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玩国内游戏快吗:用诗证明 “盛世民族情”征文获奖作品篇目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3/28 23:53:55

用诗证明

 

“盛世民族情”征文获奖作品篇目

  由人民日报社和中国作家协会联合主办的“盛世民族情”征文活动已于日前揭晓,评出获奖作品15篇,现公布如下(按发表时间先后为序):

  篇目                     作者                 民族

  用诗证明               鲁若迪基           普米族

  冬天的南勐河畔       陶玉明             布朗族 

  父亲的三双鞋          纳张元             彝族 

  西海固的后代          高  深              回族 

  我的蒙古族老爸       鲍尔吉·原野       蒙古族 

  母亲的田园             庞天舒             满族 

  醉在丙中洛              丹  增             藏族 

  让生命不再沉重        禾  素             傣族 

  我家四朵民族花        潘  琦             仫佬族 

  三峡皂角树              叶  梅             土家族 

  血脉深情的见证        谭仲池             汉族 

  和你在一起              阿尼沙            维吾尔族 

  中华兄弟情              南永前            朝鲜族 

  思  念                     景  宜             白族 

  风从草原吹过           张宇航             汉族 

  

                                 人民日报社

                                 中国作家协会

                              2011年2月14日

摘自《 人民日报 》( 2011年02月14日   24 版)

 

 

用诗证明

鲁若迪基      普米族

 

你想用诗证明什么?

  没有人问我这个问题,也没有人强迫我回答这个问题。在整理完自己的诗集《没有比泪水更干净的水》后,我在心中强烈地叩问着自己这个问题。

  我想起了养育我的那片土地和那里的人们。在云南红土高原的西北,有绵延千里的小凉山,奔腾喧嚣的金沙江,直刺青天的玉龙雪山,还有美丽动人的泸沽湖。我就出生在那片神奇美丽的土地上。虽然,至今那片土地还没有彻底摆脱贫困。可是,那片土地上的人们纯朴善良,面对困难所表现出来的乐观豁达,总使我心底涌起感动的热潮。作为行吟在那片土地上的歌者,我是幸运的宠儿。我以为枕着小凉山就够幸福的了,没想到怀里还抱着个泸沽湖。我常怀着感恩的心情面对上天恩赐的一切。我是那片土地千万个孩子中最为普通的一个,是在母亲目送下,举着火把走过黑路的孩子。我上山狩过猎,下湖撒过网。我在鸟儿还没有醒来的早晨,喝过清明的泉水,为的是想让自己比鸟儿更聪明、嗓音更嘹亮,以便能更好地为那片土地上的人们作啼血的吟唱。我深深地爱着那片土地上的人们!在我的诗里留有他们的笑,他们的泪和期盼目光。我与他们同悲同喜同落泪,对未来的日子充满希望。我的诗是那片土地的一捧土。是爱恨交织的疼痛。我想用诗证明:诗人是爱的代名词,即便是恨,那也是因为爱。

  我想起了我的父母。我父亲是茶马古道上的赶马人,幽默智慧,能南腔北调地讲很多故事。我母亲是斯布炯神山下那个叫果流的村庄里的“女王”,她会唱的民歌如星星一样多。她走过的地方,草都会伏下身来倾听。小时候,在忽明忽暗温暖的火塘边,我总是在她的歌声中进入梦乡。普米质朴的民歌是我诗歌汲取不尽的源泉。在这个科技日新月异,神话逐一实现的时代,我依然相信着月亮是嫦娥飞奔的月亮,太阳是夸父追逐的太阳。我甚至疑心我母亲是斯布炯山神的女儿,不忍心我父亲孤苦伶仃才下凡嫁给他的。从母亲的脸上,我看到神的和蔼与慈祥;从父亲身上,我体会到纯朴善良。

  我还想起了庄稼。千里小凉山,最普遍的作物是洋芋、荞子和苞谷。在被称为“坝子”的地方和江边河谷地带,人们能依稀看到稻谷和高粱。我的诗是长在那片土地上的另一种作物,有洋芋的甜、荞子的苦,还有不为外人道的神秘。我知道土里能生长伟大的梦想,我把自己的诗植根于小凉山的大地。我并不希望我的诗长成高楼大厦般模样,只想让它如质朴的庄稼,一滴雨水就能让它醒来,一阵清风就能让它睁开眼睛……

  还有我的普米民族。这个给我血肉之躯的民族,至今只有3万多人。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她创造了自己独特的韩规文化。60多年前,一个叫顾彼得的俄国人来到云南,在三江并流处,看到这个深陷于大山褶皱中的民族时,妄言:这是个“没有希望的民族”。很多年过去了,当我作为普米族诗人在《被遗忘的王国》一书里看到这句话时,我的心被深深刺痛了,我流泪了。可是,冷静下来想想,当时的中国,正处在弱肉强食、民不聊生、积贫积弱的年代,这确实是个不争的事实。然而顾彼得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断言为时过早了。就在说完这些话不久,在解放军进军西南的隆隆炮声中,他离开了那座边陲小镇,一个崭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诞生了!他认为没有希望的我的民族,从此充满生机。而我的诗要证明的是:在这个伟大的国度,每个民族都拥有着希望。我的诗就是这个民族希望的证明。我的诗就是这个民族记忆的一部分。

  此时此刻,我想起的还不止这些。这一切都是我想用诗去证明的。在这种努力中,我深切地感到了普米的文化精神与中华文化精神的相通一体。我想用朴素的情感和现代的诗句,表达我民族的现在与未来。

2009年12月02日04:09   人民网-人民日报

冬天的南勐河畔

陶玉明   布朗族

我的故乡有一条河流叫南勐河,它自北向南纵贯勐勐坝,把十里长坝滋润得秀美多姿。

一到冬天,河面上便蒸腾起一层白蒙蒙的雾,远远望去,南勐河畔的勐勐坝就像裹着轻纱的美人儿。

南勐河畔的冬天是宁静的。早晨,雾还没有散开,楼房、街道以及来往的车辆和行人都被白茫茫的雾所包裹,小城的喧嚣淹没在浓浓的雾罩中。晨曦初照的时候,那雾便袅袅地散开来,南勐河畔的风景便又浸没在朦胧的意境中。这时,站在任何一个山头上鸟瞰南勐河畔,你所看到的是一幅宁静的水墨画,这画中有楼房、有街道、有村庄、有河流,放眼遥望,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公路边上的行道树、阡陌纵横的田野以及村寨的竹林和袅袅升起的炊烟。

宁静的南勐河畔的冬天同样充满着无限的活力和生机,这样一种景致,你要置身其中才能感受到。

首先是那些挑着大筐小箩的菜农,他们人还没有到声音就先到了:“来来来,来买我的菜咧,我的菜不浇化肥。”用农家肥的菜蔬,鲜嫩水灵,无论是煎炒还是水煮都要比用化肥的要香脆得多。挑菜卖的多半是勐勐坝附近的傣家妇女,她们身段婀娜,皮肤白净,步履轻盈,话音柔软,让人们买了她们的菜还总忘不了答谢一个微笑的回头。据说,勐勐坝的人这几年来种菜种得很好,有的地方种菜种出了规模,他们把稻田改种了大棚蔬菜,成了种菜专业村。所以,在勐勐坝生活的人们,一年四季都能够吃到新鲜的蔬菜。

其次是赶早班的农民工,他们成群结队地骑着单车去上早班,那丁零零的铃声此起彼伏。这些人再过两个月就要回老家过年了,为了多挣点回家过年的钱,谁也不甘落后。这些外来的农民工,尽管他们现在穿着的衣服上还粘着水泥灰浆,可到了春节,他们一样高高兴兴地穿着西装、皮鞋去乘坐春运的大巴。大年三十,他们一准儿回到温馨的老家,享受亲情的温暖。农民工是这个小城不可或缺的群体,没有他们,这小城好像缺少了什么生机一样。有了他们,这个小城里的楼房就如雨后春笋般地拔地而起。

接着是送小孩上学的人们,有的骑摩托,有的开小车,从十字路口一直到城小和民小,那么多的小车和摩托真是如织如流。现在的孩子条件好了,走一步路都要坐车,这么多的小孩上学,这么多的车子接送,那十米的路能不拥挤吗。这几年来,这个县年年都在扩宽路面,但与此同时,买车的人也在年年增加,扩路的速度是永远赶不上购车人的速度的。所以这几年来,双江街上破天荒地安上了红绿灯,红灯停、绿灯行也成了人们的自觉行动,雾蒙蒙的街道上交通虽然有些拥挤,但行车行人井然有序。

南勐河畔的冬天,最富人气的是滨河公园的这个广场了。早晨,这里聚集了成百上千的老人,他们有的在打太极拳,有的在练剑术,有的在扭秧歌,有的在跳老年舞,有的就跟着音乐的节奏随意地比画动作,这些老人们一来到广场就悠然自得,谈笑风生。这里优美的环境,清新的空气使他们心情舒畅,兴趣盎然,看上去也似乎变得年轻了许多。

虽然是冬天,勐勐坝的乡村却呈现出了人勤春早的景象。雾刚刚散去,太阳刚刚露脸,阡陌纵横的田野上便出现了下地劳作的农人。他们有的耕田,有的铲埂,有的种菜,有的浇水,早晨的阳光鲜明地勾勒出他们舞动的身影。南勐河水浇灌出了这片肥沃的土地,让他们不舍得耽搁每一个可以和土地亲密接触的时间。通过他们的辛勤劳作,勐勐坝的春天定将会如锦如缎,万紫千红。

南勐河畔的冬天充满着和谐与安宁。尽管这里是“城乡结合部”,有城市也有乡村,有村庄也有街道,但你听不到机器的轰鸣和牲口的嘶鸣,也看不到人们为某件事情在街道或村口上争吵。城里人和乡下人之间相互谦让,和睦相处,年复一年地守望着这个美丽的坝子。

关于勐勐坝有一个传说,很多年前双江坝东、西两头各有一个勐。东头以今景庄为中心的一片地方,称为勐景庄,西头是勐允养。二勐各自为主,互不臣属,亦绝少往来。中间还隔着浩浩荡荡的湖水。后来,外勐人常来袭掠二勐。开始时勐景庄遭袭掠,勐允养袖手旁观,甚至幸灾乐祸。而勐允养遭到同样的灾难时,勐景庄的人也用同样的方法对待他们。久而久之,两勐都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大的错误。他们认识到团结就是力量,如果两勐团结起来定能战胜敌人。于是两勐商议合作,谁有事对方都要竭力相帮,他们以此多次打败来犯之敌。两勐广大的民众进一步认识到,两勐山水相连、祸福兼及,合二为一可避祸趋利。经双方共商,两勐合并。合并后的两勐,为了平等相待,既不叫勐允养,也不叫勐景庄,而是称为“勐勐”。这便是南勐河畔的这个坝子——“勐勐”的由来。合并而成的“勐勐”,力量迅速壮大,以至史书中有“江外有三勐,曰勐缅、勐撒、勐勐”的记载。后来,人们疏通坝尾河道,河水畅流,渐成坝子,慢慢才有今天美丽的勐勐坝。

历史上,勐勐坝是滇西有名的“瘴疠之乡”,有“要下勐勐坝,先把老婆嫁”之说法,人们畏惧瘴疠,“谈勐色变”。半个多世纪后的今天,我们所看到的南勐河畔的勐勐坝,经济发展,社会进步,文化繁荣,人民安居乐业。所有这些,似乎都是在对过去传说中“二勐合一”的历史意义作生动的诠释和验证。生活在这个盛世年华,国泰民安的社会里,我们是多么地仰服于前人的高瞻远瞩呀。

