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舶标准全文库2004:一个广州家婆的自述:我的德国儿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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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广州家婆的自述:我的德国儿媳

  一个广州家婆的自述———

  图/文 樊克宁 

 

  1  德国妹的中国缘

  儿子风从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毕业后,赴德国留学,娶了黄头发、蓝眼睛的德国女孩史蒂芬妮,我们称她妮子。

  我们这对中德婆媳,在磕磕碰碰的相处中,磕出了生活习惯、生活观念的差异,也碰出了彼此尊重、相互包容的亲情…… 

  26年前,我的独生儿子风风在中国南方呱呱坠地。23年前,妮子出生在距离柏林不远的小城莱比锡; 

  风和妮子都曾在德国莱比锡读书,于是,这对有情人相识于周末的一个大学生派对。有一回,妮子找出张小小票据,让风看看是个啥玩意? 

  风一看就笑了,说:“这是我们广州六榕寺的门票。”嗬,这张门票是1987年的,恰好与妮子同岁。 

  妮子告诉风,小时候,她从一本旧书中发现这个东西,觉着好玩,一直当宝贝收着;又有一回,妮子把风带去她家看另一件东西,那是一只旧咖啡杯,杯底有中国字,估计是清朝广州一口通关时,从广州十三行出去的宝贝。 

  有次圣诞节,风E了张照片回家,四个同学,两男两女,从他俩的眼神和笑容,我凭第六感觉,他与妮子好上了。 

  2008年圣诞假期,风第一次带妮子来中国。 

  他们特地去了广州六榕寺,妮子把那次的新门票也收藏了。后来,又去了陈家祠,这座著名家族祠堂的装修材料使用了大量佛山彩绘陶。虽然陶和瓷是本质不同的东西,但生产年代同妮子家那只杯子应该相近。 

  在广州期间,妮子想试针灸。我说,针灸就算了,没事儿谁扎那个?风说,她早就想试的,学医的嘛。于是,在广州中医药大学朋友的帮助之下,妮子肚皮扎上了针,还接通电流加强效果,且以艾灸相配合。 

  还有,妮子毕业后,在柏林一间医院当医生助理。按照我们中国人的观念,这工作多好呵。妮子可不这样想。她辞掉工作后,这回报读的是柏林自由大学中国研究专业。 

  呵呵。这位德国妮子真是与中国有缘。 

 

  2  凡是带骨的鸡鸭鹅鱼,这妮子都不会吃

  2009年9月,我去德国莱比锡探望风。 

  莱比锡有着德国中小城市典型的安静与优雅。风告诉我,大约两年前,他从学校公寓搬出来,就同妮子合租着一套临街房子的二楼。那天,妮子开门,以向日葵一般的笑容拥抱了我,左脸亲亲,右脸亲亲。这见面礼节,他们上次回国时我已学会,于是也拥抱着她,还在她背上抚摸一下,以表示亲热。然后,她又像小鸟一样扑向风,亲脸,咂嘴……

  这是两房一厅的小居室。柜子、沙发、冰箱、洗衣机、厨房全套……还养了一笼花鼠,小家伙们爬动木轮子瞎转乎,沙沙声响个不停。嗬嗬,儿子大学才刚毕业,就置办了一套似模似样的家。 

  儿子说其实所花无几:“家具全是网上买的,留学生前辈的东西,便宜得相当于白送。” 

  娶了个德国“新抱”,从“吃”字开始,东西方文化的摩擦与融合,不知不觉在我和妮子之间频繁出现。 

  刚到莱比锡的那天。第一顿饭,妮子就从厨房捧出了三个大碟子,又端出一个铁锅。“先吃饭,饿坏了。”风介绍这锅饭的背景:“为做这顿饭,妮子足足准备了几个小时。” 

  妮子揭开锅盖,香气扑鼻而来,糊糊涂涂一大锅黄色东东。风介绍:“这是德国美食,土豆泥。” 

