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手游宠物搭配:《道 解 孟 子》(徐 春 法 注释)(卷五?滕文公章句上下)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3/29 14:21:36
 卷五 滕文公章句上一

【经原文】
滕文公为世子①,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②。
世子自楚反复见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③而已矣。成覵④谓齐景公曰:‘彼⑤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公明仪⑥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今滕,绝长补短⑦,将五十里也,犹可以为善国。《书》曰⑧: ‘若药不瞑眩⑨,厥⑩疾不瘳⑾。’”
【释字义】
①世子:国君的法定继承人,亦称“太子”,《公羊传·庄公三十二年》云:“君存称世子。”
②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孟子的道德品性达到很高的境界,其所言必依尧舜之道。如果诚修善德,人人皆可因自然的本性,而达到圣人的境界。
③道一:《道德经》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即是德,全德以归道境。
④成覵(gan 赣):亦作“成荆”、“成庆”,赵注云:“勇果者也。”
⑤彼:朱熹《集注》云:“谓圣贤也。”
⑥公明仪:名仪,《礼记·祭义》郑玄注云:“曾子弟子。”
⑦绝长补短:绝,犹言截。长短折算。
⑧《书》曰:赵注谓此处所引语句系《尚书》“逸篇”。
⑨瞑眩(mian xuan 面绚):瞑,《说文》:“翕目也。翕,合也。”眩,《说文》:“目无常主也。”按《通鉴》注:“目无常主,不辨黑白谓之眩。”瞑眩,令人愤闷之意也。去恶行善,除阴增阳,改过自新,修养至善,这是触及人的灵魂深处的精神洗礼,必定会引起一定的心理、生理反映。
⑩厥:指示代词,其、它。
⑾瘳(chou 抽):《说文》“痊愈也”。
【释经义】
滕文公在做世子时奉命出使楚国,途经宋国时见到孟子。孟子道性至善,言谈不离尧舜之道。
世子从楚国回来,又去见孟子,孟子说,“世子怀疑我的话吗?大道合乎一,德淳而归道。成覵对齐景公说:‘他是大丈夫我也是大丈夫。我为什么要怕他呢?’颜渊说:‘舜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圣人和凡人一样,要想成就圣人之道,道理是一样的!’公明仪说:‘文王是修养道德所师法的榜样,周公这样说难道会欺骗我辈吗?’现在的滕国,长短折算下来将近五十里方圆,还能够以仁德教化治理成为有德的国家。《书》上说:‘扬善去恶,以德治心,犹如下药。世人积蔽太深,纵恶已久,故药性易重。如果药性不使人晕眩,那病是不会痊愈的。’”

                                                        卷五 滕文公章句上二

【经原文】
滕定公薨①。世子谓然友②曰:“昔者孟子尝与我言于宋,于心终不忘。今也不幸至于大故③,吾欲使子问于孟子,然后行事④。”然友之邹问于孟子。
  孟子曰:“不亦善乎⑤!亲丧固所自尽⑥也。曾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可谓孝矣⑦。’诸侯之礼,吾未之学也。虽然,吾尝闻之矣:三年之丧,齐疏之服⑧,飦粥⑨之食,自天子达于庶人,三代共之。”然友反命,定为三年之丧。
  父兄百官⑩皆不欲,曰:“吾宗国⑾鲁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也,至于子之身而反之,不可。且《志》⑿曰:‘丧祭从先祖。’曰吾有所受之也。”
谓然友曰:“吾他日未尝学问,好驰马试剑。今也父兄百官不我足⒀也,恐其不能尽于大事,子为我问孟子。”然友复之邹问孟子。
  孟子曰:“然,不可以他求者也。孔子曰:‘君薨,听于冢宰⒁。歠粥⒂,面深墨,即位而哭。百官有司,莫敢不哀,先之也。’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君子之德⒃,风也;小人之德,草也。草尚⒄之风必偃。’是在世子。”然友反命。
  世子曰:“然,是诚在我。”五月居庐⒅,未有命戒⒆。百官族人,可谓曰知。及至葬,四方⒇来观之,颜色之戚,哭泣之哀,吊者大悦。【释字义】
①薨(hong 轰):《礼记·曲礼》:“诸候死曰薨。”《公羊传·隐公三年》云:“天子曰崩,诸侯曰薨。”
②然友:赵注云:“世子之傅也。”傅,辅导太子的官。
③大故:此处是对父丧的委婉说法。
④然后行事:孟子当时在邹,离滕不远,所以可以随时询问。行事,此处是指办丧事。
⑤不亦善乎:朱熹《集注》云:“当时诸侯莫能行古丧礼,而文公独能以此为问,故孟子善之。”
⑥自尽:竭尽自己的心力,《论语·子张》载曾子语曰:“吾闻诸夫子,人未有自致者也,必也亲丧乎。”孟子即本此而言。
⑦可谓孝矣:上述的生、死、祭之礼齐备,孟子认为可以称得上孝。
⑧齐(zi资)疏之服:《仪礼·丧服》云:“疏衰裳,齐。”疏衰(cui催)裳,是粗布制作的丧服,郑玄注云:“凡服,上曰衰,下曰服。”齐,缝缉衣边。古代的丧服有多种等级,按服丧者与死者关系的亲疏而服用,规定很细、很严格。孟子此处所谓的“齐疏之服”,只是概指应穿的丧服。
⑨飦(zhan 毡)粥:飦同“饘”,《集韵》:“燥饭也。”《礼记·檀弓》孔疏云:“厚曰饘,稀曰粥。”按礼制规定,在丧事期间只能食粥,死者下葬后改服粗疏的饭食,直至服丧结束。
⑩父兄百官:赵注云:“滕之同姓、异姓诸臣也。”
⑾宗国:古代同姓的诸候国家。朱熹《集注》云:“滕、鲁俱文王之后,而鲁祖周公为长,兄弟宗之,故滕谓鲁为宗国也。”
⑿志:赵注云:“志,记也。《周礼》小史掌邦国之志。”
⒀不我足:朱熹《集注》云:“谓不以我满足其意也。”
⒁冢宰:相当于后世的宰相,《论语·宪问》云:“君薨,百官总已以听于冢宰三年。”
⒂歠(chuo绰):《说文》:“饮也。”
⒃君子之德:这段话见于《论语·颜渊》篇。
⒄尚:同“上”,赵注云:“加也。”
⒅五月居庐:按当时的礼制规定,诸侯去世要五个月下葬,太子在这期间要住在守丧的“孝庐”里。
⒆未有命戒:命戒指命令和指示,朱熹《集注》云:“居丧不言,故未有命令教戒也。”
⒇四方:指前来参加葬礼的诸侯和来宾,《左传·隐公元年》说,诸侯国君下葬时,与该国有盟约的诸侯都必须参加。
【释经义】
滕定公去世了,世子对然友说:“过去孟子曾在宋国与我交谈,我心里一直没有忘记。现在不幸遭到了大变故,我想派你去问问孟子,再办理丧事。” 然友到邹国就去问孟子。
孟子说:“问得很好啊,父母亲的丧事本来就该竭尽自己的心力。曾子说:‘父母健在时,依礼待奉,去世了,依礼安葬,依礼祭祀,可以称得上孝了。’诸侯的礼仪我没有学过,不过我曾听说过:三年的丧期,穿粗布缉边的孝服,用稀饭薄粥充饥,上自天子,下至庶民,夏、商、周三代都这样做。”然友向世子汇报,确定行三年的丧期。
滕国的父老、百官都不愿意,说:“辈份比我们高的鲁国,历代国君都没有实行,我们以前的国君也没有实行,到了你的手上却要改变,是不行的,而且《志》上说:‘丧葬、祭祀依从祖宗。’就是说我们应该把这些继承下来。”世子对然友说:“我过去未曾学艺问礼,喜好跑马比剑,现在父老、百官都对我不满,恐怕他们不能在丧事上尽力了,你替我去问问孟子。”然友又到邹国去问孟子。
孟子说:“是呀,这是不能勉求他人的。孔子说:‘国君去世,政务听命于宰辅,薄粥充饥,面色深黑,到位就哭。大小百官没有人敢不悲哀,是因为自身带头呀。’在上者有所喜好的,下面的人必定会有变本加厉的。‘君子的德行,如天风浩荡;小人的德行,如杂草荒芜。草遇上风必定倒伏。’能否顺道行善取决于世子。”
然友向世子汇报。
世子说:“是呀,能否顺道行善确实取决于我。”于是在土屋中居住了五个月,没有下过命令、指示,百官、亲属都赞同,说世子懂道理。到了举行葬礼时,各地都来观礼,世子容颜的悲戚、哭泣的哀伤,令前来吊丧的人非常满意。