当太阳把灿烂的光辉洒向南勐河畔的时候,勐勐坝成了风光旖旎的坝子,南勐河成了流金泻银的河。

中广网 2009-12-09 09:58

父亲的三双鞋

纳张元       彝族

    父亲很少穿鞋,几乎就打了一辈子的赤脚。

  我老家的山民们几乎都不穿鞋,一方面是大家都很穷,穿不起鞋。但主要原因还是山高路险,有鞋也穿不成。那山陡得猴子过山淌眼泪,岩羊下山滚皮坡,一条山草绳一样细细的小路,弯弯曲曲的挂在壁陡的山腰上,行人像壁虎一样贴着悬崖小心翼翼地移动,稍不留心脚下轻轻一滑,人就像鸟一样在峡谷中飞起来,一直飞下万丈深渊。据说有一年来了两个下乡干部,他们把鞋子挂在脖子上,右手拿一枝树叶遮挡在外面:说看下面又陡又深——头晕!左手扶在岩壁上,脚摇手抖地碎步挪动,好不容易进了山寨,开始宣讲脱贫致富法宝,讲了半天,山民们两眼呆滞,面无表情。下乡干部有些生气:我们好心教你们致富绝招,你们这是啥态度?山民们这才木讷地说,你们说的那些这样买进来那样卖出去的法子根本行不通,我们买一头小猪背进来,喂大以后就再也背不出去了。两个下乡干部一下子愣了,其中有一个推了推眼镜,用毛笔在一块绝壁上写下“革命到此止步”六个大字,还在后面打了三个惊叹号,然后就打道回府。在这样危险的山路上行走,打赤脚是最稳妥的。父亲从小就赤脚在这样的山路上行走,他那双有些变形的赤脚,青蛙一样抠贴在陡峭的山路上,一步一个脚印,沉稳而有力,风里来,雨里去,不知不觉就走成了一个20多岁的大小伙子,该说媳妇了。在媒人的引领下,我父亲背着烟酒糖茶到我母亲家来提亲了。按照当地风俗,女方如果不同意婚事,会请媒人将烟酒糖茶原封不动地退还给男方家。而我父亲收到的是一双草鞋,我母亲亲手编的草鞋。我母亲应该给父亲做一双布鞋,但那个年头什么都要凭票供应,包括针线都要凭票购买,更不要说棉布了。虽然只是草鞋,母亲却很用心,编得很精致,两只鞋绊上还编了两条龙缠绕在上面,龙头在鞋鼻子处,龙尾一直蜿蜒到鞋后跟,尽管多年后,我父亲非常肯定地对我说,那两条龙一点都不像龙,倒很像两条蛇,但还是能看出我母亲手艺不错,针线活肯定也错不了。我母亲说龙编成了蛇样不赖她,主要是她只见过蛇,没有见过真正的龙长什么样子。我父亲拿到草鞋时,欣喜地急不可耐地将鞋穿上,但那鞋一点都不好穿,第一天就磨了一脚的血泡,第二天脚丫到处都在流血,第三天,我父亲的双脚肿成了馒头,连地都下不了。看着红肿的双脚,再看看那双血糊拉的草鞋,父亲很生气,顺手就将它们扔进了火塘,随着一阵浓烟和熊熊大火,那双草鞋顷刻之间化为灰烬。

  我母亲过门很久以后才知道,她精心编织的订情之物早已被父亲付之一炬,十分生气,跟我父亲大吵一架。父亲怪母亲太笨,编的草鞋一点都不合脚,害他跛了十几天,白耽误了很多工分。母亲则骂他那双“熊掌”根本就不是人脚,不配穿人的鞋子。骂归骂,母亲还是东拼西凑,找针线,积攒碎布,打裱布,纳鞋底,缝鞋帮,不知熬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终于给父亲做了一双真正的布鞋,而且是比照着父亲那双变形的“熊掌”做的,父亲穿上后,在火塘边走来走去,十分惬意,最后下结论似地说:嘿,这才是真正的鞋子。说完后,脱下鞋,用袖子擦去鞋底上的泥土,拍了又拍,吹了又吹,然后小心地压在枕头下面,再也舍不得穿。到过年时,母亲提醒我父亲说,过年了,把新鞋拿出来穿上吧,到亲戚家串门子也有面子。父亲小心地翻开枕头,一下子傻眼了:那双布鞋早就被老鼠啃成了一堆碎布。父亲心疼得不断地咝咝直吸凉气,对着那堆碎布,咬牙切齿地骂了许多脏话。

  我大学毕业后留在城里工作,在城里找了女朋友,结婚之前,我特意买了一双皮鞋带回去,让父亲穿着皮鞋来参加我的婚礼,还一再叮嘱说,千万不能光着脚来,让城里人笑话。婚礼那天,父亲来了,皮鞋倒也穿来了,只是弄得他一脸的苦瓜相,走路一颠一拐的。那段漫长而又崎岖的山路,把他的脚磨出了好几个血泡。以后别给老子买皮鞋了,既折磨人又浪费!父亲拉着脸说。回到家后父亲很少再穿这双皮鞋,吸取布鞋被老鼠咬的教训,把它锁进木柜里,还隔三岔五地打开柜子检查。空气潮湿,皮鞋长毛了,父亲一下子慌了:这兔崽子给我买的什么鞋,这不是又要霉烂了吗?我听说后告诉父亲,是他的木柜子不通风,皮鞋要经常拿出来晒太阳,还要擦鞋油的。以后,每隔十天半月,父亲就要拿出他的皮鞋来,擦油晒太阳。一边擦一边骂骂咧咧,说我是败家子,几年来,已经费掉他好几盒鞋油了,真是青菜盘出肉价钱,拴牛的绳子比牛还贵。不过,骂归骂,父亲并没有真生气,从表情看还挺受用的,母亲这样对我说。

  去年,古老的山寨通了水,通了电,通了公路。父亲的皮鞋终于不用再锁在木柜子里,最近父亲打来电话,说他的皮鞋已经快穿不成了,让我给他再买一双。他一再叮嘱我要买真皮的,不要人造革的,寨子里一些人图便宜,买人造革的皮鞋穿,脚臭得很,喝酒时连伴都挨不上。父亲的话不仅有了醉意,还明显有显摆的成分。

不过,我从父亲的话里听出来,山寨里穿皮鞋的已经不仅是他一个人了。只是不知道当年下乡干部题写的“革命到此止步”几个大字还在否?    2009年12月12日08:55  来源:人民网-《人民日报》

西海固的后代

高深(回族)

西海固是回族聚居的地方。

西海固的山全是黄土山。山有多高,土有多厚,几乎没有什么植被。远远看去,就像望不到边的黄土的大海。

旧日的西海固不光土地瘠薄,靠天吃饭,人穷,文化也低,没有几个读书人,文盲的比例很高。

改革开放对西海固是个极大的冲击,也是非常的挑战,生活迫使人们改变了某些观念,感受到文化的意义及后代的命运了,也远望着一个民族的明天。    

1979:马六十的无字碑

马六十“无常”了。

马六十是村里年纪最大、手艺最好的泥水匠。他没有妻子儿女,打了一辈子光棍儿。凭着那把通明锃亮的瓦刀,他一生盖了无数间房。上岭村谁家的房没有马六十垒的坯?谁家的屋顶没有马六十上的房泥?

马六十生前少言寡语,沉默得像一座黄土山。他大字不识,了解上岭村以外的世界,全凭着那个砖头大的“半导体”。他一生辛勤劳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临终也没留下一声呻吟,就像黄土高坡上的一蓬蒿草,无声无息,揣着山里人的痛苦,揣着儿时的梦,走了。

埋葬马六十那天,下着毛毛雨,浇湿了干旱的黄土地,也浇湿了上岭村的人心。乡亲们要给马六十立一块碑,可是没有会写碑文的人,就立了一块无字的碑,这种无奈,倒是对应了亡人生前的沉默。

上岭村有29户人家,没有一个读书人。那座象征信仰,象征尊严的清真寺,老阿訇只懂得些许阿文。山大沟深,隔绝了村人与外界的往来,也割断了娃儿们上学的路。马六十省吃俭用,积攒下几十年的血汗钱,一分五分,两角一元,塞满了一个个泥罐罐,装满了无数个纸盒子。他本来想用这些钱,亲手给上岭村盖两间教室,办一座村学。他要用瓦刀为上岭村的后代打开知识的大门,让那朗朗的读书声成为上岭村最动人的声音。可是真主没给他时间,没等他给那些钱派上用场,就满怀遗憾地离开了人世。

一个老泥水匠一辈子的心愿,一辈子的梦,终于感动了全村的老人。这些老人都是一家之主,是各家各户主事者。他们中有的捐出了准备盖新房的木料,有的献出了给孙子成亲的彩礼钱,还有的卖掉老伴的银首饰买砖买瓦……上岭村要改写没有会写碑文的历史,要让后代成为识文断字的穆民。他们要让九泉之下的马六十,看见孩子们背上了书包,听见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

县上给上岭村派来一位语文、数学、音乐等“全天候”的老师。老人们嘱咐孩子,好好学习,一定要成才,将来你们给马六十爷爷写一篇顶好的碑文。

开学第一天,放学后,一群戴着小白帽的孩子,恭恭敬敬地站在马六十的坟前,齐声朗读第一篇课文,一连朗读了三遍。孩子们排得整整齐齐,非常庄重,非常虔诚,像举行一个民族仪式。他们相信,马六十爷爷一定听见了,看见了……

1986:哈麦得上学了

他不愿意再提起那件让人脸红的事情,就因为目不识丁,让大大服错了药,险些送掉性命。“不识字”如一团乌云遮住了他家几代人的光明。在面对文字读不出声音的世界里生活,长着眼睛,有时却与双目失明没有多大差别。

他几十年固有的观念动摇了,那个祖辈传下来的遗训轰然坍塌,“再不能让下一代只会念经!”他说:“没有文化比黑夜更黑暗!”回望自己这一生走过的路,脊背渗出冷汗,他调整了思维方式,要让儿孙后代跟上太阳的脚步,走出愚昧的阴影。

当他扯完这年最后一页日历时,也扯完了这一生中的悲戚。他毕恭毕敬地立在父亲面前,口气坚定地说:“大大,让哈麦得上学读书吧!”儿子听了这话,顿时手舞足蹈起来,那天夜里,哈麦得两次从梦中笑醒。

第二天一大早,他爬了几十里山路,从县城百货商店买回一个草绿色书包。回来的路上,他自言自语:“这小小的包包,能装进天下的学问,真是个无价之宝!听人家说,学问能让麦子长出两个穗头,能把黄土变成黄金。难怪一个小小的包包,比几瓢麦子还值钱。”

学校的钟声敲得山响,传出很远很远。他背着九岁才上学的儿子哈麦得,背着山里人吃饱了饭才有的聪明与奢望,翻过一道道放羊娃走过的沟谷,翻过一大片挖过甘草的沙荒地,翻过一条条开着马莲花的山峁,仿佛翻过了一个愚钝的世纪。他一点也不觉得累。

