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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不寂寞
⊙ 陶粲明
和蓝一合作了一段时间后,大陶第一次请她去吃饭,问她是怎么选择了播音员这个职业的。
蓝一的眼神有一秒的犹豫,但还是迅速放下了刀叉。“嗯,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我想想,大概是上初一那阵子吧,反正离开小学没多久。我就像换了个人一样,从上课腼腆害羞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整天只要说话就眉飞色舞的人,班主任老师无数次接到其他科任老师对我上课讲小话几乎无所顾忌的投诉,他给我爸打电话,叫我妈来学校,他们都不相信老师说的那个女孩就是我。我在家里,总是闷声不响的。”
回家当然是被狠狠地教训,但我没有半点悔改的意思,上课铃一响,感觉就像打了鸡血,前后左右,过道那一边的,我都能说上话。不过,我成绩好,考试永远在前十名,老师也显得无可奈何。有一次,班主任在上面讲我在下面讲,他又是瞪眼又是清嗓子的,看着我的听众越来越多,他苦笑着,终于为我停顿下来,说要给蓝一同学做职业推荐。
我也有点不好意思了,闭上嘴,看着他,他笑眯眯的,说将来呢,有两个职业特别适合你,一呢,是像我这样,做老师——但愿你不会遇到一个像你这样的学生;二呢就是去电台做广播员,进入“职业话家”的行业。
在全班的哄笑里,我立下大志:一定去当广播员。
“这不,就成了你的同行。”蓝一重新拿起刀叉,像讲过一个别人的故事后没事儿人似的,又对着盘子里的牛扒开战了。她切割牛扒的样子,还是孩子气地用力,以致右边的肩膀高高耸起,表情变得有点可笑。
大陶自从和蓝一一起上了午夜倾谈节目后,常常被她逗笑,觉得她就是那种天性快乐的女子,这一回虽然有准备,但大陶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引得邻座的一对男女侧目。
他压低声音凑向蓝一,说:“你,可能会比较难嫁出去呀,心高气傲,还是个‘话痨’。呵呵,蓝一同学要加油!”
蓝一一边嚼着牛肉说真嫩真好吃一边回敬大陶:“不劳你操心!”
结账的时候,蓝一说要AA。大陶赶紧塞了钱在服务生手里,回头看着一脸认真的蓝一。“你就给我点面子吧,待会儿坐在播音室想着和一个漂亮女子第一次晚餐就是AA吃的,心里会多别扭?一别扭我就会结巴的。”
哈哈哈,蓝一竟然笑得没有一点章法,很让大陶措手不及。
这座城市就像一座不夜城,都快零点了,还有那样多的电话在等待打进,还有那样多的人在失眠需要倾诉,真是疯了。
接线员米米抬手示意了一下,露出一个坏笑。
蓝一看了一眼显示屏上的号码,是杨乐嗲嗲的声线:“蓝一同学,零点30分,‘新柏宁’见,有要事相告,你不来会死人的。”
蓝一没有发出笑声地抖抖笑着:“这位同学,我正在工作,请不要发出私人邀请,床前明月光。请导播另接一位听众吧。”
这时,节目时间已经到了,音乐响起来。
蓝一感觉到大陶望过来的眼神充满了疑惑,果然,他一边关闭设备一边急不可耐地问:“‘床前明月光’什么意思?”
“呵呵,就是我会按时赴约呗。”
大陶作出一个“倒”的样子,紧追一句:“我也要去。”
“你去凑什么热闹?”
“谁不知道那新柏宁尽是午夜牛郎,你们女生半夜跑去,太不安全了!带上我这个护花使者吧。”
“哈,女生在那里才安全,你一个大男人跑去,人家以为你玩GAY……”
“玩什么?”大陶偶尔流露出的憨憨模样总让蓝一觉得有趣。
“算了啦,你也不够资格,看人家那些牛郎,个个玉树临风,有棱有角,就你这样?”