                                                          卷五 滕文公章句上三

【经原文】
滕文公问为国①。孟子曰:“民事②不可缓也。《诗》云③:‘昼尔于茅,宵尔索绹④;亟其乘屋⑤,其始播百谷⑥。’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贤君必恭俭礼下⑦,取于民有制。阳虎⑧曰:‘为富不仁矣,为仁不富矣。’
“夏后氏五十而贡⑨,殷人七十而助⑩,周人百亩而彻⑾,其实皆什一也。彻者,彻也;助者,藉⑿也。龙子⒀曰:‘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贡者校⒁数岁之中以为常。乐岁,粒米⒂狼戾,多取之而不为虐,则寡取之;凶年,粪⒃其田而不足,则必取盈焉。为民父母,使民盻盻⒄然,将终岁勤动,不得以养其父母,又称贷⒅而益之。使老稚转乎沟壑,恶在其为民父母也?夫世禄⒆,滕固行之矣。《诗》云⒇:‘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惟助为有公田,由此观之,虽周亦助也。设为庠序学校(21)以教之:庠者养(22)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23),皆所以明人伦也。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有王者起,必来取法,是为王者师(24)也。《诗》云(25):‘周虽旧邦,其命惟新。’文王之谓也。子力行之(26),亦以新子之国。”使毕战问井地(27)。
  孟子曰:“子之君将行仁政,选择而使子,子必勉之!夫仁政,必自经界(28)始。经界不正,井地不钧(29),谷禄(30)不平。是故暴君汙 吏必慢其经界(31)。经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夫滕壤地褊小,将为君子焉,将为野人焉。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请野九一而助,国中什一使自赋。卿以下必有圭田(32),圭田五十亩。馀夫(34)二十五亩。死徙无出乡,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此其大略也。若夫润泽(35)之,则在君与子矣。”
【释字义】
①问为国:朱熹《集注》云:“文公以礼聘孟子,故孟子至滕而文公问之。”
②民事:指与民众有关的事务,朱熹则释为“农事”。
③《诗》云:此处诸句引自《诗、豳风·七月》,这是一首描写农事的诗篇。
④索绹(tao 陶):绞绳索。
⑤亟其乘屋:郑笺云:“亟,急。乘,治也。”亦有人释乘为“升”,即爬上屋顶,亦通。
⑥百谷:泛指各种粮食作物。
⑦恭俭礼下:朱熹《集注》云:“恭则能以礼接下,俭则能取民以制。”
⑧阳虎:鲁国执政大夫季孙氏的家臣,曾挟持季桓子,操纵国政。鲁定公八年(前502 年),他因废除三桓势力失败而逃奔他国。”
⑨五十而贡:按赵俪生《中国土地制度史》的说法,贡就是贡纳的意思。
⑩助:《诗·小雅·甫田》孔疏云:“助者,九夫而税一夫之田;贡者,什一而贡一夫之谷。” ⑾彻:前人训此字为通、取。“彻”是一种双轨制,即在有的地区行缴纳实物的贡法,有的地区行出劳力的助法,但其缴纳比例都是什一。
⑿藉:赵注云,“借也,犹人相借力助之也。”《礼记·王制》:“古者公田藉而不税。”
⒀龙子:赵注云:“古贤人也。”
⒁校:比较、核定。
⒂粒米:犹言米粒。
⒃粪:施肥,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云:“凡粪田多用所除之秽为之,故曰粪。”又,焦循《正义》谓“粪其田”是将杂草翻入土中,使之腐烂而肥田。
⒄盻盻(xi系):盻,《说文》:“恨视也。”赵注云:“勤苦不休息之貌。”
⒅称贷:朱熹《集注》云:“称,举也;贷,借也。”
⒆世禄:赵注云:“古者诸侯、卿大夫、士有功德,则世禄赐族者也;官有世功者,其子虽未任居官,得世食其父禄。”
⒇《诗》云:此处诗句引自《诗·小雅·大田》,这是一首农事诗。
(21)庠序学校:除“学”外,一般都认为是古代乡校的名目。此处说它们是不同时代的乡校,据《礼记·学记》称“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则它们也可能是不同等级的地方学校。
(22)养:赵注、朱熹均认为此处的养、教、射是教育内容,朱熹《集注》云:“庠以养老为义,校以教民为义,序以习射为义。”王念孙《广雅疏证》则认为它们“皆是教导之名。”
(23)三代共之:赵注云:“三代同名,皆谓之学。”
(24)为王者师:成为帝王修养善德的老师。
(25)《诗》云:此处诗句引自《诗·大雅·文王》。
(26)子力行之:此处的子指滕文公,因他的父亲去世还不到一年,《左传·僖公九年》谓“凡在丧,王曰小童,公、侯曰子”,又《公羊传·庄公三十二年》云:“君存称世子,君薨称子某,既葬称子,逾年称公。”
(27)井地:即井田,传说中殷周时代的二种土地制度,因其地亩呈“井”字形,故名。
  (28)经界:赵注云“经亦界也”,以此词为同义复词;朱熹则以经为动词,《集注》云:“经界谓治地分田,经画其沟涂封植之界也,此法不修则田无定分,而豪强得以兼并。”
(29)钧:同“均”。
(30)谷禄:指俸禄,古代的官员俸禄以谷物计算。
(31)慢其经界:焦循《正义》云:“心轻慢之,不以先王所定为制。”
(32)圭田:用于祭祀的田。圭,《中华大字典》:“洁也。”赵注云:“古者卿以下至于士皆受圭田五十亩,所以共祭祀。”
(33)馀夫:赵注去:“馀夫者,一家一人受田,其余老小尚有余力者受二十五亩,半于圭田,谓之馀夫也。”朱熹《集注》引程颐说云:“一夫上父母、下妻子,以五口、八口为率,受田百亩,如有弟,是馀夫也。年十六,别受田二十五亩,俟其壮而有室,然后更受百亩之田。”
(34)守望:朱熹《集注》云:“防寇盗也。”
(35)润泽:以道德教化,德润民心,道泽国邦,民富而国安。
【释经义】
滕文公询问如何治理国家,孟子说:“教化不能放松。《诗》说:“白天取茅草,晚上把绳绞,房屋赶快修整好,来年庄稼种得早。’民众的一般规律,有稳定的资产的有常在不变的善心,没稳定的资产的就没有常在不变的善心,一旦没有常在不变的善心,就会放荡胡来,无所不为。等到陷入王法,然后跟着惩治他们,这是欺罔民众。哪有仁人当政,不先施以道德教化而去欺罔民众的呢?因此,贤德的君主必定谦恭俭朴,对待臣仆有礼仪,向民众征税有规章。阳虎说:‘追求财富就不会有仁爱,致力于仁爱就不会偏面追求财富。’
“夏族以五十亩为单位贡,商族以七十亩为单位助,周族以一百亩为单位彻,其实质都是十分取一。彻是抽取的意思,助是借助的意思。龙子说:‘管理土地没有比助更好的,没有比贡更不好的。’贡是核定了几年收成的平均数作为常度。丰收之年谷物充溢,多收取些不算暴虐,却少收取;歉收之年给田上了肥料还收不上庄稼,却必定要取满定数。作为民众的父母,却使子民忧怨勤苦,即使终年辛劳也不足以赡养自己的父母,还要靠借贷来凑满租税,致使老人小孩在山沟荒野奄奄一息,哪里还算得上是民众的父母呢?世代承袭俸禄的制度,滕国原本已经实行。《诗》说:‘雨水浇灌我们的公田,然后泽及我的私田。’助才会要有公田。由此看来,即使周代也施行助。设置庠、序、学、校来教育民众,庠是教养的意思,校是教导的意思,序是训导的意思。夏代称校,商代称序,周代称庠,学是三代都有的,都是用来使人们懂得人与人的伦常关系。在上者懂得了人与人的伦常关系,庶民们就会在下面拥护亲附。若有称以仁德称王天下的人兴起,必定会来效法这种礼德,这样就成为王者的仁德老师了。《诗》说:‘姬周虽旧国,天命却新受。’是指周文王。你努力实行吧,遵循善德、效法礼德,也将使你的国家气象一新。”滕文公派毕战来询问井田。
孟子说:“你的国君要施行仁政,经过挑选才派你来。你一定要努力啊!施行仁政,必定要从田地的分界开始。田地的分界不规整,井田分块就不均衡,作为俸禄所分的谷物就不公平。因此,暴君和贪官污吏必定不会重视他们的田地分界。田地的分界规整了,分配田地、制定俸禄就能毫不费力地确定。
“滕国的疆土虽然狭小,一样要有有德的君子,要有耕田的农民。没有有德的君子就无法管理耕田的农民,没有耕田的农民就无法供养有德的君子。希望膝在郊野施行九分取一的助,在都城中十分取一而让国民自行交纳。国卿以下的官员必定要有用于祭祀的圭田,圭田是五十亩。每户的多余人口给田二十五亩。丧葬、迁居都不出乡里,每个乡里同耕一块井田。出入劳作时相互伴随,抵御寇盗时相互帮助,有病痛意外相互照顾,这样百姓就友爱和睦了。一里见方作为一块井田,一块井田有九百亩,中央的一百亩是公田,八家各以一百亩为私田,共同料理公田。公田上的事情做完了,才可以做私田上的事情,是为了使耕田的农民有所区分。这是井田的大概,至于实施道德教化,德润民心,道泽国邦,民富而国安,就靠国君和你了。”