远远传来清脆的上课钟声。哈麦得紧紧搂住大大的脖子,瞪大了眼睛望着前方,看见了校门前那片青青的草地。草地上的孩子唱着歌,向他们举起一双双欢迎的小手。他和哈麦得都很感动。

他背着哈麦得走进校门的一刹那,仿佛走进了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堂。

“青青的草地,洁白的羊群……”

“花儿”沿着沟沟峁峁流淌着,流淌着……

2006:马哈卖的大学通知书

马哈卖忘记了全世界,也忘不了村前那棵老树,那棵横在沟壑上的老树,横在母亲心上的老树。你细数过它的年轮。

那一年的9月,母亲牵着你的小手走过老树,走过童年的沟壑,送你到那座没有几个女生的学校,走进你生命中的第一个驿站。从此,每当你随放学的铃声飞出来时,总看见母亲微笑着立在老树桥边。一只粗糙的手紧紧攥着一只细嫩的手,母亲攥着一个农家的明天。

母亲的童年,最美丽的梦就是背着书包上学。不论是传统风习,或是经济条件,西海固的大多数女娃很难圆这个梦。母亲也不例外。她总是用巴望的目光,远远看着那一排涂着白石灰的小学教室。

以前,西海固的女娃命运大同小异,五六岁洗碗喂鸡,七八岁上山铲草皮,八九岁在阴坡上放羊,十几岁就下田干农活了,有的女娃还不到结婚的年龄,就吹吹打打被婆家娶走了。

马哈卖早几年就死了父亲,母亲怕女儿有后爹不开心,没有改嫁,娘俩相依为命。她变卖了所有的家底,省吃俭用,供马哈卖上学。她养了七八只母鸡,除了每天给马哈卖吃一个鸡蛋,其余的都换了钱,一年当中,她只在自己生日那天才舍得吃一个鸡蛋。她把自己没圆的梦,转移到女儿的身上。

有一回,马哈卖忍受不住先生的教鞭,便逃出教室,把作业本抛进沟壑里,让母亲的希望也顺着溪流一起漂走。马哈卖躺在不长草的黄土坡上,任热乎乎的阳光晒着,土坡也像土炕似的暖着后背。有一只大蝴蝶带着一只小蝴蝶在马哈卖头上飞来飞去,这使她想起了立在沟边的母亲。那天晚上,母亲的脸色很难看,还流了眼泪,浑身都颤抖着,她从来没有那么发怒过,给马哈卖留下了一个终生难忘的可怕的细节。

课堂上的时间,再不是一分一秒地挨过。学习成了一种享受与乐趣,母亲说,还是义务与责任。父亲留下的那个小榆木箱子,终于装满了马哈卖用过的各种课本和作业本。那面被烟熏黑了的山墙,几乎贴满了各种花花绿绿的奖状,从小学到中学,从语文、数学、英语到体育,这些奖状,母亲最看重的是“爱的奉献”那张。

在乡亲们羡慕的目光中,马哈卖长成了一个大女孩。这年夏天,绿衣使者送来一封沉甸甸的信,信封里装着中央民族大学的入学通知书。

“马哈卖考上北京的大学啦!”

此起彼伏,像伏天伴着雨声的一个炸雷,响遍山前山后。大人和娃娃,尤其那些女娃,扯着绿色的盖头当旗帜,示威一般,从这一家跑到那一家,从这座山跑到那座山。

“黄土山也长出了女大学生!”

就在这年9月,母亲最后一次送马哈卖走过树桥,到更遥远的地方去读书。母亲哭了,她也哭了。眼泪掉进溪流里,溪流清清如许,流向远方,伴着一个女娃对横在沟壑上的老树的永恒回忆。

2010年01月13日08:06  来源:人民网-《人民日报》

 

 

母亲的田园

庞天舒(满族)

不知什么时候,远在云南玉龙雪山下的泸沽湖忽然成了各国人类学家钟情的地方,有学者说那是“上帝创造的最后一块地方”,更有学者惊叹“原来人世还保留着一片最后的净地”,在他们醉心于泸沽湖畔摩梭人的母系社会文化遗风时,努力要做的就是破译这种文化密码,他们说,摩梭人管身旁的格姆山叫女山,管泸沽湖叫母海,摩梭人的家庭由母亲主宰,母亲的孩子永远不会分家,女儿不出嫁,兄弟不娶妻,实行走婚制度。泸沽湖母亲的田园,一切山水人文都飘动着浓浓的母性色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于是有人认定摩梭人依旧沉浸在“创世之梦中”哩。

其实摩梭人早已把答案告诉你了:大山就是母亲,摩梭人由此珍视母性的力量并相信母性就是他们的全部世界。

如果溯本寻源,摩梭人应该是古羌的后裔,羌是北方草原强悍的游牧部族,他们体格高大魁梧,性格狂放暴烈,像所有的游牧人一样,过着茹毛饮血,住毡衣裘的生活,家族内实行绝对父系统治。夏朝末期,有一支姜姓羌人一直与陕甘一带的周部落通婚,周武王的血液里便奔流着羌女炽热的血,武王伐纣时,姜姓羌已与周结成密不可分的部落联盟。可大多数羌部落依旧在草原上过着游猎生活,并不断与周边民族发生战争,征服、被征服,奴役、被奴役,羌人在严酷的生存环境中开始四散逃生,有的来到青藏高原东北边缘,有的到青海、甘肃、宁夏等地,其中有一支在惊慌的奔逃中撞入西南大山林,他们在崇山峻岭间日复一日地走着,最初的目的肯定是想寻一片水草丰美的牧场,那是游牧人眼中惟一的生息地。除此之外,他们难以想象自己还能在其它的地域里生存下去。一年,两年,可能一百年过去了,他们始终没能走出大山,越往西,山林越茂密,在地球的这道褶皱带上,起伏着无数陡峭的峰峦,相形之下,人是那么地渺小和微不足道,人若是用双脚丈量这道长长的褶皱带,是要几代人足足用去几个世纪的时间。

在这种没有穷尽的迁徙途中,母畜生下了小畜,女人诞下了婴孩,部族的婚丧嫁娶在山中进行着。也许,他们会暂时停止脚步,在某块平整的山腰上搭起木棚过一段日子,养大这些婴孩。新生的孩子们比父母更适应大山,他们能在峭壁上灵活地攀来攀去,能与大山的鸟兽对话,一代一代,他们已经变得十分依恋大山,温柔的山风抚平了游牧人暴躁的心,后裔们几乎忘了自己的种族曾经是什么人,来自哪里,他们成了地道的大山的种族,山的灵秀也渐渐浸入女子们的相貌里,令她们的肌肤不再像游牧人一样粗糙赤红,而是细腻洁白。

年复一年,当游牧先祖的誓言在后裔们的血液深处发出召唤时,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继续踏上迁徙之途,男人们挥着砍刀劈开荆棘在前开路,与拦路的狼虫虎豹厮杀,许多男人就这样倒下了,在艰苦卓绝的跋涉中,可能失去了部族最后一名强壮的男人,只剩一些老人和妇孺。于是,女人拾捡起男人的砍刀和火把,母性的力量显示出来了,那是一种与大山一样稳重沉着、悠久绵长的力量,那是一种使部族延续下去的蓬勃而坚韧的力量,这令古羌后裔们恍然明白,原来他们的部族之所以没有在持续数个世纪的艰难的民族大迁徙中灭绝,就是源于这种力量,原来母系的根早已深深植进部族的血脉里。

母亲如山,母性的山给予了母亲绵绵不绝的原生力。

又一批婴孩长成了高大强壮的男子,终于有一天,他们扎上木筏,随着咆哮的金沙江冲出峡谷,看到了一片肥美的高原草场,看到了泸沽湖和玉龙雪山,我敢说,他们肯定就在那一刻感到了蕴含在自然山水中的巨大的母性力量,从那时起,他们再也没有走出这片母性的天空,依偎着女山母海生存到今天,他们没有在草场继续先祖的游牧生活,而是盖上木楞房,守着母亲度着恬静的与世无争的农耕岁月。

他们称自己为“摩梭人”。

大山把曾经暴烈无比的古羌人变成母亲膝下的孩子,因此,泸沽湖才成为人世间最后的伊甸园。摩梭人村落从不发生械斗和情杀,更没有偷窃和抢掠,在母性的田园里沐浴着和平。母亲永远是家庭的轴心,家中成员均是母亲的骨血,儿女长成后,不娶不嫁,不用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束缚,充分享受情爱的自由。行过成人礼的女儿便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花楼,开始与自己中意的男子约会,小伙子踏着夜晚朦胧的月光而来,踩着黎明清湿的露水而去,如果彼此情投意合,便这样一如既往地约会下去,不如意,也友好地分手,没有羞辱谩骂打击报复之事。

这就是学者们所说的摩梭“走婚”,孩子生下来,在母亲的家庭里成长,孩子的父亲没有养育的责任,而母亲的兄弟——舅舅却对甥儿甥女负有一份义务。在母亲根骨维系的大家庭里,姐妹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因此孩子一出生,就享有许多母亲的爱。同样,孩子长大了,也自动承担起对姨母舅舅的养老责任,所以摩梭社会从没有遭遗弃的老人和孩童。

人说这种母系家庭的合理性在于它巧妙地回避了婚姻中不可避免的婆媳、妯娌、姑嫂、叔侄之间的纠纷,回避了父母离异带给孩子的心灵创痛,因此泸沽湖地区社会安定,家庭和睦,是真正的乐土。

时光已跃入21世纪,摩梭村寨也在陆续涌进现代文明,通过荧屏这面小窗口,大山身旁的摩梭人看到了五光十色的外部世界,一些摩梭儿女也走出大山,去到内地上学工作,有的摩梭青年干脆就在城市谈婚论嫁了。但是,我们不必担心摩梭人的母系文化会消失,相信不论这些摩梭后代走行多远,他们都会万般想念泸沽湖畔的母亲的田园,这片从久远的世纪一直存在到今天的净地具有一种无法消逝的永恒力量——母性的力量。

现代社会的激烈搏杀,人生舞台的希望和失望,总有一天他们会困顿疲惫,那时,他们会回过头,像他们的古羌先祖一样扑进天堂之山,扑进母爱的天地,寻回心灵的安宁。

2010年05月08日08:15  来源:人民网-《人民日报》

醉在丙中洛

丹增  藏族,

    丹增,藏族,1946年12月出生,1965年1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66年10月参加工作,1966年10月-1973年7月,《西藏日报》社记者、新闻采编组副组长。1973年7月至1976年8月上海复旦大学新闻系新闻专业学习。1976年大学毕业后回到《西藏日报》工作。1980年9月-1983年5月,《西藏日报》社副总编辑,自治区文联副主席。1983年1月任西藏自治区文化厅厅长兼党委书记。同年6月任中共西藏自治区党委常委兼文化厅厅长、党组书记、西藏自治区文联主席。1985年11月任中共西藏自治区委副书记。2001年10月至2002年3月中国作协党组副书记、书记处书记。2001年12月分别当选为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七届全国委员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第六届委员会副主席、书记处书记。2002年4月任中共云南省委常委、副书记。2007年1月31日云南省十届人大五次会议第三次全体会议上当选为云南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中共第十二届、十三届中央候补委员,十三届九中全会递补为中央委员,第十四届、十五届中央候补委员。1980年开始发表作品。1987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中国作协副主席。
    主要作品:论文《从西藏稳定和发展论军政军民团结的重要作用》获1992年全国优秀论文奖、《毛泽东统一战线思想在西藏的光辉实践》获1993年《人民政协报》有奖征文二等奖,报告文学《来自世界屋脊的报告》获1979年西藏自治区优秀短篇小说奖,《西藏工布江达县脱贫的启示》获全国首届优秀调演报告奖。 2005年出版文化专著《文化产业发展论》。

醉在丙中洛

  在巨大的印度板块和欧亚板块碰撞隆起的高山峡谷间,奔腾咆哮的怒江激流的稍缓处,有块小小的坝子(山间平地)叫“丙中洛”。丙中洛的名字很普通,它就是藏语“有寨子的地方”。

  樱花怒放时节,我行走在丙中洛的小街上。来自异域的樱花,一树树地站在那儿,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对陌生的丙中洛不疏离,不拒绝;恰如我这个异乡游子,踏上丙中洛便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而这一刻,我忽然听见一片笑声,似樱花瓣漫天飞舞、摇曳生辉。我一时愣住了:难道树会笑?

