蕲春印象

一

要怎么来形容蕲春呢？似乎一览无余，却又一言难尽。十五年前，当我第一次站在蕲春的土地时，那是一个飘着落叶的秋天的傍晚，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条马路，姑且叫它马路吧，狭窄拥挤又多坑洼；昏黄的路灯在飘浮的灰尘中更像一个渴睡人的眼，惺忪且迷离；环视四周，我竟然发现不了几处高楼，天还未全暗，人却极稀少。九十年代中期的我恍惚穿越时空隧道来到了解放初期中国一个普通的乡镇上。我难过地低下头去，一句诗在脑海里反复闪现：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可是，我又能与谁相逢？谁又会在命运的路口等着我？

二

是蕲春造就了李时珍，还是李时珍成全了蕲春？反正，蕲春和李时珍就这样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历经岁月沧桑，物转星移。

又是一个黄叶飘飞的季节，我又一次来到了李时珍铜像前。我默默地绕着铜像，心中百感交集。铜像上的李时珍肩背竹篓，手提药锄，神色凝重，步履匆匆，仿佛在为百姓疾苦夙夜兴叹，又似乎在为撰写《本草纲目》殚精竭虑。也许他没有天赋的才气，可上天却给了他一种不畏艰险、敢于存疑、勇于实践的精神，正是有这种精神，他才为后人留下了一部东方药学巨典，成为中华医学取之不尽的知识宝库。

有一个人，他的国学是数一数二的，可是他的脾气和他的学问成正比例。他反诘陈独秀、雅谑胡适、探视居正、携棺赴任、布衣上课……，酷似魏晋时代“竹林七贤”中之阮籍。他的放荡不羁，卓尔不群，虽由性格使然，亦为学问使然。他叫黄侃，蕲春人。

还有一个蕲春人。他是当代中国最杰出的文艺理论家，他博学多才却始终耿直执著，为了理想和真理，虽九死其犹未言悔。他就是胡风。

这三个人，是蕲春这块土地奉献给世界的巨大财富。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都站在了至高点，他们身上所具备的勤奋、多才、执著也是我所发现的蕲春人的共性。当我深入了解以后，我还发现了一串串如雷贯耳的名字，犹如一颗颗璀璨的明星，装点着蕲春的夜空：文学巨擘吴淑、诗文雄赡顾景星、鄂东阿凡提陈仰瞻、民主斗士詹大悲、抗日民族英雄董毓华、民国政要田桐、红色情报奇人袁殊、外交大才骆介子、中医泰斗高辉远、创业有成厚报乡梓的汪潮涌……

在蕲春，有这么一条街，看似普普通通，平淡无奇，长仅500米，却从共和国成立至今，走出了126位博士！蕲州东长街，谁人不知？

在蕲春，重书敬贤、崇文尚礼之风云蒸霞蔚，当代学部委员蕲春籍就有3人，教授、副教授达4000多人，博士1800余人，“教授县”的美誉当之无愧！

蕲春的和煦与多情，还牵羁了一位位奇才的脚步。吴承恩就是这样来到了蕲春，在这里，他忘却了迁谪之恨落魄之愁，完成了旷世巨著《西游记》，他将蕲春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地名融入作品，用一个文化人独有的精神力量为蕲春的山水作了别样的注解。

原来，这个地方，这些人已等我多时了。“高山安可仰，徒此挹清芬。”作为后来者，我的头颅不敢高昂，我的脚步不敢轻狂，因为，他们都是一座座高峰，我，只有仰望。

三

我到蕲春不久，就发现蕲春有一句区别于其他地方的问候语。“到我家吃饭”，你说这是邀请，可又不太正式，你说这是问候，明明又有邀请。有一天路遇一朋友，她如是说后，我就欣欣然的跟着她去了，我有一种促狭的快感，我倒要看看，他们脱口而出的这句话究竟有多少虚伪与客套。可主人却不慌不忙，麻利地进得厨房，很快就端出一碗面条——一大海碗普通的面条。我心里就有了些许得意了，这也叫待客之道？待我将筷子一搅动，天，下面的乾坤大着呢：肉、蛋，还有蕲春特有的年糕，而面条只是上面一层。我不解地朝主人望过去，主人正用期待的眼光看着我，我这才明白，他们的家中永远有备无患，因为他们的大门永远为真正的朋友敞开着。他们的关怀，他们的真情，从来都是不显山不露水，可以这么说，有一个纯粹的蕲春人做朋友，是你的幸运。

父母常劝我学说蕲春话，他们以几十年的人生阅历告诫我：不说当地话别人就要欺生的！可是十多年过去了，我只学会了有限的几句，连基本的对话都不行，可是我上街购物、跟人交往却没有遇到过一次被欺负的情况。有一位蕲春的朋友跟我开玩笑说：“我们蕲春，早在西汉初年就建县了，而远古文明又可上溯到新石器时代，是鄂东最古老的县。什么样的悲欢离合没见过？什么样的南来北往没经过？还会为一句方言的异同来定内外？”闻听此言，我心中不免为一己小人之心而愧然，同时也不免为之释然。