                                                          卷五 滕文公章句上四

【经原文】
有为神农之言①者许行,自楚之滕,踵门②而告文公曰:“远方之人闻君行仁政,愿受一廛③而为氓。”文公与之处,其徒数十人,皆衣褐④,捆屦⑤、织席以为食。
  陈良⑥之徒陈相与其弟辛,负耒耜而自宋之滕,曰:“闻君行圣人之政,是亦圣人也,愿为圣人氓。”
  陈相见许行而大悦,尽弃其学而学焉。陈相见孟子,道许行之言曰:“滕君,则诚贤君也;虽然,未闻道也。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⑦而治。今也滕有仓廪府库,则是厉民⑧而以自养也,恶得贤?”
  孟子曰:“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曰:“然。”
“许子必织布而后衣乎?”曰:“否。许子衣褐。”
“许子冠乎?”曰:“冠。”
曰:“奚冠?”曰:“冠素⑨。”
曰:“自织之与?”曰:“否。以粟易之。”
曰:“许子奚为不自织?”曰:“害⑩于耕。”
曰:“许子以釜甑爨⑾,以铁耕乎?”曰:“然。”
“自为之与?”曰:“否。以粟易之。”
  “以粟易械器者,不为厉陶冶⑿;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岂为厉农夫哉?且许子何不为陶冶,舍⒀皆取诸其宫中而用之?何为纷纷然与百工交易?何许子之不惮烦?”
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
  “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有大人之事⒁,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如必自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⒂也。故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
  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汜⒃滥于天下。草木畼⒄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偪⒅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⒆。尧独忧之,举舜而敷⒇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禹疏九河(21),瀹济漯(22),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23),然后中国可得而食也。当是时也,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虽欲耕,得乎?
  “后稷教民稼穑(24),树艺(25)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26),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27),朋友有信。放勋(28)曰:‘劳之来之(29),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30)之,又从而振德(31)之。’圣人之忧民如此,而暇耕乎?
  “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32)为己忧。夫以百亩之不易(33)为己忧者,农夫也。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孔子曰(34):‘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35)之。荡荡乎,民无能名(36)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与(37)焉。’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亦(38)不用于耕耳。
  “吾闻用夏变夷(39)者,未闻变于夷者也。陈良,楚产(40)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谓豪杰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数十年,师死而遂倍(41)之。昔者孔子没,三年之外,门人治任(42)将归,入揖于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然后归。子贡反,筑室于场,独居三年,然后归。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43),秋阳以暴之(44),皜皜(45)乎不可尚已。’今也南蛮鴃舌(46)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师而学之,亦异于曾子矣。吾闻出于幽谷迁于乔木(47)者,末闻下乔木而入于幽谷者。《鲁颂》曰(48):‘戎狄是膺,荆舒(49)是惩。’周公(50)方且膺之,子是之学,亦为不善变矣。”
  “从许子之道,则市贾(51)不贰,国中无伪。虽使五尺之童(52)适市,莫之或欺。布帛长短同,则贾相若;麻缕丝絮轻重同,则贾相若;五谷多寡同,则贾相若;屦大小同,则贾相若。”
  曰:“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相倍蓰(53),或相什伯,或相千万。子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巨屦小屦同贾,人岂为之哉?从许子之道,相率而为伪者也,恶能治国家?”
【释字义】
①神农之言者许行:神农是传说中上古时住在中部地区的姜族的酋长——炎帝。据说炎帝姓姜,开始教民农作,被称为“神农”。神农的学说在先秦诸子中被列为九流之一的“农家”。《汉书·艺文志》“诸子略”的农家中即有《神农》二十篇。许行,生平无考,钱穆《先秦诸子系年考辨》卷三认为他可能就是《吕氏春秋·当染》中提到的“学于禽滑厘”的许犯。
②踵门:犹现在所谓的登门拜访,朱熹《集注》云:“足至门也。”
③廛(chan 缠):《说文》:“二亩半也。”赵注云:“居也。”古时一家所居占地二亩半,称一廛。
④褐:以粗麻编织的衣服。又,朱熹《集注》云:“毛布,贱者之服也。”毛布是一种粗毛的纺织品。
⑤捆屦:织草鞋。《经典释文》引许慎说云:“捆,织也。”赵注、朱熹又训捆为敲打,乃是指编织草鞋必须边织边捶,方能使织出的鞋结实耐用。
⑥陈良:赵注云:“儒者也。”梁启超《先秦政治思想史》认为此人即《韩非子·显学》中所述的“仲良氏之儒”。
⑦饔飧(sun 孙):指自己煮饭,赵注云:“熟食也,朝曰饔,夕曰飧。”
⑧厉民:厉,虐也。病、害,此处是刻剥民众的意思。
⑨素:白色的生绢。
⑩害:妨碍。
⑾釜甑爨(cuan窜):釜,煮物的锅。甑,蒸物的瓦器。
⑿陶冶:制陶、冶铁的工匠。
⒀舍:钱玄同、章太炎均训为“什么”。朱熹谓,亦有人将此字属上读,指制作陶冶的场所,意思相近。
⒁大人之事:赵注云:“大人之事,谓人君行教化也;小人之事,谓农工商也。”
⒂路:朱熹《集注》云:“谓奔走道路,无时休息也。”
⒃汜:同“泛”。
⒄畼:《说文》:“不生也。”段注:“今之畅。盖字之隶变。”
⒅偪:同“逼”。
⒆交于中国:赵注云:“猛兽之迹当在山林,而反交于中国。”朱熹《集注》云:“言禽兽多也。”
⒇敷:赵注训“治”,朱熹、焦循《正义》均训作“布”,布有施行之意。
(21)九河:据《尚书·禹贡》,当时的黄河流到华北平原中部后“播为九河”,《尔雅·释水》还具体列举了这九条河的名称,近代的研究者多认为,“九河”不一定是实指,而是对古代黄河下游多条支流的总称。
(22)瀹(yue月)济漯(ta踏):瀹,《说文》:“渍也。”引申为治也。济,水名。漯,古代黄河下游的主要支流之一。
(23)决汝汉,排淮泗,而注入江:决,朱熹《集注》云:“决、排皆去其壅塞也。”汝,水名,源出今河南鲁山大盂县注入淮河。汉,水名,源出今陕西宁强县北蟠家山,流入长江。淮,水名,出河南桐柏山,东经安徽、江苏入洪泽湖。泗,水名,源于今山东泅水陪尾山,流入淮水。
(24)后稷教民稼穑:后稷,周族的始祖。相传他善于种植各种粮食作物,曾在尧、舜时代担任过农官,教民耕种。稼穑,播种和收获,泛指一般农事。
(25)树艺:朱熹《集注》云:“树,亦种也;艺,殖也。”
(26)使契(xie卸)为司徒:契,传说中商代的祖先,因佐禹洽水有功,被舜任命为司徒,掌管教化。司徒,当时掌管民事的官职。
(27)叙:同“序”。
(28)放勋:尧名放勋,《书·尧典》云:“帝尧曰放勋。”以下所述,当是尧训示契的话。
(29)劳之来之:《尔雅·释诂》:“劳、来,勤也。”据此,此处两“之”是同义词,意为督促、勤勉,下文“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与此类似。
(30)自得:赵注云:“使自得其本善性。”
(31)振德:振,《说文》:“举救也。”振德,奋力拯救人民以道德,无使沦丧。
(32)皋陶(yao 摇):传说中东夷族的首领,在舜时担任掌管刑法的官。
(33)百亩之不易:朱熹《集注》云:“易,治也。”指一百亩地不能完成耕作。
(34)孔子曰:此处引语见于《论语·泰伯》,个别词语稍有不同。
(35)则:《说文》:“等画物也。从刀贝。贝,古之物货也。”引申为取则、效法。
(36)民无能名:民众无法形容。
(37)有天下而不与预:此句与《德道经》“生有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为玄德”大意相似。
(38)亦:据杨树达《词诠》,此处的“亦”为只是的意思。
(39)夏变夷:古代称中原地区为诸夏,朱熹《集注》云:“夏,诸夏礼义之教也。”变夷,朱熹《集注》云:“变夷,变化蛮夷之人也。”
(40)产:此指出生。
(41)倍:同“背”。
(42)治任:赵注云:“担也。”治任犹现在所谓的收拾行李。
(43)江汉以濯之:濯为洗涤,朱熹《集注》云:“江汉水多,言濯之洁也。”
(44)秋阳以暴之:秋阳,赵注云:“周(历)之秋,夏(历)之五六月,盛阳也。”又,朱熹《集注》云。“秋日燥烈,言暴之干也。”暴同“曝”。
(45)皓皓:朱熹《集注》云:“洁白貌。”
(46)鴃(jue决)舌:说话如乌叫一般难懂。
(47)出于幽谷迁于乔木:典出《诗·小雅·伐木》。幽谷喻低,乔木喻高。
(48)《鲁颂》曰:此处诗句引自《诗·鲁颂·闷宫》,这是一首赞颂鲁信公功绩的诗歌。
(49)荆舒:荆,楚原建国于荆山一带,故旧名荆。中原诸侯亦因此而蔑称其为荆蛮。舒,楚的与国,故地在今安徽舒城县。
(50)周公:朱熹《集注》云:“此诗为周公之颂,而孟子以周公言之,亦断章取义也。”
(51)贾:同“价”。
(52)五尺之童:古代成年人自称丈夫,五尺只及成年人的一半,朱熹云:“言幼小无知也。”
(53)蓰(xi 喜):五倍。
【释经义】
有个主张神农家学说的许行从楚国来到滕国,登门求见对滕文公说:“我这偏远地方的人听说您施行仁政,希望领受一间住所而成为您的子民。”文公给了他一个住所。他的门徒有几十个,都穿着粗麻编织的衣服,以打草鞋、织座席谋生。
陈良的门徒陈相和他的弟弟陈辛背着农具从宋国来到滕国,对文公说:“听说您施行圣人的教化,您也是圣人了,我们愿意成为您的子民。”
陈相见了许行非常高兴,抛弃了自己的学问去向他学习。陈相见了孟子,转述许行的话说:“滕君确实是个贤德的君主,然而却未曾得闻大道。贤者应该与民众一起种出庄稼来才吃,做出饭来才处理政务。现在滕国有粮仓钱库,是以刻剥民众来奉养自己,怎么能贤明呢?”
孟子说:“许子一定要种出粟米来才吃吗?”陈相说:“是的。”
孟子说:“许子一定要织出布来才穿吗?”陈相说:“不,许子穿粗麻编织的衣服。”
孟子说:“许子戴冠吗?”陈相说:“戴的。”
孟子说:“什么样的冠?”陈相说:“白色的粗绸冠。”
孟子说:“是自己织出来的吗?”陈相说:“不,用粟米换来的。”
孟子说:“许子为什么不自己织呢?”陈相说:“因为妨碍耕作。”
孟子说:“许子是用瓦罐煮饭、铁器耕田吗?”陈相说:“是的。”
孟子说:“是自己制作的吗?”陈相说:“不,用粟米换来的。”
孟子说,“用粟米换用具的人,并没有刻剥陶工、铁匠;陶工、铁匠也用自己所造的用具来换粟米,难道是刻剥农夫吗,而且许子为什么不兼做陶工、铁匠,把做出来的用具都拿到自己家中使用,干什么这样一一与各种工匠进行交易?为什么许子如此不厌其烦?”陈相说:“各种工匠的工作,本来就不能耕种着庄稼来兼做。”
孟子说:“那么,难道治理国家就能耕种着庄稼来兼做吗?有君子的事务,有小人的事务。以一人的生活来说,各种工匠的制品都不可缺少,如果必须自己制作才来使用,是指使着天下的人疲于奔命。所以说有的人劳动心力、有的有劳动体力,劳动心力的人治理人,劳动体力的人被人治理;被人治理的人养活人,治理人的人被人养活,这是普天之下通行的道理。
“在尧的时候,天下还不安定,洪水横溢,四处泛滥,草木无限地生长,鸟兽成群地繁殖,庄稼没有收获,禽兽危害民众,飞鸟走兽的踪迹横七竖八地布满中原国土。尧对此独自忧虑,选拔了舜来进行治理。舜派益掌管焚火,益在山野沼泽点起烈火进行焚烧,鸟兽奔逃藏匿。接着,由禹疏浚九河,治理济水、漯水、引注入海;开掘汝水、汉水,疏通淮水、泗水,导注入江,这样一来,民众才可在中原大地上得生息。在那时,禹一连八年在外边奔走,三次经过自己的家门都不进去,纵使要耕种,可以吗?后稷教民众耕种收获,种殖谷物,谷物成熟了才能养育民众。人有人的行事准则,吃饱、穿暖、住得安逸却没有道德教养,就和禽兽差不多了。圣人对此感到忧虑,派契担任司徒,以人与人的伦常关系来教诲民众,父子之间要亲密无间,君臣之间要正义忠诚,夫妇之间要内外有别,长幼之间要尊卑有序,朋友之间要遵守信用。放勋说:‘督促他们,纠正他们使正真,辅助他们使长养,使他们怡然自得,恢复自在天真的本性,随后再以德性拯救和引导,使他们五德淳厚。’圣人为民众思虑到这种程度,还有闲暇耕种吗?
“尧以不能得到舜这样的人作为自己的忧虑,舜以不能得到禹和皋陶这样的人作为自己的忧虑。而以一百亩农日没有种好作为自己忧虑的是农夫。把财物分给他人叫做惠,把善德教给他人叫做忠,为天下民众找到贤才叫做仁。因此,把天下让给别人容易,以自己的善德为天下民众找到贤才难。孔子说:‘尧作为君主伟大啊!上天至高至大,天德无所不包,唯有尧效法它。浩瀚无边,包容万物,又无名无相,民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舜是真正的君主啊!巍峨崇高,拥有了天下却不占有它。’尧舜的治理天下,难道没有用他们的智慧和能力吗?只是不用在耕作上而已。
“我只听说用中土的道德教化来影响蛮夷,没听说过被蛮夷所影响的。陈良是楚人,喜好周公、孔子的学说,北来中土学习道德,北方的学者没有一个能超过他的,他就是所谓的豪杰之士。你们兄弟事奉他数十年,老师死了却背叛他的学说。过去孔子去世,门徒们守丧三年之后收拾行李准备回去,进屋与子贡揖别,相对而哭,都泣不成声,然后才回去。子贡回到墓地,在祭坛边筑屋独自居住了三年,然后才回去。过了些日子,子夏、子张、子游因为有若长得橡孔子,打算像事奉孔子那样礼待他,并强求曾子也这样做。曾子说:‘不行。如同在江汉之水中洗涤过,好似在六月骄阳下曝晒过,老师那样的清静高洁是无法超越的。’如今许行这种话语难懂的南蛮人来非难先王之道,你却背叛了你的老师向他学习,与曾子真是大相径庭了。我只听说鸟儿从幽暗的山谷飞往高大的树木,从没听说过从高大的树木飞到幽暗的山谷中去的。《鲁颂》说:‘痛击戎狄,遏止荆舒。’周公正要痛击他们,你却赞同他们的学说,这真算不上好的变更。”
陈相说:“要是听从了许子的学说,市场上的物价就没有差别,都市里没有欺骗行为,即使是五尺高的孩童到市场上去,也没有人会欺负他。布匹丝绸的长短相等,价钱就一样;麻线丝絮的份量相等,价钱就一样;粟米谷物的多少相等,价钱就一样;鞋履的大小相等,价钱就一样。”
孟子说:“物品之间不相一致,是物品本身的特性,或者相差一倍五倍,或者相差十倍百倍,或者相差千倍万倍。你要把它们等量齐观,是淆乱天下。优质的鞋和粗劣的鞋卖同样的价钱,人们怎么会接受呢?要是听从了许子的学说,是引导着天下的人去进行欺骗,怎么能治理国家呢?”