  当然,在有十座神山相拥、被十道神瀑洗涤的丙中洛,如果有一棵会笑的树,也许并不新奇!可我偏有疑惑;循声而去,走进一家小商店,“嘻嘻嘻嘻——”一阵舒怀的笑声又扑面而来。五个女孩,围坐在一张矮矮的方桌前,正在叮叮当当地干杯,笑得前仰后合。

  我也无法判断这些女孩子是藏族、怒族,还是傈僳族、汉族?因为即便是在丙中洛,所有的少数民族在日常起居中都一副汉人打扮,所有的少数民族在“公众场合”都能讲一口流利的汉语。我的目光扫去,看见小方桌上有红有白有黄——不折不扣地放着五瓶酒。

  “姑娘们,你们有什么喜事啊?太阳还没有露脸,就喝起酒来了?”

  “嘻嘻,喝早餐酒嘛!”分不清楚是谁回答的,只见一个个又花枝乱颤地笑做了一堆。

  “你们店铺……几点开门营业?”

  “随便!”一个女孩豪爽地一挥手,一副指挥千军万马的派头。我被惊住,踌躇了一下,又问:“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随便。”回答得利索。

  我瞪着她们暗暗在想:这么做生意,能赚钱才怪呢。

  “哈哈哈哈!”笑声冲天而起,似在释我心中疑窦。“大哥,你也来喝一杯嘛!”又一个爽快的女子竟殷殷地倒了一杯酒端起来,拍拍身边的小板凳,要我坐下来,“大哥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吧?一定辛苦了,喝杯酒解解乏,心里高兴就不累了。”

  我见女孩子们个个都笑靥如花地望着我,眼里流露的是一脉纯纯的暖意,我的心被深深地撼动了。我似乎已经嗅到了我长久以来一直梦里依稀的乡情。

  怀揣这样的暖意和乡情,我又来到了丁大妈家。

  丁大妈是开旅馆的。她开的是丙中洛的第一家旅店。那时候,丙中洛是怒江边上高黎贡山和碧罗雪山拥抱着的娇女儿,还藏在深闺人未识。改革开放了,这雄奇、神秘和美丽得让人失语的地方便来了游人。游人要问路,丁大妈便带着他们走;走一圈累了,要住宿,丁大妈又将他们带回了自己的家里。

  丁大妈对那些身背行囊、又疲惫又高兴的游人充满了同情。

  住下了,要吃喝,丁大妈也招待。可想喝啤酒,没有!但我家有咕嘟酒。咕嘟酒是苞谷发酵做出来的,有点甜,有点酸,好喝。烤了石板粑粑,宰了大公鸡,做了琵琶肉,一样一样端上来,咕嘟酒就一杯接一杯“咕嘟”到客人的肚子里去了。咕嘟醉了的人,围着火塘跳舞,跳得七荤八素倒下,丁大妈夫妇俩就把他们一个个弄到床上去。

  客人一觉醒来,梦里不知身是客,朝丁大妈笑笑,洗把脸又上路了。

  一拨走了,一拨又来了。丁大妈觉得,这些行色匆匆的人们好可怜啊,就想,干脆办个旅馆吧,让他们来了有地方住,有东西吃,吃好睡好才能出去尽兴地玩嘛。

  旅馆办起来了,住过的人喜欢丁大妈,就在网上发布了消息。

  网络时代,信息像光速,来的人就更多了。人多住不下,丁大妈只好把女儿女婿赶到仓房里去睡。可总不能让儿女天天睡仓房,丁大妈决定扩建。现在这长长的一排石片房就是这么建起来了。丁大妈院里的果子,客人来了随便摘。吃不完就落地上,烂了,种子会在泥土里发芽。

  丁大妈是藏族,汉名俞秀兰,老伴是怒族,汉名丁四方。于是人们便按汉族习惯叫她丁大妈了。丁大妈夫妇养育了五个子女,子女自然都随父亲姓丁。而五个子女已各自婚嫁,对象也是不同民族。一个家里便有了藏、怒、白、汉、独龙、纳西六个民族。

  丁大妈的子女各有信仰。大女儿是领导干部共产党员;可另有两个女儿信天主教,丁大妈自己也是虔诚的天主教徒,而她的老伴则信仰藏传佛教。她家旁边有座天主教堂,钥匙就在丁大妈手里。教堂里的活动,丁大妈都要去操心。离她家几公里,便是藏传佛教普化寺,丁四方逢五、十六,都要去烧香点灯。

  这天,丁大妈兴冲冲地带我去参观重丁天主教堂,还在圣母玛丽亚的神坛前唱起了圣诗。丁大妈歌喉嘹亮,神态虔诚,圣经是藏文,唱的是藏语!丁大妈的藏语圣诗,如一条高贵洁白的哈达,在怒江峡谷间飘荡。

  我问丁四方:“为什么你们生活得如此快乐满足?”他说因为他和老伴都有信仰。他还对我说,信仰是人的灵魂安放的地方,人有了信仰就有了主心骨。没信仰的人是可怕的,就像我们家的花豹(狗名):它嫌贫爱富,看见穿得漂亮的游客摇尾巴,看见穿得破烂的人汪汪叫;现在它竟也与时俱进了,看见丰田小车里出来的人就上去摇尾乞怜,见开手扶拖拉机的就上去叫……

  听了丁四方的话,我感叹和赞美这里人的精神没有被商品社会污染。我十分赞同他们关于信仰的朴素理念。我说,是啊,有了信仰,人才会有宽容和爱心,有节制与和谐。

  游丙中洛,原为观景,却写起了人。其实,丙中洛的景色雄奇美丽,刚柔相间;从山间坝子到巍巍山巅,自然景观跨越四季,植被从亚热带直至寒带,蔚为壮观。春天,梨花似雪,桃花灿烂;夏天绿水青山,一尘不染;秋天层林尽染,稻谷飘香;冬日银装素裹,雾锁怒江。高黎贡山和碧罗雪山在这里挺直了陡峭伟岸的身躯,紧紧相偎形成了一条世界著名的大峡谷。它们似要联手将自己的野蛮女友怒江截住,可怒江却轻盈地从它们的夹缝里钻了出去,还不忘留下一串清脆透明的哗哗笑声。

  事实上,在丙中洛观景,只要随随便便那么一走,凝神一发呆,马上就会看到一幅极美的山水画:或巉岩峭壁,鬼斧神工;或索桥横空,水光映雪;或山花烂漫,姹紫嫣红……即便是雨中,那奔来眼底的山水泼墨,也是大师级的国画杰作。

  丙中洛年轻的大山血脉通畅,碧罗雪山靠近怒江的这一边,郁郁葱葱,毛茸茸的植被像富有质感的漂亮的怒族织毯,覆盖在群山之上;而向西靠近澜沧江的那一边则就只见光秃秃的山峰了,据说那是文明过度侵入的结果。

我要离开丙中洛了,我在这里住了七天。这里充满荒情野趣,全无雕琢痕迹,这里空气清新甜美,全无浮尘雾霭,这里天空蔚蓝如拭,全无碳酸污染,这里充盈着质朴的美,粗犷的美,宁静的美。要说一句发自内心而又精炼的感言,我要说,大自然的感动创造了民族,这里悠闲地居住着8个民族,是不同民族和睦相处的典范;大自然的神奇创造了宗教,这里和平地延续着六种信仰,是不同宗教和谐并存的典范;大自然的美景创造了文化,这里见到原生多样的个性文化,是不同文化各美其美的典范;大自然的威力,创造了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是不同生态争奇斗艳的典范。( 2010-09-07 来源: 人民日报)

 

让生命不再沉重

禾素(傣族)

 

两年前,终于付诸行动,去做了那件说了很久而一直没做的事。

同义务工作者燕姐到达九龙公园游泳池之时,看到肌健会的病友已在等候。乍见他们,感觉就像一群折翅的小鸟,收藏着受伤的双翼,安静而无奈地坐在轮椅上等候。

肌肉萎缩症及小脑萎缩症也许在我们常人的意识中,是没有什么特殊概念的。但对于一群正在此病中挣扎求存的人们来说,曾经充满阳光与欢笑的人间生活已成为真正的炼狱,没有过人的意志就缺乏继续生存下去的勇气。

这是一种会一直衰退下去的病。由最初突然感到手脚无力,东倒西歪,到行动不便坐轮椅,不能写字,不能说话,不能吃东西,要靠仪器呼吸,到全身瘫痪,直至生命的最后……等死的感觉,足以磨灭一切意志。在正常人的眼里,这样的生命是异常沉重的!然而生命中的所有,往往能在最艰难的时刻发出最闪亮的光芒。

见到多了个新的义务工作者,病友们都热情兴奋地同我打招呼。初来乍到,觉得笨手笨脚的自己,倒不及病友们身手敏捷。每个人都非常活跃,虽然身陷轮椅,活动空间有限,但他们的脸上都绽放着如花笑容,还夸张地笑赞我身材绝好。看着乐观的病友,我想,轮椅便是他们的翅膀吧?

被安排让我照顾的小燕,身型有些肥胖,常年的患病导致体形有很大变化,硕大而变形的臀部因要更换泳衣而痛苦地蠕动着。抱歉,我只能用这个词语来形容她的动作,手足无措的自己其实有些想哭。

小燕却在这时开起玩笑,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她脸上漾起孩子般的笑,示意我弯下腰。她在我耳边偷偷地说:Ann,我肯定没有今天新来这会员胖吧?她比我肥多了对吧?!我忙笑着肯定:当然啦,你比她瘦很多!虽然这话有些言过其实,向来诚实的我却愿意在此时造一次假。小燕“嘘”一声,脸上堆着无限可爱的笑容,我也笑着,眼睛却莫名地湿润了……

在池子里训练肌肉的过程中,小燕给我讲了自己的故事:

这是一种家族遗传疾病,患者大都在成年时才发病,亦有幸运者终生未曾发病。小燕20年前开始发病时,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病魔真的袭来之时,自己还是难以接受事实。25岁,人生才刚刚开始成熟丰满,什么在眼里都是幸福的,曾有个爱惜自己的男友,开始摔跤时,总会责怪自己不小心,然后心疼地扶起。每次摔倒前,毫无预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下次会在什么时候摔倒,会向左倒还是向右倒?一切开始变得无奈而且无助。

证实患病后,男友说无论发生什么,永远都会陪在她的身边。其实,永远到底有多远?她常这样问自己。不到半年的时间,男友因为家庭的强烈反对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她笑着告诉自己,原来永远是这么远的,短得只有半年。但还是祝福男友,希望他找个健康快乐的女孩,生几个健康快乐的孩子。

就连自己的家人也开始逃避,觉得她是家的负累。搬离生活20多年的家,父母不在后,兄弟姐妹间的亲情亦慢慢逝去。她的心没有怨恨,所有的一切拥有过,转眼间便全部失去,除了留下一口呼吸……

“唉,你是想象不到那种艰难的!”小燕忽然说:“我现在的生活很平静,每天要祈祷的便是身体不要退化得那么快,虽然痛苦,但还是要感恩,感谢上帝赐予自己的生命。只是会提醒自己,不要期望人家对你好,人家也有自己的人生,凭什么要对你负责?凭什么要对你好?你无求于人,却往往能够得到。”

此时的小燕在我眼里,就如哲人一般,说的句句富有哲理。与她巨大的痛苦与非常的承受力相比,我开始觉得自己的渺小。那所有的爱恨情伤算得上什么?!

