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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朝鲜小姑娘
在看守所里,最让我牵肠挂肚和至今难以忘怀的人,是一个朝鲜小姑娘。她是一个很聪明灵慧的女孩,她叫金殊云,那年她24岁,属马。和我儿子同岁。
金殊云是在一个夜晚来到我们监房的。当她出现在走廊里时,就听到她撕心裂肺的惊恐哭泣声。这,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撕心裂肺的恐怖声音。
后来我问她,为什么这样的惊恐?她说,那个高大的女人(辛巴)要她把衣服脱光,她不明白怎么回事。辛巴以为她不太听得懂汉语,就动手扒她的衣裤,才让她惊恐异常。
刚进来的那天晚上,我安慰她停下哭声后,我就泡面给她吃(一包泡面有两片,我通常把两篇都拌成四分,所以一包泡面要分8次吃。一般刚进来的人都很饿,所以我就泡了一片泡面),她不肯吃,但我看得出她又很饿。看我一定让她放心吃面的眼神,她很灵性、很听话就吃了。我们对视的眼神常常似母女情怀。我把她看成自己的女儿,对她多方照顾呵护。她对我最信任和放心(刚进来的人互相不了解,在这个环境下不可能很快建立相互间的信任和关心)。使我牵挂至今,难以释怀。
她从来不叫我的番号“00”。因为在看守所里,无论年龄大小,只许叫番号。我的番号是“2100”,一般只叫后面两位数。因此“玲玲”就是我的番号。一听到别人叫“玲玲”,我就知道是在叫我。但朝鲜小姑娘一直叫我妈妈,常常亲切地偎依在我的身边。
她趁管教不注意的时候,常常帮我揉揉肩捶捶腿。我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来看待和关心。
天气渐冷的时候,我家里带来的厚绒耐克运动衣,就一直穿在她的身上。她一听着开门声,就异常地紧张和恐怖,吓得脸色发青、浑身颤抖。以为要把她们押回朝鲜。
她说押回朝鲜后,就是叛国投敌的死罪,就没命了。
她住在元山市,家有父母,就她一个女儿。她要把她随身的皮箱要留给我,里面有一部手机和一万元人民币及衣物用品。
一万元人民币在朝鲜元山市可以买最好的海景房(3室一厅的也只有朝鲜人民币16万元。当时1元中国人民币=20元朝鲜人民币)。不过本地人是买不起的。
她来到中国哈尔滨一年多,在一家服装厂日夜干活,省吃俭用积攒了1万元人民币。如果在朝鲜,这根本无法想像。
她说,在朝鲜农村,连鸡蛋也吃不上。花生米是一粒一粒买来吃的。她常说中国好。说这次回去,如果留得性命,一定还会通过出境手续再来。把她的妈妈也带来。我说下次不要来中国,让你蹲监狱了。还是去美国,美国还要好。她坚定地说“不,还是来中国”。从她说话的迫切的希望中,我看出她非常留恋中国。她让我留下我家里的电话号码。
她说在押回去的途中,在火车上时,她还有逃生的机会。即乘押送警不注意时跳下火车,反正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那天,牢门打开,辛巴的眼睛紧盯着她,她立即颤抖起来,并倒在地上。大家立刻动手扶起她,我拿出一粒麝香宝心丸塞进她嘴里。
金殊云被押出牢房时,虽然万分恐惧,但她很坚强。她没有哭,我却是禁不住泪眼汪汪。
她将身上穿着耐克厚绒服要脱下来还给我。我赶紧制止她说:“天气已经很冷了,千万不能脱下。衣服就送给你穿,保重身体要紧……”
她马上从包裹里把她最好的一件韩国品牌的线衣送给我。我让她自己留着,但她说留给我做个纪念。
我说你已经留在我心中了,衣服要御寒用的,不能给我。然后我给了她一瓶自己省下来的麝香宝心丸,她紧紧地握在手里,贴在胸口。眼睛看着我。
她被管教催促着,离开了我身边。
几分钟后,她被带出了房间,那瓶麝香宝心丸立即被管教没收了。我也挨了管教的骂。
她走出门口时,还依依不舍地不断回头向我们张望,直到见不到我们为止。
我见不到她后,我伤心得失声痛哭起来。她带走我的心,带走了我对她无尽的思念。不知道她能逃脱悲惨的命运不?就算有机会跳下飞速行驶的列车,也要摔成重伤啊。我可怜的孩子啊……
金殊云还是一个羞涩的处女,她洗澡时把胸部紧紧的掩住,我们大家也尽量给她一块最隐蔽的地方,都主动避开。
有一次,一个从发廊里抓进来的女老板很稀奇,趁她不注意时跑去偷看。使得金殊云满脸羞红。她穿好衣服后,大骂发廊老板:“你脑子有病呀。”
发廊老板辩解说,“什么也没有看到。”于是我们大家都指责发廊老板。
有一天晚上她依偎着我。我问她,你是怎么来到中国的?她说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她去她大伯家,但她大伯却搬家了。邻居指着一个方向让她前去寻找。她在大雪迷朦中往前走。走着走着,她就迷路了。但她忍着饥饿一直往前走。她走了很久,也没有见到房子。夜已很深了,才看到前面有了灯光。她就往有灯光的房子走去,里面有一个老太太。她一问话,老太太立刻告诉她;这里是中国。她不知不觉走过了大雪冰封的图们江了。
老太太就把她留下,过了几天,老太太就告诉她,给她7000元人民币卖给一个村夫。她不愿意,就逃走了。
金殊云逃到哈尔滨,被一个在朝鲜当过志愿军的服装厂厂长留下做工。
然后,她一心想取得在中国的合法居住权,但没有门路实现。他听说在上海的韩国使馆可以办理合法手续,于是她赶到上海韩国使馆。使馆工作人员告诉她,过一天再来办理手续。
她满怀信心地从韩国使馆出来,在回到旅馆的大马路上,被人在肩上重重地拍了一掌,就被抓住了。然后被那个人带到旅馆,办理了退房手续,并让她拿上自己的行李,就被带到看守所来了。
我们房间的两个朝鲜族人,都是在走出韩国使馆后,在大马路上被抓进来的。
她离开我身边后就一直没有她的消息。我出狱也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有听到她的任何音讯。有时有去朝鲜寻她的念头,但当初留下的信息实在太少。我真耽心,她是不是被朝鲜当局枪毙了。
她是我断肠的思念。我只能为她伤心哭泣,却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