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立除了演戏写作是她天生的一份本事

　　很好奇袁立。一直好奇。

　　一直很好奇的，是她这人。而并不完全欣赏她演的所有戏。关于她的演戏，或好或坏，褒起来贬下去可以有太多话要说。所以开头不说，放在后边再说。

　　为什么一直好奇她这个人？因为她怪；因为她非常各色；因为她虽然也会在八卦面前掩饰自己，但骨子里，她有时会很真、她很聪明、她经常反常规、她相当神经质、她有时候胆子特别大、有时候胆子又特别小、她一时会过于自信、一时又会过于自卑；如果她并非演员、明星，或也许，我会很有兴致地，长期将她作为一个人格研究对象琢磨个透。就即使她作为演员，平常有时间，我对她也有很强地了解兴趣。而不象更多女明星，再红，其实方式、内容都差不太多，太让人感觉乏味和同一化了。

　　认识袁立，已将近十五年时间。

　　最初是在赵宝刚导演《永不瞑目》之前，有一次吃饭的桌上。当时满座都是男演员，女的好象就只袁立一个。她坐在一边，半句话都不说，两手托着腮，大眼睛卡巴卡巴地，从这人的脸上，再看到另一人的脸上去。安静得出奇。

　　就即使她那样安静，我当时只瞥了两眼，就敏感到她脸上、心里那十足的猫气：警觉、戒备、锐利、还有某种睥睨、出人意表、不好侍候、甚至是孤僻的刻薄。当时印象非常深。

　　后来是，袁立自己希望接受我一次采访。甚至有杂志要写人物专访，她会直接告诉人家：“你们能找何东写我吗？”

　　有太多女演员都非常讨厌并躲避我的评论之笔。这并不奇怪，因为我有时说人尖刻歹毒、并且直接、不顾性别。可袁立不知是因为前边那次吃饭时，我有些狠话给她留下了印象？还是她就喜欢看那种尖刻而直接的评论？所以她偏偏就愿意我出笔如刀，而好好解剖一下她的整个个性。也许如果咸也不咸淡也不淡地夸夸她，她没准还很不乐意呢。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发现，在袁立个性当中，有很强的挑衅性。

　　当时恰恰刚看完了连续剧《汉宫飞燕》。其中比袁立更漂亮的女一号所演的赵飞燕，我当时就毫无感觉。可袁立所扮的赵合德，那眼睛里的忧郁和狠劲，却印象很深。所以我也很想采访并且写出完整的袁立来。

　　于是就约在故宫后门一个清静茶馆里，采访她。可那个采访却相当失败。一下了戏，平常中的袁立就完全象一个头脑单纯的小姑娘了。而且她说话时的思路太飞扬了，东一嘴西一嘴话赶着话，常常就把我的采访话题也不知道都跳到什么地方去了。

　　随后根本写不出来，整个就白白采访了一回。这之后我心里稍微有点不太服气。一直自以为写人物还是强项，怎么碰见了她，反倒搅了我的采访思路呢？

　　袁立演《永不瞑目》里的欧阳兰兰并且急剧蹿红之后，又约她再作专访，居然还是很不成功；她思路依然跳跃嘻笑之间照样让我难以把握。之后勉强写出专访，但我心里最清楚，根本就是照葫芦画瓢完全没写出我的主观感觉来。

　　转眼到了2004年，满报纸到处都在炒作袁立写了新书而且还是自传。那年月正时兴名人写书，而且很多此类书都写得相当糟糕，甚至有几本在书店里只匆匆一翻，就知道完全是由枪手代劳的文字。所以那时还感叹：这么有个性的袁立，也跟风也赶时髦？够没劲的。

　　谁知，有一天在家里翻看《北京晚报》；上边恰恰正在连载袁立的自传《正午时分》。怎么就那么巧呢？我那一天看她书的连载，几乎全篇文字都像是正在指着鼻子破口大骂我呢。

　　袁立是这样写的：“还有一个人要说一说，就是蔡国庆。黄蜀芹导演邀请蔡国庆出演，并为他新增了一个有八集戏份的角色，客串沈凤喜的师傅、京剧名角白云天。在这之前我对蔡国庆并不很了解，只知道他是戏剧学院的科班出身，歌唱得很好。……当时在现场，蔡国庆说过这样一句话，让我印象很深刻。当时他很郑重地对导演说：对不起，我不能演这种娘娘腔的人，我受不了这个舆论！

　　虽然对歌手的了解并不多，但我还是一下体味到了蔡国庆的不易。无聊的舆论有时会把人弄得很累。……

　　拍过《啼笑因缘》不久，我到一个流浪小动物的协会参加活动。听那里的工作人员讲，蔡国庆曾在他们那里收养过两只残疾狗，带回自己家养去了。在回家的路上，我忍不住给蔡国庆打了一个电话。在我看来，这样的人是值得交往的。因为，他有一颗善良而宽厚的心。”