                                                          卷五 滕文公章句上五

【经原文】
墨者夷之①,因徐辟②而求见孟子。孟子曰:“吾固愿见,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往见,夷子不来!”他日又求见孟子。
  孟子曰:“吾今则可以见矣。不直,则道不见;我且直之。吾闻夷子墨者。墨之治丧也,以薄为其道③也。夷子思以易天下,岂以为非是而不贵也?然而夷子葬其亲厚,则是以所贱事亲也。”
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④’,此言何谓也?之则以为爱无差等,施⑤由亲始。”
徐子以告孟子。孟子曰:“夫夷子,信以为人之亲其兄之子,为若亲其邻之赤子乎?彼有取尔也。赤子匍匐将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⑥,而夷子二本故也。盖上世尝有不葬其亲者。其亲死,则举而委之于壑。他日过之,狐狸食之,蝇蚋姑嘬之⑦。其颡⑧有泚⑨,睨⑩而不视。夫泚也,非为人泚,中心达于面目。盖归反虆梩⑾而掩之。掩之诚是也,则孝子仁人之掩其亲,亦必有道矣。”
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怃然⑿为间,曰:“命之矣。”
【释字义】
①夷之:生平无考,赵注云:“治墨家之道者。”
②徐辟:赵注云:“孟子弟子也。”
③墨之治丧也,以薄为其道:薄葬是墨家的基本观点之一,《墨子》书中有《节葬》篇专言此事。
④若保赤子:语出《书·康诰》。
⑤施:《说文》:“知施者旗也。”引申为实施。
⑥一本:赵注云:“天生万物各由一本而出,今夷子以他人之亲与己亲等,是为二本。”
⑦蝇纳姑嘬之:朱熹《集注》云:“蚋,蚊属。姑,语助声,或曰蝼姑也。嘬,攒共食之也。”
⑧颡:赵注云:“额也。”
⑨泚(Cǐ此):赵注云:“汗出泚泚然也。”
⑩睨:朱熹《集注》云:“邪视也,”
⑾虆梩(léi lǐ雷匣):虆,《集韵》:“盛土笼。”盛土的箕和挖土的锹。
⑿怃然:失意貌。
【释经义】
墨家信徒夷之通过徐辟求见孟子,孟子说:“我本来愿意见,但现在还在病中,等病好了我去见他。夷之就不必来去。”
过了些日子,夷之又来求见孟子,孟子说:“我现在可以见他了。言语不直指人心,则道理不明。我就直截了当地说吧!我听说夷子是墨家的信徒,墨家办理丧事以俭朴节约作为他们的准则。夷子想用它来改易天下的礼俗,难道以为不薄葬就不值得称道吗?但夷子厚葬他的父母亲,那是拿自己看不起的东西来事奉父母亲。”
徐辟把这些话告诉夷之,夷之说:“按儒家信徒的说法,古时候的圣人善待民众‘如同爱护婴儿一般’,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我认为它是指爱没有等级之分,只是从父母亲开始施行罢了。”
徐辟把这些话告诉孟子,孟子说:“夷子真的认为人们爱护自己侄儿等同于爱护邻居的婴儿吗?夷子不过抓住了这一点,例如婴儿爬着将要掉到井里去时,这当然不能归罪于婴儿。上天生养万物,让他们各有一个本源,而夷子却要他们有两个本源。上古时代曾经有不安葬自己父母亲的人,他的父母亲死了就扛起来丢在山沟里。过了些日子经过那里,只见狐狸在撕食尸体,蚊蝇在叮咬尸体。那人额头直流冷汗来,避开眼光不敢正视。这汗不是流给人看的,而是内心的愧疚表露在面目上,于是就回去拿了锄头畚箕把尸体掩埋了。如果掩埋尸体确实是对的,那么,孝子仁人安葬自己的父母亲也必定是符合道理的。”
徐辟把这些话告诉夷之。夷之茫然若失,好一会才说:“他教育了我!” 
卷六 滕文公章句下一

