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桶冲出来的革命

本报记者 赵涵漠

    “今天你上厕所了吗？”新加坡人沈锐华（Jack Sim）一边打招呼，一边掏出自己印有心形马桶盖图案的名片。

    答案总是没什么悬念。当人们被闹钟叫醒，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时，可能没有什么事比去趟厕所更重要了。在沈锐华眼里，这个人们习以为常的活动“可是整个医学史上最重要的发明”。

    100多年前，英国人发明了世界上第一座冲水马桶式公共厕所。但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直到今天，全球40%的人仍然没有厕所可上。26亿人只能在田地、河岸、海滩、垃圾堆甚至街道上“解决问题”，粪便渗入土壤，或是被雨水带走，带来多种疾病。

    为此，沈锐华在新加坡创立了世界厕所组织（World Toilet Organization）。10年来，这个公益组织帮助发展中国家建设生态厕所，并培训有志于成为“卫生间专家”的人们。如今，这个组织已经在全球58个国家发展了235个成员，其中包括英国公厕协会、美国公厕小便恐惧症候群协会和北京市旅游局等。创始人沈锐华也因此在2008年被美国《时代》周刊评选为“年度环保英雄”。

    今年，他发起的第11届“世界厕所峰会”将在中国海南举办。“全世界至少还需要5亿个家用厕所和5亿个公厕，这是个非常巨大的数字。”这位“厕所先生”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正如中共海南省委书记卫留成所说的那样，“‘方便’问题可不是小问题”。

    每年至少有1200万人死于缺少下水设施引发的疾病，这相当于每天都有20架喷气式飞机坠毁

    这是一个英文缩写与世界贸易组织（WTO）相同的组织。最初，沈锐华选用这个名字，仅仅是希望引起世界贸易组织的注意，“甚至还很希望他们来起诉我们，也许这样，媒体和公众就会更加关注厕所问题。”同名者并没有与这一个马桶盖上的WTO对簿公堂。但当这个中年男人骄傲地介绍自己的组织时，有时只能换回一阵嘲讽的笑声。

    曾经，沈锐华是个成功的建材商人。2001年，他发现“赚钱已经不能带来满足感了”，决定创立一个全球性的非营利组织。他看到报纸上新加坡的总理说要用公共厕所的干净程度来衡量国人的素质，于是决定解决与人们生活息息相关的厕所问题。

    大卫·埃尔斯是著名旅行指南《孤独星球》（Lonely Planet）的一名作者，考察旅馆厕所真面目是他的专长。他和身边的朋友不乏墨镜、现金或者护照掉进茅坑的经历，“每个人都认识或听说过正好掉进厕所的人”。

    埃尔斯还与《孤独星球》的读者分享了一个可怕的故事。一个年轻人在印度时，突然腹泻发作。“在黑暗中，他长时间蜷缩地蹲在粪便外溢的厕所上，蟑螂在他的脚边爬来爬去，漏水的淋浴喷头时不时将滞水滴在他的头上”。每当回忆起那段经历，小伙子都心有余悸，“那是地狱的征兆”！

    “世界上最差的厕所，其实是没有厕所，而且这种问题广泛存在。”沈锐华指出。

    根据世界厕所组织在2008年发布的数据，缺少厕所导致全球每年有10亿吨人类排泄物无法收集和处理。由于没有安全、卫生的下水设施，包括贫血、蠕虫感染、呼吸道疾病、疟疾、妊娠并发症等在内的疾病都会找上门来。“厕所先生”忧心忡忡地发现，每年至少有1200万人死于缺少下水设施引发的疾病，“这相当于每天都有20架喷气式飞机坠毁”。

    不过，中国农村一些不通下水的“旱厕”却被沈锐华视为生态环保厕所，“因为农民们会使用沼气来照明和做饭，减少了对当地树木的砍伐。”

    曾为厕所著书立传的英国作家罗斯·乔治就在陕西的一个种满苹果树的村庄找到了例子。在一对小学教师夫妇的平房里，厕所底部被一分为二，固体排泄物滑到后方，而前面的“小隔间”则用来收集液体。经过一段时间的储藏和堆肥后，这些“废物”会被送往田里，成为免费的肥料。

    但这并不是随处可见。在第10届“世界厕所峰会“上，研究人员盘点了世界上10个缺少厕所人口最多的国家，中国以5000万人的数字排在第三名，位于印度和印度尼西亚之后。

    因此，当世界厕所组织在2004年于北京召开“世界厕所峰会”时，中国代表与俄罗斯、尼泊尔、德国等国家代表一起，一本正经地将手印按在蓝色心形的马桶盖上。他们发表宣言，“在重视发达国家和地区厕所建设和管理的同时，更加关注发展中国家和世界落后地区的厕所建设和管理问题，在关注城市厕所建设和管理的同时，更加关注乡村厕所建设问题。”

    一个人一生中大概有两年的时光会在厕所中度过

    不过，当沈锐华回到城市，他发现厕所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话题”。“这是一个社会禁忌。”他说。很多成绩不好的小孩都曾经被警告过，“再不好好学习，长大了就去扫厕所”。