  我尝了一口,好像有红萝卜粒、香肠粒、洋葱粒,还有些别的,总之都是粒。我暗地为儿子叫苦,我的儿呵,从小你就特能吃,记得“多美丽炸鸡”当年刚在羊城登陆时,你一人吃一只鸡都不够;在广州执信中学读书时,曾在校门口小饭店一餐吃下8碗白米饭……不这样吃,能长到一米八吗?现在可好了,来到德国要天天吃糊糊。 

  这德国糊糊味道不错,但吃完了,肚子仍虚着,又盛上一碟,只是总觉得口饱肚不饱。 

  儿子说:“土豆长期以来都是西人主食,里面放了黄油、奶酪什么的,还有各种配料,卡路里很高,营养也很充分。妈妈你就入乡随俗吧。” 

  妮子一直在观察着我们母子对话,我连忙对她说起外交语言:“这餐饭很特别,好吃好吃!”妮子笑了,她听得懂“好吃”这两个字。 

  我渐渐发现,凡是带骨的鸡鸭鹅鱼,这妮子都不会吃。 

  开始是以为妮子斯文,直到风带几个德国同学来广州玩时,几个大男孩面对清蒸鱼、白切鸡、烧鹅……个个束手无策,学中文的大胡子菲利浦耸着肩,两手一摊,洋腔洋调地说:“阿姨,吃这个,太困难了!” 

  西人的饮食工具是刀和叉,把食物都切成小块,门齿的切割撕咬作用减少了。怪不得,在德国市场看不到带骨的肉,无论猪牛羊鸡鱼,全都是处理好的肉块。“妮子”们从小在这种饮食文化中生长,所以普遍都不会吃带骨的肉了。

 

  3  为什么人们说话都那么大声?  

 

  反过来,我们中国人习以为常的餐桌文化,也令这个德国儿媳百思不得其解。 

  第一次家庭聚餐,妮子悄悄问风:“为什么人们在餐桌上说话都那么大声?” 

  风把这“一万个为什么”转问我,我一下也愣住了。 

  对呵,在国外餐馆,那可是非常安静的,说话基本不会让人声盖过背景音乐。我急中生智糊弄她:“大概是奶奶年纪大了,耳聋,所以大家都大声说话,老人家才能听得见。” 

  但是,接踵而来的一次次上餐馆,虽然没有老人在场,席上人们说话的声音同样很大。尤其是大堂餐位,那叫一个嘈杂热闹。这个解释显然不能成立的了。 

  另外,我们的亲友相聚,有人在进餐时,大声地“吧喳吧喳”咀嚼,同样也令妮子好奇和不解。因为,妮子吃面条时,会用筷头或餐叉卷成一团吃,不发出一点声音。对比强烈,令人尴尬。我老公却乐见这种文化差异,直说有趣有趣。 

  难得新媳妇回婆家,我使尽浑身解数,做出了色香味俱全的九大簋,居然也无法撩起她的食欲:鸡肉焖得多香,她吮吮味就放下了;蒸全鱼多鲜嫩,她只是眼观,不动筷……只有饺子方能讨小妮子的欢心。 

  儿子不忍拂慈母的一片好意,他就做起“双面胶”,让妮子在家尝一点点,然后他俩再出去加餐。 

  为适应洋媳妇的口味,我上网查看西餐制作方法,轮番推出比萨饼、土豆泥、意粉、西米露……但毕竟是急来抱佛脚,做得不中不西。妮子索性就亲自上阵,转眼工夫,做出香气四溢的苹果派,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其美味超过了广州所有西饼店…… 

  风爸旁观者清,劝我:“你就别瞎折腾了,做你自己的拿手菜就行了,总要给妮子一个适应的时间吧。” 

  想来也是,假期眨眼就过去了,我做得好辛苦,妮子没吃好,儿子也没机会品尝到妈妈的招牌菜。我顿悟,不如就按自己的心水和手艺做饭菜。嘿,这下子,反而就好,妮子特别爱吃我做的香葱煎饼,还兴致勃勃地学着风抓起鸡腿来啃呢。 

