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司唑仑片和舒乐安定:忆右系列:我的好友“日本人”安大姐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0 10:33:47

忆右系列:我的好友“日本人”安大姐 作者:张淑芬

   在众多右派中,我和安大姐是最要好的,她喜欢我,我喜欢她,从第一次见面,直到她死,我们感情始终如一,这种友情是很难得的。

   为了真实,一上午我都在翻看我的日记,想不到我和安大姐分别竟有十多年了,我是1998年买的电脑,我和她重见是在使用电脑之前,时光真是流驶得太快太快!

  本来我一直和她通着电话的,那天,我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是她的儿子,一再问我:“找她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聊聊天。”

好一阵沉默,才缓缓地回答:“她,去世了?”

“什么,什么,不可能!”

“真的!是汽车,车祸……”

那天一早她去诊所拿药,已经拿着药了,因为横穿马路,不小心被一辆面包车闯倒了。诊所在西客站对面街上。她已经预定了去西欧旅游的机票,签证都办好了……

这之前,我们是经常通话聊天的,无所不谈!她爱进舞场,她还有几个舞友,并寄过她们的合影。但是万万想不到,她竟然会遭遇车祸?

 

因为文化大革命,隔绝了我和亲朋好友的联系。有一天,一位家住三义庙的亲戚,我让她帮我去人民大学,打听:“有一个“日本人”叫安永贞,现在哪里?”

不想,一说“日本人”,没有不知道的。马上和她接通了电话。第二天我就去到人大她家。她和孙女同住一个两居室。多少年不见,有多少话要说。首先她说她爱人张士聪病故。她和张士聪北大中文系研究生右派(将另文记述)1969年经人介绍结婚的,她比他大三岁。但是俩人相处很好。张是人大教授,安本在丰台少年之家,因会日语,便调来人大教日语。退休后,安在故宫博物院做导游,专门接待日本旅游团。

说起张士聪,她说她划右派前的女朋友,找他来了。他们在家里盛情地款待了她。安很大度,她说,我让他们在一起对话。她笑对我说,我避开了,让他们说话自由些。而我,在和我初恋的同学路,再见面后,路的二嫂特意打电话询问:“他有没有让你去他家?”我说:“没有”。我也不想,他竟也不邀请,而他二嫂却很在意。从贵阳来京的同学张再芬,电话打到路家,对方一听“张——芬”,立马就给了难勘。好笑!并不是人人都像安大姐这么地善解人意,这么地飘逸大度!

也真奇怪,也许是巧合,在我找到安大姐的时日,正是我,和路重逢的时日,我的日记很自然搅合着对他们两个人的记载。痛苦的过去,本应当忘却,本应当从我的心中抹去,但在翻看对安的日记中,偏偏又看见了他,

下面是我的日记摘录:

1996年7月30日六月十五日周二23—29℃小雨转雷阵雨

雨并未下,小风,天气比较凉爽,空气湿润,睡眠仍是不好。昨晚十点钟,安永贞电话,她就在故宫神武门上班,我决定周二,也就是今天去故宫。我要看她怎样工作,看她怎样接团,同时和她聊天。

12:30我才赶到故宫后门,安迎了出来。她满头银发,淡淡的脂粉,黑色纱衫,长条纹喇叭裤,翩翩风韵不减当年!

她拿来他们的便餐:黄豆烧牛肉,几片黄瓜,十分可口。一群姑娘小伙都称她“安老”!休息时,他们都叽叽喳喳,挤躺在的沙发上。他们都能用日语和日本客人对话。

墙壁四面都是名人书画,玻璃柜橱里,上上下下各色各样的陶器瓷器,金银玉器和工艺品。一个九龙玉雕,制作者竟是桂林三里店人,那里我去过,有深刻的印象。屋子中间的桌凳都古色古香。

这时安已穿戴起来。她脖子上挂着一串翠绿的长长的项链,每颗珠子有老虎弹大小,她说:一万元一条,已经售出了1000条。她的手上戴着精美的手镯和指环。凡戴在她身上的东西,日本人都愿意买。

……

旅游团来了,大家便都跑过去迎接。我只远远地看着他们。这时走过来一老一少两个日本人,安给她们介绍书画,后又从橱窗里拿出一只玉碗,比上比下,最后那个年轻女士决定要买。安站在他们中间几乎和日本人没有区别,言谈笑语一个样,本来嘛,安就是日本人!

