事掠夺,是文明人的威胁。对付游牧人,唐几乎不择手段,天宝后期河北、东北的首席军事长官安禄山,先后四次邀请两蕃(契丹、奚)部落酋长,定期在酒席上收割他们人头。汉人眼里游牧人还都是贪婪而不讲信义的人,他们从不遵守任何诺言,轻于去就,今天为得支持而暂时依附,一旦羽翼丰满明天就立刻翻脸。而此弱点则可资用来分化瓦解其民族,分化削弱他们的办法几乎总是支持次强的部族制约最强的部族。唐对游牧人的胜利,不是依靠军事,更多是靠着政治手腕促使游牧人自相残杀方。
《阙特勤碑》中控诉般的文字是唐与突厥关系的最准确真实描述,而今天中国介绍《阙特勤碑》的文字却说,它见证了“唐朝与突厥曾经有过的亲密关系”!

事实上,《阙特勤碑》见证的,是这块土地上一个接一个从默默无闻到举世震惊的英雄;见证着这块土地上的杀戮、流血和阴谋;见证着那些逝去年代的英雄们,他们的每一桩伟大事迹、每一次英勇的挫败和每一成功,他们的欢乐、他们的痛苦;它见证了蒙古人在几十公里远的哈拉和林建都,从这里开始他们的世界大征服;也见证了100年后成吉思汗子孙狼狈地退回这里。
它看着代代英雄们潮起潮落,继续昨天的故事。亚欧大陆腹心地区的这片风暴之源,在它过去所有时代建造起来的沉默的圣殿里,不断地增添着新的英雄的纪念碑。
这是一片失忆的土地,草原之子们只记得最近的一位英雄,除了沉默的石碑,过去的所有英雄或许只存在于异族的书页中。在草原过去的喧嚣年代里,仅有汉化的元丞相耶律楚材之子耶律铸在文字中提到过《阙特勤》碑。

这块暴力的源头突然之间就沉静下来,冷兵器时代结束了。
1889年,一队人马从遥远的莫斯科来到这里,对这块土地而言,过去这些人曾是被征服者,今天,他们则是征服者。考古队的领队雅德林采夫发现了《阙特勤碑》和《毗伽可汗碑》。碑文的拓版和图片开始世界流传。
这块被遗忘冷落的地方又开始热闹起来,铁栏杆围住了石碑,历史的暴风眼现在被辟成了公园。
千年砺风吹过,石碑铭文可依稀辨识,换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