【经原文】
陈代①曰:“不见诸侯,宜若小然;今一见之,大则以王,小则以霸。且《志》曰:‘枉尺而直寻②。’宜若可为也。”
  孟子曰:“昔齐景公田,招虞人③以旌④,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⑤,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如不待其招而往,何哉?且夫枉尺而直寻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则枉寻直尺而利,亦可为与?昔者赵简子⑥使王良⑦与嬖奚乘,终日而不获一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贱工也。’或以告王良。良曰:‘请复之。’强而后可⑧,一朝⑨而获十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良工也。’简子曰:‘我使掌与女乘。’谓王良。良不可,曰:‘吾为之范我驰驱,终日不获一;为之诡遇⑩,一朝而获十。《诗》云⑾:“不失其驰,舍矢如破⑿。”我不贯⒀与小人乘,请辞。’御者且羞与射者比。比而得禽兽,虽若丘陵,弗为也。如枉道而从彼,何也?且子过矣,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
【释字义】
①陈代:赵注云:“孟子弟子也。”
②枉尺而直寻:朱熹《集注》云:“枉,屈也;直,伸也。”寻是古代的长度单位,等于八尺。《德道经》云:“曲则金。”明白自然无为的道理,曲己求全,舍己无为,符合自然大道。而陈代以委曲道德求全于诸侯来规劝孟子,显然不明圣贤之心了。
③虞人:赵注云:“守苑圃之吏也。”即管理狩猎场的官员。
④旌:用牦牛尾和彩色鸟羽作饰的旗。按当时的礼仪,招请虞人应用皮冠。因齐景公的做法不合乎礼仪,所以虞人不应命。此事在《左传·昭公二十年》中亦有记载。
⑤志士不忘在沟壑:朱熹《集注》云:“志士固穷,常念死无棺椁,弃沟壑而不恨。”勇士句的含义与此类似。
⑥赵简子:即赵鞍,亦称赵孟。春秋未年晋国的卿,曾击败范氏、中行氏,大大扩张了自己的封地,为后来建立赵国打下了基础。
⑦王良:春秋末年著名的御手。
⑧强而后可:朱熹《集注》云:“嬖奚不肯,强之而后肯也。”
⑨一朝:朱熹《集注》云:“自晨至食时也。”
⑩诡遇:朱熹《集注》云:“不正而与禽遇也。言奚不善射,以法驰驱则不获,废法诡遇而后中也。”
⑾《诗云》:此处诗句引自《诗·小雅·车攻》,这是一首以周宣王田猎为题材的颂歌。
⑿舍矢如破:舍矢指放箭,势如破竹。王引之《经传释词》解此句为“言其中之速也。”
⒀贯:同“惯”。
【释经义】
陈代说:“您不会见诸侯,似乎只是拘泥于小节。现今一去见他们,大则可以以仁德称王天下,小则可以以武力称霸诸侯。而且《志》上说:“屈曲一尺,而伸直八尺。”似乎可以见一见的。”
孟子说:“过去齐景公田猎,用有羽毛装饰的旌旗去传唤管理山林的虞人,虞人因景公所招不合礼仪而不去,景公准备处死他。孔子得知后说:‘志士坚守节操而不怕弃尸山沟,勇士见义勇为而不怕丧失头颅。’孔子赞赏什么呢?是赞赏虞人对不符合礼仪的传唤不应承。要是不待传唤而去应承,那算什么呢?所谓‘屈曲一尺,而伸直八尺’,是从私利上来说的。要说私利,如果屈曲八尺而伸直一尺可以有利,是否也能去做呢?过去赵简子派王良为他宠幸的小臣奚驾车,一整天捕不到一只鸟。奚向赵简子汇报说:‘王良是天下最拙劣的车手。’有人把这话告诉了王良,王良说:‘请让我们再去一次。”奚在强求之下才同意。结果一个早上就捕到了十只鸟。奚向赵简子汇报说:‘王良是天下最优秀的车手。’赵简子说:‘我派他专门为你驾车。’便告诉了王良。王良不同意,说:‘我替他按规范驾车,一整天捕不到一只;不按照规范驾车,一个早上就捕到了十只。《诗》说:“不失规范地奔驰,一箭发出就射中。”我不习惯替小人驾车,请同意我辞掉这任命。’车手尚且羞于与奚这样的射手合作,即便合作所得的鸟鲁多得像山丘一样,也不肯干。如果丢失了道德,辱没了节操去依附诸侯,那算什么呢?而且你错了。自己不行正道,心身不诚、德性不淳的人,不曾有过能匡正、教化他人的。”

卷六 滕文公章句下二

【经原文】
景春①曰:“公孙衍、张仪②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③。”
  孟子曰:“是焉得为大丈夫乎?子未学礼乎?丈夫之冠④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⑤,贫贱不能移⑥,威武不能屈⑦。此之谓大丈夫。”
【释字义】
①景春:赵注云:“孟子时人,为纵横之术者。
②公孙衍、张仪:公孙衍,魏国人,名衍,战国中期的纵横家。据《史记·张仪列传》的记载,他在张仪死后“入相秦,尝佩五国之相印,为约长。”张仪,魏国人,战国中期著名的纵横家,曾多次游说各国与秦国结盟,瓦解齐楚联盟,使秦国更为强大。孟子批判他们曲附权贵,利诱诸侯,如女子、小人一样没有操节。
③熄:同“息”。《说文》:“畜火也。亦曰灭火也。”段注:“畜当从草,灭与蓄义似相反而实相成,止息即滋息也。”指天下平定,战乱不起。
④冠:古代男子到了二十岁,要举行冠礼,以示成年。
⑤淫:赵注去:“乱其心也。”
⑥移:《说文》:“禾倚移也。”引申为易其行也。
⑦屈:《说文》:“无尾也。”《六书故》:“曲其尾也。”引之则凡曲不申者皆曰屈。赵注云:“挫其志也。”
【释经义】
景春说;‘公孙衍、张仪难道不是真正的大丈夫吗?他们怒火发作,诸侯都会害怕;他们平心静气,天下就太平无事。”
孟子说:“这怎么能算是大丈夫呢?你没有学礼仪吗?男子行冠礼时,父亲训导他;女子出嫁时,母亲训导她,亲自送到门口,告诫她说:‘到了你的夫家,必须恭敬,必须谨慎,不要违背丈夫。’以恭敬顺从作为正道,是为人之妻的道理。居住在天下最广大的仁德居所里,站立在天下最正大的礼德位置上,行走在天下最广阔的义德大道上。能实现德化天下的志向就携同民众一起去实现,不能实现德化天下的志向就独立不改地施行自己的道德。富贵无法诱惑,不乱道心;贫贱无法动摇,不变道志;威武无法逼迫,不屈操节,这才叫做大丈夫!”