四点钟,又来团了,一哄,便都跑到大屋那边去了,我一个人坐在桌边,翻看荣宝斋出版的《齐白石花鸟虫石绘画册》。

天阴沉下来,快五点了,团还不走,但安可以提前离开——

在我们步行走出故宫时,又谈起路来,我问她:“路向我讲话,几次都与事实不相符,是什么用意?”安回答说:“他想推卸责任,你们的分开,要让你也负一半责任。经历了人生,他发现谁也比不了你,于是他后悔了。”

安说得对吗?也许是这样的吧!

 

我和安永贞相识是在1963年。宽松的1962年过去了。1963年春天,我们一行右派来到庐沟桥农场三队。

当时,正是下放高潮,二队下放的是朝阳区的。三队是丰台区的,统称为“丰台教师队”,共 约100来人,由教育局派来的三位共产党员干部做领导:徐涛、陈泽镛、张英钜。徐原是岳各庄中学教导主任,陈是北京十中语文老师,张是军人转业的一位小学校长。100多人中,右派是多数,约有60多人,另外的都是犯有这样那样错误的教职工,有少数是教学不能胜任的,当然也有学校领导不喜欢的。还有几名北京市政设计院的,让“教师队”代管。只有一名叫薛国臣的小学教师,是志愿下放来的,也是唯一没有问题的,那时他只有23岁。所以他一来就做教师队的大队长。共有三个小组。我们女生被编在第三组,约有30多人。

庐沟桥农场一、二、三队,建筑在长约几百米的河堤下面。在一处河堤下面一溜三间平房,头一小间是为领队的办公室兼住房,中间一大间和边上的小间,是为女生宿舍。初来的那天,我被编在小间,一共五个人。我进去时,第一眼看见一位烫着卷发的女士,正在说话,我提着行李走进去,她转头瞟了我一眼,仍说她的话。组长姓周,是石景山的一位小学教师。她让我住在门口的那张床上,因为我年轻,理应当迎着风口住。

第一天晚上,我睡不着觉,安大姐也睡不着觉,其他三位呼呼地睡得好香。很自然地,我和安对上话了,于是互相介绍。这时我便知道她叫安永贞,今年37岁,长辛店小学教师,是第一批摘帽右派。她母亲是日本人,父亲是中国人。如果她跟着母亲加入日本籍,就不会划右派。她兄妹三人都是中国籍,而她的父亲已过世。母亲现住西城烟袋斜街,她和母亲住在一起。她的哥哥是电影演员,名叫安冉。她向我强调说:“是安冉,可不是安然。”是的当时有一个电影演员安然。安然的名气好像比安冉要大些。当时安冉正扮演一个敌舰长,手持望远镜,站在船头,这个镜头,我至今记得,但是影片的名字,却是想不起来了。她的弟弟是工程师。

那天晚上,一口气,她和我讲了这么多。我讲自己不多,只听她倾诉了。而且一次交谈,我和她就成了知己。以后又了解到,她的婚姻和儿女。她解放前曾和一个国民党的什么官员结婚,镇反运动被下了牢。她有一儿一女,为了抚养儿女,她只好离婚。但是她还定期去探监。她和他是有感情的,她说他长相很帅。有一次,她把她解放前穿的的长大衣,拿到农场来,让我们一个一个穿给她看,她一共拿来三件,面料都极好,一件比一件摩登。只是很可惜,现在不能穿了。当然,她还烫发,当时烫发的已经很少了。

因为她是第一批摘帽右派,第一批摘帽右派人数极少,她很为人忌妒。长辛店右派都很鄙薄她,说她作风不好,说她为了摘帽,不惜与生产队长乱来……

市政设计院的白玲白大姐,42岁,老公是九三学社的秘书长,她写得一手极娟秀的好字。我第一次看见她的字,爱不释手,真不知这字,怎么写出来的。据二组的一位姓吴的说,白玲解放前是上海的交际花,舞女,吴说当时他在上海曾和白跳过舞。还说,交际花要传递情书,写的字都是那个样。是的,白玲有一本相册,每张照片都十分艳丽。但是现在,她已经不是那么美丽了,脸色蜡黄,只有眼睛还有些风韵。她伸手的动作,她走路的姿态还是很优美。

一时间在教师队私下里流传的热门话题,一个是白玲,一个是安永贞。真的假的,反正听惯了的“思想改造”,把人们的脑子都弄得很僵化,生活中加一点佐料,加一点色彩,谁又不喜欢呢?