  假期结束,风和妮子回德国去了。我松了口气,奖励自己,买了张机票去上海看世博会。 

  那天,坐在上海一小面馆里,看着师傅做拉面,从拉面到煮面到热腾腾的面端上桌,5分钟。那真叫艺术呵。突然想到,我得告诉妮子,在中国吃面条,要呼啦啦地吃,吃得响亮,是对师傅手艺的赞赏,是对绝妙美食的赞美。在中国吃大餐,要热热闹闹地吃,吃出亲人之间的热爱,吃出朋友之间的热络。我还要带妮子去逛菜市场,让她看看中国的物产是何等的丰富,好吃的东西是好多好多滴,并非只有饺子这么简单…… 

  妮子是学中国研究的,我还要教她一个成语:入乡随俗。 

 

  4  中国妈妈都这样洗碗吗?

  中德差异表现在衣食住行方面,俯拾即是。

  在柏林,我同儿子小住时,常看到他把用过的餐具一股脑堆在洗碗池里。于是,当妈的我很自然地走进厨房,挂上围裙卷起了衣袖。 

  洗完碗,风过来了,站在厨房门口,表情有些严肃地说:“妈,你洗个碗太浪费水,哗啦啦地冲。刚才妮子问我‘中国妈妈都这样洗碗吗?’。” 

  我一下给噎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对呵,冲着洗干净。” 

  “我也是冲着洗,但不像你这样。下回洗给你看。”风说。 

  第二天,风洗碗,我在一边观摩:他先用一碗水把所有碗碟里的残渣冲掉;然后接上半池子水,挤一点洗洁精,就用这池水洗碗;最后拧开水龙头,将水流放得像一根筷子那么细,边冲边抹,将碗碟逐一漂洗干净。让我看得直感叹。 

  我跟风说,告诉妮子:不是中国妈妈都像老妈这样,老妈拧大龙头冲洗惯了,没代表性。 

  风一笑,说:“我知道妈的德性,爸早就批评过你的。” 

  我另一个习惯是喜欢晚上让家里大放光明。天一黑,就把所有的灯都打开,这样心情舒畅。风爸总是跟在我身后,逐一关灯。 

  妮子回中国,也会跟在我身后逐一关灯。我诧异:嘿,这德国妹怎么也有这习惯? 

  现在,轮到我要为自己的大手大脚作风而反省了。 

  风出国留学时,我们每年会将6600欧元生活费存到一个固定账号上,每月最高提款550欧元。除非有特殊情况我们才会另外寄钱。风假期很少打工,但他平时比较节俭,省下的钱也就足够去各国游历增长见识了。 

  风告诉我:德国虽然是发达国家,但人民的环保意识比较强。这不是钱的问题,是观念问题。 

  果然,在德国,我与风、妮生活时,发现他们的很多生活细节都与节约资源有关。 

  比如扔垃圾,他们会在近门的廊道上放两个纸箱,一个用来装纸制品,一个用来装塑料制品。当攒满一纸箱,他们就抬去楼下。小区有专门的收集站,里面有若干个大桶,上面有垃圾分类的标识。在每层楼道里,通常有一个带盖的垃圾洞口,来自厨房的易腐烂的垃圾,就从这里直接扔进去。 

  最近,风的德国同学来中国旅游,到广州后住我家,把这种环保习惯也引进我家了。 

  为让他们生活得随意,我们夫妇特意撤出,把房子腾出来让他们占领。 

  一个星期后,我们打道回府,进门就看到门边两个大纸箱,里面装满了各种空的饮料瓶和食品盒,我顺手把这两个大纸箱都拎去楼道,扔进垃圾桶。 

  回到屋里,看见3个大小伙子站在厅里,一脸不解地看着我。我才恍然大悟:哎哟,他们是在作垃圾分类呵。可是,只怪我们眼下还没有这样的分类体系,所有垃圾只有一个收集渠道。 