　　当夜读过这段文字，后半宵竟没睡踏实。因为袁立文中所指责的蔡国庆遭受的“无聊的舆论”之始作俑者就是我何东。所以看了这样文字心里就如同被袁立当胸捅了一刀，而这把刀恰恰正是当年自己就象暗器一样扎到蔡国庆头上，如今反过来又被袁立直接剁在了我自己心里。

　　于是，马上就找到了袁立的书。一口气读到底，居然内容、文字都好到让我惊讶。

　　最让我喜欢的，是她文字背后的真诚。小时候、少时候、青时候；一路经历全都照实写来。高兴就高兴、生气就生气、抑郁就抑郁、愤怒就愤怒、想骂就骂出来，真喜欢的就直口夸奖。

　　难得一份真性情。

　　除了演戏，如果袁立愿意，她本来是可以以写为生的。因为写作本来就是她天生的一份本事。但又不可能如此。袁立脑子本来就很飞，加上活得很任性，写着玩尚可，真要她拿写作饭碗，断然她是不肯的。

　　我之后为袁立的书，写了很漂亮的评论。要比我当面采访之后写她的人物好多了。

　　袁立当然也很高兴。

　　又五、六年过去，我当时正混在一个电视访谈节目作提问人，所以有机会第三次采访袁立。虽然电视不用动笔，可感觉仍然不很好。但这一次不好的原因却怪不得我，是因为她当时有点端。我一时很不理解，一向率性的她，干嘛有点端？回去的路上，问她，她绷着仍然孩子气很重的表情，认真地问我：你不觉得我现在比较成熟了吗？

　　如果袁立也“成熟”了，事情还麻烦了。除非给她服药，我才会相信，她会照一般意义上的女人那样去成熟。

　　有的人，越是看过去完全内向，却可能内里其实啥也没有。这样的所谓内向，无非是因为河里没什么水，所以闸才需要经常关紧，就生怕那一点丁水全漏光，再什么也没有了。

　　也有的人，天性一辈子就熟不成。但可也须小心对待。越是外向一派天真的人，同时却可能也最内向，甚至还相当有自己的心计。

　　袁立就是这后一种人。

　　今年年末，第四次采访袁立，这回才算有点对头。关键是我找到采访感觉了。就任她飞，我后边跟着听就是了。

　　采访当中，我说她常常面带“戾气”。她当时没听明白，就跟她稍微背了一下字典上的词条解释：

　　戾，的解释是：⒈罪，罪过：免～； ⒉凶暴，猛烈：暴～；猛～； ⒊违背，违反：相～；〈引〉乖张，不讲情理：猛贪而～。

　　袁立的深层个性，跟上述的字典解释，都沾边又不太沾边。

　　这一份“戾气”；如果再延伸到袁立所演的角色当中去，就更能说明问题了——

　　《汉宫飞燕》中的赵合德：压抑之后，会很明朗地去报复，不甘常规不接受苟活之道。

　　《非常爱情》当中的医生舒心：为相爱的人，可以任劳任怨，付出所有。

　　[这仅仅代表袁立对感情态度的某一侧面。如她自己所说过的：“我会是一个好妻子吗？那要看对方是什么样才行。”]

　　《永不瞑目》中的欧阳兰兰：真有袁立的几分个性，对男人的臣服与霸道，还有控制欲，基本都在了。

　　《铁齿铜牙》中杜小月：象，又不太像；袁立有她的活泼鲜亮一面，但顶多也就只能说是她全部个性建筑中的外装修。她还要继续演杜小月，这个角色可以让她继续红。但那并不是全真的袁立。

　　《上海王》中筱月桂：袁立演不得黑道女老大；她自己说，如果剧本合适，她完全可以演老大。我不认为她能演好老大。袁立个性当中确有很残酷的一面，但她，永远做不到歹毒。

　　《大校的女儿》中的韩琳：演得实在是好。其实恰恰代表了袁立最深层的个性：多情、深情、重情、伤情；壮志未报的隐忍，遭遇压抑、阻碍后的更为丰富与爆发。

　　在最近这次采访当中，有网友这样问袁立：“你的美经常散发着一种阳光男孩气质，这话你同意吗？”

　　我顺着这番夸奖继续问她：如果你是个男人，你会怎么活着？

　　袁立笑一笑说：如果是男人，我要有女朋友；要有不止一个女朋友；要有很多很多的女朋友；而且大家在一起。

　　[结果在采访视频里，这一段极富个性表现的表达，可能经过领导审查，全都给删掉了。]

　　这一席话；恰恰表现了袁立的娇、嗔的一面。

　　依袁立自己所说：如果要真正真实地了解一个人，就必须找到这个人的缺陷和不足。如果一个人完全没有了缺陷和不足，这个人起码就活得并不真实。

　　我觉得袁立所以很有意思。就在于她有不止一处的个性缺陷，所以她活得很丰富也很立体。

文章摘自 《东邪西独》 作者：何东   出版社：重庆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