卷六 滕文公章句下三

【经原文】
周霄①问曰:“古之君子仕乎?”
  孟子曰:“仕。《传》曰:‘孔子三月②无君,则皇皇③如也,出疆必载质④。’公明仪曰:‘古之人三月无君则吊⑤。’”
  “三月无君则吊,不以急乎?”
  曰:“士之失位也,犹诸侯之失国家也。礼曰:‘诸侯耕助⑥,以供粢盛⑦;夫人蚕缫⑧,以为衣服。牺牲不成⑨,粢盛不洁,衣服不备,不敢以祭。惟士无田,则亦不祭。’牲杀、器皿、衣服不备,不敢以祭,则不敢以宴,亦不足吊乎?”
  “出疆必载质,何也?”
  曰:“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也,农夫岂为出疆舍其耒耜⑩哉?”
  曰:“晋国亦仕国⑾也,未尝闻仕如此其急。仕如此其急也,君子之难仕,何也?”
  曰:“丈夫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不待父母之命、媒妁⑿之言,钻穴隙相窥,踰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古之人未尝不欲仕也,又恶不由其道。不由其道而往者,与钻穴隙之类也。”
【释字义】
①周霄:赵庄云:“魏人也。”在《战国策·魏策二》中曾提到他。
②三月:三个月是一个季节,时令有变化,古人多以此为衡量事物进展的尺度。
③皇皇:通“遑”。朱熹《集注》云:“如有求而弗得之意。”君子求仕是为了施行仁义,非担心没出仕的机会,是担心没有施行仁义的机会。
④质:同“贽”,古代初次与人相见所送的礼品。《仪礼·士相见礼》对此有较详细的记述。
⑤吊:哀伤。
⑥耕助:耕种藉田。藉田是古代统治者为勉励农民而亲自参加耕种的田。
⑦粢盛:祭祀时所用的米粮,朱熹《集注》云:“黍稷曰粢,在器曰盛。”
⑧夫人蚕缫:诸侯的正妻,养蚕缫丝。
⑨牺牲不成:牺牲,祭祀所杀的牛羊,下文的“牲杀”与此同意,赵注云:“牲必待杀,故曰杀。”又,王夫之《孟子稗疏》云:“畜牧曰牲,渔猎曰杀。”成,此指肥壮。
⑩耒耜:耒,《说文》段注:“耕曲木也。从木推丰。” 耜,泛指耕地所用的农具。
⑾仕国:可出仕的国家。
⑿媒妁:妁同“媒”,均为古代的婚姻介绍人。
【释经义】
周霄问道,“古代的君子做官吗?”
孟子说:“做官的。《传记》说:‘孔子要是三个月没有被君主使用就会惶惶不安,所以每离开一个国家,必定会带着拜见另一个国家君主的礼物。’公明仪说:‘古代的人要是三个月没有被君主任用就会感到悲伤,就要去安慰他。’”
周霄说,“三个月没有被君主任用,就要去安慰他,不是太急了吗?”
孟子说,“士人失去了职位,犹如诸侯失去了国家。《礼记》上说:‘诸侯亲自耕种农田,是用以提供祭品,他们的夫人亲自养蚕缫丝是用以制作祭服。祭奠用的牲畜不肥壮,祭奠用的食品不沽净,祭奠用的礼服不完备,不敢用来祭祀。士人如果没有了土地,也不能祭祀。牲畜、器皿、礼服不完备,不敢用来祭祀,于是就不敢进行宴乐,难道不应该去安慰他吗?”
周霄说:“每离开一个国家必定带着拜见另一个国家君主的礼物,是什么道理呢?”
孟子说:“士人去做官,好比农夫去耕地;农夫如果离开一个地方难道会丢下他的农具吗?”
周霄说:“魏国也是个能做官的国家,但我从未听说过士人做官有如此急迫的。既然士人做官是如此的急迫,那么君子却不轻易去做官,而是为什么呢?”
孟子说:“男子生下来,父母就希望为他找到妻室;女子生下来,父母就希望为她找到夫家。父母的这种心情是人人都有的。但要是不得到父母亲的同意,没有媒人的介绍,就钻洞穴、扒门缝私下相见,翻墙头进行幽会,那么父母、国人都会看不起他们。古人不是不想做官,但又嫌恶不通过正道的做官。不通过正道去做官的,就和钻洞扒缝和翻墙差不多。”

卷六 滕文公章句下四

【经原文】
彭更①问曰:“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②于诸侯,不以泰③乎?”
  孟子曰:“非其道,则一箪食不可受于人;如其道,则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泰。子以为泰乎?”
  曰:“否。士无事而食,不可也。”
  曰:“子不通功易事④,以羡补不足,则农有余粟,女有余布;子如通之,则梓匠轮舆⑤皆得食于子。于此有人焉,入则孝,出则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而不得食于子。子何尊梓匠轮舆,而轻为仁义者哉?”
  曰:“梓匠轮舆,其志将以求食也;君子之为道也,其志亦将以求食与?”
  曰:“子何以其志为哉?其有功于子,可食而食之矣。且子食志乎?食功乎?”曰:“食志。”
  曰:“有人于此,毁瓦画墁⑥,其志将以求食也,则子食之乎?”曰:“否。”
  曰:“然则子非食志也,食功也。”
【释字义】
①彭更:杨注云:“孟子弟子。”
②传食:或释为“转食”,或释为接受诸侯的饮食。
③泰:奢侈。
④通功易事:朱熹《集注》云:“谓通人之功而交易其事。”
⑤梓匠轮舆:这些工匠在《考工记》中都列为“攻木之工”,分而言之,梓人掌造礼器,匠人掌土木工程,轮人、舆人掌造车的轮、舆(车箱)。
⑥墁:《集韵》:“涂具。通作镘。”墙壁之饰曰墁。
【释经义】
彭更问道:“后面跟着几十乘车辆,身边随从着几百个人,走来走去都受到诸侯的供养,这样不觉得过分吗?”
孟子说:“不合乎道德,一碗饭都不能接受;合乎道德,舜接受了尧的天下都不觉得过分。你觉得过分吗?”
彭更说:“不对,士人不作事而白吃饭,是不可以的。”
孟子说:“你如果不沟通人们的劳绩,交换他们的成果,用多余来弥补不足,农夫就会有剩余下来的粟米,女子就会有剩余下来的布匹;你如果沟通他们,那么工匠们都能从你那儿得到吃的。现在有这么个人,在家孝顺,出外友敬,严守先王的道义,以此等待扶持后进的学者,却不能从你那儿得到吃的,你为什么看重工匠而轻视施行仁义的人呢?”
彭更说:“工匠们的愿望是要以此来谋求吃的,君子施行道德,其愿望也是要以此来谋求吃的吗?”
孟子说:“你何必管愿望呢?他们对你有动绩,可以酬劳才酬劳他们的。你到底是酬劳愿望呢,还是酬劳功绩?”
彭更说:“酬劳愿望。”
孟子说:“现在有个人,干活时毁坏了瓦片、污损了墙壁,其愿望是要以此来谋求吃的,你酬劳他吗?”
彭更说:“不。”
孟子说:“那么你就不是酬劳愿望,而是酬劳功绩。”

卷六 滕文公章句下五

【经原文】
万章①问曰:“宋,小国也。今将行王政②,齐楚恶而伐之,则如之何?”
  孟子曰:“汤居亳,与葛为邻,葛伯放而不祀。汤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牺牲也。’汤使遗之牛羊。葛伯食之,又不以祀。汤又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粢盛也。’汤使亳③众往为之耕,老弱馈食。葛伯率其民,要其有酒食黍稻者夺之,不授者杀之。有童子以黍肉饷,杀而夺之。《书》曰④:‘葛伯仇饷。’此之谓也。为其杀是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为匹夫匹妇复雠也。’‘汤始征,自葛载⑤。’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之望之,若大旱之望雨也。归市者弗止,芸⑥者不变。诛其君,吊其民,如时雨降。民大悦。《书》曰:‘徯我后,后来其无罚。’‘有攸不惟臣⑦,东征,绥厥士女。匪⑧厥玄黄⑨,绍我周王见休⑩,惟臣附于大邑周。’其君子实玄黄于匪以迎其君子,其小人箪食壶浆以迎其小人,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太誓》⑾曰:‘我武惟扬⑿,侵于之疆,则取于残,杀伐用张⒀,于汤有光⒁。’不行王政云尔,苟行王政,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君。齐楚虽大,何畏焉?”
【释字义】
①万章:孟子的弟子。《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云孟子“退而与万章之徒作《孟子》七篇”,据此,他似是孟子的高足弟子。
②将行王政:朱熹《集注》云:“宋王偃尝灭滕伐薛,败齐、楚、魏之兵,欲霸天下,疑即此时也。”
③亳:此处所说的亳在今河南商丘东南,即前人所谓的南亳。
④《书》曰:赵注云:“《尚书》逸篇文。”
⑤汤始征,自葛载:此句亦见于本书《梁惠王下》齐伐燕取之章,也是《书》的逸文,唯文字略有出入。载,朱熹《集注》云:“亦始也。”
⑥芸:通“耘”。
⑦有攸不惟臣:有攸,诸侯国名,故地在今河南安阳和淇县的东南。攸候在殷商征伐东夷时出有大力,故得到商王的赏赐,成为东方的大国。周初东方诸侯起来叛乱,攸也参加了。不惟臣,即不臣服。
⑧匪:同“篚”,装东西的筐子。
⑨玄黄:指献的丝帛。
⑩绍我周王见休:绍,《说文》:“继也。一曰,绍,紧纠也。”休,朱熹《集注》云:“美也。”
⑾《太誓》:即《泰誓》,据传是周武王伐商大会诸侯的誓词。
⑿扬:《说文》:“飞举也。”
⒀张:《说文》:“施弓弦也。”引申为开张正义,彰明德性。
⒁有光:即“又光”,犹今言更为辉煌。
【释经义】
万章问道:“宋是个小国,现在要施行称王天下的仁德之政,齐国、楚国感到憎恨而去讨伐它,怎么办呢?”
孟子说:“成汤居住在亳地,与葛国相邻,葛伯放纵无道, 不祭祀先祖。汤派人询问他们说:‘为什么不祭祀?’葛伯说:‘没有牲畜来做祭祀用的牺牲。’汤派人送给他们牛羊。葛伯把牛羊吃了,还是不用来祭祀。汤又派人询问他们说:‘为什么不祭祀?’葛伯说:‘没有谷物来做祭品。’汤派亳地的民众去为他们耕田,年老体弱的人去送饭时,葛伯带领着他的民众拦住那些带着酒食米饭的人抢夺,不肯给的就杀死。有个孩子带着米饭和肉,遭到杀害而披夺走了食物。《书》说:‘葛伯与送饭者为仇。’就是指这件事。成汤因为葛伯杀死了这个孩子而去征讨他,四海之内都说:‘这不是贪图天下的财富,是为平民百姓复仇。’成汤的征讨从葛国开始,先后征战十一次而无敌于天下。他东向征讨,西方的夷人便埋怨;南向征讨,北方的狄人便埋怨,都说:‘为什么丢下我们啊!’民众对他的盼望犹如大旱时盼望下雨一样,所到之处,赶集的不停止买卖,种田的不改变耕作,诛杀了残暴的君主而抚慰那儿的民众,如同及时降下的甘霖一样,民众非常喜悦。《书》说:‘等待我们的君王,他来了,我们就不受罪了。’‘攸国助纣为虐不肯服从,周王东向征讨,安抚那儿的士民,他们用筐装着黑色和黄色的丝帛,以能够事奉我们周王为美,归服了大邦周室。’那儿的官吏把黑色和黄色的丝帛装在筐里来迎接官员,老百姓用筐装着饭食、用壶盛着饮水来迎接周的士兵,是因为周把民众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去除了残暴的君主。《泰誓》说:‘我们的军威要发扬,攻入他们的国土上,除掉那残暴的君王,讨伐无道正道彰,比成汤的功业更荣光。’不施行仁德称王天下的政措便罢,如果要施行,四海之内都抬头盼望,都要拥护这样的人来做君主。齐国、楚国即使强大,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卷六 滕文公章句下六