“我怎么了?挣扎一下也有1米73,还有六块腹肌,你看看!”大陶似乎说急了,竟真的撩开衣服想求证一下的架势。
到了酒吧,杨乐已经在靠角落的位置坐着了,她盯着蓝一身后的大陶看了看。蓝一把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你别用这种放电的眼光看他,人家第一次来,要起鸡皮疙瘩的。”
“干吗带他来,工作伙伴带到生活里,可不是你的信仰。”杨乐瘪瘪嘴。
“他非要跟来的,说为了我们的安全,就当他透明吧。”蓝一一脸很无辜的样子。
落座后,酒吧里的音乐已经换成舒缓的夜曲风格。
“什么事呀你?”蓝一盯着表情复杂的杨乐。
杨乐又看了一眼大陶,一副豁出去的神情:“今天,陈东喝醉了,打了电话来骚扰,说的那些话,简直不是人,他说给我买了那么多的奢侈品还有金银玉器,没想到这么快就东窗事发被老婆逮着,还没有玩几次呢,本都不够,在电话里跟我喊冤枉呀。”
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蓝一愤愤地听着,动情地伸出胳膊抱住哭泣的杨乐。
杨乐平复了一下心情,花了的脸就不知是笑是哭了。“你猜我是怎么回击这个狼心狗肺男人的?我说你去死吧!本小姐金贵得很,你那点东西折算了人民币还不够玩一次的呢,你就得了便宜偷着乐赶快滚蛋吧。哈哈都是听你的节目学来的。”
“好!长志气了,来,碰一个!”蓝一说着站了起来。
大陶赶紧举起手里的啤酒杯。
但,只见两个女人侧过身来,纵身一跃,把胸互撞了,哗哗直笑,高声尖叫着:“双皮撞奶。”
再坐下来,蓝一起劲儿感叹刚才那一下是太平公主遭遇了汹涌波涛,感觉真好。“TMD,现在的男人,真不识货。”
什么嘛!大陶有点不自在地低了一下头,嘀咕一声:“现在的女孩子真是变态。”
话音未落,杨乐的左勾拳就重重落在了他的右胸上。“不是变态,是超级变态,不许说蓝一的坏话!”说完,又抱住蓝一哭起来。“还是很难过呀蓝一。想想自己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哪里是我自以为是的爱情,简直就是狗男女呀。”
“别难过,”蓝一灵光一闪地眨巴着眼睛,“给他家里拨个电话。”
“干吗?”杨乐一边抹泪一边问。
“用他的手机。”蓝一指着大陶。
电话接通了,是一个女人。蓝一捏着的声音变得很怪异:“陈东在家不?我是丽丽呀,你帮我问问陈东这该死的,我都怀了他孩子了,他到底什么时候和那个母夜叉离婚呀。”大陶夺过手机,大叫:“太过分了……玩笑也不能这样开的!”
蓝一看着有点恼的大陶,冷冷地:“没人叫你来。”
大陶突然觉得自己不认识她了。
“不要冲着蓝一这样叫,你可以走了。”杨乐的脸被泪水弄花了,看上去有点滑稽,“你们男人懂什么!”
大陶有点蒙,他的确不懂,这不是他熟悉的蓝一。他冲到酒吧门外,迟疑了一下,在台阶上坐下来,突然觉得很需要一支烟。
这个城市最繁华的街道,除了闪烁的霓虹,还有在门前排队等客的的士,其他一切仿佛都沉静下去了,而他的心却混乱着。这样的时刻,人难免会想到一些哲学命题,关于生关于死,关于亲密和疏离,关于爱……想到这个字的一瞬间,大陶自己吓了一跳,但,心却慢慢安生了。为什么这样?他没有细想下去。
两个女子相携相扶脚步不稳地晃了出来,大陶赶紧冲过去想搭一下手,却被杨乐劈手打开:“离远点,别一副委屈的正人君子样,你这样的人,我们见得多了。”
看着的士载着她们扬长而去,大陶不禁苦笑了一下:“我算什么正人君子嘛。”
而两个人在节目里再见面,都是一派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镇定,大陶心里琢磨,这蓝一看上去小女生模样,甚至带着微微的天真味道,没想到,心事藏得这样密实,不露一点痕迹。不知是真的没心没肺,还是心机太深。
午夜的倾谈节目,接待的很多都是失意又有点矫情的男女,他们在电话里说自己的一段恋情,往往不是要得到一个答案,更多的,是寻求一个安全的垃圾筒,把感情的垃圾抛出来,以求天亮后意气风发人模人样地出现在别人面前。
只是节目做了一段时间后,找蓝一支招的人,特别是女性,没来由似的渐渐多起来。这令大陶很不解,台里的策划们也在笑,说再这样做下去,只怕会做成婚恋指南了。
那天,又是快结束的时间了,一个有点甜腻的女声过来,说有事要问蓝一姐。大陶常为此嗤笑,说人家一定以为你蓝一是个老姑婆,上来就是“蓝一姐”,我看这些电话里的女人估计个个都是蓝一她姐还差不多呢。