帮小燕洗澡的时候,我不再羞怯,很认真仔细地帮她洗头,像帮自己尚未成年的孩子。抱起她过轮椅的时候,她的沉重差点让我俩摔倒在地,她却还哈哈笑着:其实我知道自己很重的,叫你承受不了啦!

几个女人端坐在轮椅上,穿着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裙子,高贵得像一群相约去参加晚会的淑女。小燕身上罩着件特制的小披风,刚才我为她披上时,她还有些羞怯地对我说:专门为了遮掩这肥肚子的。

捷克作家昆德拉在其名著《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里说过:如果我们生命的每一秒钟得无限重复,我们就会像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一样被钉死在永恒上。如果永恒轮回是最沉重的负担,那么我们的生活,在这一背景下,却可在其整个的灿烂轻盈之中得以展现。

诸如小燕这样的病友还有很多,他们所要承受的生命何止是每一秒无限重复这么简单?!对于他们来说,每一秒钟都在重复无限的痛苦和磨难,时间对他们而言是那么的漫长却又那么短暂!生命是脆弱的,却又是坚强的!他们生存的意义到底是重还是轻?生命随时随地会轻易弃他们而去,不会为谁额外驻足。这无法承受的生命之“轻”,是怎样沉重地压在他们故作轻松的肩头!

境由心生,上天赐予他们或许是诸多的苦痛、困难与折磨,可他们却依然积极地活着,对生活依旧充满信心和热情,对每个人依然绽开灿烂的笑容。他们所承受的苦痛,叫我们不由反省目前自己所拥有的幸福,就该将“平淡是福”这句至理名言永远贴在额前放在心头。我认为,只要还拥有健康的大脑,健康的手脚;只要你还能在这地球上自由自在地奔跑,就应该感恩,感谢生命丰厚的赐予;就应该觉得,自己已经是幸福中人,就应该为那些不幸的人做点什么!

本文剪自2010年7月24日《人民日报》

 

我家四朵民族花

潘 琦(仫佬族)

 

搬进青山小区居住,远离了喧嚣的市区。这里的环境十分幽静,可生活很不方便,没有辆车,寸步难行。长年累月,便生几分寂寞。妻子常说,我们是从山里来到城里住,如今又从城里回到山里住了。

儿女们为了减少我们的寂寞与孤独,商量好每逢星期天和节假日都要雷打不动地回家团聚,这给我们老两口许多安慰和喜悦。每到孩子们要回来时,妻子就忙着准备第二天孩子们回家聚餐的饭菜。

今年过端午节,儿子把两个姐姐叫到一起,决定早点回家,亲手做一餐饭菜来慰劳我们,于是几个人分头去做准备。下午3点,女儿、女婿、儿子、媳妇的车子先后停在住房前的空地上。儿女们平时很少这么早回家,妻子见大家都回来了,从来没这么高兴过,可嘴里仍在唠叨:“今天怎么回得这样早,也不打个电话提前告诉我们一声!”

“阿妈!今天是端午节,晚上的饭菜我们全包了!你们就等着吃现成的吧!”二女儿搂着她妈妈说。“那敢情好啊!我们坐着享福了!”妻子满脸挂着笑容说。大女儿边从车上搬东西边说:“生菜、熟菜都准备齐全了,稍做些加工就可以上桌!”

我家是个民族大家庭,有仫佬族、壮族、瑶族、汉族四个民族,各个民族过端午节的方式都不尽相同。全家只有妻子是壮族,在我们家属于少数民族,可在晚饭问题上,她说话最算数。看到孩子们买回来的食品,妻子马上发表意见:“今天是端午节,可不能像平时回来一般加菜,你们买回来的东西都不合格!”孩子们傻了眼。没等他们说话,妻子接着得意地说:“我都准备好了!”她打开冰箱,把东西全拿了出来。鸡、鱼、鸭、肉、黄瓜、青菜、芋头、蒜苗……应有尽有。“还是阿妈想得周到!”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夸奖着。

妻子昨天就忙碌了一天,包了三种不同的粽子,有壮家的三角粽、仫佬族的小长粽、汉族的凉泮粽,瑶族油茶也是上好的油茶料子。妻子很得意地说:“端午节主要吃粽子,我按你们各人的口味包的,自己选着吃吧!吃不完就带回去,够你们吃几天了!”

因为是过节,妻子执意要自己亲自动手做菜。大女婿是瑶族,喜欢吃扣肉,她专门做了荔浦芋扣肉,二女婿是汉族,喜欢吃柠檬鸭,这道菜是她的拿手好戏,做得香甜可口。我对妻子说:“我们仫佬族最喜欢吃的是粉蒸肉和豆腐圆,这道菜还是我亲自动手吧!”没等她同意,我已经开始操作了。孩子们都为我们打下手。

剩下的白切鸡、鸡蛋饺等一些常规菜都由汉族媳妇来做。这餐饭,人人都想露一手,连最不会做菜的小儿子也动手做了酸拍黄瓜。下午6点半钟,所有的饭菜都做好了。全家乐融融地围坐在一个大大的圆饭桌上,儿女们举杯祝阿爸阿妈端午节快乐,健康长寿!我说:“为我们家民族大团结干杯!”

其实,这样的家庭聚餐我们经常举行,而且都做各个民族独特的菜肴,孩子们说,我们家可以开个民族餐馆了!尤其是中秋节、清明节、春节、我和妻子的生日,孩子们都各显身手,每个人做道菜,真是丰富多彩、琳琅满目。全家乐融融美食一顿,每当这个时候,我都告诫孩子们要十分珍惜我们这个民族家庭这种和睦与欢乐的气氛!

孩子们相处得很好,我们家有事都能坐下来有商有量。记得前些年,小外孙出生之后,我们都为他们的民族归属为难,谁知两个女婿很开明,表示孩子要仫佬族。如今,一问外孙们,你是哪个民族呀?他们都说,和妈妈一样,是仫佬族!我常半开玩笑地对朋友们说,我们家是仫佬族自治家。

说句实话,当初我并没有意识到我的婚姻、儿女们的婚姻要组建这样一个民族大家庭。广西12个世居民族,各族人民世代和睦相处,同住一座山,同耕一洞田,同饮一江水,同唱一种歌,彼此之间没有隔阂,亲如一家。在我们家乡,逢年过节各族乡亲都互相串门、相互请客,各族青年穿着节日盛装,聚在一起,唱歌跳舞,对歌谈情说爱。有山歌唱道:“一把芝麻撒上天,山乡好歌万万千。万千好歌同声唱,各族人民情相连。”我母亲是客家人,年轻时很会唱歌,是方圆十里八寨有名的歌手,听说她和父亲结婚就是对歌对上的。这说明我们仫佬人很早就和汉人通婚了。有一次,我在给兄弟省介绍广西民族团结情况时无意中脱口说:“我家有四个民族,相处很好,可以说是广西民族团结的缩影!”这事便传开了。

后来,凤凰卫视要拍我家民族团结的专题片,我说:“像我家几个民族和睦相处的家庭在广西各地还有很多,去拍他们更有典型意义!”此后,有的领导同志向外界介绍广西的民族团结情况时,都拿我家做例子,这成了我这个“仫佬族自治家”一张靓丽的名片。

和睦的家庭气氛是世上的一种花朵,没有东西比它更温柔,没有东西比它更优美,没有东西比它更适宜于把一家人的天性培养得坚强、正直。我们这个多民族组成的家庭,每天都在浇灌着这朵鲜花,让它永远开放在温暖和谐的家庭里! 

2010年09月04日08:35  来源:人民网-《人民日报》

 

三峡皂角树

叶梅 土家族

三峡一带树木葱茏,当年杜甫沿江而下,曾在巴东西瀼口住过多日,这地方是在长江三峡的巫峡与西陵峡之间,素有川蜀咽喉、鄂西门户之称,为土家苗族等多民族百姓世代居住。有诗云:“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诗圣杜甫放眼看去,又吟道“冬来纯绿松杉树,春到间红桃李花”,想那峡谷山川之间,松杉林立,花枝摇曳,一片醉人沁香呵。而我自小在巴东峡江边,看惯了一片葱绿,更偏爱三舅嘎公家的皂角树。

  土家人将姥姥叫嘎嘎,三舅嘎公是嘎嘎的幺弟,他与他的父兄过去都是川江上有名的“桡夫子”,将三峡一带的盐、柑橘和茶叶运到宜昌、汉口,又将下江的洋货拖到巴东、巫山、奉节,后来在江上遭遇土匪,梭镖来去,几条汉子死得只剩了最小的三舅嘎公。

  嘎公家在长江边,屋侧另有一条小溪,溪畔有一座玲珑宝塔,溪间躺着高低起伏的巨石,清澈的溪水静静地钻过石缝,小蛇一般游入长江。三舅嘎公的土屋前长着一棵青青的皂角树,像一把撑开的绿油油的大伞,树下摆放着几条光滑的长凳,那是被路人的汗水浸透过的,还有小方桌和瓦罐凉茶。我们奔跑着从刺目的烈日下扑进那一片荫凉,头上捆着白帕子的三舅嘎公提着旱烟袋,会伸手擦一把我们额前的汗,笑眯眯地说:“喝茶喝茶,灶头有烧好的苞谷坨。”我和我的表兄妹们,一屁股对着江水坐下,皂角树下吹过一阵阵江风,我们咕嘟嘟喝下大碗的梨儿茶,啃出满嘴苞谷香。

  对岸的巴东县城,则是一条窄窄的长街,我和表姐摇摇摆摆地从街头走到街尾,一般只要十来分钟。有汽车经过时,便会有半老的妇人或孩子拿起铁皮喇叭叫喊:车子来哒,行人走两旁!这样的情景似乎一直被外乡人当着笑话提及。巴东城下的江边如郭沫若的诗:“岸头礁石起伏,崎岖难行,所谓‘微雨步巴东,江边乱石丛’……”人们没有想到若干年后,随着三峡工程的建设,江水会上涨至175米,那些乱石丛,还有巴东老城,以及江北三舅嘎公的土屋——都没入了大江。

  举世瞩目的三峡搬迁是从1997年的夏天开始的,一声炮响之后,老城的街道楼房逐渐拆除,人们挥泪告别。拆除所有房屋、电线通信线广播线、石拱桥、园林、医院兽医站屠宰场、猪栏粪池沼气池、传染病疫源地、15年以上坟墓……一眼望不到边的断墙残瓦,惊心动魄的尘土飞扬,三峡如凤凰涅槃。