在与安永贞的交往中,我认为她极善言词,有一定的文化修养,心胸坦荡,十分自尊,她决不会和谁有什么“乱来”,生活中她是不会出轨的。领导喜欢她,生产队长对她有好感,那是可能的。

这里,我要说一说我们的领队徐涛徐主任。徐涛解放前在北师大参加地下党,但家庭成分是地主。我们一来农场,黄韵琴黄大姐就对我说,徐主任,我认识。她说解放前在天津,她常和徐涛的母亲在一起搓麻将牌。徐的母亲说过他儿子是北师大地下党。他每周回家,都和黄大姐照过面的。天真的我,觉得此事很新鲜,便跑去问徐涛。徐涛竟矢口否认,说他根本不认识黄韵琴。不但这样,他还处处给黄大姐小鞋穿。比如劳动,地里的活儿,我们已经干了四五年,黄大姐是初次下大田,年岁又大,当然无法和我们相比。徐涛硬要用我们的标准去要求她,真是太难为她了。石景山中学一位刚毕业的大学生王淑慎,看不过意,她对我说:“黄大姐可以的了,你看她身上出的汗!”是的,仅仅是锄草,黄大姐的背就已经湿透了。不但如此,徐涛还说黄乱搞男女关系。不就是1962年在北大地工地,她回家时,那个瘸腿的王汉生相送过她吗!这怎么算得上是“乱搞”?

他对黄大姐如此严厉,如此刻薄,而对安永贞安大姐,却是另一付嘴脸。在我们初到农场不几天,徐涛竟然到我们女宿舍来了。他不是来看大家的,他是专为安大姐来的。因为他只和安对话,问她这个那个,态度十分和蔼。以后,他处处卫护安。比如对待小周。小周是三组组长,看不起右派是自然的了,但她说话没有分寸。我不喜欢她,安大姐对她也不会有好感。我不记得她和安因为什么有点小摩擦,徐涛找去小周,竟让她哭着回来。有一天,她爱人来看她,他是九中政治教员。他走后,白玲白大姐就说:小伙子多帅气,怎么找这么一个傻里傻气的姑娘?这时周已怀孕五个月,不多久她就离开了农场。三组组长便是安永贞。

第二个和安矛盾的是张松藩。张松藩36岁,她爱人是一位师级干部。他来看她,徐主任特意恭敬地接待,走时还送了好远。但是张松藩说,他们已办了离婚手续。为什么?安永贞告诉我说,张松藩的爱人战争时期受过伤,失去了性功能,因为他讲道德,便和张办了离婚手续。

张松藩脸上抹许多白,那时我不懂她为啥要抹白,以后才知道是治粉刺。不知为什么,大家都管她叫“皇后”,对这个绰号,她并不反感,叫她“皇后”她还真答应。于是都不再叫她名字了,只叫她“皇后”,一、二组的男士们最爱起哄叫她“皇后”!她对我说:“我很喜欢你,你无论穿什么衣服都好看!真的,你很好看。”我听着她的话,并不好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我并不讨厌她,只是怕见她那张白脸。她说话冲,我不大和她对话,但她却偏偏爱找我说话,她说,她最讨厌安永贞,她说:“安永贞是国民党官太太。”

这话,对安永贞,真比骂她还难受,安永贞岂能容忍?我不记得她们俩是如何纷争的,我只记得徐涛给张松藩组织的几次大会,说是生活会,和批判斗争没有多大区别。但是张松藩并不畏惧,让她检讨,她还是说“国民党官太太。”会上发言的人很多,我不记得我发过言。对于开大会开斗争会,我一向十分反感,而徐涛,动不动就是开大会,右派惹了他就是斗争会,还呼口号呢,一般干部惹了他就是生活检讨会。白天劳动,晚上开会。在徐涛统治的1963年,天天都是这样,把人搞得疲劳极了。

幸运,他没有斗争过我,但是他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和我个别谈话,不记得因为什么,只记得,那天晚上从十点一直谈到半夜两三点钟,我的腿都坐木了,困倦极了,第二天还要下地劳动。他是领导,他可以白天睡觉。他睡足了,晚上又找人谈话,这就是他的工作,这就是他在做思想工作。那天谈了一晚上,我只记得一句,就是他说我“幼稚”,说我“幼稚得不如一个中学生。”当然,他说得对,我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幼稚”,到现在年逾古稀,还是“幼稚”!我不会见人下菜碟,我不会看领导的眼色行事,我走到哪里,哪里的领导都厌恨我,都要整治我。徐涛没有整治我,就因为安永贞喜欢我。