【经原文】
孟子谓戴不胜①曰:“子欲子之王之善与?我明告子。有楚大夫于此,欲其子之齐语也,则使齐人傅②诸?使楚人傅诸?”
  曰:“使齐人傅之。”
  曰:“一齐人傅之,众楚人咻③之,虽日挞而求其齐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庄岳④之间数年,虽日挞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子谓薛居州,善士也。使之居于王所。在于王所者,长幼卑尊,皆薛居州⑤也,王谁与为不善?在王所者,长幼卑尊,皆非薛居州也,王谁与为善?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
【释字义】
①戴不胜:赵注云:“宋臣。”
②傅:教导。《新书·保傅》:“傅之德之。”亦即指教导的人。
③咻(xiu休):《集韵》:“召呼也。”焦循《正义》训为“喧哗”。
④庄岳:朱熹《集注》云:“齐街里名也。”
⑤皆薛居州:赵注云:“宋之善士也。”修养善德,需要良好的人文环境。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德性善良的人相处,自然心性相通,和风细雨得以教化。周边都是德性善良的人,那么道德教化润物无声,德化天下自然就实现了。
【释经义】
孟子对戴不胜说:“你是想要你的国君达到善德的境界吧?让我明确地告诉你。有位楚国的大夫,希望他的儿子能说齐语,是让齐人来教他呢,还是让楚人来教他?”
戴不胜说:“让齐人来教他。”
孟子说:“一个齐人教他,许多楚人吵扰他,即使每天责打要他说齐语仍不能做到;带他到临淄的闹市里住上几年,即使每天责打要他说楚语也不能做到。你说薛居州是有德善士,要让他居住在国君的身边。如果在国君身边的人无论年纪大小、地位高低都是薛居州那样的人,国君和谁去做不善的事呢?如果在国君身边的人无论年纪大小、地位高低都不是薛居州那样的人,国君和谁去做善事呢?一个薛居州,能把宋王怎么样呢?”

卷六 滕文公章句下七

【经原文】
公孙丑问曰:“不见诸侯,何义?”
  孟子曰:“古者不为臣不见。段干木①踰垣而辟之,泄柳闭门而不内②,是皆已甚。迫,斯可以见矣。阳货欲见孔子③而恶无礼,大夫有赐于士,不得受于其家,则往拜其门。阳货矙④孔子之亡也,而馈孔子蒸豚;孔子亦矙其亡也,而往拜之。当是时,阳货先,岂得不见?曾子曰:‘胁肩谄笑⑤,病于夏畦⑥。’子路曰:‘未同而言⑦,观其色赧赧⑧然,非由之所知也。’由是观之,则君子之所养可知已矣。”
【释字义】
①段干木:名木(一说名干木),战国初年魏文侯时贤者,曾师事子夏。
②内:同“纳”。
③阳货欲见孔子:事见《论语·阳货》篇。从《论语》该章行文来音,这个阳货似乎是鲁国很有权势的大夫。
④矙:同“瞰。”视也,窥也。
⑤胁肩谄笑:耸起肩来强装笑容,故作恭敬状。
⑥病于夏畦:赵注云:“言其意苦劳极,甚于仲夏之月治畦灌园之勤也。”
⑦未同而言:言见解不一致而勉强交谈,犹孔子所谓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⑧赧赧(nan 腩):赧,《方言》:“愧也,秦晋之间,凡愧而见上谓之赧。”面赤心不正之貌。
【释经义】
公孙丑问道:“不去见诸侯是什么道理呢?”
孟子说:“古时候,不是臣属就不去见。段干木翻墙逃避魏文侯,泄柳关门不接待鲁穆公,都太过分。如果逼着要见,也就可以去见了。阳货想要孔子来见他,又不愿别人认为他没有礼仪,大夫赠送东西给士人,士人如果不能在家亲自接受,就应去大夫家里拜谢。于是,阳货探知孔子不在家时送给他蒸乳猪,孔子也探知阳货不在家时前往拜谢。在那时,如果阳货先去拜访,孔子怎么会不见呢?曾子说:‘耸肩做出毕恭毕敬的样子,强装出讨好的笑容,比夏天浇菜地还累。’子路说:‘内心并不相投却要去交谈,看他那脸色羞惭的样子,我不懂这一套。’从这些话来看,就能明了君子应该保有的操行了。”

卷六 滕文公章句下八

【经原文】
戴盈之①曰:“什一,去关市之征,今兹②未能。请轻之,以待来年,然后已,何如?”
  孟子曰:“今有人日攘③其邻之鸡者,或告之曰:‘是非君子之道。’曰:‘请损④之,月攘一鸡,以待来年,然后已。’如知其非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⑤。”
【释字义】
①戴盈之:赵注云:“宋大夫。”
②今兹:今年,《吕氏春秋·任地》高绣注:“兹,年也。”
③攘:《说文》:“推也。”《经典释文》云:“攘,盗窃也。”引申为取。
④损:朱熹《集注》云:“减也。”
⑤知其非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修德者应直指人心而改过忏善,勇猛精进而除恶务尽。既知言所不合礼义,心身不合道德,当断然除欲弃私。留待来年就是姑息养奸,不是修德者应有的风范。
【释经义】
戴盈之说:“田租十分取一,取消关卡、市场的税收,今年还办不到,我先减轻征收,等到明年再完全实行,怎么样?”
孟子说:“现在有个人每天偷他邻居的鸡,有人对他说:“这不是君子的行为。”那人说:‘我先少偷些,每月偷一只,等到明年再完全不偷。’如果知道这样做不符正道,不合德性就赶快改正,当止则止,除恶务尽,为什么要等到明年?”