  1500多年前始建的巴东“旧县坪”原在大江北岸,宋朝时,20岁的进士寇准被派往巴东做了县令,唯见“ 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他发奋改良农事,开拓南岸,将县城搬到了江南的金字山。那次不足千人的搬迁一直被后人视为了不起的壮举,然而相比三峡迁移,就简直是微不足道了。作为三峡库区移民重点县之一的巴东,全县境内搬迁涉及到县城和10多个乡镇100多个村,近5万多人。三舅嘎公的儿孙也在其中。

  就在老县城即将完全淹没的头一年,我在拆去半拉的巴东码头坐上了一条小小的机动船,驾船的是三舅嘎公的外孙小宋,他所驾的已不同于前辈的木船,而有着“突突”作响的发动机,箭一般顺江而下。我们在一个叫“鸡翅膀”的乱石丛下了船,只见一个个硕大的水泥墩子从江边伸到了半山腰,那是白底红字的水位标志,最高的那一块便写着“175”,也就是三峡大坝完全建成蓄水后所要达到的水位。

  接着往上爬了不远,便看见好几处断墙残垣,三舅嘎公老屋的所在地,一群男人正在七手八脚地拆梁,土墙只剩一圈基脚,周围的树被砍倒在地,新鲜的枝叶脆生生地朝天翘着。一口圆圆的瓦缸半截被土掩埋,太阳映在缸里,晃荡晃荡的,也不知那缸里的水是天上的雨,还是主人临行前挑回的清泉。拆屋的男人告诉我们,已经去世的三舅嘎公埋在了山高头,他的后人已搬到江汉平原,那里建了许多个三峡村,而现在他们是在做“清库”,明年6月水就要淹到这里来了。

  我问,那棵皂角树呢?男人们说:皂角树?我们这里皂角树多呢,你说的哪一棵?我无法说得清,那棵皂角树在我儿时的印象中是一棵参天大树,以后应该是长得更大了吧,可躺在地上的这些树有松杉,有柑橘,却没有那棵如巨盖的大树。

  我们找到了三舅嘎公的坟茔,他老人家正好埋在了不用迁移的175米之上,面朝大江,可以日夜眺望江上行走的船儿。我为三舅嘎公烧香,祈望儿孙的搬迁不会使他孤独和担心。三舅嘎公知道,这地方自古以来很美也很穷,地僻接穷峡,坡度大都超过了四十五度,只能种植苞谷红薯,巴东县志曾记载:“农人依山为田,刀耕火种,备历艰辛,地不能任旱涝,虽丰岁不能自给,小侵则蕨根为食”。在过去的许多岁月里,三舅嘎公和他的乡亲常为温饱所困扰,这里的部分农户举家搬迁,减少三峡土地的耕种,对美丽三峡的生态发展应是一种离别的奉献。

  那天正要从陡峭的山上往下走,一位鬓发花白的妇人健步而来,她肩上挎着一个竹背篓,笑笑地提醒我们将纸钱和炮仗拿得离草木远些,说山上容易着火,现在这坡上除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汉,就只剩了她。这位姓曾的大妈家门前有一个大屋场,铺着清一色的石板,显出山里人家的气派。她的四个儿女全都迁到了外地,有的在江上跑生意,有的进了合资企业,都修了很大的屋,儿女来接过好多次,虽然住着的这个屋场过几年也得拆,可是她却不想走。

  我们问为什么呢?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扬手指了指门前的石板,说光这一块块“礓(石察)子”我都舍不得,几十里外的地方打来的,搬运钱一块石板都要好几十块呢。我从神农架下嫁过来,在这屋场里结的婚,生的娃娃,后来又看着婆婆在这屋里闭的眼睛,……还有丈夫。她说着,眼圈红了。我忍不住拉起她的手,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什么也没说出来。她要守到三峡大坝完全建成,守到江里的水一层层淹没了她千辛万苦弄回来的那些“礓(石察)子”,她才离开。

  大江上响起了悠长的汽笛,那雄浑又带着些沧桑的声音在峡谷间久久地回荡。面对浑黄的永不停息默默流淌的浩荡江水,恍如昨日,如花的新媳妇从山道上满脸桃红地走来,还有扎着雪白帕子的三舅嘎公张着缺牙的嘴笑开了满脸慈祥,那土屋前的皂角树绿出满眼的温情……而眼下,巴东新城彩虹飞架,十里长街高楼林立,夜间华灯初上,人们翩跹起舞,通往江边的宽大石阶九百九十步,正对着飞架南北的巴东长江大桥。那一棵皂角树,留在了人们的心中。(叶梅土家族)   发布时间:2010-09-17 08:31  来源: 人民网-《人民日报》

 

血脉深情的见证

谭仲池    汉族

  那是一个难忘的秋日,上午的阳光还灿烂地照耀着这片刚刚拂去灰暗尘土的受伤土地。午后突降的稠密雨点,只一瞬间,两岸高峭的山壁便变得朦朦胧胧,就连脚下弯曲的杂谷脑河也只能听到浪涛的喧哗,却看不清它真实的面容。那是我心的伤痕尚未缝合的日子。确切地说是2008年的919日,我第一次来到遭地震之灾的理县。

  接着在一个星期的时光里,我驱车走遍了我们湖南对口援建理县所定项目的村寨、峡谷、山巅、河畔。几乎每到一处都看到被地震恶魔撕碎和吞噬过的血痕和残迹,还有生命哭泣和亡灵留在残枝瓦片上的丝丝哀号与缕缕叹息。

  离开理县那天,我就向理县的同志说我一定会再来这里。两年后,我相信理县的灾后重建会是一番令人欣喜和振奋的情景。今天,我们真的来了,正值盛夏。许是老天也动情,天刚破晓,一轮金光四射的朝阳便升上山巅。我们乘坐着吉普车很快就来到了桃坪羌寨。那是我上次来时,曾含着眼泪穿过的古老石碉城堡和连片的石屋通道。当时悬在石屋顶上那块块狰狞的乱石影子至今还留在脑海里。

  此刻,桃坪羌寨的碉楼城堡就矗立在我眼前,露出兴奋的笑容。它的头顶白云飞渡,山鹰欢鸣。石桥下的山溪水也变得更碧透和声脆。

  我细看,就发现原来碉楼和四周被损伤和毁坏的石屋都按照修新如旧的理念,经过精心设计,采用原始工艺和用料修复重建。一座重新用片石垒成的神形依旧又镀上了岁月风尘的古石碉城堡神话般地重新站立在蓝天下,放射着不灭的羌族文化的历史光彩。我们走进碉楼寨子,羌族的姑娘热情地献上红色哈达和青稞美酒。这时,我激动的心完全淹没在这片石头长成的森林里,我又听到了来自遥远历史走廊悠扬羌笛吹奏的美妙曲子。也就是这飞入心中的美妙曲子,使我深深地感受到,我们总是生活在真爱和希望中。因为有爱,我们一道拭去悲伤的泪水,让痛苦、鲜血、抗争、挺立,铸就生命的阳光,融注热血深情和创造音乐、诗歌。

  途经峭壁的地段,还时有乱石凌空坠落,但我们都很镇定、踏实。大家明白,这种情况对于援建队员已经习以为常,他们总是乐呵呵地对我们说,什么苦和累,险和难,到了灾区才真正体会得到。两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了被誉为红叶之乡的米亚罗。这时一条新修的盘山渠道出现在脚下。听陪同的援建队员说,是藏羌兄弟领着援建队员,爬坡攀岩寻找水源,开渠筑池。现在一条条流淌着清泉水的渠道和渡槽,在山岭峡谷之间穿行搭桥,把清泉送到了理县农村的千家万户。这是藏羌同胞日夜盼望的清水,现在真正流进了半山翠绿的菜地,流进了栽种着玉米和苹果、樱桃的高山梯田,流进了古老的山寨,也流进了乡亲甜蜜的梦里。我前次来就知道,这个叫做三湘情安全饮水和灌溉工程是湖南援建理县最早开工的项目。谁能想到这个惠及全县13个乡镇81个村占全县90%人口,接近4万人的饮水和灌溉4万亩水田的巨大工程,只用了11个月的时间。而这些工程大都在海拔3000多米的高山地段施工,其艰难和复杂程度可想而知。当我在储水池旁边看到当地群众立下的碑石上书流水汇集三湘情,清泉喷发报党恩的话语时,心里便泛起无限感慨!这时,我眼前又浮现出援建队长张银桥向我描述当时决策建饮水工程的情景。那时,他们刚进驻理县,还住在木板房里就挑灯熬夜听取各组下乡调查实情汇报。当他听到第三组的段云峰谈到浦溪村的严重灾情,居住的全部是羌族同胞,面临饮水困难时,一夜都不能入睡。第二天,就在乡党委书记恩波头的导引下驱车一路颠簸爬上了云朵之上的半高山浦溪寨子。站在浦溪村寨的坍塌的石屋前,一眼望去,整个浦溪乡的休溪、奎寨、色尔、河坝等四个村子也尽收眼底。那些被地震撕裂割断和震塌的盘山公路和房屋、田园,看得让大家痛心流泪。乡亲们实在太难了太难了,一定要尽快帮助他们解决饮水问题。就这样,工作队立即把这个想法与理县的领导沟通,迅速地作出了决断。

  是呵!地震过后,为什么灾区的一切会变得越来越美好?我们抚摸胸口、伤口,静下心来想一想,眼前就会浮现中南海彻夜不眠的灯光,全国哀悼日的半旗,特殊党费的红色纪念证,一个3岁儿童的庄严敬礼,神州曾出现的举国大救援行动。这一切只能在中国,也只有共产党领导的中国才能创造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救援奇迹!

  来自湖南各地的上万名建设大军在高原山区安营扎寨,他们战胜严寒和强烈的高原反应,冒着随时都有飞石和塌方的危险作业施工。就这样他们把一条条公路修进深山高坡,把一栋栋新建的民居集中区连接起来,形成新的居民点。一个又一个乡镇医院,一所又一所乡村学校都在新选的地址建立起来。明亮的玻璃窗,宽阔的走廊,洒满阳光的教室、病房,绿树和鲜花掩映的门楼,就像一幅油画在乡野铺展,闪耀着美丽的彩光。看到乡亲们的笑脸,听到孩子们的歌声,援建者们也笑了、乐了,他们的心中也和当地的村民一样荡漾着温暖和幸福春风。

  这是一条新修的小路,全长40公里,弯弯曲曲像一条美丽的哈达,一直盘旋到4000多米高的山巅。来自湖南的援建队员,一趟又一趟在翻山越岭勘探巡查精心设计创意,一定要把它修成一条开放路、致富路、绿化路,因为路的一端正好连接着美丽的原始森林毕棚沟风景区,他们知道,多少年来,老乡在梦中都盼望有一条路把毕棚沟的神秘和绿色梦幻送到山外的世界。没有想到,在地震后的创痛里,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我们走在新修的公路上,仿佛看见一辆辆旅游车正披着灿烂阳光欢快奔向白云飘飞的美妙大自然的天堂。

  在这里我要特别提到的是在地震中受重创的县城所在地杂谷脑镇。这个古镇名存七个朝代,有着自己独特而深厚的文化底蕴。县城位居一条稍宽的峡谷地带。理县所拥有的繁荣和风情、传统和习俗、特产和服饰、热情和古典、向往和追寻都在这里汇集流转和沸腾。正是目击这一切的深邃、神奇和张扬、律动,湖南把民俗博物馆、文化馆、广播电视中心、群众艺术馆和体育设施等场馆融为一体的文体中心建设,作为扶助理县的重点公益项目之一来精心设计和组织建设。这项巨大的综合工程在理县县委、政府和各部门的大力配合下,已经雏形显现,目前已进入装修阶段。近看这座高大雄伟而富有藏羌建筑风格和鲜明民族色彩的建筑群,我的心情异常激动!