就连自愿下放的小薛薛国臣,都被开过生活检讨会。小薛是共青团员,那年才23岁。会后不久,他就要求调回去,分到丰台区政府。小薛对我印象不错,我比他大两岁,并不避讳我这个右派,一直很尊敬我。改革开放以后,有一次偶然在北大地碰见了他,他已经是有儿有女。但是不多久,就听说他病故。

小王王淑慎,共青团员,师院刚毕业,分到石景山中学教生物,还没有怎么教,就被下放。据副领队张英钜说,是因为教课不能胜任。老天,王淑慎哭笑不得地说:“我根本没有怎么教课!”她1962年毕业,1963年春天就下放!也是有缘,在教师队她说她喜欢我,也喜欢张庆章,因为他们同是师院生物系的,是先后同学。张庆章管她叫“师妹”!王淑慎结婚是在上海,回来之后,带回许多喜糖,上海的高级糖,别人都是一小袋,只有我和张庆章是一大袋。安永贞说,足见她对你和张庆章好!记得第一次我爱人小孟来农场,吃饭时,王淑慎特意送来两只咸鸭蛋。要知道那是1963年呐,1963年自然灾害还未过去,是各类商品供应十分匮乏的年代!她的两只咸鸭蛋和那袋喜糖,让我记一辈子!但是王淑慎说,她不喜欢安永贞!

不多久,小王就调回了石景山,据说是分到了古城中学,也就是文化大革命,打断杨全国双腿的学校。

 

安永贞是教师队第一个分配工作的人,有一天,突然通知她去丰台少年之家报道。于是教师队议论纷纷,都说徐涛对她有私,但是张英钜却告诉我说:“分配安的工作,是我联系的!”

张英钜不久也走了,他被分在丰台区工会。以后因为我母亲去世我要回四川,车费报销问题,我和他通过话,他很支持我!

1963年底,我因为怀孕,办公室的三位领导都主张调回去,这样我就回到了北京18中。和我一起调回的是北京10中的黄巽昭,也是因为怀孕。

对了,前面记叙,漏掉了黄巽昭黄二姐。因为有了黄韵琴黄大姐,所以称她黄二姐,那年她30岁。她下放晚我们两个月。她就是和周及离婚,狠心的把周及一扫而光的黄巽昭,想不到她也下放了。因她是我师院的同学。未来之前,都向我打听她。我的印象是,她很笨,每学期都要补考。老师提问,她总是咭咭巴巴。但是岂料她来到农场,却是分外的聪明,比我强多了。她能说昆明话,能说广东话,北京话也比我讲得好。她第一次下大田,干起活来,又快又好。她走路轻飘飘的,有人便叫她“水上飘”,她不但不反感,还觉得是在夸赞她,谁要这么一叫,她都美滋滋的。姚雷是大高个子,她一眼就看上了他,两个人常在一块聊天,无形之间又给枯燥的劳动生活增加了些色彩!

黄巽昭喜欢安大姐。我去故宫之后,她也去了,安大姐同样招待了她。此是后话。周和黄有一个女儿,此时七岁了,是周及正划右派时生的,周及从未见过自己的女儿。安大姐同情周及,竭力让黄把女儿带到农场来。这样他们父女才得以见面。女儿名叫黄小昭,来的那天,教师队就像过节一样,人人都为他们高兴。周及抱着女儿上外面吃了饭,照了相,玩了一个痛痛快快!走时让姚雷抱着,上了火车。那一天我们都跟着去送别。

不好的就是,小昭走后,黄巽昭竟忘乎所以地说:“我女儿将来可是我的一棵摇钱树呀!”说得我一愣,是不是有点低级?小昭直到现在还没有结婚,那是她妈妈参与的结果。记得改革开放之初,为她爸爸,小昭曾到18中来找过我,我把周及当年送我的她们父女的合影,给了她。这时我才看见在照片的背面写了一首《忆秦娥》,多少年了,我竟然不知道。之后,有一个改革开放后的首届大学毕业生,小丰,正急着找对象,我电话打过去。黄巽昭第一句话是:“多高?我们女儿可是一米七零呀!”我“啪”就把电话撩了。当年我和黄巽昭同时怀孕,同时生孩子,我生了一个女儿,她生了一个儿子,比我女儿大一个月。现在她儿子也未结婚,儿子女儿都被她把持着!当然,我并没有和她再有来往。6193字3/30/09写于东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