  惭愧了惭愧了!我双手摊开又放下,摊开又放下,无法辩解,因为根本解释不清。 

  近朱者赤。现在,我成了环保主义者———随手关灯;用水也有一套节约的方法;将垃圾分类,把能卖的都拿去卖。

 

  5  家婆收拾抽屉,洋儿媳生气了

  我赴德探亲时,适逢孩子们落实了工作,要从莱比锡搬家去柏林。趁着妮子外出两天,我们母子赶紧收拾东西,打包装箱。 

  儿子一心多用,一会到电脑前忙乎,一会儿就偷偷懒,当妈的我任劳任怨,把东西一样样地放进纸箱,然后在箱皮上写记号……

  妮子回来了。她无比惊讶:家里全变了,厅的一角整齐码放着箱包。原来放沙发、柜子的地方空空荡荡,都通过网络卖出去了。我好不得意,毕竟能帮得上孩子。 

  谁知,一会儿工夫,风就过来告诉我:“妈,妮子走的时候说了,有两个抽屉要我们自己收拾的,可你这么积极地全收拾了,她有点意见。”

  “啥意见?”

  “其实她也没说什么。不过这事如果放在德国妈妈身上,得到同意后才会动孩子的东西。” 

  “喂,有没搞错?”我脱口而出:“老妈帮你们清理东西,你们坐享其成,怎么还怪老妈?” 

  “妮子不是批评你,是责怪我。那个柜子里有我们所有的文件,她问我为什么不自己动手清理。” 

  事后,儿子同我解释了老半天。 

  妮子的国度很重视个人隐私,即使父母也不能随意翻动孩子的东西,正如不应随意翻动别人的东西一样。而我们中国妈妈,根本不会把孩子当“别人”,更不会想到这与“尊重”有啥关系,孩子和父母根本就是一体的嘛。中国父母在孩子的问题上,喜欢大包大揽,只会认为自己的出发点是好的,经常忽略孩子的感受。 

  一言惊醒梦中人,怪我好心办坏事,无意中“侵犯”了孩子们的领地;风不以为然,他是中国人;妮子却当回事,因为她是德国人。 

  国度不同,妮子明白地说出想法,这是德国人的特性。尽管这里面有些误会,但我还是欣赏这种尊重个体的观念。很难说对错,那就包容吧。

 

  6  有钱没钱没啥关系,能够自立才有面子

  风说,德国同学不依赖父母,对于年轻人来说,能够自立才有面子。 

  他认识一个德国8岁的小女孩,找了一份在社区内送报纸的活儿,这样,她就解决零花钱了。另一个德国同学,满18岁就离开父母独立生活,每个周末到一间诊所帮助医生整理病历,按钟点得报酬。

  后来,我才知那个周末去诊所整理病历的学生,其实就是妮子。

  于是,我在不断地领教着妮子的自立与自信精神。 

  去年中秋,他们回国结婚,收到一些亲朋好友的利市。他俩没动这笔钱,风让我存着。当时我问他:“这样做,妮子同意吗?不如你们拿这钱去旅游吧。”风说:“是妮子让你们留着,反正以后人家结婚,你们也要还礼。”小姑娘心里透亮着哩。 

  德国人的一丝不苟作风,在妮子身上亦处处体现。 

  妮子有个小本子,一旦决定要做什么事情,就先把程序写下来,先后次序一目了然,且不折不扣地执行。她做蛋糕前,特意买回一个小小电子秤,面粉、糖和各种配料,一一过称;做事讲究精确,不会有“大概、约莫、也许”之类的模糊概念。唯此,她做的蛋糕,都能保持相当的水准。 

  耳濡目染,渐渐地,我在同孩子们的相处过程中,自己在改变。回过头来看,以前对风管得真是太多了,尽管相对于很多母亲而言,我已算是个愿意放手的母亲了。

樊克宁 (授权转载请务必注明来源“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