  来到新建的潇湘大桥上,我的眼光从脚下玉带般向前延伸的三湘大道向空中扫描,便看到了新建的理县医院楼顶上鲜红的字和福利中心灰色的屋顶。一切是这样的鲜活、庄严,这样的蓬勃,充满血脉、深情、生命和绿色的神韵。当我们走进医院,看到来自家乡的医疗专家,握着他们颤抖的手,望着他们饱经风霜的脸庞,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是的,此刻,我在这片两年前飘洒着悲痛苦雨的天地里,看到了天空和煦的阳光和天空一样蔚蓝的森林,看到了碧绿的湖水和鲜花一样明媚的姑娘笑脸。我从新修的公路和新架的大桥的絮语中,我从轻柔的清风与新盖的楼房窗口的亲吻中,我从住院的病人和福利院老人的感激的眼神里,掂量到了祖国大家庭的深深情爱和无私支援的天高地厚,感触到了龙的传人的精神气和中华民族的一往无前的巨大凝聚力。

  一直陪同的理县县委书记蒋刚多次动情地说:理县的山水知道,理县的土地知道,这湘川深情浇灌的援建成果,会永远铭记在理县人民心中,会成为理县与三湘人民美好情谊的思念心结。在理县这片古老、美丽而遥远神奇的青山绿水间,我们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世界最圣洁、最丰厚、最平实、最永恒的至爱和至美。我们一定会用心灵和心血,用虔诚和崇高来礼赞和雕刻这种流淌着血脉深情的生命灵魂之美。 《 人民日报 》( 2010年09月18日   07 版)

 

和你在一起

阿尼沙      维吾尔族

身处繁华与喧嚣的城市,在忙忙碌碌的工作、照顾自己的小家中一天天似水流去,心中却总有一丝牵挂,那是对远方家乡的思念。很想带着孩子一起回家,探望慈祥的父母,看看那里的草原和善良朴实的乡亲们。可那个曾经被乌云笼罩的地方真的好起来了吗?这种顾虑一再阻止了我回家的步伐。但当我得知母亲最近身体不适,当地医院建议转院而母亲放心不下生活不能自理的父亲不愿治疗的情况,就不再犹豫只身跳上了西去的列车。

窗外,那蓝蓝的、内地难得一见的高高的天让人心旷神怡。17年前求学的我从家乡哈密要颠两天两夜、穿越茫茫戈壁才能到达西安,而今窗外一棵棵胡杨、一簇簇红柳、一排排白杨飞驰而过。正是无数的建设者,奋战于无边的沙漠、戈壁和铁路,才使我们今天能领略到大漠绿洲,一次次的火车提速更是拉近了家乡和内地的距离。

安顿好父亲,我和妈妈从哈密来到自治区首府乌鲁木齐。肿瘤医院里病人的民族成分很多,但无论什么民族,这里的医生、护士都很尽心尽责。妈妈的主管徐护士,每次都会不厌其烦将注意事项一一告诉我们,为了缓解妈妈不小心跑针致使血管出现青胀的情况,她亲自给我们找土豆片敷在妈妈手背上。汉族的外科主任用维语跟妈妈交流后,将治疗方案告诉我,了解到我在外地工作、假期有限的情况,答应会尽快安排手术,这些细节都让我们倍感温暖。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在病房的时间除了照顾妈妈,就是陪妈妈一起看电视。新疆的双语节目很丰富,有维、哈等频道,翻译的节目有新闻和国内外优秀的电视剧等。

为了给妈妈调节饮食,我们来到医院对面一家清真餐馆。店主是一名维吾尔族老板,点完菜之后跟他闲聊,他告诉我自去年“7·5”事件后他们的生意一直不好,邪恶的“三股势力”就是想让民族间对立。通过这件事大家明白了分裂是祸、团结是福的道理。说完这话,他指了指为数不多的汉族顾客,说以前这儿的汉族顾客很多,现在客流量逐渐在恢复,他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妈妈住院期间,乌市中级法院等对我们生活上的困难给予了帮助,让我感受到了兄弟法院的关心,我愈发看到了这座城市的美丽之处。每天当我穿梭于医院和自己休息处的途中,清晨我总能在人民广场看到人们早起锻炼的身影,傍晚各族人们在美丽的南湖畔齐声合唱《我们新疆好地方》的同时,跳着维吾尔族欢快的麦西莱普,这个时候我会感到这里的和谐是如此之美!

我想,只有身处少数民族地区,才能感到在少数民族地区民族团结尤为重要,但是“民族团结”又不是空洞的,它贯穿于各族人民的生活、工作当中。而只有了解一个民族的语言才能实现交流,在交流的基础上方能实现团结。如此,在新疆大力推行双语,一方面体现了民族平等、民族团结,另一方面也体现了我国保护和发展少数民族语言的政策。此外,改变各族人民群众贫穷落后的面貌,使各族人民过上富裕的生活,正是民族团结的表现。这几年国家对新疆在各方面的扶持,特别是今年中央新疆工作座谈会的召开,国家将出台一系列实现新疆跨越式发展和长治久安的重大决策部署,这片美丽的大地将焕发出勃勃生机。

妈妈的身体在逐渐恢复,而身为女儿的我尽管心里有万分的不舍,却要离开她踏上远方的征程。走过很多山和水,却不曾看到一座孤独的山,山的族群合力镇住大地;也不曾看到一条孤单的河,水的千手千足皆要求会合。当我真切地感受到这里的人们在经历阵痛后更加珍惜民族情谊,我深信各族同胞会更加紧密地团结在一起。而作为一名少数民族法官,我有责任和义务将民族团结的神圣使命贯穿于自己的工作,并用心体会和记录发生在身边许许多多感人的民族团结的故事……      2010-09-20 02:51:00 来源: 人民日报

中华兄弟情

南永前(朝鲜族)

 

   在这个中华多民族的家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

  九千多日日夜夜

  我一直寻觅祖先的足迹

  

  祖先的足迹

  从天地顿开的远古走来

  从冰川退却的山坡走来

  从一座座椎式茅舍走来

  从山谷从原野

  汇成生命河流

  走来

  

  祖先的生命河流

  是不停寻找栖息的河流

  是不可阻挡的河流

  向东向南向西向北

  流进高山平原流进戈壁莽原

  漫漫岁月

  经坎坷历磨难

  迁徙繁衍进化

  于沙漠于险滩扎根结果

  带着祖先不死的灵魂

  带着祖先孕育的神话

  流遍大地母亲的怀抱

  四面八方祖先的血液

  一条条支流渐渐汇聚

  不同的地域不同的山脉

  不同的语言不同的习俗

  诠释了一个个不同文化的族群

  这就是民族的由来

  

  祖先的生命河流

  是各氏族各部族不断融合的河流

  是各民族携手创造辉煌文明的河流

  是各民族心连心不可分割的河流

  是彩绘斑斓的河流

  是生机盎然的河流

  是前程似锦的河流

  我们都是这条河流中的一滴水

  我们延续了一代一代祖先的血液

  我们是几百万年前祖先血液的继承者

  这是我们的幸运

  这是我们的福分

  这是我们的骄傲

  这是我们的力量

  倘若中途有一层断流

  就不会有我们本身

  常言道:

  五百年前我们是一家

  是的,如果五百年前我们不是一家

  那么,三千年五千年八千年前……

  我们肯定是一家!

  科学家的基因研究告诉我们

  人类有着共同的祖先

  纵观人类发展史,民族形成史

  我惊喜地发现:

  历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民族是文化的概念

  不是血统的概念

  民族是文化的区分

  不是血统的区分

  论血统——

  我们都是

  谁也离不开谁的中华兄弟

《 人民日报 》( 2010年10月06日   04 版)

 

景 宜(白族)

 

 “你知道蚕吐的丝吗?又清又亮没有尽头。每当我想起苏州,想起我的学校,想起把我培养成维吾尔族第一代纺织专业高级工程师的汉族老师们,我的心情啊,有说不尽的想念,就像蚕吐丝一样,绵绵无尽的织成一种思念……”

  艾肯尼莎大姐说这段话时,她已经年近花甲。见面的时候,她穿上了当年从苏州带回的白丝绸绣花连衣裙,十分漂亮。就在她年轻的时候,新疆和田丝绸厂把她和一群维吾尔族青年送到苏州丝绸工学院学习,从此苏州成了她终生的思念。和田古称于阗,是昆仑山下古丝绸之路上的一座古城,历史上以盛产美玉和丝绸著称。而苏州是我国出产丝绸的故乡,和田与苏州位于丝绸之路的两端,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讲到:东方的公主为了把养蚕业传到于阗,暗自把蚕种掖藏在帽中。如今在沙漠戈壁的废墟中,还有许多壁画都描绘着“胡锦”“西锦”“此户业蚕桑萌遍野”的景象。新中国成立初期,为了新疆拥有自己的纺织工业,成立了和田丝绸厂。由于缺少设备和专业技术人员,江苏和浙江成为最早支援新疆建设的省份。于是艾肯尼莎大姐和一批维吾尔族青年工人走进了苏州丝绸工学院。

  从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边缘的和田古城,来到烟雨荷花的江南苏州,艾肯尼莎和她的姐妹们,刚出苏州火车站就听到广播电台在播送着她们到来的消息,并且要全市人民像关心自己亲姐妹一样,关心从新疆和田来到苏州学习的维吾尔族学生。艾肯尼莎问老师,广播电台怎么知道我们来苏州学习?老师告诉她们:为了办好这个新疆纺织专业班,学校不仅在全体教员职工中进行了民族政策教育,还请来苏州市民委的干部给教师们讲民族常识,为了使这批新疆学员得到大家庭的温暖,学校又通过苏州新闻媒体报道学校开设新疆班,呼吁苏州人民关心新疆班的生活。就从这一天开始,艾肯尼莎和她的维吾尔族姐妹们,走进了苏州这座陌生而又温暖的城市。

  艾肯尼莎永远忘不了的是,学校专门为她们新疆班编制了教程,读书的第一年就是学汉语,采用的是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大专院校的通用教材。第二学期除了汉语课外,又开了体育课和翻译课。开翻译课的目的是要让学员熟悉和积累数理化基础,及丝绸专业名词。第三学期又开设了数学、物理、化学、制图、物理实验、化学实验课等等,这都是老师们费尽心血,为她们编设的教学计划。艾肯尼莎说:“真没想到,学校还用那么快的时间扩建清真食堂,新打的炉灶,现置新的炊具,冰箱、电烤炉,为我们做饭的苏州师傅为了尊重我们的习惯,自己也吃清真食堂。”