卷六 滕文公章句下九

【经原文】
公都子①曰:“外人皆称夫子好辩,敢问何也?”
  孟子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当尧之时,水逆行泛滥于中国,蛇龙居之,民无所定,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②。《书》曰③:‘洚水警余。’洚水者,洪水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驱蛇龙而放之菹④,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汉是也。险阻既远,鸟兽之害人者消,然后人得平土而居之。
  “尧舜既没,圣人之道衰,暴君代作⑤,坏宫室⑥以为汙池⑦,民无所安息;弃田以为园囿,使民不得衣食。邪说暴行又作。园囿汙池,沛泽⑧多而禽兽至。及纣之身,天下又大乱。周公相武王,诛纣伐奄⑨,三年讨其君,驱飞廉⑩于海隅而戮之,灭国者五十,驱虎豹犀象而远之,天下大悦。《书》曰:‘丕显⑾哉!文王谟⑿。丕承哉!武王烈。佑启⒀我后人,咸以正无缺。’
  “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⒁。《春秋》,天子之事⒂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圣王不作,诸侯放恣⒃,处士⒄横议。杨朱⒅墨翟⒆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为我,是无君⒇也;墨氏兼爱(21),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公明仪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吾为此惧。闲(22)先圣之道,距杨墨,放淫辞,邪说者不得作。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
  “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诗》云(23):‘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则莫我敢承。’无父无君,是周公所膺也。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24),放淫辞,以承三圣(25)者。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
【释字义】
①公都子:赵注云:“孟子弟子也。”
②营窟:朱熹释为“穴处也,焦循《正义》云:“当是相连为窟穴。”
③《书》曰:赵注云:“《尚书》逸篇也。”此篇相传是禹与他的大臣讨论政务的记录。
④菹(ju 居):《中华大字典》:“泽生草曰菹。”
⑤代作:代有所出,言频繁。作,在此是兴起的意思。
⑥宫室:此指民居。
⑦汙池:深池。
⑧沛泽:朱熹《集注》云:“沛,草木之所生也;泽,水所钟也。”
⑨奄:古代东方之国,故地在今山东曲阜东。周成王初年,随同武庚和东方的夷族起兵反周,被周公诛灭。
⑩飞廉:亦作“蜚廉”。殷纣王的佞臣。
⑾丕显:正大光明。
⑿谟:《说文》:“议谋也。”
⒀佑启:朱熹《集注》云:“佑,助也;启,开也。”佑通“祐”。
⒁《春秋》:记载春秋史事的编年体史书,记事始于鲁隐公元年(前722 年),终于鲁哀公十四年(前481 年)。
⒂天子之事:《春秋》尊王,故谓该书所记为“天子之事”。
⒃恣:《说文》云:“纵也。”
⒄处士:《汉书·异姓诸侯王表》颜师古注云:“处士谓不官于朝而居家者也。”
⒅杨朱:魏国人,战国初年的著名思想家。相传他反对儒、墨,主张贵已重生,他没有著作传世,关于他的思想材料,除本书外,还散见于《庄子》、《韩非子》、《吕氏春秋》等书。
⒆墨翟:春秋末年的著名思想家(约公元前476年-公元前390年),墨家学说的创始人,曾学习儒术,因不满“礼”之烦琐,另立新说。该学派有《墨子》一书传世。
⒇无君:朱熹《集注》云:“杨朱但知爱身,而不复知有致身之义,故无君。”
(21)兼爱:墨家的基本观点之一,认为应该不加区别的爱一切人。朱熹《集注》云:“墨子爱无差等,而视其至亲无异众人,故无父。”
(22)闲:《说文》云:“阑也,从门中有木。”引申转义为捍卫。
(23)《诗》云:此处待句引自《诗·鲁颂·闷宫》。
(24)诐(bì闭)行:《说文》:“诐,辩论也。” 诐行,引申为偏邪不正当的行为。
(25)三圣:即上文所提到的禹、周公、孔子。
【释经义】
公都子说:“别人都说夫子喜好辩论,请问是为什么呢?”
孟子说:“我难道喜好辩论吗?我是不得已啊!道生天地,天地生人,已经很久了,又时而太平,时而动乱。在尧的时候,洪水横流,在中土泛滥,龙蛇在大地上居处,民众无处安身;低地的人在树上筑巢,高处的人挖掘相连的洞穴。《书》说:“洚水警诫我们。”洚水就是洪水。于是舜派禹去治理,禹掘地引水注入大海,把龙蛇驱赶到草泽地,水沿着地上的沟道流动,长江、淮水、黄河、汉水就这样形成。水患既已解除,鸟兽不再危害人们,百姓们才得以在平原上居住。
“尧、舜去世以后,圣人之道逐渐衰微。暴君接连出现,毁坏了居室来做池沼,使民众无处安息;废弃了农田来做园苑,使民众不能谋生。邪说、暴行随之兴起,园苑、池沼、草泽又增多,并招来了禽兽。到了殷纣时,天下又大乱了。周公辅佐武王诛杀殷纣、讨伐奄国,与这些暴君征战了三年,把飞廉追逐到海边处死,灭掉的国家有五十个,将虎、豹、犀、象驱赶得远远的,天下的民众都非常喜悦。《书》说:‘多么光明啊!文王的文涛武略。大大地继承发扬啊!武王的功业。庇护后人而启迪心智,不离正道而圆满无缺。’
“盛世日益衰微,大道逐渐荒废,邪说、暴行又随之兴起,臣属杀害自己君主的事出现了,儿子杀害自己父亲的事出现了。孔子深为忧虑,写作了《春秋》。《春秋》所记述的是天子的事,因此孔子说:‘世人了解我的,恐怕只有在《春秋》中了;世人责怪我的,恐怕也只有在《春秋》中了。’
“圣王不再出现,诸侯肆无忌惮,在野人士横加议论。杨朱、墨翟的言论充斥天下,世上的言论不属于杨朱一派便属于墨翟一派。杨家主张为我而否定了忠君,这是目无君;墨家主张兼爱而否定了孝亲,这是目无父母。目无君王、目无父母,就是禽兽。公明仪说:‘厨房里有肥肉,马厩里有壮马,而民众却脸带饥色,野外有饿死的人,这是率领野兽去吃人。’杨墨的学说不破除,孔子的学说就不发扬,那就是用邪说来欺罔民众、阻塞仁义。仁义被阻塞就是率领野兽去吃人,人们将会相互残杀。我为此深感忧虑,所以捍卫先圣的道德,抵制杨墨的学说,批驳荒缪的言论,使主张邪说的人就无法兴起。邪说兴起在人们的心中,会危害他们所做的善行;兴起在所做的事情里,会危害他所施行的德政。即使圣人再度兴起,也不会改变我的结论。
“过去禹平抑了洪水,使天下太平;周公兼并夷狄、驱赶猛兽使百姓安定;孔子写作《春秋》,使作乱的臣子和不孝的儿子害怕。《诗》说:‘痛击戎狄,严惩荆舒,无人敢于抗拒我。’目无君王、目无父母的人,是周公所要惩罚的。我也想以正道端正人心,破除邪说,抵制偏颇的行为,批驳荒缪的言论,来继承三位圣人的事业。我难道喜好辩论吗?我是不得已啊!敢于抵制杨墨学说的人,就是圣人的门徒。”

卷六 滕文公章句下十

【经原文】
匡章①曰:“陈仲子②岂不诚廉士哉?居於陵③,三日不食,耳无闻,目无见也。井上有李,螬④食实者过半矣,匍匐往将⑤食之,三咽,然后耳有闻,目有见。”
  孟子曰:“于齐国之士,吾必以仲子为巨擘⑥焉。虽然,仲子恶能廉?充仲子之操,则蚓⑦而后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饮黄泉⑧。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筑与?抑亦盗跖⑨之所筑与?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树与?抑亦盗跖之所树与?是未可知也。”
  曰:“是何伤哉?彼身织屦,妻辟纑⑩,以易之也。”
  曰:“仲子,齐之世家也。兄戴,盖⑾禄万钟。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而不食也,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而不居也,辟⑿兄离母,处于於陵。他日归,则有馈其兄生鹅者,己频顣⒀曰:‘恶用是鶂鶂⒁者为哉?’他日,其母杀是鹅也,与之食之。其兄自外至,曰:‘是鶂鶂之肉也。’出而哇⒂之。以母则不食,以妻则食之;以兄之室则弗居,以於陵则居之。是尚为能充其类也乎?若仲子者,蚓而后充其操者也。”
【释字义】
①匡章:齐国人,曾在齐威王和宣王时担任过齐国的将军,据本书《离娄下》,他是孟子的友人。其言行在《战国策》、《吕氏春秋》等书中有记载。
②陈仲子:齐人,因其居于於陵,后人亦称之为“於陵子”。
③於(wu乌)陵:据前人考证,其地在今山东长山以南。
④螬:朱熹《集注》:“螬,蛴螬。虫也。”
⑤将:取。
⑥巨擘:大拇指,朱熹《集注》云:“言齐人中有仲子,如众小指中有大指也。”
⑦蚓:即蚯蚓。
⑧黄泉:朱熹《集注》云:“浊水也。”
⑨盗跖:春秋时有名的大盗。
⑩纑 (lú ):《说文》“纑,布缕也。”赵注云:“缉绩其麻曰辟,练其麻曰纑。”
⑾盖:地名,其兄的采邑。故地约在今山东沂水县西北。
⑿辟:同“避”。
⒀频顣(cu):同“颦蹙”,形容不高兴时愁眉皱额的样子。朱熹《集注》云:“频顣而言,以其兄受馈为不义也。”
⒁鶃鶃(ni):鹅鸣声。
⒂哇:呕吐,
【释经义】
匡章说:“陈仲子难道不是真正的廉洁人士吗?居住在於陵,三天不吃东西,耳朵听不见、眼睛看不到。井边有颗李子,被金龟子吃去了大半,他摸索着爬过去取来吃,吞咽了三口,耳朵才能听,眼睛才能看。”
孟子说:“在齐国的人士中,我是必定把仲子比作大拇指的。然而,仲子怎么能做到廉洁呢?符合仲子的品行,只有无欲无求的蚯蚓才能做到。蚯蚓吞食地面上的干土,饮用地下的泉水。仲子所居住的房屋,是伯夷所建造的还是盗跖所建造的呢?他所吃的粟米,是伯夷所种植的还是盗跖所种植的呢?这是无法得知的。”
匡章说:“这有什么关系呢?是他亲自编草鞋,他妻子绩麻练纑,用以交换来的。”
孟子说:“仲子是齐国的世家大族,享有世袭的禄田,他的兄长陈戴在盖邑有万石粟米的俸禄。仲子认为兄长的俸禄是不义之禄而不吃,认为兄长的房屋是不义之室而不住,避开了兄长、离开了母亲,到於陵居住。有一天回家,有人送给他兄长一只活鹅。他皱着眉头说:‘要这种嘎嘎叫的东西干吗?’另一天,他母亲杀了这只鹅给他吃,他的兄长从外面回来,说:‘这就是嘎嘎叫的东西的肉啊!’他跑到外面把吃的东西呕了出来。母亲的食物不吃,妻子的食物却吃;兄长的房屋不住,於陵的房屋却住,这还算是推行廉洁到极致吗?像仲子那样,只有蚯蚓才能完全符合他的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