女声开始有点支支吾吾,蓝一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就会显得特别耐心:“慢慢说,不着急。”
女声说她和大学时的初恋情人的恋情死灰复燃——老套至极的桥段。他已经结婚有孩子了,但他说还是最爱我,我知道这是托词,只是我心里也留恋他,愿意这样和他在一起。我知道蓝一姐该骂我傻死了吧。
蓝一轻轻安慰她:“爱情,是没办法的事儿,傻也是可爱的,我骂人,常常是因为我心疼爱情里的女子。”
女声急切地澄清:“不要紧,我们知道你的心。我们都喜欢听你骂人。”
蓝一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大陶,眼睛闪闪发光——让大陶觉得现在很少能见到这样亮晶晶的眼睛了。
女声继续:“我要跟你说的,是一个场景,想听听你的意见。昨天晚上,也是这个时间吧,他带我去酒店过夜,欢愉之后,他仰面躺着,竟跟我说他有一个善解人意的妻子,知道他心里有我,也知道他常和我来往,但还是不愿离开他,甚至劝他,说正在为仕途打拼的阶段,离婚对他也不利,真是个好女人呀。
蓝一姐,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么的惊骇,他语气里那难以掩饰的得意。我觉得这个男人怎么会这么可怕,在这个时候,这样对着我毫无顾忌地谈另一个女人,他难道不知道这对我而言简直就是一种羞辱。我算什么?这个时候,躺在他的身边??而他口口声声说爱我!
“我不是要声讨什么,蓝一姐,我只是想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大陶无奈地笑了,轻叹:“又是如果。”
“你是怎么做的?”蓝一没有去计较那个“如果”。
“我沉默,然后起来去冲洗,然后,我发现自己很难再回到他身边。”
“嗯,我会怎么做?嗯,让我想想。”广播里有了五秒的空白。大陶感到似乎夜里所有的车辆行人都停滞了,人们都竖起了好奇的窥探别人内心声音的耳朵,都在等待一个声音。
蓝一说话的语速突然变得缓慢,好像那个场景她正在经历一般。“我会站起来,用被单先裹好自己,然后,对床上的那个男人说,请你不要跟我提你的妻子,那对我是个耻辱,就像你跟她提我一样!我对你和她的生活毫无兴趣,我对她也没有好奇心和了解欲。如果我们没有肌肤之亲,我可以忍耐并沉默。但现在,我们可以散了,你回到那个好女人的身边去吧。我永远也不会有她那样的病态的大度。
“然后呢?我穿好衣裙,走在午夜无人的城市街头,看一看天空那一轮明月,我要来一个深呼吸,对自己说:TMD,我就不信凭我如花似月的容貌,1米64的身材,会做不了一个处男的首任太太。然后呢,回自己的寓所倒头睡觉。”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静音,蓝一突然回过神来:“不好意思,我又胡乱发挥了,是不是暴粗口了?惨了……领导又要扣钱了。”
大陶憋着笑,指着耳麦,示意她。
那个女声的娇笑让两人松了一口气:“蓝一姐,你真是魔女呀,我就是身高1米64,认识我的人都说我长得像范冰冰呢。听你的节目,就是爽呀,解恨,过瘾。”
大陶终于忍不住插话:“蓝一姐就是女人需要的魔女呀。”他看看蓝一,觉得这个女子有一种天生的魅惑力,那些混乱的语言到了她那里,全都是真理。他不自觉地伸出手,有抚摸她黑漆漆的长发的冲动,但看着她正闭上眼睛似乎在享受那片刻的安宁又像还没有从刚才自己设计的场景里走出来,他忍住了。他迷惑,此时眼前这个面孔干净温情的女子,偶尔眼神里有易碎感情的女子,到底是谁?
他看见,一行泪水从她光洁的脸上滑落:“蓝一?”
“没事儿。”她摇摇手,对着麦说了最后一句,“我相信,这世间,好男人多的是。”
在大陶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蓝一所说的好男人之前,他变得有点坐立不安,不知是哪里出了状况。
那天,他约了杨乐。
开场白绕了大大的一个圈。
杨乐还是那副北方女子的爽快劲儿。“我知道我和你是擦不出火花的,要我做什么?看在你是蓝一搭档的分上,尽管说。”
大陶沉吟半天:“你看,我和蓝一,嗯……”
“怎么了?”
“我想接近她,但不管我怎么努力,好像都会被她轻轻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