  艾肯尼莎在给父母的信中写道:我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城市,也没有见过这么好的汉族人。过去我以为一个生长在和田的维吾尔族姑娘,会种桑树、养蚕、织出漂亮的爱德莱丝绸就不错了,可是今天我有了许多的梦想,比丝绸还要美丽的梦想。维吾尔族有句谚语:梦想从天堂而来。可是我想把它改成:梦想从苏州而来。

  就这样,一个维吾尔族的高级女工程师成长了,成为和田丝绸厂的专业技术骨干,她们用自己的辛勤努力把梦想织成无数的华丽丝绸,织成美好的生活。艾肯尼莎拉起她的白丝绸绣花裙边给我看,上面绣的都是荷花。苏州的荷花是最美丽的,她要让这些美丽的荷花盛开在记忆中,她永远忘不了苏州,和那些汉族老师……

  和艾肯尼莎的思念相比,马哈木提·斯迪克的思念更具有另一种豪放。每当古尔邦节新月升起的时候,他就要让儿孙们把他扶到葡萄架边的土炕上眺望新月……他是1954年第一批从苏州丝绸工学院毕业的学生。记得当年快到过古尔邦节的时候,学校的厨师们专门学做抓饭,就是为了让新疆班同学们吃上羊肉抓饭。当时苏州的胡萝卜不好,学校就派人到上海去买。马哈木提大叔说:就为了我们这几个新疆巴郎子,管生活的老师和厨师们那么多人奔忙,就为了让我们吃上家乡饭不想家。说真的,当时我们也想家,可现在我想念苏州!苏州人民太好了,汉族老师太好了!他拿出许多当年的照片和保存下来的报纸、剪贴。老人指着一张照片说:“你看看这些年轻人,有维吾尔族、柯尔克孜族、回族、汉族、哈萨克族。我们厂子就是个民族大家庭,1954年来支援新疆建设我们这个厂。你看照片上的这些姑娘多年轻啊!像花朵一样鲜艳,可是有的人却已经去世了,再也见不上了……”泪水从马哈木提脸上那苍老的皱纹里流下来。

  就当马哈木提大叔和艾肯尼莎大姐在想念苏州的时候,一位当年从苏州丝绸工学院毕业的大学生,也在思念着和田。他就是和田丝绸厂第五任厂长陆仲良。1964年,陆仲良从苏州丝绸工学院毕业,来到和田丝绸厂。如今他讲起和田,总是充满一种深情的想念:“我现在常常做梦,都梦到我们厂子里的那些事。梦到收蚕茧的日子。我们在农村的桑树林子里穿行,洁白的桑葚挂满枝头,那白桑葚好甜好甜呦!还梦见我和阿辛一起采桑葚吃。阿卜杜拉·阿辛,是我最想念的一个人。那时候他当厂党委书记,我当厂长,什么困难我们都一起扛过来了,没有吵过嘴,他是中央民族学院毕业的干部,很多事情他比我想得全面。厂里的发展都离不开他。我退休回到浙江后,他还从很远的和田来浙江看我,带了石榴、葡萄干、瓜果,可是我却没有去看过他们,前不久他去世了……那时候我们不分民族,各民族干部的关系都融洽得很!我们汉族干部带头学维吾尔语,维吾尔族同志学汉语。如果不是那样的民族关系,我们能创造那么优秀的业绩吗?和田丝绸厂是丝绸之路上的一颗明珠。”

  艾肯尼莎和马哈木提沿着丝绸之路来到苏州,而陆厂长和许多纺织工人又从苏州来到和田,丝绸之路从来就是内地与新疆多民族文化交流的通道,从荷花映日的烟雨江南,到大漠丝路北端的和田,这条道路上走过多少汉僧胡旅、探险家、考古队。而一切都可以过去,唯一留下的只有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当这种感情化为思念时,它将穿越时光,穿越地域和民族的界限,永无终止的向一个美好的目标伸延,如春蚕吐不尽的清丝,如日月无尽的光华,温暖着我们的生活,涌动在中国大地上的美好生活。 《 人民日报 》( 2010年10月06日   04 版)

 

 

风从草原吹过

张宇航

 

一股温柔湿暖的风,14年来从珠江向北,吹过内蒙古大草原,捎去朝露、捎去春雨,滋润了草原孩子们因为贫困而枯渴的心灵。从此岭南和草原间架起一道彩虹,彩虹里有我,也有1000位热心人,用助学的双手托起孩子们明天的希望,故事不多,却玉洁冰清……

糜地梁之夜

糜地梁的夜晚宁静安详,毛乌素沙漠那神秘星光,给远方客人带来许多遐想。酒香飘飘,歌声绵长,肥嫩的羊背子摆在了桌上。南方汉族阿爸,到北方蒙古族干女儿家探亲,5年相识而未相见的情感,都凝聚在糜地梁这个夜晚。热情好客的父老乡亲,也来共诉衷肠,没有路灯的沙漠公路和乡道,被手电筒与火把照得愈加亮堂。

5年前一次机缘,让糜地梁蒙古族牧民女孩孟根图海改变了命运,她艰辛的求学路,有了南方热心人播洒的阳光;亲生父亲不幸离世后,又有汉族阿爸接力牵手,鼓励她继续完成学业,回来建设自己的家乡。

这个故事听来有点像夜谭天方,我与她从未见面相识,更非血缘关系,略表同情便可,何须挂肚牵肠?其实人间除了友谊、义务,还有真情,只要愿意关爱他人,用心专注,不在乎天各一方!社会需要人人相近相知,人人付出一点善良。因此我们才千里迢迢,举家来到这鄂托克西边的糜地梁。

祝酒歌唱罢,马头琴又响。两个民族的亲人齐声嘱咐图海:健康快乐成长,前路无须彷徨;来日大学毕业,努力工作向上;回报国家、社会,立业才做新娘。到那时,我们还进糜地梁,为她唱送亲歌,了却共同的愿望。

屋外下起了连夜雨,4年苦旱的糜地梁,竟然甘霖喜降。莫非老天也有情,为人间一段真诚打动,慷慨捎来春光?

牧驼少女

我在腾格里沙漠月亮湖景区的摄影展里发现了你,你和那匹高扬着头的骆驼一起,独步旷野,眼神是多么忧郁。沙漠烈风,吹乱了你本该秀丽的头发,身上破棉袄已经露出了白絮。

你是谁家孩子?为什么不去上学,却在这里当牧驼少女?你看沙漠中的沙蒿和沙米真是顽强,即使没有天雨,也要把根深扎,在黄黄沙海中长出一丛翠绿。无论生活如何困苦,你也不该失去学业,没有文化,哪能过上好日子?

我决意要把你找到,让你摆脱困惑,专心读书,憧憬美好时光,眼神不再忧郁。我看到为你照相的是哈斯巴根,曾经见过一面的蒙古族兄弟。委托他,就能与你联系。

半年后,我的第一笔助学款,由哈斯巴根送到你的手里。哈斯巴根叔叔告诉我,你已经回学校念初二,名叫萨如拉,蒙语辽阔的意思。好好学习吧,萨如拉姑娘,虽然你的家里只有妈妈和弟弟,生活费用难以为继,可是你的前行路上有我,我会让你把书念完,再争取学上一门手艺。人生的草原中除了放牧骆驼,还能依靠知识自食其力……

如今你已经读上高二,长成大姑娘亭亭玉立。去年我请朋友,把你和另一位蒙古族女孩乌仁苏布德带来广州,看看沙漠外精彩世界,坐坐火车、轮船和飞机,你们的脸上挂满笑容,模样比相片更加俏丽。第一次到南方、第一回来汉族伯伯家走亲戚,觉得非常荣幸、非常快乐,一辈子也不能忘记。在广东、在伯伯家,你们得到了女儿般的幸福;在十几年的人生岁月中,你们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萨如拉,曾经的牧驼少女。当我再看你那张相片,就觉得你眼里除了忧郁还有渴望还有坚强。你是我从沙海“找”回来的姑娘,从此你不必忧伤,不会再被命运抛弃。牵挂你、帮助你,是我守护善良其中一段经历。你身后的骆驼陪伴你的童年,你眼前的伯伯将会牵紧你的手,陪你走过少年、青年,直到你在社会上能够自立……

贡格尔之问

从阿斯哈图石林,到达里湖沿岸;从白云敖包云杉树,到乌兰布统古战场,贡格尔草原一直向世人展露着它的五彩缤纷。大兴安岭主峰黄岗梁,傲视群山,不愧为贡格尔草原的脊梁。山下水草肥美,人与牛羊相随,万物和谐共处,真正是仙境堪比天堂。

我徜徉在贡格尔,去触摸蒙古高原历史跳动的脉搏。天鹅飞落达里湖岸边梳妆的时候,孛儿帖就降生在这片草原。如今洪吉喇部落雄风犹在,金戈铁马腥风血雨却早已遁远。有道是“平生只有两行泪,半是江山半美人”,成吉思汗的百年伟业,也随着时光消逝而改弦易辙,只剩下微风从草原轻轻走过。

白桦林的寂寥中,跳动着奇异石影。达里湖的波光里,闪现着健硕鱼群。贡格尔草原养育了无数生灵,默默用牧歌,延续了一代代蒙古人的使命。奉献所有,不求索取,这就是草原博大的胸怀和血性。

面对贡格尔草原,我在叩问自己应该为她、为民族发展做一点什么。仅仅是感慨,还是为她多添一缕祥和;仅仅是感动,还是为她续唱一段真情的传说?十余年来,广东热心人已为3000多个内蒙古草原上的贫困孩子托起完成学业的希望,其中贡格尔草原就有300多个。从关心草原、牵挂草原,到走进草原、热爱草原,这是一种善良的表达、爱心的传播。只要锲而不舍,只要认真去做,就能实现人生的执着追求。这段故事,最终会被酒和奶茶酿成歌。

草原,多少次走近你,不知道你就在身旁;多少次离开你,才知道你就在我的心上。

留给儿子的毡房

都贵玛额吉(母亲)还住在干旱的杜尔伯特草原,孤独地放牧着她的羊群。我曾经让热心人送去两只牧羊犬,陪伴她度过寂寞的时光。

她这辈子把母爱给了许多原本素不相识的儿女,付出善良也收获着善良。上世纪60年代那艰苦岁月里,19岁的都贵玛抚养过28个上海汉族孤儿。儿女长大就有了自己的生活,最终告别草原深处额吉家那座毡房,走出草原也走出贫困,只剩下老人依旧恋着家乡恋着牛羊。

我在报上读到都贵玛的故事,一种感动伴着关怀,从珠江畔流向草原。把爱全给了儿女的英雄母亲,更应该得到社会关爱。其中一份关爱,应该由我付出。于是,冒着暮春凛冽的寒风,我和妻子走进了她的毡房……

这以后,我成了都贵玛额吉第二十九个在广东的汉族儿子。

这以后,我们常常通过电波,给额吉捎去亲切问候;常常通过邮差、朋友,给额吉送上衣物食品、生活费用。

这以后,有位名叫阿云嘎的蒙古族小伙子,也因此而感动,从呼和浩特到杜尔伯特草原看望他心目中可敬的伊吉(奶奶)。随即发来的信息说:   

“在都贵玛伊吉的心中,有一座留给广东儿子的毡房。

“伊吉说起您时,自豪满足、神采飞扬。您和伊吉莫非前世真是母子俩?因为我已经分不清您是汉人,还是蒙古人!”

 2010年12月20日15:47  来源:人民网-《人民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