我不止一次地听到过远在异地的蕲春人充满深情地回忆锅巴粥，蕲春才有的锅巴粥：“一定要用农村的土灶啊，一定要用干柴烧啊，把饭盛起来后，再把新鲜的米汤倒进烤出的锅巴上面，随着‘哧啦’一声，有一种世界上最香的味道扑面而来，你且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一下吧。最好在一个飘雪的冬天，最好是一大家人围在一起，你就‘咂巴咂巴’地喝吧，没有人会在意你，更没人会笑话你，因为，这动人的香味已经让你来不及去注意别人了。解开外套，摸摸浑圆的肚皮，伸个懒腰，你想要再来一碗，可是你已经直不起腰来了。”

每当这样回忆的时候，说话人的眼里常常会放出一种光，这种光芒会让听者和游子一起穿过岁月的风雨，看见留在游子心头的，那慈母手中的线，那故园葳蕤的兰叶和依稀仍在田间荷锄带月归的父辈。这时的游子，不论他现在的身份是达官还是显贵，此时此刻，他的眼里流泻的一定是无限的柔情和无尽的温暖。“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走了那么远，走了那么久，因一碗记忆中的锅巴粥，那收藏在心底的乡情，永远无法割舍的乡恋就这样复苏了。所以，无论怎样的山高水阔，无论如何的明日山岳，在外的游子总要回来，回来亲一亲故乡的土地，看一看生他养他的地方。看到家乡的变化，他们心里便又有了新的想法了：故乡养育了我，我将如何回报她呢？

回乡创业便成了蕲春一景。荷尔德林写道：请赐我们以双翼，让我们满怀赤诚，返回故园。这双翼，蕲春的山水早就赐予过他的每一个儿女，一旦张开，便有雷霆万钧之势，便会给故乡带来无尽的福祉。

四

有人说：不要问蕲春有什么药材，而应该说，什么药材在蕲春没有。是这块土地赋予这方子民的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这块土地，四季分明，气候温和，北部为山区，层峦叠嶂、峽谷幽深；中部为丘陵，桃花春风，燕语莺声；南部为平畈区，秋水潺湲，鱼肥稻香。得天独厚的地理、地质、气候，使这里成为优秀的中药材产地，尤以特产“龟竹蛇艾”最为著名。“过了九江，蕲艾不香”，羡煞古今多少人！

这块土地上的人们，似乎个个都是与生俱来的杏林高手。渔樵耕读，信手拔起一棵野草，都能说出个药性归经，老幼妇儒，开口就能道出些偏方验方。

“物华天宝动地蕴，濒湖从来非凡尘。出门十里荷香好，天遣医圣出蕲春。”到底不愧是医圣故里的子民，不仅深谙治病在药，也懂得健身在食。略数一下蕲春人日常生活须臾不离的食材：蕲春油姜，不仅味美香甜，更兼营养丰富；蕲春山药，具“神仙之食”美誉，药食同用，益肾气，健脾胃；驹龙园的茶叶，采自天然，让你未饮先醇；连每日餐桌上的的大米也和别处不一样，李时珍在《本草纲目》记载蕲春珍米具“温中益气，养胃和脾”，还有名贵的水葡萄米，曾经专属王谢堂上，而今寻常百姓也能一尝美味。也难怪在蕲春，鹤发童颜也如二八少年，面若桃花明眸善睐者众。

五

蕲州的铁马冰河，碑亭庙堂，常常来侵扰我的梦，让我不能忘怀，不敢忘怀曾经有过的繁华与萧条，曾经历过的光荣与梦想。

管窑的千年龙窑，兀自静卧江边，散发着历史的幽香，等待着一份高山流水的邂逅。

蕲春多名山，每一座山有每一座山的传奇：横岗山的残碑犹在，巍峨不减；三角山雄、奇、幽、秀四美具，“独坐蒲团，细剪山云缝旧衲；客来禅室，闲敲石火煮新茶。”该是多么幽雅与闲适；云丹山上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到云丹山走一走，你才会明白：桃源世外无，仙境人间有；“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在著名的道教圣地仙人台上，你就会有这种超然物外的感觉。

蕲春也多秀水，湖泊星罗，水库棋布。鹞鹰岩的水，波光粼粼，水天相接，以它博大的胸怀涵养着一方水土；赤东湖、赤西湖两大天然湖泊，湖光山色相映成趣，自然风景如诗如画；而那个雨湖，就是曾有“有雨湖、不下西湖”美名的雨湖啊！到南天河漂流，你就带好激情与梦想出发吧！

山水与文化本就是形影相随。没有山水的养育，文化便缺少了根基与底蕴；没有文化的滋润，山水便缺少了精神和韵味。在蕲春，山水与文化相得益彰，相映生辉。

六

弹指一挥间，我已在蕲春生活了十五个春秋了。要怎么来形容我心目中的蕲春呢？似乎一言可蔽之，实则千回又百转。

当我试图重走当年来时路，我才发现我是多么徒劳。

沪蓉高速从家门口越过，鄂皖公路的宽阔平坦超出你的想像，村村通工程让蕲春的乡村变成了我们留连的后花园；京九动脉穿城而过，使蕲春的视野随着铁轨的延伸变得更为辽阔；长江黄金水道依旧忙碌，为蕲春送来远方冰雪融化的消息。“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我要表达的就是这样的惊奇与自豪吧！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走笔至此，萦绕在我耳畔的是这一句真诚的期望与叮咛。我惊喜地发现，命运已经以另一种方式予我以祝福了。

（作者单位：县理工中专）