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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情犯罪
作者：林志民
厦门网[海峡网] 日期:2008-02-01
B面史·林志民
漫画 发哥
御史大夫张汤报告皇帝，颜异身为高级干部，心中私自诽谤朝廷，证据是嘴唇动了，犯下“腹诽罪”。
伯尔短篇小说《我的悲哀的面孔》写的是表情罪的故事。在大人物去世、要求举国悲哀的时候，主人公因为高兴的面容被判苦役，出狱后又因为面露悲哀，违反全国人民必须高兴的法令，再次被判徒刑。
以表情治罪，中国比西方领先两千年。公元前117年，汉武帝朝的财政部长（大农令）颜异与客人聊天，交谈中，客人议论朝廷政令，因为诸多不便，颜异没有回答，《史记》和《汉书》都说他“微反唇”，就是嘴巴翘了一下，王先谦的《汉书补注》说颜异当时还微微笑了。这么一动一笑，给颜异引来了杀身之祸。
御史大夫张汤报告皇帝，颜异身为高级干部，心中私自诽谤朝廷，证据是嘴唇动了，犯下“腹诽罪”。在人类司法史上，张汤有两大贡献：一是探案手段创新，通过表情推测内心，铸成铁证，西方直到十九世纪，爱伦·坡小说中的人物迪潘，柯南·道尔笔下的福尔摩斯才学会使用这种推理；二是罪名创新，没有丰富的想像力和非置之死地不可的热情，想不出这样离奇绝妙的罪名。这一案例为后人深文周纳以消灭政治敌人，开辟了广阔的选择空间。
颜异其实是因反对汉武帝的货币政策而死。武帝时发行一种鹿币——用上林苑的鹿皮做成，正方形，边长一尺，绘有彩图，每张价值40万钱。我根据《汉书·食货志》算了一下，汉时一个五口之家，种一百亩地，一年得粟150石，每石价值45钱。就是说，皇帝在后花园宰一头鹿，吃肉喝血，鹿茸入药，大骨炖汤，剩下来的皮做成钞票，还抵得上种百亩地的五口之家不吃不喝干60年。颜异举了另外的例子，他说各地献上来的苍璧价值数千，而鹿皮垫于苍璧之下，却价值40万，这是本末倒置。
汉武帝是个穷兵黩武的皇帝，需要依靠不断地对外用兵来维持中央集权统治，他告诉卫青：“一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打仗是很花钱的，发行鹿币正是汉武帝的筹款举措。颜异身为财政部长，对这一重大战略决策不理解、不支持，难怪武帝要杀他。
这样说来，颜异本来该死，只是没死到点子上，所谓死不得其所，似乎有点冤有点不明不白。历史上的司法实践和政治斗争一直有这样的传统，声东击西、指桑骂槐、歪打正着。
在公元前178年，汉文帝已经废除诽谤罪，从教条的观点看，以“腹诽罪”处死颜异实在于法无据。但研究法律，必须考察法律背后的国家意识形态，考察制定法律的指导原则，也就是立法精神。西汉时没有纸张，法律刻在竹简上，俗称三尺之简。杜周是当时的另一位著名酷吏，司马迁案就是他办的。有人指责他乱用刑，不守国家三尺之法。杜周反问：“三尺之法怎么来的？”他理直气壮地说：“君主认为该怎么办，写成条文就是法律。照当世君主的意思行事就是了，哪里有什么不变的法律呢？”
这样说来，只要皇帝不想再见到颜异，不管因腹诽或因其他的什么而死，都不算太离谱。
作者：林志民
厦门网[海峡网] 日期:2008-02-01
B面史·林志民
漫画 发哥
御史大夫张汤报告皇帝，颜异身为高级干部，心中私自诽谤朝廷，证据是嘴唇动了，犯下“腹诽罪”。
伯尔短篇小说《我的悲哀的面孔》写的是表情罪的故事。在大人物去世、要求举国悲哀的时候，主人公因为高兴的面容被判苦役，出狱后又因为面露悲哀，违反全国人民必须高兴的法令，再次被判徒刑。
以表情治罪，中国比西方领先两千年。公元前117年，汉武帝朝的财政部长（大农令）颜异与客人聊天，交谈中，客人议论朝廷政令，因为诸多不便，颜异没有回答，《史记》和《汉书》都说他“微反唇”，就是嘴巴翘了一下，王先谦的《汉书补注》说颜异当时还微微笑了。这么一动一笑，给颜异引来了杀身之祸。
御史大夫张汤报告皇帝，颜异身为高级干部，心中私自诽谤朝廷，证据是嘴唇动了，犯下“腹诽罪”。在人类司法史上，张汤有两大贡献：一是探案手段创新，通过表情推测内心，铸成铁证，西方直到十九世纪，爱伦·坡小说中的人物迪潘，柯南·道尔笔下的福尔摩斯才学会使用这种推理；二是罪名创新，没有丰富的想像力和非置之死地不可的热情，想不出这样离奇绝妙的罪名。这一案例为后人深文周纳以消灭政治敌人，开辟了广阔的选择空间。
颜异其实是因反对汉武帝的货币政策而死。武帝时发行一种鹿币——用上林苑的鹿皮做成，正方形，边长一尺，绘有彩图，每张价值40万钱。我根据《汉书·食货志》算了一下，汉时一个五口之家，种一百亩地，一年得粟150石，每石价值45钱。就是说，皇帝在后花园宰一头鹿，吃肉喝血，鹿茸入药，大骨炖汤，剩下来的皮做成钞票，还抵得上种百亩地的五口之家不吃不喝干60年。颜异举了另外的例子，他说各地献上来的苍璧价值数千，而鹿皮垫于苍璧之下，却价值40万，这是本末倒置。
汉武帝是个穷兵黩武的皇帝，需要依靠不断地对外用兵来维持中央集权统治，他告诉卫青：“一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打仗是很花钱的，发行鹿币正是汉武帝的筹款举措。颜异身为财政部长，对这一重大战略决策不理解、不支持，难怪武帝要杀他。
这样说来，颜异本来该死，只是没死到点子上，所谓死不得其所，似乎有点冤有点不明不白。历史上的司法实践和政治斗争一直有这样的传统，声东击西、指桑骂槐、歪打正着。
在公元前178年，汉文帝已经废除诽谤罪，从教条的观点看，以“腹诽罪”处死颜异实在于法无据。但研究法律，必须考察法律背后的国家意识形态，考察制定法律的指导原则，也就是立法精神。西汉时没有纸张，法律刻在竹简上，俗称三尺之简。杜周是当时的另一位著名酷吏，司马迁案就是他办的。有人指责他乱用刑，不守国家三尺之法。杜周反问：“三尺之法怎么来的？”他理直气壮地说：“君主认为该怎么办，写成条文就是法律。照当世君主的意思行事就是了，哪里有什么不变的法律呢？”
这样说来，只要皇帝不想再见到颜异，不管因腹诽或因其他的什么而死，都不算太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