    其实，扫厕所可是项技术活儿，“没有技术，厕所就会很臭”。世界厕所组织和新加坡理工学院合作，为有志于成为“卫生间专家”的人们开办了世界厕所学院，“请最好的日本师傅来上课”。

    根据世界厕所组织的调查报告，每个人每天进出厕所6～8次，其中一次时间为5分钟，而余下每次平均两分钟。这样算下来，一个人一生中大概有两年的时光会在厕所中度过。

    坐在现代马桶上的人们，总是轻松地按下冲水掣。他们可能并不知道，一天内就有22升可饮用水冲入下水道中。为了唤醒人们的环保意识，联合利华公司与世界厕所组织合作发起了一场“纪念活动”。

    活动中，人们的纪念对象是自己的排泄物。联合利华的一款洁厕剂与谷歌地图合作，英国、爱尔兰、波兰和南非四国的居民，只要输入邮编和冲水时间，就能看到排泄物从自己家的马桶流向何方。

    比如，一坨来自英国白金汉宫的排泄物，它们在当地时间1月23日下午1点出发，以7.17公里的时速在伦敦蜿蜒的下水道中前进。它们穿过了一条小河，也经过了火车站，两个多小时后，这坨排泄物抵达了终点站，那是一座位于市郊克罗伊登路上的污水处理厂。

    沈锐华发现，“在水处理过程中会产生不少碳痕迹。”仅仅以英国为例，污水处理所需要的能量相当于最大的火电站的产量，每年会排出2880万吨二氧化碳。

    正因如此，不少人在为找到更加节能的新式厕所而努力，简·阿塞蒂就是他们中的一个。多年来，这位女士致力于推广一种无需冲水的男士便池。装置底部用一种比水轻的液体进行密封，阻隔层可以允许液体污物从中流过，但又阻隔了下水道中的臭气返回，“人们用不着一看见无水马桶就捏紧鼻子”。

    沈锐华甚至认为，传统的坐式马桶也应该被修改，“我们可以把马桶的内壁设计成流线型的滑面，这样一来，不用冲厕，排泄物也会滑到底端。”不过，这位环保达人坦言，自己的办公室使用的仍是最普通的冲水马桶，“毕竟，现在这方面的发明还不成熟”。

    人们曾经只能偷偷摸摸地谈论厕所问题，如今一切都在改变

    但是这个曾经没有办公室、没有员工、没有钱、更没有地位的组织，如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就连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在与沈锐华合影后都指点他，“你可以拿着这照片去募集资金”。

    今天，每当沈锐华在演讲席骄傲地介绍自己的WTO时，观众总会爆发一阵笑声。他曾经只是“信口”将每年的11月19日定为“世界厕所日”。但10年来，许多不同国籍、不同身份的人都会在这个特殊的节日里举行活动。

    这一切都与“厕所先生”的初衷相符，“这曾经是一个让人避讳的话题，我们想让大家讨论它，现在我们做到了。”

    女士们也开始争取自己的合法权益，对于她们来说，厕所里的男女平等可不意味着厕格数相等，“平等是根据等待时间来衡量的。”美国伊利诺伊州立大学建筑学教授凯瑟琳·安东尼说。

    过去，无论是在戏院、球场还是体育馆里，想要上厕所的女人们总是得忍受一条长队。一项学术研究显示，女性在卫生间里度过的时间是男性的两倍。

    为此，“厕所先生”带领世界厕所组织发起了一场“妇女厕所解放运动”。2007年，新加坡政府接受他们的建议，将整个国家男女厕所的比例调整为1∶2.5。3年后，上海世博会在修建场馆时也采用了同样的标准。美国各州也先后通过法律将男女厕所比例调整为1∶2。

    严谨的德国人对厕所问题的思考更加缜密。曾经，如同世界上大部分家庭一样，德国男人也站着如厕，他们弄脏了马桶，把清洁的活儿留给了主妇。如今，德国不少家庭都安装了“厕所警报器”，只要坐便器的盖子一被提起，德国前总理施罗德的声音就会大叫，“嗨！禁止站着小便，如果你不想惹麻烦就乖乖坐下！”

    在中国，人们也更用心地对待“马桶事业”。2008年奥运会期间，世界厕所组织与北京奥组委合作宣传这个城市里4000座被翻新的厕所，“北京欢迎你，北京的厕所也欢迎你。”沈锐华幽默地说。

    如今，他希望和中国旅游局合作改进整个中国的厕所，“中国有很多古老的风景名胜，人们都想看到它们。干净的厕所会为一个地区带来就业机会、财富和发展。”眼下，他甚至希望在这个每年售出2900万个马桶的国家开办一个“世界厕所博物馆”，用以推广厕所文化和历史。

    看起来，沈锐华最初的目标已经实现了，“人们曾经只能偷偷摸摸地谈论厕所问题，如今，一切都在改变”。

    即便如此，当他在接受英国国际广播电台的采访时，这个中年男人一本正经地说：“在厕所面前，人人平等，即使女王也与庶民一样。”这一次，他遭到了反驳，主持人义正辞严地回应，“也许女王她真的不上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