莅临:魏英杰:被拆迁撕裂的故乡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19 17:38:08
魏英杰:被拆迁撕裂的故乡一切坚固的东西都被撕裂了

文/魏英杰

记不清几年没回福建老家过春节了。这趟带妻儿坐动车回乡,初二那天全家聚在一起,算起来有20人。从我外出那年算起,像这样的家族聚会还真是头一遭。

这十年来,家里变化挺大。最大的外甥女嫁人了,最小的外甥女还在读小学,而我的儿子才在上幼儿园。另外还有两个外甥女大学毕业了,刚刚走上工作岗位。其他一个外甥还在读大学,另一外甥女在读初中。至于三个姐姐和姐夫们,倒是没啥变化,只不过以前农忙时还要下田干活,如今即便想下田干活都没地方去。

这趟回家,听他们说的最多的就是拆迁。走亲访友,时不时也谈到这个问题。这给了我另外一个视角,重新打量这片生养我的土地。

当初离开家乡的时候,村里还有不少田地,就是村子后山一大片山地刚被附近的大学征用,准备建设新校区。征用后,原来与大学比邻的村子,变成大半被大学围墙所包围的“城中村”。大学的后门开在原来是一片龙眼树林的地方——小时候我还爬到树上摘果子吃,沿着大门两侧建起了学生街。平时,学生人来人往,非常热闹。学生街是村里兴建的,靠近学生街的村民楼房也纷纷改建成店面,出租给做生意的,还有的楼房出租给学生住。路边电线杆上张贴着各种招租广告,包括出租日租房,这以前都没有见过。

靠近学生街的村委会(现在叫居委会)对面,原先是一排石头小平房,最早是村委会所在地,后来改成村里的幼儿园、小卖部、卫生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那是村里公共生活的场所。我还记得小卖部老板和卫生所医生(他们信仰不同的基督教派别)经常在那开玩笑、拌嘴,我的第一本《圣经》从小卖部老板那里获得。不过这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现在这排平房已经拆除,剩下一片空地,听说是要建新的商贸大楼。还没动工前,村民在空地上种起了蔬菜。那里原来还有口水井,是附近村民打水、洗衣服的地方,如今也已经被填埋掉了。

村子靠近省道边的房子,前两年已经拆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动土兴工。另一边原来是工业大楼,现在改成了大酒店,我参加的初中同学聚会就是在这家附近最大的酒店里举行的。另一个方向,原来是农田的地方,如今已经规划成新村,许多村民都把房子建在这里,但估计这片刚规划几年的新村也得被拆迁。听村里人说,最终整个村庄都将被拆迁,村民将被迁移进拆迁安置楼,这也许就是外面人们所说的“被上楼”。

“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有人援引马克思这句话来描绘现代化的景象。时间会改变一切,现代化则加速了这一进程。

现代化对农村的蚕食,其实早就开始了。十几年前国道扩建,上初中时的柏油马路变成了水泥大道。两旁的树林都被砍光,稻田被填埋。坐在家中尚未加盖楼层的二楼顶上,原本望过去是一览无遗的稻田,转眼却变成了工业楼、住宅楼。小时候到山上钻石洞,到小峡谷烤地瓜的后山,如今变成了大学生宿舍。然后是,原本可以在稻田里抓螃蟹的“海堤”(六七十年代围海形成的一大片良田),变成了高速公路和体育场、工业区。就连靠近“海堤”的中学也变了模样,和初恋女友约会的小斜坡,刻上了字的木麻黄树,也早已杳无踪迹。

乡亲们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命运的到来,只有运用自己的智慧来加入这一场游戏。这次回乡,看到一些村民纷纷在搭盖楼房,大多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加盖,因为随着拆迁时间的逼近,任何新建楼房都不被批准。就连这种搭盖也属于违章行为,所以有些村民采取在晚上灌浆的方式,躲避来自政府部门的巡查。据称,当地组织了一支数十人的巡逻大军,每天到各村庄里拆违,碰到谁家偷偷搭盖,就拿锤子砸掉。这边盖,那边拆,场面煞为热闹。可这何尝不是一场没有硝烟却灰尘密布的战争。

从村子上空往下看,或许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个仅有上千户籍人口的小村子,正受到来自四面八方、各种力量的吞噬。村民们几乎是在一种等待被拆迁的心境中度日,未来渺不可知,可又是如此确定。位于城郊结合部,紧靠高速公路出入口和国道的这个村子,根本没有幸免于拆迁大潮以外的任何可能。

这一切并不光意味着生活环境的改变。实际上,一切都在不可逆转地发生变化。一切坚固的或者不那么坚固的东西,都被这一时代变局撕裂了。

改革后,位于沿海地区的这个小村庄,大人们平时到附近务工、做小生意,年轻人到周边工厂了上班,农忙时回家收割庄稼。眼下,老人们大多无事可做,有的老人晚上便去学生街捡罐子。有些赚到钱的人到市区买房子,还有的人依然延续着辛苦的打工生涯。但是更年轻的人,却不愿意到那种没日没夜加班的工厂了干活了。比如我那两个大学刚毕业的外甥女,怎么说也要找一家有双休日的公司上班,虽然工资并不高。每个人都努力地试图在新时代里找到立身之处,但有些人却已被这趟现代化列车所抛弃。只有村口那棵榕树,依旧郁郁葱葱,天天站在那里,望着村民们进进出出……

给父亲打电话,有时他会不经意地提起村里哪个人去世了。一代人正在老去,新一代人正在成长。村子还是这个村子,但她留给每个人的记忆大抵都不一样。譬如刚过三周岁的儿子,倘若多年后他再次站在老家的路口,我也不知道迎接他的会是什么样一副景象。这个地方埋藏着我曾经的一段记忆,可对他来讲,却是一个陌生的异乡。

2011年2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